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在原本都是三个四周跳时总分的差距就不会大的情况下, 其中一人将三个四周跳突破成为了四个四周跳,那么即使节目还没有结束,结局也已经注定了。
池惊澜抱着玩偶的手紧了紧, 目光平静又赞赏地看着冰场上的的伊万以极高的完成度和令人震撼的四个四周跳完成了悲壮又宏大的《悲惨世界》, 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到来。
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喘着气滑下冰场,在等分区坐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抹浅金色的身影之上。
虽然这时候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结果, 在裁判判定伊万最后一哥跳跃确实是4Lz并且给出了相应的加分之后, 但在总分即将出来的这一刻, 人们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仿佛下一刻要见证什么似的。
现场无比安静, 裁判也不再迟疑, 难得效率极高的很快给出了伊万自由滑的分数和最终的总分。
——176.31。
3Lz提升成4Lz, 虽然落冰时晃了晃,但也足以让他的跳跃基础分提升五六分, 加上他本就不低的表演分,便出现了一个这样一个令人震撼的高分。
加上他短节目的103.11,以总分279.42分, 让大屏幕上的排名第一在这一场比赛中第一次有了变化。
短节目和池惊澜仅仅相差的一分被迅速抹平并且超越, 他从最后一名, 瞬间跃升到了第一。
池惊澜从大屏幕上收回视线, 转头看向等分区, 正好对上了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看过来的视线。
因为池惊澜之前从等分区离开之后就近找了个位置观赛, 所以此刻他们两人的距离并不远, 至少他们看得清彼此脸上的神色。
一向沉稳严谨的俄罗斯未来花滑接班人今天攻击性似乎格外充足,见池惊澜看向了他,伊万朝着池惊澜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挑衅的笑容。
——如何?赛前我说我会赢, 我做到了。
池惊澜从伊万的表情里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他平静地朝着伊万点了点头当作对他的回答,而后垂下眸, 心底淡淡地想。
输了。
不要说没了第一还有第二,没了金牌还有银牌,在这场他与伊万的战争里,他就是输了。
但真正到这一刻,当审判终于来临,铡刀落下的时候,池惊澜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他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懊悔,但在看到大屏幕上排名变化、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就连先前因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脏都恢复了平常时的节奏。
为什么会输?
池惊澜能找出一堆理由。
比如他手气不好,自由滑抽到的第一个出场,裁判给分时会不自觉地保险从而导致分数偏低,再比如他是中国人,又是这个赛季才登上国际赛场的新人,裁判会习惯性的压分。
又或者说他重生至今不过半年,能再练出两个四周跳已经很不容易,而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生在这个四周跳繁荣的时代里,练习环境和时间比他长了太多太多,掌握的四周跳比他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甚至还可以从年龄上找到理由,池惊澜如今身体才十六周岁,正是身高窜得最快的年纪,适应自己不断变化的身体重心就需要花上许多时间,并且如果在一个节目上上四个四周跳,十六岁的身体还是会有过度消耗的隐患。
而伊万马上就要满十八,身体条件和身高都已经基本固定,俄罗斯人别称战斗名族,上四个四周跳体能也完全足够。
这些理由既合理又能找到许多客观依据,可池惊澜自己清楚,这些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裁判压分,的确有这样的情况,可是裁判压的基本也只是表演分,即使他们不压分,以伊万四个四周跳的技术分,他今天也会是绝对的第一。
重生只有半年,可他与伊万本就不在一个起点,他曾经有太多年的比赛经验,甚至还是世界上跳出第一个四周跳的人,实际上,他才是占了便宜的那个人。
年龄?身体素质?
问题从不在这,如果他下定决心,足够努力,重生至今有足足半年,以他那么多年的训练和比赛经验以及曾经脑海中无数遍的模拟,练出四种不同的四周跳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只要练出来了,体能不够又如何,就算吊着一口气他也能把节目完整滑完。
至于因长高而变化的身体重心和踩冰感觉?前世他就经历过一遍这个过程,实际上这次他也根本没花多久时间在这方面之上,只是遵循本能调整就足够了。
池惊澜在脑海中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冷静地剖析自己,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在叹息自己的无能。
池惊澜回想赛前他与老师和师兄的谈话,发现原来在那时候,陈志国就已经隐隐发现了他的问题并作出了提醒,可他却不以为意。
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专注,可事实并非如此。
自从今年年初醒来之后,他就犯下了一个无法被原谅的错误,而他直到今天输掉比赛居然才发现……实在是可笑。
什么错误?
——傲慢。
他太傲慢了,自从重生之后,他就带着傲慢与自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如今的花滑赛场。
不多做观察贸然顶撞教练是傲慢,即便后来证实他确实有问题甚至推动了省队的改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当时如果没有凌榆事情也不会解决得那般轻松,而他当时只是为了最终的好结局内心窃喜。
不听劝也不顾自己现实身体条件在赛场上强行上高难度跳跃和动作也是,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赢,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尽管前世的他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习惯性透支自己,池惊澜自己都清楚这样对身体有害,可如今时光已经过去几十年,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曾经的他,也不用再背负那些压力,可他明知道这一点,还是理所当然地沿袭了前世的习惯并且经人屡劝不改……也是傲慢啊。
他只是仗着自己的曾经经历,居高临下地看着世人,认为别人不懂他,而自顾自地自作决定而已。
甚至还为了自己在赛场上的拼命和坚韧自我认同和感动,池惊澜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羞愧难当。
偷偷练四周跳不告诉教练,练出三个不同四周跳又觉得足够了选择专心琢磨节目表演而不再继续练习新的四周……等等。
池惊澜之前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可他现在复盘自己过去的这半年,却发现自己所作的每一件事几乎都透露着“傲慢”这两个字。
他觉得三个四周跳足够他拿到冠军了,这时候他又能想起他人的劝说,不再练习新的四周以免透支自己身体了,实际上他只是选择性的听自己爱听的罢了。
他曾经站得太高,前世职业生涯的中后期,除了最后的那一次奥运,他参加的比赛冠军从未落于他人之手,就连最后憾负的那场奥运,他也以自己身体状态实在不行“说服”了自己,即便事实大概确实如此。
池惊澜在最高的王座之上站了太久,习惯性地俯视底下的人们,却差点忘了自己曾经攀爬到顶峰的艰辛。
而这半年来他过得太过顺遂,参加的比赛都拿到了冠军,短节目想要突破一百分也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太过轻松导致傲慢悄然滋长膨胀,他却毫无察觉。
明明理智上池惊澜清楚时代已经变了,池惊澜也以为自己认识到这一点了,但他站在第三人的视角复盘自己的过去半年,却发现他潜意识里并没有认可这一点,也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他仍然做着过去的自己。
他的短节目里罗密欧挣脱了束缚住他的镣铐,场外的他却毫无所觉给自己戴上了一堆枷锁。
池惊澜困住了自己。
直到这一次输掉冠军,他才如同被当头棒喝,如梦初醒。
可真不配被称为“传奇”啊,池惊澜苦笑着想,摇了摇头打算转身离开,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拍了拍。
“嘿,池,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该去颁奖仪式了!”
池惊澜转头,发现等分区已经没了人影,而他眼前的却是安娜·班奈特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你为何那么开心?”池惊澜忍不住问。
“嗯?拿奖牌了啊?”安娜·班奈特挠了挠头,迷茫地看着池惊澜眨了眨眼。
“可是竞技体育,除了冠军不都是输吗?”
“哇,你这话说的很让人恼火诶,虽然也有点道理啦……但是我们这回不都发挥得很好吗?能突破自己就已经是一种进步了,而且是伊万那家伙太变态了,闷声不吭就突然上了四个四周跳,也不得不佩服他嘛……这次输得不冤,下次把他赢回来不就行了!”班奈特双手叉腰,抬着下巴傲娇地开口。
“我们还年轻着呢,又不是只有这一次比赛了,走了走了,领奖牌去了!”安娜·班奈特小大人似的开口,直接上手搭上池惊澜的肩膀强行带着他向冰场入口走去。
池惊澜被强行带着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
你刚才又陷入前世的思维了啊,池惊澜对自己说。
一开始站上冰场,不正是因为有趣和喜欢看到别人因他而展露的笑容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只在意赢得的荣誉了呢?
不要再犯傲慢之罪,也不要再忘了自己的初心了,比赛输了,为人处世上,活了几十年的人,可不能再比不过一个真正的小孩了。
池惊澜抓了抓头发拿回了自己身体的操控权,加快步伐跟上了安娜·班奈特。
当然,这次确实是他不如安娜·班奈特看得透。
是啊,他们正年轻。
第一百零二章
现场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在冰场中央搭好了领奖台, 媒体与颁奖人员也准备就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等三位运动员上场了。
冠军——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
亚军——池惊澜。
季军——安娜·班奈特。
围着领奖台的人们移动位置, 把领奖台和领奖台后方的空间都留了出来,三个发色完全不同的少年踩着冰刀从冰场一侧滑入, 出现在了直播的镜头里。
音乐响起, 现场的MC开始走起了流程, 各国比赛转播间也切回了现场的画面。
“今天的比赛果然是一场视觉盛宴, 感谢池惊澜, 伊万与班奈特给我们带来的精彩表现, 同时也祝贺我们的小将池惊澜获得了这场比赛的亚军,让我们为他送上掌声!”
国内转播间, 解说已经整理好心情,压下了心底的一点遗憾,语气高昂地开口夸赞道。
所有人都看得出池惊澜今天的表现极其出色, 最终没有拿到冠军, 每一个看了这场比赛的华国冰迷都很难不为此感到遗憾, 转播间的两位解说也同样如此, 但他们清楚, 屏幕前的观众可以露出遗憾的表情, 他们不可以。
比赛转播间被那么多观众的眼睛注视着, 要是他们都表现出可惜了,最后落在池惊澜身上的舆论只会越发严重,这是多年的解说经验告诉他们的。
他们解说了花滑比赛那么多年, 对国内的花滑情况再清楚不过,国内男单一直处境堪忧, 近几年也只有柯苑泽一个人撑着,他去年受伤之后国际赛场上男单的比赛华国颗粒无收,虽然今年复出之后状态不错,但所有人都知道柯苑泽现在的年纪,竞技巅峰期已经过去,这个奥运周期还能撑住,下个周期就不一定了,所有人都着急得不得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池惊澜横空出世了。
他出现在众人最着急的时候,又太过闪耀,于是众人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他,也将如山的压力一同倾注在了少年单薄的肩膀之上。
他们的小将在屏幕那一端拼尽全力地为国争光,他们身为解说,无法多做什么,也只能努力控制一下舆论,减少一些他身上的压力了。
另一位解说与自己的搭档对视一眼,默契一笑,接着开口道:“是的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比赛,我们的小将池惊澜作为这赛季才登上国际赛场的新人,能在年终的总决赛上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是让人惊喜。”
“颁奖仪式要开始了,为池惊澜他们颁奖的是国际滑联的主席弗里曼·巴特,看来巴特主席也很重视青年组的这一场决赛很是重视啊。”
“当然,这可都是男单未来的希望,这种场景不论看多少次还是忍不住感慨啊。”
“怎么,老林,你这是服老了?”女解说看向自己搭档,笑着调侃道。
“害,不服不行,不过看着这些小朋友我就觉得我又年轻了。”被称为老林的解说摆了摆手回答道。
“哈哈哈,是啊,这几个青年组的小朋友未来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呢,这只是一个起点,未来会如何谁都不知道,还需要我们慢慢去见证。”
解说话音落下,屏幕里的颁奖典礼也恰好正式开始。
礼仪小姐端着装着奖牌和花束的木托,巴特主席一一给三人戴上了奖牌,又把花束递到了他们的手中。
池惊澜捧着花,看到巴特主席朝他露出的温和笑容,微微愣了愣,也朝他点了点头礼貌开口:“谢谢主席。”
巴特主席笑得更开心了,欣慰地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对伊万说了声恭喜,对池惊澜和班奈特则是说了声加油。
而后巴特主席退到一旁,紧接着升国旗,奏乐,现场响起了冠军所属国家的国歌。
池惊澜静静地抬头看着比中间的俄罗斯国旗矮了半面旗的红色旗帜缓缓升至空中。
在响彻整个比赛场馆的俄罗斯国歌中,镜头给向抬头注视着国旗的三位少年。
金发少年面色沉稳,眼神中却能清楚看到他夺冠的激动;红发少年藏不住心思,一脸傻乐地抬着头,即使只是拿了铜牌也无比开心;唯有黑发黑眸的少年,既看不出愉悦,也看不出伤心,神色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平静到众人看过去会都觉得他这份平静近乎淡漠。
“池?站上来,合照了。”
俄罗斯的国歌结束,池惊澜转头看向喊他的伊万,顿了顿,他低下头注视了好几秒伊万站着的最高的台阶,才轻声开口:“好。”
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虽然他现在接受了自己的不足,但是果然,无论如何,他还是不喜欢这个矮了一截的台阶。
池惊澜仍自责于自己犯下的巨大错误,能保持平静都已经是依靠本能做出来的伪装了。
以前他不开心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现在池惊澜也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回房间一个人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
“小池,你还好吗?”
领完奖拍完合照,池惊澜再一次滑下冰场,就听到了陈志国有些担心的声音。
他给冰刀套上冰刀套抬起头对上陈志国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老师,我没事……”
习惯性地逞强完毕,池惊澜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陈志国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倔强小孩,正想再说点什么,他便看着池惊澜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才有些别扭的开口。
“只是有点不开心……老师,我想自己待一会。”
池惊澜声音有点低,但陈志国还是听清了,他惊讶又欣慰地看着池惊澜,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开口:“可以,当然可以,那我送你先回休息室。”
带池惊澜的这几个月,他哪里都很好,就是太倔,又喜欢把事情别再自己心里对外保持沉默,有时候陈志国都会担心池惊澜这个性格未来哪一天会不会导致自闭。
他能感受到池惊澜如今在努力敞开心扉做出改变,尽管他不知道小孩为何突然开窍,但只要不把所有事憋在心里了,就是好事。
“老师,今天的采访我也……”池惊澜突然想任性一回。
“我帮你挡了!上次忘记了这件事是我的疏忽,这次交给我。”陈志国豪气冲天地开口。
池惊澜在陈志国的一路护送下回到了休息室,可惜他还是未能成功一个人待着。
休息室里有留守的医护人员,一番简单的例行赛后检查之后,池惊澜接过医护人员递给他的葡萄糖口服液,静静地看起了男单成年组的自由滑。
直到男单成年组颁奖典礼结束,陈志国美滋滋地去接回了拿了季军的柯苑泽,一行人才搭着主办方给他们安排的大巴回到了酒店。
“今天发挥得很不错,好好休息。”酒店房门前,柯苑泽笑着揉了把小少年的头发,温柔开口道。
“师兄,你也是。”池惊澜看着柯苑泽,想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然后被柯苑泽强行按进了房间里。
“好了,不想笑就别勉强自己,睡一觉就会好很多了,晚安。”
“嗯,晚安。”
池惊澜乖乖点头,回到房间飞快地洗漱完,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他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整个人陷在黑暗里,陷入了沉思。
以前偶尔感到难过的时候他就喜欢这样,被包裹住的感受会让他感到安心。
虽然他知道自己该作出改变……但今天已经努力改变了一点了,现在偷偷地再偷个懒,应该也没问题吧……
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池惊澜窝在被子里静静地思考了没多久,被他搁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了“滴滴”的声响。
这时候会找他的……大概也没有别的人了吧。
洁白月光的照耀下,床上原本那一坨一动不动的被子,终归还是悄然掀开了一角。
一张精致地小脸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带着一整坨被子吭哧吭哧地挪到了床角,伸出手够到了手机。
他轻轻滑开屏幕,好几条消息就跳了出来。
[大智若榆:你今天发挥得已经超级棒了,别难过,下次一定能赢回来!]
[大智若榆:别管别人说什么,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根本不理解你。]
[大智若榆:我这边的比赛也结束了,你们明天是表演滑吧,等我过来。]
[大智若榆:睡了?那好好休息,晚安。]
[大智若榆:明天见。]
凌榆知道池惊澜平常手机都是静音,才无所顾忌地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但凌榆不知道的是,他崇拜的传奇,也只对他一个人设置了特别提示音。
池惊澜看着凌榆发给他这几条难得没有任何表情包和颜文字的消息,静静垂眸,不知过了多久才下定决心,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个字。
[L:没,还没睡。]
[L: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几乎是第二条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池惊澜手里的手机再度响起了声音。
这一次是来电铃声。
第一百零三章
凌榆这是一直守在手机前不成?
池惊澜惊讶了一瞬凌榆闪电般的来电速度, 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
轻点屏幕上的绿色按钮,通讯被接通,屏幕上出现了青年凑近镜头的帅气大脸, 池惊澜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一个视频通讯。
“嗯?看得到吗, 听得到我说话吗?”
“稍等一下。”
屏幕那端的青年调整着手机,镜头摇摇晃晃的, 池惊澜隐隐能听到凌榆那边其他人的声音。
“欸, 队长, 你在打电话吗?”
“嗯, 你去找纪云星玩, 我喊你回来了再回来。”凌榆毫不客气地赶人。
“哎呀我这局游戏还没打完, 又不是跟女朋友打电话,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嘛……等等, 队长,你不会背着我们偷偷……”
“去去去,你想啥呢。”凌榆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瞬间心虚, 一脚踢在了舍友的屁股上, 把他赶了出去。
凌榆满意地关上房门, 重新把手机端正到眼前:“好了, 现在可以了, 能听到的吧。”
“能听到。”池惊澜回答道, 之前他没跟人打过视频通话, 现在还不太适应。
“为什么要把你的舍友支走?”池惊澜问。
“因为……想喊你的小名,以后有人我喊你阿澜,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就喊你乐乐, 可以吗?”凌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把藏在心底许久的念想说了出口。
这算不算趁虚而入?凌榆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但他还是忍不住,池惊澜对他来说太过特殊,对池惊澜的称呼,他也格外不想和别人一样。
青年此刻还没发现自己这句话里隐含的浓浓占有欲,池惊澜却敏锐地听了出来,他愣了愣,却什么也没有提醒,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开口:“好。”
凌榆高兴地应了一声,走回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一眼屏幕对面的池惊澜,见他表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一点,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笑着开口:“乐乐,你这是在种蘑菇吗?”
……
种蘑菇?
池惊澜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的姿态,耳根一红,默默把自己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池惊澜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凌榆借着手机屏幕反射出来的光芒把视频另一边的少年的动作收入眼底,沉默一瞬,突然开口:“乐乐,你还好吗?”
今天他的比赛结束得要早,他全程看了池惊澜的比赛和之后的颁奖典礼,总觉得少年表现出来的平静像是爆发前一刻的火山,是一种克制到了极致的情绪,让凌榆总想穿过屏幕抱抱他,可惜他没办法做到。
他当然知道池惊澜的身份,也当然知道以池惊澜的坚韧一定能自己迈过这一道坎,可一个人太累了,凌榆心疼。
所以凌榆在自己比赛结束明早应该和队友一起回国的情况下跟教练打了个申请,以回去加练的代价申请到了一天假期,正好够他第二天过来看了池惊澜的表演滑再跟花滑队一起回国,又在此刻池惊澜给他回消息的一瞬间趁他还没有反悔眼疾手快地拨通了电话。
之前的几句对话可以说是活跃气氛,但池惊澜这个动作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凌榆不傻,他看的出来,所以他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了。
虽然以池惊澜的性格大概率会回答他没事,但凌榆总希望池惊澜可以偶尔不用那么坚强。
屏幕里的青年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池惊澜有些怔愣,不知过了多久,他垂眸轻声开口:“……不太好。”
的确,如果是从前的他,绝对会回答一声“没事”,但要是从前的他,这时候也不会接别人的电话,何况这甚至是他自己先提出的,既然发消息的那一刻就作出了决定,此刻他为何还要畏畏缩缩?
将真实情绪说出口的那一刻的感受池惊澜无法形容,突然卸下焊在身上太久的伪装,他既轻松又感到十分不适应,但还好电话另一端是凌榆,让他能忍耐住这种坦诚的感受。
这无关情爱,只是凌榆知道他的身份,又同样作为顶尖的运动员能理解他的感受,恰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而已。
凌榆听到池惊澜的回答错愕了一瞬,又欣喜又担忧,欣喜池惊澜的敞开心扉,担忧他都这样说了心情是得有多不好,他看着池惊澜,小心又认真地开口:“网上那些不好听的评论你不用关注,你也不要自己憋着,难过可以说给我听,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池惊澜慢吞吞地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壁灯,橘黄色的暖光铺下来,为少年渡上了一层浅浅的亮光。
他撑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凌榆说话,随后眨了眨眼,开口:“网上的评论?我没有看,但我能猜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大抵是些说我表情太平静,合照也不合群,输了冠军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没有体育精神,还拒绝赛后采访,输不起之类的话,对么?”
凌榆沉默,但他的沉默也代表了回答。
总有些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运动员拿冠军是一件轻松地如同喝水一样的事,只要没拿到冠军就认为他们是罪大恶极,开始站在制高点指手画脚乱吠一通。
“不用在意他们,这只是小部分脑子不好的人说出来的,还有很多人支持你。”凌榆说,眉眼间带上了对那些人的厌恶,一瞬间锋芒毕露。
这张脸还是适合这样的表情,池惊澜不合时宜地想,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没事,你知道的,我见过比这更不好听的言论,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何况这一次,他们批评地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嗯?”
“这半年来,我太傲慢了。”池惊澜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件事,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不会理解,知道他身份的至今也就三个人,而对延哥和嫂子说也只会让他们担心,那就只剩下一个凌榆。
在刚接通视频通讯的时候,他都没想到自己会坦诚到如此地步,但此刻顺其自然,他想说,便开口了。
凌榆乍一听到池惊澜这句话有些震惊疑惑,但随着屏幕对面少年缓缓道来的清冷嗓音,表情逐渐认真严肃了起来。
池惊澜把他为何觉得自己傲慢的原因和证据剖析完毕,也就是之前他在比赛结束后的心中所想,而后眼尾染上一抹嘲讽的讥笑,缓缓开口。
“我上一次没有拿到金牌的比赛……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比赛,事实上我潜意识里并没有认为那场比赛我输了,甚至于我是认为那场比赛的冠军是该属于我的,只不过某些裁判的嘴脸太可笑了而已,而后来,那场比赛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只剩下了后来的那片血红色。”
“但因为有那一场没拿到金牌的比赛,导致我以为我早已做好了输的准备,却没想到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如此巨大的错误……凌榆,你说,这是不是确实有些可笑?”
“不,不可笑。”凌榆斩钉截铁地沉声开口,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并没有否认池惊澜犯下的错误,而是开口说道:“没有人不会犯错,无论你是谁。”
“何况你已经认识到并且反思作出改进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任何一个人赢得多了都会膨胀,没有人是圣人,谁都无法例外,我也因此被教练敲打过无数次,你可以问问陈叔,那时我被揍得可惨了,你真的不必如此自责。”
凌榆为了安慰人甚至不惜自爆黑料,见池惊澜的表情好了点,继续再接再厉道。
“即使你这半年来真的傲慢了,你有松懈过比赛和训练吗?没有,甚至于我们不拦着,你估计会给自己上更多的强度,当然,这也是你说的傲慢之一,但你真的如你所说傲慢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吗?”
“没有。在你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之前,你就已经在开始寻求改变了,之前同意我来监督你,不也是改变吗?”
“乐乐,相信我,你绝对没有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堪,傲慢这个错误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可原谅,犯错并不可怕,不知道自己犯错才可怕。”
“发现了问题就去改进它,这一次没拿到冠军那就下一次抢回来,要是没拿到冠军是别人的问题那就干翻那群有问题的人,我们有这样的能力,这就是我们的竞技体育,不是吗?”
凌榆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嚣张又恣意。
但……他说的确实没有一点问题。
池惊澜轻轻笑了声,感觉呼吸到的空气都不再沉闷。
他们是赛场上的王者,怎会惧怕一时的磨难与坎坷?
是他自己太陷入自己的思维了。
虽说凌榆说的这些道理池惊澜不是一个人就想不通,但那势必会花更多的时间。
“谢谢你,凌榆。”池惊澜看着手机屏幕对面的青年,认真开口道。
“嘿嘿,不用不用,你不难过就好了!”凌榆见少年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压抑又平静,而是发自内心的轻松,顿时松了口气,嘿嘿傻笑道。
“你明天要过来,看我表演滑?”池惊澜突然问道。
“嗯,当然!我已经跟我们的大魔王申请好了,你可不能拒绝我!对了,你的表演滑还是重新滑一遍短节目吗?”俊朗的青年凑近摄像头,眨着眼睛兴奋说道。
“本来是打算这样,但现在不一定了。”池惊澜弯了弯眼睛,卖了个关子。
“欸?”
“明天见,凌榆,这次你不用偷偷看了。”少年抿唇笑着调侃,朝凌榆眨了眨眼,挂断了电话。
静谧的夜晚,身在荷兰的某个青年捧着手机抓心挠肝,而身在法国的少年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卧室的大灯,然后给自己的教练打了个电话。
“什么,小池,你确定吗?”
“当然,老师,我是认真的。”
第一百零四章
官方安排的表演滑时间是所有比赛结束后第二天的下午两点到四点, 距离现在也就只剩下了十几个小时。
一般来说,整个表演滑分为上下半场,开幕和闭幕是所有人一齐出场, 其他则是选手们的表演, 整场表演滑其实就是选手们对远道而来看他们比赛的观众们的谢礼,而每个项目的前三名都会受到主办方的邀请, 池惊澜也自然会在明天的表演滑出场。
表演滑和比赛不一样, 最大的不同就是表演滑可以不受比赛的诸多规则限制, 道具可以随意带, 主题也不受限制, 甚至在冰场上不跳跃就行, 曾经就有人直接在表演滑上献唱,正因为如此, 表演滑这个比赛最后的节目很受冰迷们的喜爱。
很多选手都会为表演滑准备一套专门的节目,也有明星选手会在表演滑上复刻一些冰迷们呼声很高的以前的旧节目,当然, 也有些选手来不及准备, 一般会选择直接重新滑一遍短节目。
一开始池惊澜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是不重视观众, 只是池惊澜本身并不觉得表演滑与比赛有太大不同, 加上表演滑是大比赛才有的环节, 之前的那些分站赛没有, 池惊澜也一时想不出该编排出怎样的表演节目, 才决定直接再跳一遍短节目。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这的确带着点不认真,大概也是潜意识里的傲慢作祟。
至于曾经那些节目?虽然他从前说过要与前世区分开不再跳曾经的节目,可是他如今发现, 他只是嘴上说着要割舍过去,实际上心底依旧把自己禁锢在了曾经的自己里。
过往的经历已经成为了构成他的血肉, 他无法割舍,也不必割舍,他不能抛弃他的过去,但他可以继续往前走,而这些,是不用什么所谓的言语、誓言来证明的。
所以如今他也没那么排斥跳那些节目了,不过炒冷饭终归还是没什么意思。
或许是心境豁然通达,池惊澜听完凌榆的安慰,心底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临时修改他的表演滑节目。
不,更准确的来说,是临时创造一个新的表演滑节目,在剩下的这十几个小时里。
无比疯狂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在冒出来的瞬间就在池惊澜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茁壮的大树。
甚至在那一瞬间,用什么曲目他都有了灵感。
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于别人来说凭空创造一个节目或许是天方夜谭,但是对于池惊澜来说并非完全做不到,何况灵感都有了,在池惊澜看来整个节目的框架就有了,剩下的只是细化。
而且这是表演滑,不用像比赛节目那样条条框框都十分精细,发挥空间更加自由,也会减少更多心力。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一试呢?
池惊澜当即就给陈志国打了电话。
陈志国听到池惊澜的打算的那一刻差点惊掉了下巴。
怎么说呢,他身为池惊澜的师父,又是花滑队的总教练和男单的主教练,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池惊澜的性格,却没想到这个小孩还能给他更多的惊喜。
这回都称得上惊吓了。
在表演滑开始之前只剩下十几个小时的时候临时决定编排一个新的节目,且不说有没有能力做到,单是做出这个决定,就不是普通人有这个胆魄的。
陈志国一直知道池惊澜是天才,但是听到池惊澜的决定的那一刻,他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句话——“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可真是……
陈志国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最后一次确认道:“小池,你确定?”
“当然,老师,我很认真。”电话那端的少年无比认真地回答。
“行,小疯子,明早如果你能拿出一个差不多的节目,我就替你给主办方报上去。”
陈志国带了点玩笑的语气开口,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池惊澜这个大胆无比的想法,不是他太宠溺,只是他觉得现在给他打电话的池惊澜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比赛结束时池惊澜的情绪陈志国也看在眼底,以前的池惊澜也会冒险,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方面,他会逞强跳四周,会逞强自己没事,却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提出要编排一个表演滑节目。
而且之前陈志国和池惊澜提起过要不要搞个表演滑的节目,池惊澜当时还以滑短节目就行为由拒绝了他。
之前并不在意表演滑的人怎么在这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志国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能听出池惊澜此刻语气中的雀跃和跃跃欲试,他只要知道这个转变对于池惊澜来说是一件好事就可以了。
总之这是表演滑,不是比赛,如果池惊澜真的能在这十几个小时里编排出一套新的节目,能给观众们新的体验,有何不可呢?
“谢谢老师,我会的,明早您就能看到了,新的节目。”池惊澜听到陈志国对他的称呼,非但没有在意,甚至还轻轻笑了几声,跟陈志国保证完,挂断了电话。
小疯子吗?
说不定他确实是呢,池惊澜唇角勾起一抹恣意的浅笑,走到衣柜前,换下了自己的睡衣,穿上了他的练功服。
主办方为运动员们安排的酒店,自然也有专门的练舞房。
刚结束所有的比赛,筋疲力尽的选手们都快进入梦乡的时间里,有一间练舞房悄然亮起了明亮的灯。
*
陈志国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看到池惊澜给他发的消息,便照着消息找到了池惊澜所在的练舞房。
“你这是通宵了一晚上?”陈志国看到给他开门额头上覆着薄汗的池惊澜,仔细打量了一眼,看到他眼底下浅浅的黑眼圈,有些惊讶地问。
“没,睡了两小时。”池惊澜侧身让陈志国以及不知道为何跟在陈志国身后的柯苑泽两人进来,微微摇了摇头乖巧回答道。
睡两小时和通宵有什么区别吗?陈志国好笑地想,无奈开口:“还是你们年轻人精力多,怎样,你的新节目编排好了?”
池惊澜听到年轻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笑了笑,其实他之前也没有干过这么……“年轻”的事?
他向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熬夜通宵这种词汇和他性格太过不搭,不过如今偶尔尝试一次从前不曾尝试过的,似乎也挺刺激的。
池惊澜等陈志国和柯苑泽都进来之后关上门,弯着眼回答陈志国:“当然,已经差不多了,我说能排出来那么就一定可以。”
这带着点小嚣张的自信的模样可很少能在池惊澜身上看到,怪可爱的,柯苑泽稀罕地用力揉了一把小少年柔软的头发:“很自信嘛师弟,那么,我们有机会提前欣赏一下吗?”
“你师父我已经把你的新曲目报上去让主办方修改了啊,可别让我失望。”陈志国双手环胸故作严肃地开口。
昨天还说要看了节目再决定报不报,怎么现在就已经报完了?
柯苑泽站在陈志国身后憋笑着朝着池惊澜眨了眨眼,师兄弟两默契对视一眼,没有戳穿他们师父的口不对心。
“自然不会。”池惊澜十分配合地开口,转身走到墙角打开了放在那里的音响,然后站到了练舞室的中央。
因为不在冰面上,池惊澜简化了很多动作,不过陈志国和柯苑泽自然不可能看不懂,他们平常的陆地训练就包含着这样的内容。
一套节目都是在陆地上编排好了大致的内容和动作,才会拿到冰面上继续磨的,以陈志国和柯苑泽的能力,阅读一套在陆地上展现出来的节目自然不在话下。
池惊澜一曲舞毕,只有三个人的练舞房里就响起了另外两人不加吝啬的掌声。
“哇,完成度很高啊,这真的是十个小时不到的作品吗?太天才了,师弟,你还藏了多少技能点是我们不知道的?”柯苑泽拍手惊叹道,眼底是满满的惊讶和赞赏。
刚才柯苑泽看池惊澜的表演的时候,就自动把他的陆地表演在脑海中换算成了在冰面上的表演,他只是单单一想,就已经感受到惊艳了,更别说到时候真正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时候。
何况池惊澜编排出这个节目只花了十个小时左右……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太猛,他身为前浪,可也得更加努力才行啊,柯苑泽佩服又坚定地想。
“没有,过奖了师兄,只是我正好有灵感才编排得很顺畅而已。”池惊澜摆了摆手,表情却很轻快,带着点被夸奖的愉悦,像只被奖励了小鱼干的猫儿。
“嗯,还不错。”陈志国也矜持地夸奖道。
“师父觉得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吗?”池惊澜知道自己临时修改节目的要求给他师父添了麻烦,十分配合此刻的陈志国,又乖又认真地请教道。
陈志国龙心大悦,脸上也不再端着,轻咳两声,和池惊澜讨论起了节目里的一些还可以改进的地方。
今天的师弟格外不同,好像突然年轻了似的?柯苑泽摸着下巴想。
可他本来就是个小朋友哇,就算性格成熟了一点,不过昨天看池惊澜的状态他还蛮担心的,今天看起来已经基本恢复了,这真是太好了,柯苑泽摇了摇头把那些奇怪的念头抛到脑后,也笑着走上前,加入了池惊澜和陈志国的讨论。
一个上午的时间,池惊澜在陈志国和柯苑泽的陪伴下又把节目改进得更加细致了许多,很快便到了表演滑即将开始的时间。
“还一个小时就开始了,师弟,你还撑得住吗,要不干脆睡一会,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华国休息室里,柯苑泽看向一旁的少年关心道。
“不用。”池惊澜捏着手机,抿着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瞬少年手机传来两声轻响,柯苑泽看着少年低头一看,眼神就亮了起来。
“欸,师弟,你要去哪?”
“去接个人,马上回来。”少年双眼亮晶晶地回答,抓上自己的运动员入场证打开门离开休息室,飞速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师父?”柯苑泽疑惑地转头看向陈志国。
“哦,凌榆那个臭小子说他比赛正好结束,今天顺便过来看看,小池应该是去接他的吧。”陈志国打了个呵欠,不太在意地解释道。
不回国特意过来看看,这是顺便?柯苑泽抽着嘴角想,总有种自家天才要被拐走的不妙预感。
算了,到时候还是他来盯着隔壁那个不知道安的什么心的二哈队长吧,柯苑泽转过头在心底叹了口气,操碎了心。
*
法国当地时间下午两点,总决赛最后一个环节——表演滑,准时拉开了序幕。
观众席坐的满满当当,华国国内比赛转播间,两位解说也精神满满地坐在了解说间。
此刻是华国时间晚上九点,无比阳间的时间,蹲守观看表演滑的人数甚至比之前凌晨时的正式比赛时还要多。
毕竟总决赛的表演滑可以说得上是各路明星选手齐聚一堂,或许会有人看不懂比赛,但不会有人看不懂表演滑,许多人甚至专门等着这一环节。
他们一点进直播间,就听到两位解说语气轻快地聊着天。
“老林,你知道吗,我刚刚得到了一条不得了的消息。”
“哦?叶子,快说,可不要吊我胃口。”
“我们的小将池惊澜在今天上午提交了修改表演滑节目的申请,已经被主办方批准啦!”
“哇,我记得他原来是打算再滑一遍短节目吧,毕竟之前他没有经历过表演滑估计没来得及准备节目,但现在一看,难不成他还藏着惊喜呢?改成了什么节目啊?”
“那……这得容我卖个关子了。”
“欸欸欸,叶子,你这可不厚道啊。”
对啊对啊,不厚道啊,快说啊!屏幕前的观众们听着他们的聊天被吊起了胃口,结果解说聊着聊着又岔开了话题,就是没告诉他们池惊澜改成了什么节目,气的他们一个个抓耳挠腮,连本来无聊点进来的路人都被勾得留了下来。
就连看比赛多年的冰迷都被这两气了个仰倒,愤愤地点开了贴吧,难道他两不告诉他们,他们就不能知道了?怎么可能!
[哇趣,老林和叶子吊人胃口的本领一年比一年精进啊,有大佬知道池惊澜临时修改的节目是啥吗!]
[确实,他两绝对都知道,搁那跟我们演呢→_→]
[放心!有大佬已经翻墙去找节目单了,应该马上回来了,我已经准备好等着喂饭了!!]
[我来了我来了!]
[贴图x2]
[翻译了一下,我知道池惊澜的表演滑是哪首歌了。]
[鲸鱼……岛屿……呃,我英文不太好,没看出来,有大佬揭秘一下不?qwq]
[(*^_^*)很接近了!再猜猜?]
第一百零五章
[诶诶, 等会,我好像猜到了,《化身孤岛的鲸》, 是这首吗?]
[bingo!猜对了, 就是这首!]
[这是池惊澜第一次表演滑吧,之前主办方放出来的名单里他的节目还是《新芽》, 没想到居然会临时改节目, 总不可能是这几天新编排的节目吧, 难道是主办方之前搞错了他们现在才发现所以申请改了节目?]
[笑死, 大胆点, 说不定是昨天比完赛才新排出来的[doge]]
[乐, 虽然知道楼上是开玩笑但这还是有点离谱了,估计大概率是之前搞错了, 无论如何有新节目都是好事哇!]
[呃……刚点进来,这个贴好清新脱俗啊,外面不都为池惊澜丢了冠军吵翻天了吗?]
[笑死, 首楼都说了这贴不吵架吵架会删, 再吵就是瞎了, 还有什么叫池惊澜丢了冠军, 人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 这次发挥得也够好了, 有必要这样苛责吗?]
[众所周知wb是厕所, 从这个贴的讨论来看理智的人还是不少的,只不过不理智的那少数人太能吵,才显得他们声势浩大而已, 别管他们,让他们继续吵架吧, 我们欣赏表演滑去了=3=]
[主要是希望池惊澜不要受那些风言风语影响吧。]
现在的池惊澜当然不会被影响到。
他用自己的运动员证带着凌榆进来之后把他安置在了华国国家队的专属观众席位置,回到休息室没过多久之后就到了表演滑开始的时间。
全员上场亮相的开幕式之后,按照主办方安排好的顺序,选手们依次上场表演,明星选手们或搞怪或优美的表演把气氛逐渐推向高处,热烈的掌声不断,相比于之前紧张又刺激的正式比赛,气氛空前轻松热闹。
池惊澜的出场顺序正好是伊万的后一个。
俄罗斯的金发少年跳了一曲俄罗斯民谣之后退场,朝着场边准备上场池惊澜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场上的他们是对手,场下就不必再像昨天那般争锋相对了,伊万认为他们应该称得上是朋友。
自然是朋友。
池惊澜朝着伊万扬起了一抹浅淡却熟稔的笑容,弯腰摘下冰鞋上的冰刀套,姿态轻松地朝着冰场中央滑去。
伊万愣了一下,在场边停驻下脚步,转头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黑发少年纤细却笔直的背影,微微眯起了双眼。
今天的池好像很轻松?和之前都不太一样的感觉,伊万不太确定地想。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昨天颁奖时的事,实际上伊万很理解池惊澜的感受,他和池惊澜很像,同样身为年少成名备受瞩目的选手,他登上国际赛场的开局不能说是一帆风顺,但也可以说是没什么阻碍,虽然现在他已经可以在输了比赛之后挂上一副营业的假笑,但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国际赛场上输了比赛的时候,可是臭脸难受了好多天。
毕竟,像班奈特那种没心没肺的傻子还是少数。
伊万知道许多媒体对池惊澜的评价,不合群,没有体育精神什么的,他当年同样同样经历过这一遭,只不过池惊澜身为华国人,遭到的非议显然要更多一些。
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关系不好,伊万对于这些评价只能奉上“可笑”二字,无论是比赛,还是比赛之外,他们都不需要这些人来评判他们,只不过他确实有些担心。
有人之前输了比赛心情差到甚至影响了下一次比赛,是谁他就不提了,伊万担心池惊澜也会因此受到影响,那么他们的下一次比赛可能就会变得有些枯燥了。
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对胃口的对手,要是没有池惊澜这次的出色发挥,伊万自认自己跳不出四个四周。
不过……今日看来,他的担心倒完全是多虑了,没想到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池惊澜不仅恢复了过来,甚至整个人更加生动活泼了,倒是他略逊一筹了。
那么,下一次的比赛,一定会更加精彩吧?
怎么办,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背对着池惊澜的金发少年缓步向场外走去,双眼越发明亮。
而另一位黑发的少年在冰场中央站定,琉璃般的黑眸同样熠熠闪光。
“叶子,比赛都要开场了,这时候你总不能再卖关子了吧?”
“我什么时候卖关子了,老林你可别污蔑我。”叶子笑道,而后转头看向摄像机镜头,同自己的搭档一起齐声开口。
“好了,我们的主角之一已经登场了,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欣赏池惊澜为我们带来的,全新的表演滑节目——”
“《化身孤岛的鲸》”
表演滑不仅主题内容都由选手们随意安排,连现场的灯光都可以向主办方申请,在表演时作出特殊的效果。
两位解说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比赛现场灯光一暗,只余下了场馆边缘一些必要的照明灯,和观众席一些观众们手机屏幕映射出的光芒。
要开始了,现场的观众们颇有经验的想。
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馆迅速安静了下来,五湖四海而来聚集于此的观众们默契地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然后熄灭了手机屏幕,短短时间内,现场就汇聚起了一片星海,环绕着冰场起伏摇曳。
外界的节奏是很难影响到来到现场的观众们的,媒体们对池惊澜的风评如何,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只知道眼前这位黑发少年为他们带来过无比惊艳的节目,那么他们就会为他的表演献上最高的热情。
花样滑冰,向来都是如此纯粹。
一束聚光灯灯光突然投射而下,白色的圆圈圈住了冰面上纤细的少年。
观众席传来了隐隐吸气的声音。
无他,因为此刻黑发黑眼的少年正闭着眼躺在洁白的冰面上,好像要和那层冰融为一体,安静又孤寂。
像是平静的海中央的孤船,静静地停在那,就无端让人悲伤。
“呜——”
一声听起来像钟声却又有很大不同的深邃而空灵的叫声在场馆中鸣响,触碰到墙壁,又溅起阵阵回深。
观众们身上泛起阵阵鸡皮疙瘩,感觉自己一瞬间仿佛置身深海,见到了一位神秘又庞大的生灵。
即使听不出来这是什么动物的声音,人们也猜到了。
——这是鲸鱼的叫声。
躺在冰面上的少年睁开了双眼。
第一百零六章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
有着最巨大的身影
鱼虾在身侧穿行
也有飞鸟在背上停”
深邃悠远的鲸咏过后, 清冷空灵的歌声无缝衔接,围绕着场馆盘旋而上。
放大到整个场馆都听得见的歌声中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电流“刺啦”声,却并不令人觉得突兀出戏, 像是人类借用着科技的手段在隐秘时窥探见了深海的一角。
虽然这是连池惊澜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效果。
[诶诶卧槽这好像不是原版歌声??声音有点耳熟啊, 等等……不会是池惊澜自己唱的吧??]
[听声音……好像真的是啊!我去,他唱歌居然那么好听??!]
贴吧里一些冰迷已经敏锐察觉到了真相。
是的, 现在场上响起的歌声, 并不是原版, 而是池惊澜自己重新录制的, 因为设备比较简陋, 他也纠结过到底是放原版还是放自己录的……并不是说原版不好, 只是他自己录的版本带了一点私心。
他歌唱的情感与原曲略有不同,但那最适合他此刻的心境。
最后他还是把自己录制的版本提交给了主办方, 在前几句歌词即将放出来的时候,他还微微提着心。
好在效果不错,虽然用简陋设备录制歌声在整个场馆里被放大之后听起来确实有些许瑕疵, 但和歌曲的意境意外地融合了起来。
灯光暗下时在冰面上躺下的少年在光投射在他身上时笑着睁开双眸, 感受着身下他熟悉了几十年的冰凉温度, 双手轻握放在胸前, 启唇同盘旋在场馆中的自己的歌声轻声合唱。
“我路过太多太美的奇景
如同伊甸般的仙境
而大海太平太静
多少故事无人倾听”
投射下的灯光逐渐扩大到整个冰面, 冰面上的冰美人哼唱着悦耳的歌曲, 从冰面上缓缓起身。
并不是简单地坐起来, 黑发少年从躺姿自然地转变成了跪躺的姿势,张开双臂,像是张开了翅膀, 然后腰腹核心发力,缓缓起腰。
少年的姿态轻松, 但这并不代表着这是一个轻松的动作,就像贝尔曼那样,柔软优雅的背后,男运动员要付出的是更多的痛苦与汗水。
但池惊澜做到了最好。
柔软的发丝自然垂下最后离开冰面,融化的细碎冰晶在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在少年的发尾又浓墨重彩地添上了几笔。
无比柔软的姿态,池惊澜整个起腰过程又放的缓慢又优美,像是鸟儿张开翅膀就借着风盘旋而上。
少年歌唱着代表着孤独的歌词,观众们却能从他起身的过程中感受到少年身上的孤寂正在逐渐消融。
“我爱地中海的天晴
爱西伯利亚的雪景
爱万丈高空的鹰
爱肚皮下的藻荇”
临时新编排的节目没有专门的表演服装,好在柯苑泽的节目与古典舞相关,池惊澜向自己的师兄借了一身纯白的练舞服,腰间还有些宽松,便挑了一根水蓝色的绸带束在了腰上,拖曳起长长的尾巴,潇洒又飘逸。
完全不像是临时起意拼凑起来的服装,而像是精心设计的小彩蛋。
冰面上的纤细身影伴随着歌声起舞,腰上的水蓝色绸带在空中画出优美的弧度,一圈一圈,衣摆飘飘,像是水面上的波纹,又像海中的蓝鲸从沉睡中苏醒,巨大的鲸尾轻摆,便掀起阵阵巨浪。
少年的舞姿柔软,人们却能看出他纤细身躯之下蕴含的强大力量。
前一阵时间他偶然听到这首歌,当时他只是觉得和自己有些相似,直到昨天晚上心结打开,或者说放下自己的傲慢之后,他灵光一现回想起这首歌,突然间有了巨大的共鸣。
1989年,正好是他死亡的后一年,科学家在以色列海岸发现一只灰色鲸鱼,在其他鲸鱼眼里,它就像是个哑巴,没有一个同伴亲属或朋友,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
因为他与其他的鲸声音频率不同,52赫兹的灰鲸在宽广无尽的海洋中始终只能孤独的旅行,是这首歌“化身孤岛的鲸”的原型。
与他何其不像?
灰鲸孤独却喜爱着他能见到的一切,他何尝不是?
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也不曾有过任何怨恨,池惊澜也曾思考过,大概和他从小贯彻的信念有关。
在当初那个边境还时有动荡的时代,池惊澜自小在边疆军营里长大,他的灵魂中早已镌刻上了军人的坚硬与风骨。
即使后来他没去参军,而是成为了一名运动员,可池惊澜始终认为,为国出征的运动员和军人并无多大区别。
他们都爱这古老绵延的山川,爱这山川里的黎明百姓,爱自己的国家,爱手中的武器,也爱脚下的冰面。
脚下的冰刃是他身为运动员的武器,运动员和军人永远做着无比锋锐,用手中武器杀出一条血路的事,但池惊澜从小就知道,他们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他人,正相反,他们为的是守护,这是父母和长辈们交给他的道理,尽管后来他们一个个离他而去,池惊澜也从来没有遗忘过他们的教导。
在当年混乱的体坛里,他正是因为贯彻着这样的信念,才没有被淤泥淹没,但也正因如此,他走得永远是一条孤单的道路,没有人理解,也没什么朋友,不愿给长辈带去麻烦,于是更无人倾诉。
于是他一个人走得太久,以至于后来差点行差踏错,还好如今他幡然醒悟,还为时不晚。
如今他仍然爱着他守护着的一切,却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孤独。
“直到那一天
你的衣衫破旧
而歌声却温柔
陪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流
我的背脊如荒丘
而你却微笑摆首
把它当成整个宇宙”
空灵的副歌响起,歌声却不再如开头时清冷,带上了温暖的温度,冰场上光芒璀璨的少年抬眸,看向裁判席的上方——华国队的专属观众席。
那里有他想看见的人。
池惊澜很少在比赛里想到与节目,与表演无关的事,但他这一次破了例。
或许也不能说是完全破例,毕竟他创造这个节目的灵感,就是来自于那个像太阳一样热烈的青年。
从省队时的出手相助,到后来的朋友相处,再到那次卡尔加里分站赛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后来主动揭露身份,他们认识至今,彼此之间的发展都不曾在池惊澜的预料之中。
凌榆是他孤独道路上的变数,池惊澜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他的心跳却一直诉说着自己的欢喜雀跃,让他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情感。
他原以为凌榆是他生命中的一颗流星,如今却成为了他的太阳。
池惊澜向后弯下柔软的腰肢,单手提起冰刀缓缓举过头顶,美丽的贝尔曼旋转里,池惊澜想起了他刚才见到凌榆时,青年给他的那个热烈的拥抱。
炽热、宽厚,令人安心。
曾经的池澜是凌榆的偶像,在玉佩里沉睡的那些年里,偶然苏醒时池惊澜也曾窥得凌榆童年生活的一角,也许那时候,池澜对于凌榆来说,就同歌词中一样,是他的整个宇宙。
这样跨越时光的理解和崇拜让池惊澜动容,也让他觉得自己也许担不上,如今他却是想通了。
“我有着太冷太清的天性
对天上的她动过情
而云朵太远太轻
辗转之后各安天命”
他性格清冷,在意的事也甚少,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大多都如浮云,在不久之后消散在他空无一物的天空里。
直到有一天,他的天空缀上了一颗明亮的太阳。
曾经池澜是凌榆的宇宙,如今凌榆是池惊澜的太阳,他们对彼此来说都足够特殊,而池惊澜享受着这样的特殊。
歌声没有停下,似有轻轻的叹息声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怅惘。
“我未入过繁华之境
未听过喧嚣的声音
未见过太多生灵
未有过滚烫心情
所以也未觉大洋正中
有多么安静”
曾经他入过繁华之境,听过喧嚣声音,见过许多生灵,却未有过滚烫心情。
外界的喧嚣敲不开他的心门,他的心底始终安静。
可重活一次,他心底平静的湖水泛起的涟漪却越来越多,到如今汇聚成了巨浪。
他所习惯的安静,好像已经难以忍受了。
第一百零七章
难以忍受, 那就不再忍受了。
也不用再忍受了。
少年眉目间笑意更盛,脚下步伐随心而动,双臂舞动, 那广袖便翩翩而起, 如同那虚无缥缈的浮云。
没有高难度的跳跃,也没有华丽炫技的旋转, 只是出神入化的滑行, 与滑行融为一体的步伐, 以及几个点睛之笔的旋转。
不像是池惊澜比赛所属组别的男子单人滑, 倒像是另一个组别的风格——冰舞。
花样滑冰这项运动自然是要有舞蹈基本功的, 只不过不同的项目要求不同, 最高的自然是冰舞,其次是双人, 单人滑比起其他两个项目来说要更加注重跳跃等技术,所以单人滑的运动员们很少会去学习专业的舞蹈,节目的舞蹈编排什么的, 自然有专业人士出手, 他们只要照着学就可以了。
但池惊澜不一样, 几十年前哪像现在, 有那么多资源, 他一个人在国外的那几年, 虽然碰上了愿意伸手援助他的人, 可他总不能什么都受人家恩惠,何况节目编排,他不可能转国籍, 自然也不能拿人家的节目跳,在池惊澜心里, 这是原则。
所以当时才十几岁的少年凭着一腔孤勇一边兼职一边用自己兼职挣的钱去进修了专业的舞蹈,当然,能找到好的老师,还是托当年伦恩教练的照顾。
池惊澜庆幸于自己还有些小小的天赋,当年教导他的那位老师也不曾藏私,即使那几年又苦又累,每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但池惊澜都咬牙撑了下来,才有了后来那位传奇。
也正是有这样的资本,昨晚池惊澜才有信心在十几个小时里编排出一套新的节目。
他的信心来自于自身的能力,而他的能力赋予了他除了单人滑以外更多的选择。
池惊澜选择了冰舞,当然,比赛中的冰舞有更多的规则和限制,这是表演滑,他只是编排成了冰舞的风格。
这首歌不太适合男单那些始终带着锋芒的四周跳,他想转达的,是他的温柔与缱绻。
“你的指尖轻柔
抚摸过我所有
风浪冲撞出的丑陋疮口
……”
歌曲逐渐接近尾声,即便现场的大多数观众听不懂中文,也不懂场上这个小少年表演曲目的歌词的含义,但他们能从歌声里听出来,能从少年柔软的舞姿里看出来——其中的温柔与雀跃。
光是看着少年的表演,就令人心情平和温暖。
镜头很懂地给到了少年的近景,大屏幕上呈现出少年精致到几乎无暇的面庞。
池惊澜这一世被养得够好,没了前世营养不良的瘦削,即使全世界审美略有不同,但池惊澜这张脸,也是公认的大美人。
几个月的训练下来,池惊澜脸上原本还带着点的婴儿肥早已完全消退,屏幕里的他面色微红,额头覆着薄汗,好看的眉眼间却带着温柔放松的笑意。
了解一点池惊澜的人都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很少见,少年平日里素来沉静谦和,但很少发自真心地笑,大多都是比赛节目需要,或是社交礼仪需要。
但这场表演滑,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冰场上的少年正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场表演,展露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今天冰场上的池惊澜不再是他在节目里扮演的罗密欧,或是萌芽里他过去的缩影,他只是他自己,21世纪,16岁的自己。
过个年,再过不久他就十七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如凌榆所说,即使他不知不觉间太过沉浸过去,但那么久下来,他终究是适应了如今这个大不相同的世界,这怎么不算是改变呢?
自从凌榆昨天晚上点醒了他,池惊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通达豁朗。
他被“风浪冲撞出的丑陋创口”,如今他有那么多人关爱,早就应该愈合了。
再自怨自艾下去,那可就不像他了。
就像这首歌,就像歌里52赫兹的灰鲸。
池惊澜在昨晚想起这首歌后专门查了资料,科学家观察了这只孤独的灰鲸许多年,它一直是自己一只鲸孤独地旅行,孤独地翻越了地球的大部分海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对于这只灰鲸的观察项目被中断了许多年,到后来想要重启的时候科学家们已经找不到这头灰鲸了。
这样的遗憾持续了许久许久,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科学家重新在深海中探测到了那独一无二的频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灰鲸一个人的旅行太过孤独,多年过去,他的频率已经从52赫兹降到了50赫兹,但科学家们却发现了与从前最大的不同。
灰鲸拥有了一位同伴,一位听得到它声音,可以与它和声歌唱的同伴。
从此以后,科学家们再也没有发现他们分开过。
灰鲸终于不再孤独。
池惊澜也不再孤独。
虽说是凌榆的安慰让他产生的灵感,不过这首歌,池惊澜也不是完全为凌榆一个人编排的。
歌词里抚平创口的“你”,对于灰鲸来说,或许是它的同伴,对于池惊澜来说,却并不只是单独一个人,除了凌榆,还有陈志国,科苑泽,穆子宁……这些关心他的长辈和朋友,甚至还有伊万、班奈特这些让他重燃赛场兴奋的对手。
曾经的苦难都无所谓了,能遇见这些人,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
池惊澜环场一圈,在众人的不知不觉中又重新回到了冰场正中央。
他再次看到了华国队观赛席上那位显眼的青年。
少年唇角的笑容再度缱绻了几分。
整一首歌不是给凌榆一个人排的,但……最后的几句歌词,在池惊澜心底,是独属于凌榆的。
“曾以为我肩是那么的宽厚
足够撑起海底那座琼楼
而在你到来之后
它显得如此清瘦
我想给你能奔跑的岸头
让你如同王后——”
歌曲开场的少年从孤寂地躺着沉睡中苏醒,用起腰撑起身体,而在最后即将落幕的几句歌词里,少年来了一个开场的倒叙,从站着到跪坐,然后下腰躺回冰面,安静地睡去,唇角带着期待的笑容。
唯一不同的就是少年的情绪。
他不再孤寂,因为他知道,只要他睁眼,就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容纳着数万人的比赛场馆里,池惊澜闭上眼,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
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后这几句话,是他隐秘而浪漫的告白。
第一百零八章
开头与结尾遥相呼应的设计不可谓不精妙, 观众们不禁感慨于这个华国少年总能给他们带来眼前一亮的新奇表演。
他们看着冰面上带着笑容闭眼沉睡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等到池惊澜站起来朝着观众席谢幕时, 观众们才回过神来, 站起身,为他献上了连绵不绝的掌声。
这是表演滑开场到现在最特殊的一场表演, 来自华国的少年, 一支一个人的冰上舞蹈。
所有人都在表情陶醉地欣赏、鼓掌, 万千观众里, 只有一人面红耳赤, 不知为何心跳如擂鼓。
凌榆瞳孔微微颤动, 他的双眸从未离开过冰场上的纤细身影,在下一刻又突然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青年似乎被吓了一跳, 有些仓惶地移开了视线。
池惊澜平日里的视线他再熟悉不过,向来沉静平和,今天怎么这么……烫?
烫得他心跳都不听话。
池惊澜的表演滑曲目凌榆也是等到池惊澜真正上场表演了才知道, 他期待着池惊澜的惊喜, 也就特意没有去网上看消息。
但真正听到在整个场馆里响起的空灵又熟悉的歌声时, 即使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 凌榆还是被震撼到了。
《化身孤岛的鲸》, 这首歌, 他不仅听过, 甚至还很喜欢。
说起来这首歌还是他推荐给池惊澜的,至于他怎么听到这首歌的,是他妈推荐的, 或许是因为他小名里有“鱼”字。
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他就对歌词中的鲸鱼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后来去了解了这首歌背后的故事, 他对故事里的灰鲸更加敬佩,却也更加清楚,他并不像那只鲸鱼。
它孤独而坚韧,能始终坚持一个人的旅行,他做不到。
不过从前他总隐隐约约觉得那只灰鲸很像什么人,却一直差了一点,想不出来,直到他遇见一位少年,又在后来猜到了他的真正身份,凌榆才终于在脑海中串了起来。
池惊澜,不正像那只在大海中惊起波澜的灰鲸吗?
只不过歌词里的鲸鱼最终找到了同伴,凌榆仍偶尔能从池惊澜身上感受到他与此间的疏离。
但凌榆能从池惊澜这场表演滑看出,他已经完全解开了心结,融入了这个时代。
这场表演滑里凌榆能感受到池惊澜的视线经常往他们华国队的观赛席投来,但直到最后几句歌词之前,凌榆心底也只是激动和欣赏之情。
或许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与默契,他知道池惊澜看得不止是他,或者说他坐在观众席,在池惊澜里是他这一世能够融入新生活的所有朋友与长辈,以及对他有帮助的人的代表。
能在池惊澜心中有这样重要的位置和作用,凌榆早已在观众席上荣幸激动得都快要找不着北。
歌曲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正打算等池惊澜表演结束一定要第一个站起来鼓最大声的掌,最后几句歌词的表演却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明明和之前好像没有多大的差别,凌榆也清楚那几句歌词只是正常的夸张描写,可当冰面上翩翩起舞的少年在最后那几句歌词的进行时目光灼灼地向他看来的时候,他的心跳突然就不受他的控制了。
池惊澜的表演中最后这一段的情感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凌榆又有些茫然,说不出来,甚至本能地不敢去想。
真是……太不对劲了!凌榆恼羞成怒地想。
不就是在知道池惊澜的身份之后第一次看他在国际赛场上的现场表演,这个反应也太逊了!
但……那是他的偶像,他的信仰,这个反应应该……也很正常吧!
虽然说节目前半段的时候他明明也没有现在这样,但再想下去凌榆又开始心慌了。
很正常,很正常!他的偶像把他喜欢的歌曲编排成了表演节目,他怎么可能不激动啊,大概只是情绪堆积到最后,一下子爆发出来了而已!
凌榆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成功地把自己说服,终于平复了狂跳的心脏。
他想事想的专心,自然也没看见冰场上的少年看到他仓惶躲开他的视线的时候,唇角勾起的狡黠笑意。
凌榆最后是被手机消息的震动震回神的。
他悄然离开观赛席,自以为无人发现,在去华国队休息室的路上摸出手机打算看看是谁那么不长眼敢在他看表演的时候打扰他,然后便看见了聊天界面最上方的消息99+。
是凌榆建的一个私人小群,群里都是短道队和他关系最好的那几个朋友。
凌榆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点进群,直接把消息拉到了最上面。
[一闪一闪亮晶晶: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兄弟们,来看看老大的嘴脸!]
[一闪一闪亮晶晶:[甩表演滑转播截图]*n]
[一闪一闪亮晶晶:看!老大背着我们去看隔壁比赛了,谴责他!]
[想喝快乐水:!!什么!@大智若榆老大,这就是你说的私事吗!]
[天下第一:@大智若榆私——事。]
[一闪一闪亮晶晶:笑死,小顾子,你怎么又把你那中二id改回来了,小心老大再给你改成倒数第一。]
[天下第一:哼!迟早有一天我会超过他!]
到这里,还是池惊澜表演滑进行到大概一半的时候的聊天记录,凌榆今天同样做了全副武装,帽子眼镜口罩都带上了,他自认伪装地不错,不过被队友认出来倒也正常。
大概是表演滑中途摄影机扫过华国队观赛席的时候被纪云星那小子眼尖地看到了,啧,也是,纪云星是z省的也是池惊澜的朋友,自然会关注这场表演滑。
呵,这点嘴炮可损不到他,反正他在现场看完了池惊澜的表演滑,纪云星那小子可来不了。
想到这点,凌榆心情突然就美妙了起来,他向下滑动聊天界面,继续往下看去。
其他几人询问了纪云星在看什么,然后纪云星甩了个链接,而后聊天中断了几分钟,大概是都去认真看池惊澜的表演了,等池惊澜表演结束,他们才重新liao。
[想喝快乐水:隔壁那个小天才?我听说过,不过这是第一次看他的节目,感觉确实很厉害。]
[一闪一闪亮晶晶:那是!]
[天下第一:他是不是也是你们z省的,看来你们这次全锦赛要占尽风头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得意][得意]]
[想喝快乐水:欸,等等,镜头又切观众席了。]
[想喝快乐水:卧槽]
[天下第一:卧槽!]
[一闪一闪亮晶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截到了!!]
然后纪云星刷刷刷放了一堆截图,凌榆往下翻记录的手一顿,脸顿时黑了一半。
那正好是表演滑结束池惊澜看向他的时刻,没想到居然被纪云星恰恰好好截了下来。
他明明全副武装了,怎么看起来还是红的那么明显啊!
他的队长威严!
高大的青年恼羞地继续往下翻,脸色越来越黑。
[想喝快乐水:牛逼啊纪云星,你不怕回去被老大揍吗?]
[一闪一闪亮晶晶:不行,这个剑我一定要贩哈哈哈好好!再说了,就算我们不损,之后媒体也会损的,他们的火眼金睛,老大不会以为他的伪装很好吧?]
[一闪一闪亮晶晶:我们这反而是为老大做预演,是好事啊!]
[天下第一:你说得对。]
[想喝快乐水:有道理。]
凌榆看着这三个人瞬间串通到一块,毫不犹豫地损起了他。
[天下第一:@大智若榆队长,你不是说偶像只有池澜一个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想喝快乐水:@大智若榆队长,你不是说偶像只有池澜一个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闪一闪亮晶晶:@大智若榆队长,你不是说偶像只有池澜一个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闪一闪亮晶晶:让我们为老大即将逝去的高冷酷哥形象默哀。[双手合十.jpg]]
[天下第一:[双手合十.jpg]]
[想喝快乐水:[双手合十.jpg]]
这几个人……凌榆冷笑一声,在屏幕上飞速操作了几下。
[群消息通知:威严的队长开启了全体禁言]
[威严的队长: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群主?]
[群消息通知:群主将“天下第一”修改为“天下倒数第一”
群主将“想喝快乐水”修改为“别想了”
群主将“一闪一闪亮晶晶”提出了群]
“凌榆?”池惊澜听到门外有动静,起身打开门,对凌榆的到来他并不意外,不过他有些疑惑凌榆为何站在门口低头猛怼手机。
“欸,乐乐,原来我已经走到了。”凌榆停下手上的动作,挠了挠头。
“你刚是在干什么?”池惊澜有些好奇地问。
凌榆把手机揣进兜,忽视了那几个人的私信轰炸,得意地朝池惊澜笑了笑。
“刚收拾了几个小兔崽子。”威严的队长自认为非常霸气地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扑哧。”
“乐……!”凌榆听到身后传来的轻笑声, 有些炸毛地转头看向池惊澜,却突然一愣。
仍穿着刚才赛场上的那身舞服的少年抬手掩唇轻笑的模样,像是从画卷里走出翩翩少年郎, 优雅又灵动, 在凌榆眼中发着光。
心跳突然又不听话了,凌榆别别扭扭地强迫自己转过头, 炸毛炸出来的气势也完全消弭。
池惊澜见状, 唇角的弧度又悄然上扬了一些, 关上休息室的门, 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你指的是纪云星?”
“哼, 不止。”说起这个, 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的某人又来劲了,他支棱起来, 点开手机聊天记录推到了池惊澜面前,控诉道:“你看这几个人,太过分了!”
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着实有趣, 单是看了几页聊天记录, 池惊澜就能感受到他们平常的欢乐, 他翻到最后, 看到凌榆的那一番猛如虎的操作, 不由被逗乐得弯了弯眼。
咳, 不过, 他要是笑得太明显,眼前的青年又要炸毛了。
虽然他挺想看的,但现在还是配合一下吧。
少年掩唇轻咳一声, 掩去眉眼间的笑意,把手机推回去, 一本正经地抬头,顺着凌榆的控诉开口:“嗯嗯,确实。”
凌榆:?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至少池惊澜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嘛!威严的队长瞬间顺毛,并且得意地挺起了胸,感觉自己还是很有威严的!
“所以——你平常的高冷酷哥,都是装出来的?”
凌榆已经放松了下来,少年却又轻飘飘地传来一句,吓得他一激灵,瞬间睁大了眼睛。
高冷酷哥,这种词汇池惊澜以前从来不会说,乍一下从他口中听到这几个词,凌榆还愣了一下。
“也……也不完全是。”凌榆别别扭扭地回答,莫名有种被扒了裤子的羞耻感。
池惊澜以为眼前的青年会重新炸毛,没想到他居然回答地那么乖巧,顿时更乐了。
“嗯?”少年歪了歪头,一脸纯真的疑惑道。
“赛场上当然不是,我们可没有你们花滑的本事,在赛场上还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不过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因为我接任短道队队长的时候年龄还小,我教练还总爱拿我开玩笑说我像……这个你不用知道!总之,我觉得我需要树立队长的威信!所以就……难道那样真的没有威信吗?”
青年说到后面,语气都有点委屈巴巴了。
像什么?就算凌榆不说,池惊澜也能猜到,总归逃不过某些犬科动物,不过凌榆都这么委屈了,他就不戳穿了。
凌榆的眼型很神奇,冷着脸的时候,或者说在赛场上的时候,会显得很威严霸气,但当他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比如说现在,又显得湿漉漉的,黝黑的眼珠子直直盯着人,好似自带着点委屈,无端想让人上手揉两把、
哈士奇?池惊澜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个名字,仔细一想,发现倒是十分相像。
来自北方,擅长滑雪,犬中一霸,每一条都完美符合。
这一刻,池惊澜与国家队里所有熟识凌榆的人对他的评价达成了一致。
池惊澜见凌榆的模样心底好笑,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在凌榆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不过寸长的板寸头每一根头发都展现着主人的傲气和恣意,扎得手心酥酥麻麻的,手感居然非常不错。
凌榆没想到自己二十几了居然还会被人袭击脑袋,登时愣住了。
然后他听到了少年斩钉截铁的声音。
“当然不是,很有威信,很帅。”
“真的?”
“当然是真的。”池惊澜弯眼笑道。
他的话向来发自真心,不过……池惊澜想起一点,正了正神色开口提醒道:“媒体面前你身为队长需要保持一定的威严,但在朋友面前,就不用那么累了,面具戴久了,小心一不小心焊在脸上摘不下来。”
他自己不就是,想当年他一开始还是个爱笑爱玩爱炫耀的少年郎,结果后来成了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虽说是和经历的变故太多有关,但他面具戴太久,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自己吃过亏,可不能再让身边的朋友重蹈覆辙。
“嗯,我知道,其实前几年是有点,但自从纪云星那小子进国家队之后,天天上房揭瓦,还带坏了好几个人,经常损我,我也就装不下去了。”
要不是顾及一些队友情,他或许早就上手了,凌榆想。
“但你看起来还挺享受这种互损的?”池惊澜点了点他的手机,戳穿道。
凌榆扭头。
“咳。”好了好了,不能再逗了,闲聊了那么久,也该谈点正事了,池惊澜轻咳一声,从旁边拿了瓶水递给凌榆,然后起身打开了休息室里的显示屏,显示屏里自然是现场的表演滑情况。
——《关于运动员的现场观赛体验》
不过池惊澜和凌榆显然都对此习以为常。
池惊澜在凌榆一旁坐下,看着屏幕,从桌上的水果盆里拿了根香蕉补充能量,打算吃完这根香蕉再开始正式的话题,便听到了凌榆有些担忧的声音。
“乐乐,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嗯?”池惊澜嘴里还有食物,只能疑惑地转头看向凌榆,发出了一个简短的音节。
“你昨天没睡多久吧,不累吗现在,到等会闭幕式还有一会,有我看着,你可以稍微休息会儿。”凌榆看着少年眼下淡淡的黑眼圈,认真开口道。
池惊澜咽下最后一口香蕉,丢掉香蕉皮擦了擦手,才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少的原因,我现在反而不太困,放心,等会等闭幕式结束我就休息,我有分寸。”
真的有分寸吗?凌榆幽幽地看着他。
“上次你不是同我一起加练的吗?”池惊澜微微移开目光,现在回想起来他倒是感受到有点心虚了。
在这些事情上,他的信赖,好像确实有点低。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这个,凌榆更幽怨了。
“我以为你是在加练基础训练争取早日跟上体能,没想到你是在练新的四周,即使你是……那也还是太危险了!后来我因为这个又是被陈叔和大魔王联合双打,又是被没收了钥匙,队长威严扫地了。”
“咳咳。”池惊澜更心虚了,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好咳嗽两声,以示自己在听。
“之前你同意了我监督你,可不能赖账。”凌榆突然凑近,对上池惊澜的视线。
有人靠那么近,池惊澜身体本能就想后仰,被他控制住了,少年不仅没有后仰,甚至还不动声色地往前贴了一点。
“不赖帐,当然不会赖账。”少年眉眼弯弯,笑容真诚又轻松地保证道。
“那等会闭幕式结束就马上休息。”青年故意用凶巴巴地语气说道。
“嗯嗯,我会的。”池惊澜从善如流,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聊聊天?”
“现在还是可以聊一会,聊什么?”凌榆没发现自己就这样被转移了话题,傻乎乎地上了套。
池惊澜悄然松了口气,关于“分寸”这件事,再聊下去,他可能真的会顶不住,毕竟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点丢脸。
赖账他自然是不会赖的,就算没人监督,他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会努力去纠正,没有人监督可能会很慢,有人监督当然是更好的事。
不过,他这也不完全算是转移话题,他的确有些事想要聊一聊。
屏幕里传来现场MC的报幕,池惊澜抬眸看去,头朝着屏幕点了点示意凌榆看过去。
“聊什么,比如……双人滑?”
第一百一十章
男单女单的表演滑结束, 紧接着的,恰好就是双人滑的表演滑。
而第一个上场表演的,正是双人滑这一次的成年组冠军——来自华国的齐文光与卓凝珍。
他们的表演滑节目是双人滑里的一个经典曲目, 没有太过令人惊艳, 但也中规中矩,只不过池惊澜在说话的间隙认真看了几秒, 便微微皱起了眉。
“齐文光向来只看重比赛, 表演滑他一直都不会特别认真, 你不必太过在意。”凌榆眼尖地看到池惊澜皱起的眉,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屏幕中的表演滑, 顿时了然道。
同凌榆说的一样, 屏幕中的搭档配合默契,但池惊澜能看出来, 卓凝珍在努力融入曲目的情感,但齐文光显然比较随意,技术娴熟, 情感不足, 导致两人的表演仔细看去与音乐有一点点割裂。
尽管这一点点割裂只有熟悉齐文光性格的人, 或者像池惊澜这样本身对花滑表演熟悉的不能再更熟悉的人才能察觉出来——齐文光情绪没有融入, 但动作可是一点错都没有出的。
“你很了解他?”池惊澜用手撑起下巴, 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看向凌榆问。
“齐文光?”凌榆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我跟他除了偶尔国家队开大会的时候见过几面,其余并没有交集, 我跟他完全不熟,但如果说了解, 倒也确实有一点。”
“嗯?”池惊澜有些好奇。
凌榆也没有卖关子,整理了一下说辞,开口:“你知道的,我和陈叔很熟,所以我跟你师兄也很熟。”
“了解齐文光的不是我,是科苑泽。”
师兄?池惊澜想到了之前在比赛还没结束时他和老师与师兄的三人的谈话。
如今表演滑都已经结束,之前藏在心底的一些疑问也终于可以问出来了。
池惊澜想到这,与凌榆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一次他们三人的谈话,与那一场谈话的起因。
凌榆对他的身份知根知底,所以池惊澜也没有任何保留,他直接问出了柯苑泽对卓凝珍态度似乎有些奇怪的疑惑。
“虽然师兄对他们的评价是性格有些暴躁,但我感觉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嗯,卓凝珍与师兄,是有什么渊源吗?当然,如果这对于师兄是秘密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我只要知道他们的渊源会不会影响双人滑的局势就可以了。”
“双人滑的局势?”凌榆愣了愣。
池惊澜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嗯,虽然我不清楚,但这不是正在等你讲解吗?”
像局势这种东西,以池惊澜的眼界和经历,怎么会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他只是缺少一些细节补充而已。
但凌榆莫名被这样的冷幽默幽默到了,失笑一瞬,开口:“双人滑的局势我了解得倒真是不是很多,不过这个先放一边,至于柯苑泽和卓凝珍的渊源,这不是什么秘密,国家队里资历老一点的很多都知道,他当时没跟你细说大概是因为你还有比赛,还有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柯苑泽跟我一个省,不过不是一个市,我进省队进的早,根他同期了两年,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别看你师兄现在沉稳靠谱,当时你师兄才是省队里最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
当年柯苑泽十五,凌榆刚进省队十一,两人的认识说起来还有些兵荒马乱——简而言之,打架认识的。
凌榆当时刚来省队没几天,还收敛着自己的脾气,没想到有一天结束训练回宿舍不小心绕偏走了远路,路过一个黑灯瞎火的角落时听到了有人打架的声音。
凌榆看不清有几个人,但能听到“不能再欺负卓师姐”“再搞小团体欺负女队的小姑娘我还揍你们”“柯苑泽你看看你和我们的人数,到底谁揍谁啊,不会以为我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你一个吧”之类的话,于是凌榆直接就冲进去了。
里面正在三打一,一的那个身形纤细,却有一股狠劲,对上三人也没完全落在下风,但显然也撑不了太久,凌榆一眼看出这些人应该是隔壁花滑队的,思考了一瞬,就丢下包加入了进去。
“虽然我当时才十一,但其实已经蛮壮了,尤其是跟你们花滑队的比起来,然后我和你师兄就不打不相识了。”凌榆摊手道。
“那你可别小看我们,能跳四周跳的腿部力量可不容小觑,所以当时那场架的结果?”池惊澜反驳了一句,而后好奇道。
“当然当然,我当年性格也不好,也是看柯苑泽打架厉害才愿意和他做朋友的,我可不敢小看你们。”凌榆投降道,“至于当时那场结果,我两把那三个人打趴下了,然后我们回去被教练打趴下了。”
但显然教练的一时制裁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从此以后省队从一位混世魔王变成了两位,直到两年后柯苑泽去了国家队才重新变回了一位。
而省队这两年相处下来,凌榆对柯苑泽和卓凝珍之间的事情,知道的比国家队里资历老的队员们知道的还多。
“卓凝珍和柯苑泽年龄差不多,当年她也与我们在一个省队,还没转到双人,是女单里面的佼佼者。当时除了她没人能治得住柯苑泽,这小子天天把卓师姐怎么怎么挂在嘴边,我们当时都公认他暗恋来着,但他嘴硬咋样都不承认,不过究竟是如何,除了柯苑泽自己没有人清楚。”
“本来这样发展下去,应该是大家和和谐谐进入国家队继续往上走,但是有一天他们大吵了一架,这两人突然就闹翻了。”
女运动员的生涯黄金时期本来就比男运动员要早也要短,尤其是花滑的女选手,还要面对发育关这一个大坎,当年十六岁的卓凝珍经历了发育关之后发现自己的运动能力下降得严重,有些动作她想做到但做出来总是差一点,那时候卓凝珍就知道到了自己该做抉择的时候了。
卓凝珍家境并不好,他不可能能放弃运动员这条路,也不会放弃,但因为发育关,女单的路一眼便看到了尽头,她想要博一个未来,加上省队当时双人滑也有女选手因为发育关选择了放弃这条路回去读书,她如果转去双人滑,咬咬牙,说不定还能赶上这一次国家队的招生,毕竟她至今还是女单里最好的那一个,她有足够的基础。
没有太多时间给卓凝珍犹豫,她很快做下了决定,并且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柯苑泽,她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看待。
但卓凝珍没有想到的事,她的这个决定竟然让柯苑泽大发雷霆跟她吵了一架,甚至还放话她如果真的转项他们就绝交。
卓凝珍震惊、不解、伤心,可她从做下决定那一刻就没打算改变想法,少年意气高昂,从没想过回头,卓凝珍和柯苑泽都是,于是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那一年卓凝珍咬牙训练,最后真的凭借自己的能力赶上了那一年国家队双人滑的招生,而柯苑泽又懊恼又生气,还拉不下脸道歉,那一年甚至直接没去参加国家队举办的集训营,差点让他教练揍了个半死。”
池惊澜微微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自己的师兄居然还有那样一段嗯……年少轻狂的时光?
“所以师兄因此晚了一年才进国家队?”池惊澜问,他回忆起之前师兄和卓凝珍齐文光两人见面,他们的交流似乎还算得上和谐。
“是的,不过你师兄进国家队之后成熟得很快,我比你师兄晚两年进的国家队,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感觉他简直换了一个人,当然,后来我发现他本性还是那样,平常装装而已。”
凌榆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而在这两年里他和卓凝珍关系也没之前那么僵了,我只知道柯苑泽去道了歉,具体发生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可以保证,他们没有完全和好,直到现在也同样。”
“听说卓凝珍给柯苑泽吃了好几次闭门羹,这是我从那些资历老的前辈们嘴里听来的,他们都八卦的很,都打听出来这两人以前关系好,吵过架闹翻的事了,不过这也只能怪你师兄当时太嫩了。”
“就是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他吃闭门羹的样子。”
凌榆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道,眼底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这就是你师兄和卓凝珍之间的渊源了,你们不了解其实主要是柯苑泽和卓凝珍都成尖尖那一部分人,也就没多少人会去八卦他们了,何况他们现在表面和谐着呢,不和以前那样较劲,国家队里还剩下的知道他们往事的也觉得没兴致了,当然,所有人里面,我肯定是知道最多的那个。”凌榆最后也没忘记给自己邀功。
池惊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出莹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屏幕中的另一人:“所以,是师兄特别关注齐文光?”
无论是在之前的谈话,还是和齐卓二人的交谈中,师兄好像都没表现出来这一点,但凌榆的回答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高大的青年激动地点了点头,语调都不自觉高了一度,朝着池惊澜抱怨道。
“对!我没事为什么要去了解一个比我大了那么多的男人,都赖你师兄!那段时间我耳朵都要被他磨出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