第八十一章
好好“谈了一谈”之后, 两个在赛场上可以说是顶天的人物在对方的攻势下都有些丢盔卸甲,最后一个绷出酷哥脸一个挂上平常清冷的表情,与对方隔出社交距离回了家。
只不过这一次是池惊澜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直接步行回去的。
面容精致的少年抿着唇红着耳朵闷头走在前面, 眼尾流露出一丝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赧意,生动的耀眼, 路人都忍不住纷纷投去目光。
而跟在少年身后的青年……演技还没有身前的少年好。
一会自己震惊又一会傻乐的, 喜意都明晃晃地攀上眉梢了, 把旁边路过的大爷大妈们看的一愣一愣的。
有不少人认出了凌榆, 干脆直接上来打了招呼。
“凌家小子, 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看起来这么开心?”
“凌家小子, 你前面那个小伙子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俊得很哩!”
凌榆:嘿嘿嘿……
他略带一点得瑟地一一回应了众人的问候,虽然其让人也并不知道他在得瑟什么。
闷头往前冲的少年悄然放慢了脚步, 打招呼的大爷大妈们没发现,凌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脸上笑意更甚, 看着更傻了。
等他们终于回到家的时候, 池惊澜基本已经收好了自己的情绪, 而凌榆……算了。
于是一群长辈们见到了一个看起来挺正常的池惊澜, 和一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在傻乐看着就不太正常的凌榆。
朱承业从门里探出头来, 看到凌榆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
哇, 那个一直酷哥样的隔壁一哥,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一直在傻乐的傻高个哇!
他闭眼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表情扭曲地再次睁眼,凌榆还是那个凌榆。
大家看着朱承业夸张的动作都忍不住被他逗乐了, 池惊澜也不例外地勾了勾唇角。
只有凌榆脸黑了黑,但他看了眼好像对此还挺开心的池惊澜, 还是随他们去了。
又惹来了凌爸凌妈惊奇的眼神,他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达成了共识:他们儿子今天非常不对劲。
回去可得好好问一问,自从儿子去国家队之后,他们逗小孩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不过还是得先吃晚饭。
晚饭依然还是在陈延家吃的,吃完大家又聊了一会。
池惊澜全程都当一个精致乖巧的倾听者,静静地听着众人其乐融融的交谈,只不过中午还有的一点不自在和疏离此时也感受不到了,完全融入了这和乐的氛围。
少年撑着下巴眨了眨黑亮的双眸,时不时点点头乖巧地笑笑示意自己在听,思绪却有些飘远。
他想,他与这个世界的羁绊好像又深了,似乎每一次青年都在自己身边。
就好像是命运把他们交织在了一起。
池惊澜向来是不服命的人,但他想了想,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命运的安排,那他的选择大概会是欣然接受。
毕竟凌榆这样的人,明明是冰面上驰骋的速度王者,惯常冷酷的表情下却是冬日暖阳般明亮温暖的灵魂,耀眼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尤其是池惊澜这种在黑夜里跋涉了太多年的人。
不过……池惊澜抬眸看了眼不远处时不时偷看他一眼还在傻乐的青年,抿唇掩住唇角的笑意,却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
这些还是不告诉他了。
免得他太骄傲,翘起了尾巴。
除了凌榆,还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池惊澜身上,他不用回头便能感受出来,那道目光来自陈延。
比中午时好像还要滚烫一些,少了些试探,多了些笃定。
池惊澜默默思索片刻,做出了决定。
择日不如撞日,马甲在一个人面前掉也是掉,在几个人面前掉也是掉,主动扒自己马甲总比被动被扒好。
等所有人散去,池惊澜回到陈家收拾好的客房洗漱了一番,收拾了一下自己,先去找了陈志国一趟。
“教练,冰箱里的水果能拿出来吃吗?”
陈志国正在复盘池惊澜和朱承业卡尔加里的比赛,闻言抬头随意地摆了摆手,回答:“当然,你就把这当自己家!”
池惊澜也看到了陈志国在做什么,没有再多打扰他,应了一声便钻进了厨房。
从冰箱里拿出苹果和梨,熟练地削皮切块装盘,自己把剩下的一点边角料和果核上剩下的果肉消灭掉,两盘摆盘精致的水果拼盘便新鲜出炉了。
比之前凌榆在国家队医务室里给池惊澜削的那个苹果水平不知道高了多少。
毕竟从前一直是一个人,池惊澜的生活技能是点满的。
池惊澜也回想起了之前某人那一盘不规则的果肉,忍不住笑了笑,洗干净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拍照给凌榆发过去,恩……鞭尸?
不过这显然打击不到某位一哥,他只会觉得池惊澜牛逼,并且想过来蹭一顿。
而池惊澜收拾好厨房,端着两盘水果,一盘在陈志国惊讶的眼神中轻轻放在了他的书桌上,然后端着剩下的一盘,池惊澜走到陈延门口站定,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直接进来就好。”
有些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池惊澜敲门的手一顿,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看见两鬓斑白的老头正精神奕奕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正是他自己的比赛视频,因为年纪有些浑浊的眼都绽放出了明亮的光,而他老伴坐在一旁也温和地笑着看着电视,时不时看眼陈延。
听到开门的声音,陈延本能回头,但精神却还未完全从电视上的池惊澜的比赛中抽离,即使今天他已经循环播放了一个下午。
所以当他看到端着盘水果进门的少年后,一瞬间恍惚了一下,一个称呼脱口而出。
“乐乐?”
见池惊澜愣了愣,陈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屋里三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陈延拉着老伴在屋内那张小桌前坐下,他看着眼前面容尚还稚嫩的少年,张了张口,却又不敢开口。
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也怕时间流逝三十年,他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如果真是,相认或许也只能徒增伤悲。
他见不得他带大的孩子伤心。
最终还是池惊澜先打破了这片沉默。
他把果盘放在了桌子上,盘子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少年对上老人紧张看着他的眼,浓密修长的睫毛颤了颤,投下一小片阴影,但依然轻柔又坚定地开口。
“延哥,你喜欢的水果。”
开门见山。
第八十二章
家人之间无需更多的解释。
一个沉稳的眼神, 一句轻轻的“延哥”,不用再多说,陈延就明白了一切。
今天中午开门看到池惊澜的那一刻开始, 心跳就好像停摆了许久的摆钟重新开始了运作。
之前他就知道池惊澜, 他儿子怕他想起伤心事,只说最近国家队来了好几个好苗子, 但陈延一直关注着国内的花滑情况, 池惊澜创造的一次又一次奇迹他都是看在了眼里的。
但池惊澜的名字和他与他印象中那个孩子过于相似的长相, 让陈延本能地规避了进一步深入去了解, 直到今天的见面。
于是一下午的时间, 他都在看池惊澜的比赛视频。
凌榆能发现的相似的小习惯和风格, 陈延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只是……他之前一直在逃避而已。
他看着面前身形瘦削但能看出是健康的瘦的少年, 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后悔中度过。
陈延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池惊澜,一直在后悔自己当年的无能为力,没办法在池惊澜遇到困难的时候帮上忙, 还只能成为他的累赘。
而如今他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这一点。
陈延出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很贫穷的家庭, 当然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都是如此, 也倒没有穷得过活不下去, 陈延家里兄弟姐妹多, 他作为卡在半中间不上不下那个, 天天出去玩也别人也没什么时间管他, 这才造就了当年那个“孩子王”。
但“孩子王”接触过太多的小孩,池惊澜是最独特的一个。
第一次见面那天,白白嫩嫩的小孩安静地坐在一张军绿色的小椅子上, 脸色有些水土不服的苍白,表情却十分地乖巧, 让人看了就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献给他。
于是当年的“孩子王”忍不住“拐带”小孩,没想到他们的一生会如此跌宕起伏。
池惊澜一向自己非常有主意,十二岁那年池父池母牺牲,池惊澜便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去掉了中间的“惊”字,变成了池澜。
饱含着一个小小少年想要拥有平淡幸福的生活的简单愿望,然而这个愿望对于他来说并不简单。
陈延知道父母牺牲这件事对于池惊澜来说冲击太大,也能猜到他改名的原因,当时已经二十二的陈延没有阻止,反而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了小镇里的每一户人家,凭借着自己的好人缘请求到了一个保证。
——再也不提池惊澜曾经的名字。
他没有办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竭尽全力为池惊澜筑起一道堡垒,而在那一场洪涝中池家父母是众人的英雄,镇上的人看着池惊澜长大,对他的遭遇也非常痛心,对陈延的提议都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于是自此再也没有人提起“池惊澜”这个名字,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
再之后,池惊澜跟军中退伍回家的叔叔离开,游历了一边祖国的边境,三年,期间陈延和他保持了通信,也抽空和他聚过几次,见池惊澜状态还可以,便也放下了大半的心。
不过他也没有再提过池惊澜曾经的花滑梦想,乐乐想要去做什么就做什么,游历也好,学习也罢,他永远不会去强迫什么。
即使池惊澜的花滑天赋真的很强很强。
但陈延没想到的是,三年后池惊澜回来了,说他想要继续练花滑,说他想要出国,学杂费生活费不用他们担心他会自己打工挣钱。
那怎么行。
池惊澜坚定地想要出国,陈延最终还是支持了他的决定,但没有同意他全部的观点。
陈延想办法筹了不少钱强硬地塞给了池惊澜,本来想同他一块去,但当时他媳妇刚生产完正在坐月子。
一边是老婆和孩子,他必须负身为丈夫的责任;另一边是要远走他乡的弟弟,身为哥哥他没办法看着池惊澜独自一人前往陌生的土地。
尽管他知道池惊澜这几年成长了许多。
当时的情形不太好,出国的正规手续不是平常人家能拿到的,不过由于他们小镇本身就在边境与邻国接壤,还是有一些不太能置于人前的办法。
但一旦出去回来就难了,在陈延打算咬咬牙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跟池惊澜出国的时候,池惊澜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打算,带着收拾好的行囊留下一封信半夜独自离开了。
要不是池惊澜有托送他离开的那个人捎回来了一封信告诉他平安到达,陈延吓得半个魂都要丢掉。
然后又是三年,陈延无法在池惊澜身边照看他的三年。
到78年国内放开,又传出了会参加80年冬奥会的消息,池惊澜便再一次排除艰险回了国。
三年独自在国外的生活让池惊澜蜕变了很多,陈延看得出来,技术动作更加系统规范了,表演的节目更加有灵魂了,可人也更冷了。
除了对他们这些仅剩的亲人会偶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这让陈延清醒地意识到,他在国外的三年一定过的不是很好,但他无能为力。
回国后的池惊澜马不停蹄地进入了国家队,国家队里依然有一堆破事,可陈延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法进入国家队,能做到的就是到首都租了个房子搬到了那,让池惊澜不必在国家队里住宿,在日常生活中尽量多照顾他一点。
但那样的日子也只持续了几年。
池惊澜白天在国家队里筋疲力竭,晚上回了家不想让陈延为他担心还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陈延劝过几次,但小孩逞能又倔强的可怕,从来只报喜,不报忧。
后来国家队里有些想要对付池惊澜的把歪主意打到了陈延一家人身上,陈延也不想成为池惊澜的累赘,理智上他清醒地知道,池惊澜一个人去处理那些事,比多照顾他们几个拖累要好,当年乖巧苍白的小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最后在池惊澜决绝坚定的要求下,陈延还是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老家,并且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惊讶和理解。
他不想让池惊澜太担心,而池惊澜同样。
即使他们内心都知道对方是在演戏。
陈延原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当卡尔加里冬奥会的时候,他听到池惊澜出了意外这一噩耗的时候,他才发现他错了。
大错特错。
或许什么困难都抵不过陪伴重要。
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天了,陈延又晕过去了一天,接下来办手续,飞过去,等他接到池惊澜的时候,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周的时间。
他的躯体被放在冷冻柜里,身体表面看不出什么伤口,忽略苍白泛青的皮肤,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谁都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
陈延沉默着把池惊澜接回了家,脑海里一直在想,如果他能一直陪在池惊澜身边,至少能在池惊澜有困难时能及时出现,是不是就会换一种结局。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池父池母去世,池惊澜给自己改了名,即使到他生命的尽头好像也没有享受一天平淡幸福的生活;而池澜去世,陈延也给他的儿子改了名,他知道池惊澜一生都在为什么奔波,于是改名“志国”,权当留个念想,也同样是提醒自己,他永远不能忘记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陈延从未想过,三十年后,不,还不到三十年,二十八年,他会遇到这样一个奇迹。
只是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陈延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胸腔中却突然涌上来了一股气,呛得他似乎快要把肺叶都咳出来。
池惊澜连忙放下果盘移到陈延身后,无奈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自然能看透陈延的想法,但当时他既然决定了都让自己来抗,就不曾后悔过,至少,他无形中也救了许多人,这足够了。
“延哥,我没事。”池惊澜倒了杯水给陈延递过去,自己也在一旁拉出了一张椅子坐下,轻声开口。
“以前所做的一切我都没有后悔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果您担心我……放心。”池惊澜想到了白天红着脸霸道的青年,无奈地耸了耸肩,“已经有人说要时刻监督我了。”
陈延喝了几口水缓过来了一点,闻言惊讶抬眸。
池惊澜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了,他中午就感受出来了,不过这小孩也不可能是甘愿被人监督的性格啊。
不知为何,陈延心底突然敲响了警钟。
池惊澜察觉到他哥狐疑的眼神,掩饰地咳嗽了两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唠家常一般,池惊澜和陈延仔细说了一下他重生以来的经历。
下午凌榆的话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或者说重生之后身边的朋友和一切都在润物细无声地改变着他。
这一次池惊澜没有完全地只报喜不报忧,遇到的那些困难他提了一嘴,只不过提的非常得轻描淡写,毕竟和前世遇到的那些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池惊澜仍然会带着点微微的得意讲述出他的解决过程。
是陈延以前不曾在池惊澜身上看到的朝气。
池惊澜和他哥他嫂聊了很久,最后看了眼时间,收住了话头。
“时间不早了,哥,你们先睡吧。”
池惊澜起身,端起已经解决了的果盘准备起身离开,陈延喊住了他。
“明天……”陈延在努力想着措辞。
池惊澜看出他哥大概是想要安慰他,轻声笑了笑,看着陈延开口。
“放心,哥,好久没去看他们了,只是去看看他们而已。”
他早已释怀了,只是之前还一直有些放不下。
但现在他也放下了。
他朝陈延眨了眨眼,笑道:“说不定当年地府里投胎也是军人优先,我现在十六,他们又已经是能当我爸妈的年纪了。”
然后在陈延的愣神中,池惊澜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和正好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陈志国打了个招呼,出了门。
过了一会,陈延也从房门里出来了,看向自己正在喝水的儿子,“顺口”问了一句。
“乐……小池呢?”
“说出门一趟马上回来,应该是去隔壁吧。”陈志国回答。
恩?隔壁?
陈延心下疑惑,隔壁不是凌家吗,这么晚出去?
他旁敲侧击地开口:“时间挺晚了,没关系吗?”
“哦,凌榆那小子刚刚给我发了消息池惊澜到他家了,池惊澜跟他关系挺好,这小子这种事上还是靠谱的,没事。”陈志国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毫无防备地就把凌榆卖了个干净。
凌家那小子?
陈延站在原地,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
第八十三章
池惊澜这次去找凌榆主要是为了问一些白天没来得及问的事情。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凌榆的房间居然是那样一个画风。
刚刚给池惊澜开门的是凌榆的妈妈, 在她的热情招待下池惊澜赶忙诉说了自己是来找凌榆的来意,没想到凌母直接带着他不客气地敲了敲凌榆的房间打了声招呼就带他推门而入了。
池惊澜想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
于是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凌榆房间里摆着的各种……手办和模型,还有一个柜子放的似乎是童年玩具, 池惊澜还看到了他曾在梦里见到的凌榆拿的奥特曼模型。
以及一个穿着恐龙睡服双眼震惊的高大青年。
非常的出人意料, 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凌榆本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不过刚才就算打了招呼,那么短时间内凌榆恐怕也没时间把这些都藏起来, 但至少能把某些东西藏一藏。
池惊澜看到书桌前动作有些僵硬的青年,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也绝对没有看见青年刚刚脚动了动, 把靠在墙角的冰鞋往里面踢了踢踢到了他的视野盲区, 更没有看见那个套在冰鞋上的冰刀套是两个鼓鼓囊囊的香蕉船的样式。
可爱得很。
凌母把池惊澜送进来之后拍了拍凌榆的肩膀告诉他要好好招待, 就离开了凌榆的房间把空间留给了凌榆和池惊澜两人。
凌榆咳嗽了两声,目光在自己那一堆模型上飘忽了两下, 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但是想了半天,好像没什么可解释的,青年略有些自暴自弃地垮了垮肩膀。
至于私人空间被侵犯?平常他妈直接进来凌榆一定会说两句, 但今天他完全没有不开心的感觉。
毕竟进来的是池惊澜, 不是别人。
凌榆此刻完全没察觉到池惊澜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变得有多么特殊, 只是屁颠屁颠地站起身, 把池惊澜按在了座位上, 然后在他妈欣慰的眼神中去厨房装了一盘零食和甜点又倒了杯水端进了自己房间, 然后关上了门。
“不用……”池惊澜有些无奈想起身。
“我妈说的要好好招待你, 吃吧,大不了明天晨跑多跑点。”凌榆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坐下。
今天这些吃进肚子明天的运动量就得直接加倍了。
但池惊澜觉得凌榆说的有道理,于是他屏气凝神, 勾了非常小的一块甜点,抿唇一小口一小口非常珍惜地品尝了起来。
进食的模样像只魇足的小猫咪。
凌榆忍不住指尖动了动, 想大逆不道地抬手揉一把那乌黑柔软的头发,下一刻,猫咪抬起头,喵了一声。
啊不对。
是池惊澜开口了。
“凌榆,池澜出意外之后的事情你有了解吗?”
少年唇角还沾着一点甜点的碎屑,问出的问题却让凌榆感到了一丝割裂。
他有些恍惚地应了一句:“什么?”
少年沉稳地补充了自己问题的细节。
“当时国家队有出什么事吗,比如谁谁谁下台,谁谁谁职位变迁这种?”
第八十四章
这个问题其实池惊澜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现在就去探究。
前两天发现当年的那起意外存在着人为的因素, 池惊澜心底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平常池惊澜见不到更上面的领导人,但是冬奥会这种关乎国家国际影响力的大型赛事,池惊澜身为当年华国冬季项目的顶梁柱, 是有机会甚至可以去见到顶头领导人的。
国家队里的各种纷争一直有个每个人都知道的默契, 那就是不把那些事捅到外面去,只有池惊澜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怪胎”。
他一个人孑然一身, 又决定了在88年卡尔加里冬奥会之后退役, 没有了后顾之忧, 又好不容易等到了冬奥会这样一个能接触上面领导人的机会, 池惊澜直接带着他收集了许多年的证据实名举报了当年国家花滑队的总教练, 同时也是当年华国滑冰协会的主席。
至于后来的结果, 重生之后的池惊澜搜了一下搜到当年他举报的人的确被惩治下台之后,知道自己的举报的确有了效果, 就没再关注了,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意外是人为。
出意外那天和他举报的时间相隔了没多久,而那种事情不太可能是临时起意, 池惊澜思考了一下, 觉得那起意外跟他举报的前上司应该关系不大, 他没有那个反应的时间, 但一定也是同行的人。
毕竟看他不顺眼的不多也不少, 但真正想要他命的, 也只有是被他挡了路的人了。
挡的什么路?
国家队里有各种灰色产业链, 小到抱团冷暴力勒索无权无势之人,大到行贿受贿花钱买别人的名额,池惊澜都见过不少, 而他只要有能力都会出面阻止,挡的路算下来还真不少。
池惊澜心底大致有点数, 只不过时间过去了很久当时的资料已经不太好查,他想着尽快拿出成绩来那些人总会露出马脚,就决定先把重心放在在比赛上,当年的事有机会再去探究。
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现在的国家队比他当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陈志国在其中必然有很大的功劳,而之前国家队集训营他配合陈志国“受伤”那两天陈志国也是让凌榆来帮忙“照看”他,加上他们和医务室那位赵医生熟稔的相处……
虽然并非池惊澜本意,但多年的经验让他对各种水波下的暗潮汹涌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当时他就有一种感觉,凌榆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
而下午听到凌榆讲述他的故事的时候,池惊澜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白天就想问,只是被一些小小的“意外”耽搁了一下,现在也不迟。
至于为什么不去问陈延,他作为亲身经历者,如今年纪又大了,池惊澜并不想让他过多回忆起当年,那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他来找凌榆了。
凌榆原本还在有些羞耻地扒拉着自己带角的睡衣帽子,试图证明着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幼稚,却在听到池惊澜问题的时候惊讶地停下了动作。
帽子垂落,连带的角轻打了下椅背发出一声轻响他也没有注意到。
“当年的变动?”凌榆忍不住重复了一下这个问题。
“恩,你了解吗?”池惊澜眼神澄澈地与他对视,眼底一丝杂念也看不见,周身气质却自然而然的强大且坚定。
一瞬间,一天都没有什么真实感的凌榆突然真真切切地透过少年稚嫩的皮囊,看到了底下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璀璨灵魂。
那是真实存在的,是他触手可及的,而不是远在天边的天上月。
凌榆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话题,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加速跳动了起来,在他的胸腔里敲锣打鼓。
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点沙哑,回答:“我了解。”
虽然他分不清如今自己心中的情感,但凌榆知道,池惊澜既然会选择向他问出这个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他要好好回答才行。
当年的事情凌榆的确了解不少,他自己就身在这个圈子里,进国家队也有五六年了,10年那会国家队里的各种形势没有如今那么好,凌榆也经历过不少,更能体会到当初传奇的不易和伟大,而每当那时候,他就会把传奇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讲给自己听鼓励自己。
对于传奇的光辉事迹,他如数家珍,而对于传奇出意外之后的后续,他也连带着了解了不少,只不过那些事情离如今确实挺远,池惊澜提起他才从自己的记忆中翻了出来。
虽然现在凌榆回想起那些的时候,心底除了敬佩还涌上了源源不断的心疼,但他还是理了理思绪,把自己知道地说了出来。
他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甘康胜。
“当年的变动挺大的,首先当年的华国滑冰协会主席兼花样滑冰国家队总教练甘康盛被举报行贿受贿违法贩卖比赛名额等多种违法行为,经调查属实之后被双规,然后连根带泥查出了许多人,上面在卡尔加里冬奥会之后对各个冬季项目的国家队都进行了一波调查和大清洗。”
凌榆说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瞥了池惊澜好几眼,当年的报道自然不会说举报的人是谁,但凌榆一直认为是他偶像举报的,毕竟当年混乱的环境,除了他偶像,也没有人会去做这种正义又大胆的事了。
那不是简单的举报就能做到的。
凌榆想知道真相,也知道能告诉他真相的人近在眼前,可他却并不想开口问。
即使经过今天下午,他们互相之间心底已经心知肚明,但没有人去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
凌榆觉得自己不说他好像就能充满勇气一般,尽管他现在还没有理清那是什么勇气,但他害怕说了眼前人又会变回那天上月,所以他暂时不想做捅破窗户纸那个人。
收回视线,凌榆又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另外一个名字,抬头正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池惊澜开口了。
“恩,这个我知道,刚才陈老跟我正好提到,是池澜举报的。”池惊澜镇定地回答,仿若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一般。
但凌榆知道,陈爷爷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他们还曾经一起猜测过举报的人究竟是谁呢,不过得出的结论和池惊澜如今说的也一样就是了。
他没忍住惊讶地看了池惊澜一眼,却正好看到了矜贵的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像夏日绽放的花朵,鲜艳无比。
凌榆突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发自真心地夸道:“我之前就猜是他,不愧是我的偶像!”
然后青年被少年有些羞恼地瞪了一眼,老实了下来,继续往下讲。
“大清洗之后许多岗位都空缺了下来,很多有实力的人沉淀了许多年,终于在那时候等到了他们的机会,得到了他们早就应该得到的职位。而花滑队算是一切的源头,各种空缺更加严重,上面对此也非常重视,审查十分严格。”
“大概是当时老一辈被腐蚀的严重,或者是想更多地注入新的血液,最后当上花样滑冰国家队总教练的是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傅德明,好像是履历非常漂亮还是海归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时候十八岁的陈叔也进了花滑国家队当助理,你想要多了解的话可以去问问他。”凌榆指着白纸上他写下的另一个名字说道。
傅……池惊澜微微皱了皱眉,他依稀记得,当年的华国滑联副主席似乎也是性傅,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没有关系。
“不过这位傅教练没在国家队待很久,大概当了十年的总教练,期间还成为了滑冰协会的副主席,后来又升到了主席,再后来就离开了花样滑冰队去体育局任职了,如今好像已经是副局长级别了。”凌榆又想起一点,补充了几句。
“别的我也不太清楚了,等之后我再给你打听打听。”凌榆目光灼灼地看着池惊澜,认真开口说道。
“……恩,谢谢。”池惊澜还是有点不适应青年灼热的目光,微微别过了头轻声回答。
他摸了摸口袋里被自己折叠成小方块的纸,白天青年“天塌下来有我们高个子先顶着的话”又在脑海中回放,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拿出那张纸在青年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展了开来。
“你见过这个图案吗?”池惊澜垂眸静静问。
他曾经是一个做什么事都不愿意去借助别人的力量的人,如今作出这样的决定连池惊澜自己都为此感到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但是活了那么多年,池惊澜头一次想遵从自己的内心为自己活一次。
所以他最终还是把在卡尔加里找到的那个平安福上的图案拿了出来。
凌榆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个图案的不同寻常,坐直了身体,神情似乎有些严肃。
他没问池惊澜这个图案是什么,只是思索了片刻之后开口。
“有点眼熟……感觉有点像某个体育品牌的logo?等等,我找找。”
凌榆拿出手机捣鼓了一会,然后把手机界面递给了池惊澜看。
是一家名叫“腾跃”的公司的百度百科,九十年代发展起来的一家国内比较知名的老牌体育用品服装品牌,logo是几根抽象的线条组成的图案,乍一看感觉和平安福上的图案不像,但把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可以发现logo中的线条和平安福上的图案多有重合,很像是简化的版本。
更重要的是,这个公司总部同样位于首都B市,而其CEO,同样姓傅……
池惊澜微微眯了眯眼,心底有了方向。
“谢谢。”池惊澜朝着凌榆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便站起了身。
凌榆也站起身,知道池惊澜这是要离开了,突然有些不舍。
“今天麻烦你了。”池惊澜突然转身朝他说道。
“不麻烦,我还开心呢……”凌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咬了一下舌头,“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下次别找别人……不对,是下次还可以来找我。”
他越解释越把自己绕的更乱,看得池惊澜身上刚才窥探到一点秘辛的冷意都消散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啊,下次不找别人。”少年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咬字,带着点逗人的味道。
青年红着耳朵绷着脸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少年。
关门声响起,凌母从自己的房间中探出了一个脑袋,看到自己儿子的表情,满脸疑惑。
她硬是从她儿子那张酷哥脸中看出了不舍、害羞、崇拜……好像跟出bug了一样。
“儿子,杵门口干啥呢,跟个望夫石似的。诶呀,小池走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声,我好送送他。”
“诶诶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没谈过个恋爱,啥时候能给我和你爹带回来一个,咱要求也不高,是个人就行。”
凌母推着自己儿子回了房间,嘴上忍不住叨叨了起来。
换作平常,凌榆少不得得反驳一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儿子今年才芳年二十”什么的,今天却意外地寡言沉默。
凌母心底纳闷,也没注意客房里的朱承业也探出了一个头晶晶有味地吃起了八卦。
而凌榆听着他娘的话痨冲击,脑海中却只剩下了三个字。
望望望……望夫石??!
第八十五章
第二天清早众人集合, 池惊澜见到了一个挂着黑眼圈神情莫名有些紧张的凌榆。
他抬眸将视线放在青年身上,静静地看了一会,收回了视线。
他今天显得比往常更为安静, 不过知情的几人都知道是何原因, 都没有去打扰他。
就连凌榆都收起了他心中那一堆自己想了一夜还是像猫抓板一样杂乱的心思,神情严肃认真了起来。
因为是要去烈士陵园扫墓, 众人穿的都比较肃穆, 池惊澜穿的正是卡尔加里站第一天让朱承业疑惑的那一身。
凌榆站在池惊澜身旁, 看着他被一身黑的衣服衬托地更加白皙的精致脸庞上平静的表情, 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攒住了一般, 一跳一跳地疼。
八月末的北方边境小镇, 温度已经降到了十几度,也不知是不是碰巧, 今天外面还飘着小雨,体感温度更低了一些。
镇里的烈士陵园在一座公园里,那是这座小镇最大的公园, 大概是因为有那么多炽热又让人安心的灵魂守护, 平常天气好的时候这里从早到晚都有很多人, 跑步锻炼的, 唱歌开嗓的, 还有练太极的, 跳舞的, 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都爱来这,一直到晚上才会慢慢安静下来,就好像那些灵魂陪伴了他们守护的人们一天, 然后和人们一样拥有一个静谧美好能安心沉睡的夜晚一般。
公园下面是一个很大是集市,即使今天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 早市也已经开得如火如荼。
陈延特意换了一套新衣服,微微佝偻着腰走在最前面,带着众人进了一家花店。
“呀,陈叔,您还是来得最早的,花我都帮您准备好了,您等会,我去拿。”看店的是一个看起来和陈志国差不多大的大叔,看到陈延进门就熟稔地打了个招呼,站起身钻到里面拿花了。
大概就一两分钟的时间,店主就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几束花出来了,是白菊。
还是杭白菊,原产自z省,也就是池惊澜的家乡,如今却出现在了这最北边的边境小镇。
洁白的花瓣上还点缀着清晨的晨露,南方的花在北方存货并不容易,可这些杭白菊依然绽放着鲜活的生命力,显而易见是费了极大心思去呵护的。
“陈叔您今年带的人比前几年好像还多不少啊,还好每年这时候来的人都多,我准备的花足够。”
店主把花小心翼翼地分给他们,走到门口,撩开帘子看向不远处雨蒙蒙被云雾缭绕的山顶,轻声喟叹了一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又到了每年这个时候,等今天花卖完了,我也上去看看。”
池惊澜站在一旁,乖巧又静静地听着,捧着杭白菊的手却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今天不仅仅是他父母的祭日,还有同样的几位英雄在曾经的那一场洪灾中因救人而沉眠,都是曾经看着池惊澜长大的长辈。
他曾以为不会有很多人记得他们,却没想到今天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心脏酸酸胀胀的,令池惊澜感到有些陌生。
众人撑着伞在细雨蒙蒙中沿着山路走到了山顶,那里划出了一片平地,一座座庄严又洁白的墓碑伫立在那里,让人不禁屏气凝神。
池惊澜和凌榆走在一把伞下,青年撑着伞把少年遮的严严实实的,自己的肩膀却露在了外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而少年连怀里的花都没沾到一点雨丝。
少年斜看向身旁,淡声警告了一句,“凌榆。”
青年撑着伞的手不动声色地抖了抖,然后朝着自己那边缓慢地……挪动了一厘米,就不肯再动了。
池惊澜有些无奈地收回视线,腿上默默加快了脚步,渐渐就走到了最前面,而身后一起来的其他人却并没有跟上来。
他知道,那大概是陈延的意思。
只是现在来不及道谢,心脏在“咚咚咚”跳着,池惊澜再度加快了脚步,凌榆惊了一瞬连忙跟上,才没让少年被雨水淋湿。
池惊澜没有避讳任何人,这时候的他也无心思再去掩饰关于自己的任何事,他只是捧着花埋头径直往前走去。
这条路池惊澜曾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他也不会找错地方。
拐弯,直走,再拐一道弯,他们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脚步。
墓碑上刻着几列字。
——“池元青与其妻林英华烈士之墓”
——“少将,1972年因洪灾抢救牺牲,葬于……”
遵循这对夫妻生前的要求,他们牺牲之后政府把他们埋葬在了一起。
短短几行字,诉说着墓碑主人的身份与其生平,简单却又沉重无比。
压的池惊澜几乎不曾弯下的腰都无法再保持笔挺的姿态。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池惊澜的背上,迟疑了几秒,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拍了几下。
池惊澜瞥了眼紧张又担忧的凌榆,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脊背重新恢复了往日挺直的军人般的姿态。
“……谢谢,我没事。”他声音略有些沙哑的开口。
漫长的时间流逝或许无法彻底治愈伤疤,但至少能够抹平一点伤痕,加上现在池惊澜知道他爸妈过得很好,也不会再像曾经那般钻牛角尖。
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冲击之中缓过来之后,他已经能较为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了。
他弯下腰,白皙的指尖触上冰凉潮湿的墓碑,被冰得颤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动作。
身形单薄的少年在细密的雨丝中突然淡声开口。
“陈延跟你说过吗,当年的今天,也是一个阴云密布的雨天。”
凌榆撑着伞的动作一僵。
少年没有指名道姓,可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
凌榆抬头看了眼,今天的天上倒没有什么乌云,只是一层蒙蒙的云雾,遮挡住了太阳。
因为细雨而云雾缭绕的山其实风景不错,但凌榆知道,无论当年的雨天是什么样,在池惊澜心中也永远都会是乌云压城的模样。
凌榆不懂该怎么安慰人,但他不想看着少年周身萦绕着寂寥。
他环视一周,最后有些慌张地搭上少年的肩膀,带着他半转了个身。
凌榆示意池惊澜往下看,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最靠近山顶的地方,往下望去,淡淡的白雾缭绕着山腰,而山脚处,即使是细雨也无法阻挡早市的热闹,一盏盏灯光亮起,在雨中散射出模糊的光斑,摇摇曳曳的,却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不会安慰人的青年有些无措地开口:“别伤心……你看,那些繁荣的景象,都是英雄们曾经守候了这才有的,而他们如今沉睡在这,能把所有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们一定……也很开心的。”
池惊澜顺着凌榆的话怔怔地向前望去。
从这里往下看几乎能把整个小镇都收入眼底,以前的池惊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
但他知道凌榆说的话是对的。
他的父母,军营里的那些叔伯们,都是每天笑哈哈但在关键时刻永远会眉头都不皱一下往前冲的人,因为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他们要守护的东西。
就连自己也同样如此。
如今繁华嘈杂却又安乐的人间,他们能看到的话,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们都能看到的。”凌榆仿佛看穿了池惊澜的想法,平常显得冷峻地双眸一错不错的紧紧看着他,坚决又肯定地开口。
“咚。”
“咚。”
“咚。”
这回的心跳声,连闭眼深呼吸都无法平复了。
身下是嘈杂的人间,身后是厚重的墓碑,好像有两道温暖的灵魂温柔地注视着他,让池惊澜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好像都被看透。
前一天夜里池惊澜想过无数种他再一次站在这里的情形,却唯独没想到现在的情况。
在他爸妈面前……
池惊澜闭了闭眼,终于明白了何为羞赧。
第八十六章
不过池惊澜终归是池惊澜, 是那个经历过风风雨雨仍屹立在冰雪之巅的冰上王者,在控制自己情绪这一方面,不能说举世独绝, 但也绝对是超越了大部分人的。
身形单薄的少年阖上眼, 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抖落了俏皮穿过雨伞降落其上的小水珠。
片刻之后, 等少年再次睁眼时, 他已然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清冷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站在池惊澜身旁的凌榆若有所感地转头, 目光落在了池惊澜身上, 敏锐地察觉了少年身上的这点转变。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智商冷不丁上线, 终于后知后觉地串联起了曾经所有让他感到困惑的疑点。
为何少年默默无闻十几年突然一朝一鸣惊人,为何他的表演他的技术都是那么的娴熟老练, 这些问题有着显而易见的答案,并不在现在凌榆高速头脑风暴的探索范围内。
让凌榆恍然惊觉的,是池惊澜身上那隐隐透出来的, 那份如烟雾般缭绕却不曾散去的孤寂与疏离。
曾经他以为是由于少年性子清冷, 而现在看……
他的偶像……
凌榆对于池澜的了解, 来自于长辈和流传下来的资料, 他知道当年的体坛非常混乱, 但也仅仅是有所耳闻, 他不曾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 从前便也没有多少的真情实感。
可如今不同了。
二十出头就当上国家队队长的青年不可能是个真正的愣头青,当理智回拢,冷静下来将所有一切都串起来思考时, 凌榆便清醒地意识到,当年的历史背后也许还藏着更深的淤泥, 而他偶像曾经遭受的苦难,绝对比他了解的,甚至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陈爷爷从前跟他讲池澜的故事时,曾带着回忆又心疼的口吻为他形容过池澜。
他说他是个纯粹又执拗的孩子,但也还好池澜是个这样的人,才能在当年复杂的局势中坚守住自己,才能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而曾经的凌榆结合自己曾经梦到是不知真假却无比真实的零碎片段,在心中更加丰满了他偶像的形象——不畏艰险、顶天立地。
但他现在发现这些都还不够。
凌榆回想起一开始认识池惊澜时缠绕在少年身上浓厚又沉重的破碎感,若当年池澜真的全身心投入不在意其他,他怎么会有那样的孤寂与疏离,怎么会在别人想要靠近他时,第一反应却是逃离躲避?
可明明他并不是浑身铜墙铁壁,当年却连唯一最亲近他的陈延都选择隐瞒,那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当年的事已经到达了为了不牵连陈延连池澜都不得不隐瞒的地步,说明当年国家队总教练的落马可能只是惊涛骇浪中的一朵小浪花。
凌榆想起前几天在卡尔加里的那段小插曲,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昨天池惊澜的问题和展示给他看的那个图案,高大的青年眯起了双眼,在时光的缝隙中隐隐窥探到了一丝被掩埋的真相。
也许当年池澜的死亡都不是一场完全的意外。
当年那位看似桀骜的王者,哪里是只在意滑冰而才显得太独,分明是在意的太多,想改变的太多,但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前他尚且还能当个局外人,可当他意识到这些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身旁之人的身上,凌榆就感受到了一股他自己都很难控制的,无以复加的烦躁与心疼。
高大的青年皱起眉,握着伞柄的手隐隐显出青色的脉络,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竟然哑口无言。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可真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很难过。”
凌榆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他离与偶像并肩,还差了太多,还远远不够。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的池惊澜,一颗火苗就此在心底扎根——他要变强,强到他足以撑起庇护伞,庇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外头带着冷意的风呼呼吹着,吹不进这一方小天地。
“簌簌”的声音想起,凌榆从内心世界回神,看到池惊澜动了。
少年身上的悲伤似乎更加浓厚了一点。
凌榆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色的小牌,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了他手中捧着的那束杭白菊盛开的花骨朵之中,然后郑重地将花束献在了墓碑前,向来如军人般永远挺直的脊梁深深地弯了下去,神情认真又肃穆。
池惊澜的动作都没有刻意避开凌榆,因此凌榆清楚地看清了那块牌的模样,他认得这块牌,是池惊澜几个月前参加三省联合冬季赛时赢得的奖牌,也是他的第一场比赛,第一枚金牌。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甚至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枚金牌,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凌榆突然很难过。
他放轻自己的呼吸,安静地站在池惊澜身侧,没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他。
凌榆知道池惊澜这时候并不想被人打扰。
天地间雨势渐小,不知过了多久,金色的阳光撕开云雾洒向大地,一阵脚步声响起,凌榆转头,看到几位长辈祭拜完其他几位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池惊澜同样转头看了一眼正在走过来的陈延等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认真仔细地擦干净了碑上的雨滴,然后将手帕揣回口袋里,缓缓地直起腰,仰起头看向凌榆,朝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洒下的金光融化了少年周身的悲伤,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凌榆逆着光,只要低头,连池惊澜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偷偷吸了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
池惊澜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脚步声,转回头看见傻楞在原地的大块头,轻挑了下眉,勾唇笑了。
“可以收伞了,凌榆?”
尾音轻轻往上扬,像带着小勾子一般,勾的人心颤。
凌榆看着好像卸下了重担心情也轻松起来的池惊澜,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大臂一伸收了伞,就颠颠跟了上去。
像是一只突然受到了主人投喂的大狗狗。
池惊澜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凌榆走向其他几位牺牲的叔叔们碑前,一一替他们仔细擦干净了碑上的灰尘与雨水。
每座碑前都献着一束杭白菊,是陈延他们之前放的,想来一定能助他们沉眠的更加安稳。
他缠绕进杭白菊里的那枚金牌也同样,金牌本身对于池惊澜来说并不是十分珍贵,但那枚金牌的意义却是非同寻常的。
这是他第一次比赛拿到的第一个冠军,第一个金牌,尽管是再世为人,实力上多少作了点弊,“第一”的含量也是实打实的。
从他拿到这个冠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如今的决定。
上一世他曾于父母约定,会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登上最高的领奖台,他们也和池惊澜约定,绝对不会错过他的第一个奖杯。
可是他们还是错过了。
池惊澜并不怪他们,只是时常回想起来总会感到难过,到后来便成了执念。
这执念在那场比赛时瞥到观众席上悄悄来观赛的爸妈身影时消散了一半。
他们当时并没有告诉池惊澜他们会来,池惊澜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无非是担心告诉他会让他紧张,进而影响他的第一次比赛。
他其实没有那么脆弱,但后来回家看到装作没去现场的爸妈时他也没有拆穿他们。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池惊澜笑着把属于冠军的那座水晶奖杯送了爸妈,在他们问要不要定制一个玻璃柜来存放那枚金牌时摇了摇头。
从此以后,金牌就一直被他放在行李箱中,等待着一个契机,直至今日,终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第一场比赛的第一枚金牌,曾经儿时放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曾经在梦中都束缚住自己的执念,终于还是由自己圆满了。
池惊澜仰头看向拨开云雾的金色太阳,眯了眯眼,感觉浑身说不出来的轻松。
大概是真的放下了吧。
他环视了一周故人们的墓碑,阳光洒在上面,散着细碎的光。
或许像他的父母那般,他们如今也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开启着一段新的生命,如果真的有地府,或许也可能还赖在那不走,按照他这些叔伯们的性格,似乎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结束了属于他们的一段旅程,而活着的人,还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
池惊澜将擦完所有墓碑的手帕收起来,直起身向出口走去,走得不快,却一步步都无比踏实,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连瘦削的肩膀都变得宽阔起来。
凌榆看着池惊澜的背影抿了抿唇,大跨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出口等了一会,陈延一行人也走了过来。
池惊澜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便有些惊讶地看着凌榆上前跟他妈妈说了几句话,又跟陈延说了几句之后,就朝自己走了过来,假装镇定地拦住自己的肩膀对他说:“走吧。”
“嗯?”池惊澜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延哥。
陈延抬手用拳掩嘴咳嗽了一声,语气有点奇怪。
“今天没别的事了,让这小子带你去逛逛。”?
这话说的奇怪。
首先延哥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熟悉这里,根本不需要让人“带”着他“逛”,其次之前凌榆才带着他出去过,这才没隔了多久。
池惊澜抬眸撇了眼假装镇定的某位愣头青,看到他神色中用拙劣的演技努力隐藏着的紧张与期待,眯了眯眼。
他们有事瞒着他,池惊澜确定了这一点。
不过……
池惊澜点了点头,好看精致的眉眼微弯,欣然同意。
“好啊。”
这几人明显是串通好了,哦不,应该说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凌榆究竟是想带他去干什么,能让他延哥也跟着一起瞒住自己?
几人的表现让池惊澜心底难得升起了浓厚的好奇心。
池惊澜摸了摸下巴品味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发现自己居然很期待。
但这种期待又和他快要上赛场时的那种期待不甚相同。
是更加新奇的感受。
于是一路上池惊澜眼中的笑意就没消下去过。
凌榆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司机师傅的热情唠嗑中,两人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池惊澜下车,跟着凌榆的步伐走到了一家店铺门前。
他抬头看向店铺装潢古典的牌匾,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居然是一家玉器店。
第八十七章
池惊澜想了很多种可能, 但的确完全没有想到凌榆会带他来到这种地方。
大概是看到了池惊澜脸上的惊讶,凌榆抓了抓头发,解释了一句:“这家店店主是我的一个叔叔, 之前我妈让我来取一样东西, 正好来一趟。”
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即使他们现在已经站在店门口了, 凌榆也还是没说。
不过就算他现在不说过一会也能知道了, 池惊澜此刻并不着急, 反而慢悠悠地跟着凌榆走进了玉器店, 环视了一圈。
玉器店里的装饰很有风格, 有序排列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一个个精致无比的玉器, 大约都是专门定制的,而面向所有人售卖的玉器则陈列在玻璃展览柜里, 琳琅满目的,把现代科技与古味奇妙地融合了起来。
“哟,凌家小子!东西早帮你重新做好了, 可在我这放了好几个月了, 终于记得过来拿了啊。”
一个博古架后面突然传来了声音, 池惊澜透过格子间的空隙向声源处看去, 发现那居然不是收银的柜台, 而是一个摆满了工具的工作台, 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放下手中雕刻到一半的玉石, 起身带着豪爽的笑容朝凌榆走过来。
‘重新做好’‘好几个月’?池惊澜在心底反复重复着这两个词,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凌榆抬手熟稔地给店长回了个招呼,带上了点混不吝的笑故意拉长了音调:“所以——云叔, 我这不是来给您赔罪来了。”
被凌榆称作“云叔”的店长听见凌榆的话直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您两手空空就过来了?”
凌榆耸了耸肩, 嬉皮笑脸的回答:“这不我还带了一颗诚挚的心嘛。”
“去去去。”个不要脸的臭小子,云叔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你在这给我老实等着,我去把东西找出来拿给你。”
“对了,小鱼啊,你旁边这个漂亮的小娃子是……?”
云叔友善地朝池惊澜笑了笑,看向凌榆,有些好奇地问道。
表情还有点欠欠儿的青年神色顿时一僵,平常和云叔贫惯了,刚才那段对话行云流水地就从他口中流出,而池惊澜在他心中身份的转变还未能让他完全适应,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又在自己的偶像面前暴露了些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凌榆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之前在偶像面前的表现。
之前“偶!尔!”犯犯傻就……算了!这次偶像会不会觉得他太轻浮啊……?
不行,这绝对不行!
凌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遵循自己的本能把自己的俊脸凑到池惊澜面前,双眸紧张地眨了眨,急急忙忙地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池惊澜看着跟前毛茸茸的大脑袋,指节不动声色地曲了曲。
最终他还是选择遵从了自己双手的想法,无比自然地抬起右手放到了跟前的大脑袋上撸了两把,然后动作轻柔地把已经呆住的脑袋拨到一旁,温和有礼地朝着店长笑了笑。
“您好,我叫池惊澜,是凌榆的朋友。”清隽的少年如此说道。
两道惊讶或者说震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道来自那位被称为云叔的店长,另一道自然是来自反应慢了半拍还被他的手“镇压”着浑身僵硬不敢动的某人。
小拇指的指尖再次不动声色地摩梭了两下,池惊澜才收回手,朝着店长依然温和地笑着,没有丝毫解释自己所作所为的意思。
亲密动作代表的含义多种多样,只要这位店长能从中看出他们关系确实亲近,对于池惊澜来说,就足够了。
不动声色地融入一个人的生活圈,池惊澜并非不会,只是看他想不想做而已。
比如现在,他做的就很好。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冰上王者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手感。
板寸的手感果然很不错,池惊澜这样想。
至于凌榆在猜到他身份之后微妙的态度转变……尽管池惊澜知道这并不是他有意的,但他很难完全不去介意。
毕竟凌榆现在对于他来说,并不只是单纯的简简单单的朋友。
只是现在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
池惊澜沉着地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跟在回过神来之后变得更加热情的云叔身旁,听他介绍着那些博古架上的那些他亲手雕刻的杰作,以及一些与凌榆有关的事情。
比如凌榆小时候有一年生日他送了小凌榆一双轮滑鞋,结果小凌榆穿着轮滑鞋在他店里乱溜差点撞翻他一个宝贝架子,之后被无情镇压的趣事。
怎么镇压的……云叔还想继续说,被凌榆红着脸大声打断了。
自己当年是被打屁股镇压的这件事,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偶像知道!
“云叔!我解释过好多次了!那是因为轮滑鞋和速滑鞋不一样,我只是一下子没适应!”高个子青年理不直气也壮地狡辩。
凌榆有些绝望,他怎么感觉到处都是自己的黑历史。
池惊澜忍不住笑出了声,津津有味地听着,于是云叔讲的更起劲了,不过他到底还是给凌榆保留了一点面子,没把当年具体是怎么镇压地事也抖出来。
不然凌榆非得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可。
“哈哈,对了,小池,这次小鱼带着你一块过来,你应该也知道小鱼要拿的是什么东西吧?”云叔眉飞色舞道,看起来像是想要炫耀什么。
池惊澜脚步顿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开口:“不,云叔,我不太清楚。”
凌榆闻言狐疑地看了面前两人一眼,不知道他们短短时间内怎么就互相称上“小池”和“云叔”了,他之前和池惊澜熟起来可花了不少时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过云叔这次提起的话题他倒没想着阻止,本来进门之后池惊澜就会知道的,现在也没什么再留悬念的必要,应该……?
凌榆的默认给了云叔答案,云叔乐呵呵地把手搭在池惊澜肩膀上就开始介绍。
“那是他们家的一块家传玉佩,凌榆这小子可宝贝了,之前不知道啥原因居然碎成了两半,他拿到我店里来的时候看起来都快哭了。”云叔不客气地又抖了一点黑历史出来。
他讲的兴起,没有注意到少年忽然僵住的脚步。
“你不知道当时这臭小子提的要求有多苛刻,修得又要好看又要有意义,还不能太破坏原来的造型,还不能废掉太多料,要不是我,谁愿意接他这活。”
“不过说来也神奇,这块玉正好是对半碎的,给我省了不少功夫,加上我技术好,花了一个月时间还是给我磨出来了。”
云叔得意洋洋地说着,在最里面的一个博古架前停下,打开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里面的玉佩。
“看,我完美地把一枚玉佩分成了两枚。”云叔摊开手给池惊澜展示,然后朝着慢吞吞跟在他们身后的凌榆喊了一声。
“好了,小鱼,慢吞吞地干什么,快把你的定情信物拿回去!”
什么?!
池惊澜本来正死死盯着云叔手中那枚被一分为二的玉佩,闻言猛地抬头,声音都因为惊愕控制不住地抬高了音调。
“定情信物??”
正在过来的凌榆听到云叔的话,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随机绝望地抱头缓缓蹲了下去。
完蛋了,本以为和他爹娘还有陈爷爷他们说好就好了,他忘了,云叔也知道这块玉的渊源啊!!
不行,他必须……
再耽误下去云叔那嘴巴肯定得扯出更多关于这块玉和他的许许多多的黑历史,那他的目的就更难达到了!
情况紧急,凌榆来不及多想,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大长腿跨了两步飞速冲到了云叔跟前,一手捞过云叔手中修复好的玉佩,另一只手拉住池惊澜的手腕,留下一句话扯着池惊澜就跑。
“突然想起我们还有急事,云叔,先走了,之后我再来看你!”
凌榆拉着池惊澜飞速地跑出了门店,然后左拐右拐,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绕进一个僻静的胡同才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手,两人都跑得微微喘气,但此刻没有人去在意这个。
凌榆紧张地额头都在往外冒汗,在这个温度已经快零下的北方小镇里,因此他也没注意到从刚才开始池惊澜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高大的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拿出刚才他从云叔手上拿过来的玉佩,一块玉而来的两枚玉佩此刻正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凌榆的大手轻巧地一拨,便把两枚玉佩轻松地分了开来。
然后他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拉起池惊澜的手,把其中一半硬塞到了他手心,仿佛给自己壮胆一般大声喊道:“乐乐,送给你!”
池惊澜的目光从手心的一半玉佩缓缓往上升,最终停留在青年英俊的脸庞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凌榆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正在等待着被宣告罪行的嫌疑人,终于听到了少年清冷的声音。
“送给……我?”
尾音上扬,难得带着吴侬软语的语调,听着总让人想到飘在天空中的云彩,像是柔软的棉花糖。
“嗯!”青年依然闭着眼,大声回答道。
如果他此刻睁眼,或许可以一睹少年难得红透的耳根。
“定情信物?”池惊澜再次轻飘飘地开口。
“嗯!……嗯嗯?”凌榆惯性应道,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不对,急忙睁眼。
“不是不是,云叔在扯瞎话,你别误会!”青年着急地解释道。
好的,他完蛋了。
耳根红色迅速褪去,少年恢复平常清冷的模样,眯起双眼,在心底冷静地想。
第八十八章
就算池惊澜人生经历再怎么丰富, 动心也依然是头一回,在迅速意识到自己是误会了之后,小少年有点恼羞成怒了。
心底好像窜出了一只头顶黑色小犄角, 身背红黑蝙蝠翼的小恶魔, 飞到耳边盘旋耳语着。
池惊澜低头垂眸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利用在赛场上被人人夸赞的表演能力迅速把内心的羞赧和一点小小的坏心思藏在深处, 随后“平静”地抬头, 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推拒看向眼前紧张兮兮的青年, 等待着他的解释。
平静的池塘悄然无声地投下一颗鱼饵, 泛起点点波澜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而就在水面重新恢复平静的那一刻, 澄澈的水面下忽地闪过一道迅捷的身影。
顿时水面泛起了更大的涟漪,挂着鱼饵的鱼钩带着鱼竿瞬间下沉。
鱼, 上勾了。
凌榆看着面前带着不解和推拒的清隽少年,又紧张又着急,手心里还在冒着汗, 他完全把之前想好的措辞抛在了脑后, 睁大眼睛慌慌张张地就急忙开口解释。
“定、定……”凌榆咬了咬舌头, 发觉自己不知为何居然吐不出那四个字, 只好临时换了说法:“这块玉佩也不是什么传家玉佩, 说起来还跟你……咳, 跟那位传奇有点渊源。”
虽然身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 但凌榆还不想明面上戳破,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他还是用了“传奇”这个词来替代。
当着人面说偶像, 还是有点怪羞耻的。
说完他又瞥了眼池惊澜,少年正看着他手心的半枚玉佩, 看不出来是惊讶还是不惊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榆总感觉从池惊澜眼中看到了一抹回忆之色。
但慌张之下他没在意,在看到池惊澜如此镇定之后某人更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赶忙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的,我之前说过,几十年前那场洪灾里你的父母救了当时还很小的我妈妈,不过当时我漏讲了一点,就是关于这枚玉佩的。”
“那是我姥爷跟我讲的,他说我母亲当时受到惊吓哭得厉害,死死抓住了救她的叔叔脖子上的一枚玉佩不放,我姥爷正想把我母亲扒下来的时候,那个叔叔揉了揉我母亲的头发,直接把脖子上的玉佩扯下来送给了我母亲就去救下一个人了。”
“而后来,我妈妈又把这枚玉佩送给了我,至于云叔说的那个传言,嗯……是我小时候童言无忌闹出来的乌龙,做不得数的。”
当时救了凌榆母亲的人是谁,池惊澜在上一次和他的谈话中已经知道了。
是他的父母。
原来,从他们不曾谋面时起,甚至从上一辈起,他们就已经有了那么多的,足够将两人缠绕在一起的缘分。
池惊澜认得这块玉佩,不过和凌榆刚才说的无关,他并不是因为这块玉佩曾经戴在他父亲的脖子上才认出来的。
他在梦中见过这枚玉佩,不过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什么虚幻的梦境。
池惊澜看着手心小巧精致的玉佩——原本是太极图的玉佩在摔成两半后经过云叔的重新雕刻变成了两条首尾衔接、栩栩如生的游鱼,脑海中闪过了一些画面,他终于把所有的一切都串了起来。
他回想起这一世醒来的那一天,自己倒在冰场那一刻凌榆冲过来救他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一声玉石坠地的声音,现在看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再加上自己曾在梦中看到的小时候的凌榆和他的母亲,池惊澜确定了一件事。
原来他的另一半灵魂在那漫长又虚无的几十年里并非时刻漂泊,他也有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家。
至于为什么是这枚玉佩……池惊澜不清楚,也许是巧合,也许同凌榆所说,因为这枚玉佩和他有些渊源。
实际上,也就是在凌榆将这段渊源告诉他的时候,他对曾经那段往事才浮现起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印象,他父亲从前似乎却是带着一块玉佩,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足够的无忧无虑,对这些东西也没怎么在意,后来突逢巨变,这些记忆也就随着时光的流逝掩埋在沙尘里了。
是不是这些原因让他的半个灵魂在这枚玉佩里有了安身之处,池惊澜不打算,也不想去深究,他只要知道,并且,抓住当下就足够了。
少年唇角扬起浅浅的笑,看着身前紧张的青年,琉璃般的双眸中似乎蕴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为什么送给我?”少年问。
因为之前看着你觉得好难过,想要做些什么?因为本来今天就要取回玉佩,既然被分成了两枚,心血来潮就想送你一半?还是因为修复好的玉佩外观是鱼,自己潜意识里……想要陪着你?
每个理由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奇怪,凌榆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有点晕晕乎乎的。
最后,他遵循自己的本能,给出了回答。
“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会把这枚玉佩送出去,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少年抿唇沉默,凌榆却看出了他的松动,再接再厉道。
“这枚玉佩陪我经历了很多,小时候我戴着他睡觉,总能梦见许多关于我偶像的事,就好像他陪着我一样。那位的一生太孤独了,我不想让你也这么孤独,现在一枚太极图变成了两条游鱼,我们各自一枚,就相当于一直在彼此身边陪伴了。”
“所以,你愿意收下吗?”青年神情无比认真郑重地问。
他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池惊澜微微启唇,被震惊得有些哑然,同时也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本来还想好好逗一逗的,但是……算了,谁让他头一回心动的对象是个傻子,算他栽了。
既然敢这么说了,那就别怪他以后不放手了。
“我愿意。”少年带着狡黠的笑意回答道。
第八十九章
“我愿意。”
池惊澜这三个字对于凌榆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青年眼中瞬间爆发出名为惊喜的光,咧开嘴笑得没有了一点偶像包袱。
“那我现在帮你戴上!”
阳光热情修狗勾一瞬间就凑近了上来,两只爪子激动地抓住池惊澜拿着玉佩的那只手, 眨巴着晶亮的双眼看着池惊澜, 期待着他的回答。
池惊澜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凌榆身后欢喜摇曳的尾巴。
他失笑着低头,露出白皙的后颈, 表示着他的默许。
银白色的锁扣悄然落下, 池惊澜把玉佩塞进贴身的衬衣里, 只余下一截红绳紧贴着凝润如玉的肌肤在衣襟里若隐若现。
莫名的……惹眼。
凌榆有些慌乱地撇开眼, 心跳不听话地奏出一连串急凑的鼓点。
“你呢?”池惊澜隔着衣服摸了摸放好的玉佩, 抬眸反问。
“嗯?”凌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需要我也帮你戴上吗?毕竟, 礼尚往来?”池惊澜指尖轻点了一下凌榆手上的另外半枚玉佩,心底暗道了声木头, 无奈开口点明。
礼尚往来?池惊澜自己清楚,这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他只是私心,想留下一个自己的标记, 就像某些大型肉食动物圈地盘那般。
凌榆睁大眼, 兴奋又紧张地垂下头, 还配合地微微弯下了腰。
他感受到少年的气息一瞬间凑近, 灼热的呼吸缠绕在他颈侧, 仿佛有一把烈火沿着动脉灼烧到了心脏。
但事实上少年只是一触即离。
给凌榆戴上玉佩并且再次顺手揉了一把手感很好的寸头的池惊澜心情很美妙。
“走吧, 不是说要去逛逛吗?”池惊澜走到巷口, 背朝着凌榆扬声道,语气十分轻快。
不过两人作为运动员,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街边的小吃摊烤肉店在这个季节火爆无比,但他们正在一个赛季的关键时刻, 外面的东西可没法乱吃。
两人从小吃街中穿行而过,最后也只是手上多了两瓶——大白梨。
这玩意在北方的小吃摊上简直遍地都是,其实也就是个甜味汽水,喝一两口还是问题不大的。
两人闲逛着走走停停,最后还是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在一个露天的冰场之外。
冰场上一堆小萝卜丁正在那嬉笑打闹,靠着场边的大人们抱着胸笑着看着他们,脚下滑冰的技术显然也是娴熟的。
在这样冬天往操场上放一晚上水就能获得一个野生冰场的北方小镇,不会滑冰的是极少数。
池惊澜会心一笑,有些蠢蠢欲动,就看见冰场里一个小萝卜头指了指他们这边,下一瞬一群小萝卜头都涌了过来。
“凌榆哥哥!”清脆稚嫩的童音响起,一群小萝卜头热情地围住了凌榆。
“很受欢迎啊。”池惊澜调侃道。
“那是!”某人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或许是小朋友们盛情难却,又或许是看到冰场本就心痒想要滑两把,总之,两人穿上旁边小店铺里租赁的有些破旧的冰鞋,陪着小萝卜头们胡闹了一下午。
等到两人晚上回到家吃过了晚饭又歇了一晚上,短暂的假期也即将结束了。
本就是比赛结束回程时临时改的行程,两三天也已经是极限,时间再长陈志国回去也不好交代。
第二天一早该启程的几人便收拾好了行李,朱承业打着哈欠推着行李箱走出门,看到等在门外的池惊澜和凌榆连忙小跑几步赶了过来。
“阿澜!凌哥!你们昨天走太快了,我后来一个人逛了逛不知道哪好玩只好回房间打游戏了。”小少年伸手搭上池惊澜的肩膀,有些委屈巴巴地开口。
池惊澜轻咳一声,突然感到了些许心虚。
“我的,我的。下次绝对不会了。”凌榆大力揉了一把朱承业的脑袋,一副大哥大的模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池惊澜看着他们互动,笑着摇摇头,走到一旁跟陈延单独道了声别。
“延哥,嫂子,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保重好身体,我下回再来看你们。”
“去去去,还用你说?把自己照顾好,好好比赛。”陈延扭头故意不看他。
“当然,我多拿几个冠军奖杯给您玩玩。”池惊澜笑道。
“得了,我缺你那两个冠军奖杯?”陈延吹胡子瞪眼,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转过头来盯着池惊澜认真到:“阿澜,保持初心,身体和快乐最重要……哪天不开心了,就回来吧,不跳也可以。”
池惊澜动作一顿,敛了敛眸,掩去了眼底复杂的神色,乖巧地应了一声。
“好。”
————
轰隆——
银白色的机翼划破天空,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没入云层逐渐消失不见。
池惊澜和凌榆坐在一排,凌榆还记得池惊澜晕机,起飞前往池惊澜手里塞了一瓶无糖口香糖。
池惊澜嚼着口香糖,感受比以往几次好了许多,只是他戴着眼罩闭目养神了许久,还是没能睡着。
悄无声息地揭开眼罩,池惊澜环视一周,见凌榆几人确实都睡着了,才微微掀起舷窗拉上的布帘露出一条缝,看着窗外洁白又宏伟的云层,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他脑海中还盘旋着陈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陈延是察觉到什么了,还是只是单纯的担心他,池惊澜不知道,但他这两天,除了主动戳穿自己的身份认了个亲以外,其他的,他在卡尔加里赛场发现的东西,他一点都没有透露给他们。
毕竟,他自己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那些发现意味着什么,告诉他们也只会让他们徒增担心。
那没有必要。
何况池惊澜懂得一个道理,有时候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那些一看就暗藏涡流的东西,池惊澜是不会让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险的境地的。
池惊澜垂眸理了一下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发现自己现在要做的也就是三件事。
一,训练、比赛,明年奥运年,他需要升入成年组拿到名额,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应该不困难。
二,关于谈恋爱这件事……池惊澜抿了抿唇,不自觉的揉了揉耳垂,心里想,不着急。
慢慢来,水到渠成是最好的情况,池惊澜不急着主动出击,对于他和凌榆来说,这几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业上升期,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年龄都还没到十八呢,也没法急。
三,最后一件,也是最困难的一件事,查清当年的真相。
其实池惊澜现在对于上一世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执念了,无论是那些曾让他痛苦的经历,甚至是最后的死亡。
他想查清当年的真相也并非是为了什么还自己一个公道,那不重要,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如果当年他的死亡真的是人为,那么幕后黑手呢?
想要他命的人,除了体坛内的人,池惊澜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性,那意味着他当年举报的总教练可能还只是一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黑手却逃过了一劫,躲避了法律的制裁。
如果一个人犯了罪,罪行随时间淹没在了尘土中,没有受到任何法律制裁,那么这个人可能会就此收手吗?
显而易见,答案是否定的。
那么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平和的表面之下,又有怎样的暗潮汹涌呢?
池惊澜在意的事不多,也就亲人和花滑,但是只要在这两件事上任何之一触怒池惊澜,他是绝对不会轻言放过的。
既然上辈子就已经唱响了反抗的高歌,现在也不过是继续而已,池惊澜从来没有怕过。
但这事也同样急不得,阴沟里的老鼠最擅长的就是隐匿,几十年过去他们绝不会轻易现身,好在池惊澜已经知道了或许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
池惊澜打算先把他们逼出来。
怎么逼?
既然他们对曾经的自己下手,那一定是曾经的自己挡了他们的路,即使池惊澜还不清楚他们暗地里干的到底是些什么勾当,但他相信,只要重新再出现一颗足够耀眼的星,再次挡了某些人的道时,他们一定会按捺不住。
他只要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星就行了。
到时候谁在明谁在暗,还未可知呢。
所以,别着急,一步一步走,总会抵达终点的。
池惊澜摸了摸胸口贴身放着的玉佩,转头看了眼睡得毫无所觉的某隔壁队长。
而且他这次并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少年松开撑着布帘的指尖,“啪嗒”一声轻响布帘落下,他把眼罩随意地往下一扯遮住精致的眉眼,身躯放松地往后一靠。
一路好梦。
第九十章
再一次抵达国家队训练基地之后, 凌榆立马被他的教练一通电话催去短道训练馆训练了。
隔着段距离其他人都能听见电话另一端狂风骤雨般的催促,高大的青年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远了一点,无奈朝他们笑了笑。
“这回请假请得久了点, 过几天有分站赛老林比较着急, 我就先过去了。”凌榆解释道,眼睛主要还是盯着池惊澜。
“快去快去。”陈志国嫌弃地摆了摆手。
“比赛加油。”池惊澜点了点头, 弯眼笑道。
凌榆朝他们挥了挥手, 拉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朝着训练馆的方向离开了。
两行人就此分开。
池惊澜和朱承业先回了宿舍把行李放下。
陈志国给了他们一个上午的时间休息调整, 下午才回训练馆开始恢复性训练, 不过池惊澜本来就已经休息了好几天, 收拾好行李闭目养神了一会还是坐不住, 干脆拿出自己的冰鞋起身去了训练馆。
路上还碰到了朱承业,两人对视一眼, 互相了然,都已经是心痒难耐了。
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可以说是酣畅淋漓的比赛之后,从中得到的收获, 只有重新站在冰场上才能够真正的感受到, 再不上冰, 他们的宝贝冰鞋都要钝了。
对于池惊澜来说更是, 昨天在户外冰场上的浅尝辄止, 把他内心的瘾彻底勾了起来。
等到下午再去, 那是不可能的。
两人抵达花滑训练馆的时候, 陈志国已经换了身教练服在场边巡视了,看到他们两个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他朝池惊澜两人招了招手。
“闲不住?那过来热身吧, 正好,冰场上的那组跳跃训练快结束了。”
陈志国身边的人顺着他的声音朝两人所处的方向看了过来, 在看到池惊澜和朱承业之后瞬间兴奋了起来。
一群人涌过来,把两人围在了中间。
“池惊澜,你好厉害,恭喜你拿金牌呀!”有人崇拜地看向池惊澜。
“小猪,你这回表现不错啊,居然没有翻车。”有人调侃朱承业。
“喂喂喂,小爷我怎么可能翻车!”朱大少爷恼羞成怒,瞬间和他们打成了一团,“还有,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猪!!”
“池惊澜,去国际赛场的感觉怎么样哇!”
“会紧张吗会紧张吗?”
“在最高的领奖台上面唱国歌真的酷毙了!!”
一群人热情地叽叽喳喳,本来有条不紊的训练馆瞬间变得格外热闹,更多人发现了他们围了过来。
好,好热情……池惊澜处在漩涡在最中央,被众人的热情熏红了双颊,有些恍惚地想。
他试图朝漩涡外的陈志国投去求救的目光,然后看见他们敬爱的教练正抱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池惊澜不擅长应付有这么多人的场景,尤其是这些人还都是围着他的时候,毕竟从前的他是能避开人群就避开人群的。
但池惊澜想,他现在也并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他也要尝试着做出改变。
“国际赛场感觉很好。”
“会紧张,但真正站上冰场的那一刻就只剩下兴奋了。”
“嗯,下次我也会让下一个比赛场地响起国歌的。”
陈志国隔着人群看着微红着脸的少年不太熟练地回答着一个个问题,满意又欣慰地点了点头,之前的池惊澜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是保持沉默,现在已经愿意和大家一起交流了,简直是进步神速。
也不知道是这次比赛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好就行了。
在池惊澜回答的口干舌燥快要撑不下去再次投来求救的目光的时候,陈志国笑了笑,还是良心发现出手救了一把。
“好了好了,现在是训练时间,想聊的可以留到午饭时间。”陈志国拍了两下手掌,等众人看向他后开口说道。
总教练发话,众人对视一眼,眼珠子咕噜一转,觉得总教练说的有道理,“呼啦”一下散了,留下个趁乱被偷袭了好几次头发,发型乱糟糟的少年。
“教练……”池惊澜幽幽地看向陈志国。
陈志国也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才开口道:“等会基础训练结束,要跟我去做个体能测试吗?”
“欸?”刚才的一点情绪瞬间散了,池惊澜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陈志国。
体能测试,难道说……?
“卡尔加里比赛的时候你不是说私下加练了?待会体能测试重新测一下,如果你身体跟得上,那我会适当增加一点你的训练量。”陈志国挑了挑眉解释道。
果然!
池惊澜闻言兴奋地点了点头,看着满腔的愉悦都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换成别人听到增加训练量这几个词都得摆出一副苦瓜脸,这小孩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可真是……
陈志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颇为感慨地笑了声,把人放去了训练队伍热身。
基础训练结束后,陈志国在体能测试处拿着块成绩板,看着门口浩浩汤汤进来的一群人,挑了挑眉。
“怎么?”
“陈教,他们说他们也要来测试。”池惊澜走到陈志国身边,老实交代道。
“你们也想加训练量?”陈志国有些惊奇地开口,以前可没见这群小兔崽子们那么积极。
小兔崽子们给陈志国展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们也不想的哇!可是池惊澜真的太卷了QAQ!为什么会有人刚比完赛回来就主动要求增加训练量的!卷就算了!重点是,重点是池惊澜他拿了冠军啊!
谁不想拿冠军啊,他们也想啊,就算拿不了冠军,能站上领奖台都好,谁还没有个梦想了!
池惊澜拿了冠军都还这么严格地要求自己,还说下次还要拿冠军,那他们……他们也行!
众人内心咆哮道,却没有一个人退缩,甚至好几个成年组的队员都在其中。
都是国家队的队员,能走到现在的,那都是和多少人竞争走独木桥过来的,突然有一个人强势地走在了所有人前头,大家自然不甘落后。
连一哥柯苑泽都跟了过来,不过他还在伤好之后的恢复训练期,只是打算过来帮忙的。
这么多人,陈志国一个人大概是忙不过来。
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群混日子的也知道上进了,陈志国点了点人头,暗暗啧了好几声。
于是本来对池惊澜一个人的体能测试变成了几乎整个男单花滑队的体能测试。
这是一场所有人都卯足了劲的体能测试,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超乎了众人的意料。
所有人都知道池惊澜在进国家队时的那场体测上表现一般甚至可以说得上不佳,本想着比赛成绩或许还差的有点远,至少先在体测上超越池惊澜的众人却发现这一次也没能如他们所愿。
池惊澜的总成绩排到了前十,已经超越了大部分青年组的队员,离成年组的那几位也就差了一点点。
短短时间内,这样的进步不可谓不恐怖。
几个月的训练时间,池惊澜就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自己能吸收的一切,他知道自己的体能是短板,因此在这方面下了更多的功夫,他绝不允许自己的短板拖太多后退。
而现在看,结果显然是喜人的。
少年撑着腿站在跑道尽头,汗水沿着额角滴落,他来不及去擦汗,看着远处大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最终成绩,扬唇绽放了一抹无比灿烂的笑。
最终池惊澜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份新的训练表,强度比之前那份高上了不少,他非常满意。
整个花滑队的训练量都因此拔高了一截,由此在整个基地里蔓延开了一股卷王之风,这且不提。
总之,从卡尔加里回来之后,池惊澜的生活再次恢复了训练、宿舍两点一线,偶尔会增加一点调味剂,比如队友出去比赛了,支持一下,凌榆出去比赛了,支持一下。
中间池惊澜再次参加了一场青年组大奖赛的分站赛,这一次他听从了教练的建议,选择了一站竞争较少的分站,以他的水平,轻松地捧回了他的第二个国际赛场的冠军奖杯。
就这样,时间缓慢却又飞快地流逝,很快就到了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