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所以,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好不好。如果有一天, 我死去了, 你也一定会来看我的, 对吧。”
“不要总是把死挂在口中。”苏茗说,然后他便找到了其中的逻辑漏洞,“不要忘了, 我与你是一体的, 你若是死去了,我还能活着么。”
“说不定, 哥哥你可以拥有另一具身体,就像现在这样。那个时候,你会依附在另一个小孩的身上,庇佑他不被欺凌,看护他长大……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的名字。因为, 除了你, 便再不会有人愿意记得我的名字。”
“你以为附身是这么容易的么。如果我附身这样容易, 你附身是不是也能很容易,就由你进行附身吧, 然后你来保护那个被你附身的孩子……”
濮阳殊听明白了苏茗的意思, 把视线从远处山脉收了回来,“感觉今天的天气有些冷呢, 既然要准备比试,也不能松懈, 我这就回去练枪,争取让濮阳宣惨上加惨。”
这时,却有一个青年从远处走来,他的步伐很平稳,速度却是很快,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濮阳殊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立时强压下自己骤然绷紧的身体,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但那青年却十足敏锐,他看了一眼濮阳殊的身形,喃喃了一句居然是小孩子么,便继续前进,风吹拂过他的头发,也扬起他那束发的红发带。无比鲜艳的一抹红。
“那是,应无为。”濮阳殊假作不知道走出很远,才从自己的唇齿间吐出这个名字,这个人的身上,带有威势,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正是实力的象征。
苏茗:“先回府吧。应无为这个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濮阳殊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院落,才发现自己的那两棵树前居然有一个人,那人正用手拨弄着树苗,濮阳殊快步走了两步,却发现那人就是教自己练枪的老师濮阳同。
这些日子,他一直跟随濮阳同学枪,但濮阳同一般都是在布置完任务之后便消失不见,唯有少数的几次,挑走了濮阳殊手里的枪,说他的训练还不够。
他是一个过分高大的男人,濮阳殊要用仰视的姿势才能够看见他的脸,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冷硬的质感,左脸上印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时日已久。
濮阳同看向濮阳殊,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训练么,怎么会从外面进来,难道,你在偷懒?”
“先生,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院落里。又为什么要动我的树……”
濮阳殊迈进了一步,居然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的用手帕擦拭起刚刚被濮阳同触摸过的树叶。
濮阳同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些波动。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挑衅,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狂妄。居然用手帕擦拭自己抚摸过的树叶。
他冷下神色,“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老师说话?”
本来,他就不想教他,但这是濮阳潜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但是,这些天,他对这个外表孱弱的少主也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每一次他都会完美的完成自己布置的任务,从不偷懒,虽然他如今还是感知不到灵气,但……他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来到他的院落,想要看看他。
濮阳殊没有回应他,而是一直在擦拭那被濮阳同触碰到的叶片,苏茗感觉到有些不对,便唤了他两声,但濮阳殊依旧在这样做。
苏茗微微沉下声音,“濮阳殊。”
“啊,我只是……对不起。”濮阳殊在这一刻才回过神来,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这句道歉说出了口。
那边的濮阳同却是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他这样的表现,似乎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而这句抱歉也绝不是他对自己说的。因为,在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他便像如梦初醒一样对自己投来敌意的视线。
所以,之前的他,居然是在自言自语么?
真是怪胎。
濮阳殊把视线从那两棵树上移开,“……先生,您是来教导我枪术的么。”
濮阳同:……
“是啊,所以,先挥一千下的枪,以作热身。”
濮阳同抱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堪堪到达他腰部的孩童,濮阳殊便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去取过他平常练习用的木棍。
“你不是在剑阁获得了龙胆朔寒枪么,用那个练习吧。”濮阳同从手指里弹出一道气劲,打中濮阳殊的手腕,被打中的地方立时青紫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濮阳殊在吃痛之后居然没有松手,依旧牢牢的握着那根木棍。
他与濮阳同对视了一眼,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濮阳同曾经也教导过许多学生,在过于严苛的教导之下,他总能看见那些人眼中闪烁着或惧怕或恼怒的光,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这些,好像他只是在面对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这情绪波动,甚至都没有自己动他的树来的多……濮阳殊进入自己的房间开始拿枪,濮阳同便将自己的视线转向那两棵小树,那确实是两棵生的很好的小树,一看便是精心养护过的。所以,这是濮阳殊不让自己动树的理由?
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理由只是如此,便够了么。
还是这棵树上寄托着什么更深的含义。种树。他倒是听过这样的习俗,关于生下小孩便要在院落里种一棵树这样的习俗,亦或者是结义娶亲要种一棵树之类的。
有关系么?没关系吧。濮阳同有些狐疑,仔细看了看这两棵小树,小树在微风中摇曳了一下,这时,濮阳殊也提着那柄枪出来了。
他微微站定,开始挥舞手中的枪。
濮阳同抱着手臂看濮阳殊挥舞长枪,看日光逐渐的转移,人影逐渐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看着濮阳殊的手臂从一开始的平稳变得越来越颤抖,但他始终没有停止挥舞手里的枪,也未曾对濮阳同投以多余的视线,他只是一下下的挥舞,攥紧那长枪如同攥紧自己的命运。
苏茗:“……”苏茗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濮阳殊却感受到了苏茗心中些许的踌躇,就像苏茗不知道濮阳殊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濮阳殊也不知道苏茗心里在想什么。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他动了我们的树么。”苏茗说,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
苏茗又不说话了,感受到濮阳殊心底的情绪,他又怎么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语呢?让他不要在意这件事,从今以后,也不要因此事与别人发生争执,因为根本得不偿失。是么。
濮阳殊挥舞枪的手却是停顿了一下,什么叫生气?
“我,我……有在生气么?”
“啊。”
濮阳殊根本没有生气这个概念,但他确确实实是在生气,不过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生气原来是这样的。他只是突然觉得心很不舒服,便依循自己的本能擦拭了那些叶片而已,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濮阳同是在为难自己。因为以前的时候濮阳同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训练自己。
“欸。”苏茗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事情到现在就很明朗了,濮阳殊在情感这方面简直就是个呆瓜,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生气。
听着苏茗的叹息,濮阳殊只觉得心头一阵紧缩,挥枪的动作也是一个失误,长枪便脱了手,他微微俯下身体捡起那枪柄,便听见苏茗似是妥协的言语。
“好吧好吧,你只要记住,这种感觉就是生气即可。本来,我们这样就被人称作怪胎,现在可算是越来越怪了,居然为两棵树……不过,你还是要对你的老师道歉,怎么能当着他的面用手帕擦拭树叶呢。”
该说濮阳殊真有某种让别人不好过的天赋么,在不明白自己是在生气的情况下,都能漫不经心的给别人狠狠一刀。只是,认真算起来,濮阳同的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在他的角度,他只是摸了一下树的树叶。
“……不是我的老师。是我们……的老师。”
濮阳殊很喜欢我们这个词语,这个词语似乎能把他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从而他们便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个人,只是想到这样的事情,便觉得自己心口那巨大的空洞似乎被人填满,不再漏那永不止息的寒风。
微微的从心口传来的不知是幻想还是真实的暖意让他微微有些震颤,似乎有一股暖意顺着自己的血在手臂经脉处流淌,微微缓解了手臂上的酸痛。
他又挥出一枪,却有一股力道从手与枪柄的连接处开始发散,一直扩展到整个枪尖,枪尖微微一抖剑,竟是发出一声似有非有的龙吟,地上的尘土受到莫名的震荡,立时扬洒起来,飞舞着金色的微光。濮阳同一直在看着濮阳殊连枪,此时确实不由自主立起身体,看向那非同寻常的一枪。
风,似乎停滞了一瞬。下一秒,栖息在旁侧树上的鸟确实突然振翅而飞,扑朔朔的,越过草木与屋墙,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枪,都没有这一枪来的好,但关键在于很稳。
当最后一挥挥完,濮阳殊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很酸痛,连举起来恐怕也是一件难事,他的双臂与双手都微微颤抖着,他便用这双颤抖的手握住枪柄,放松自己的身体,任由汗水从他的头发上滴落。
他的嗓音是低哑的,“老师,接下来呢……”他微微抬起自己的眼睛,凝视着濮阳同,濮阳同此生从未看见过这样孤绝的眼神,像是在面对一只离群的小兽,眼瞳漆黑如深泉。
很快的,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一动,气息却是缓缓的收敛了起来,渐渐变得平静起来。
只因苏茗对他说让他快道歉。他的心里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既然哥哥让他道歉,他就道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当他面对着濮阳同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一句道歉,真的,不太好说。
“……那棵树,对我很重要。”濮阳殊看着濮阳同,缓缓的开口。
“有多重要。”濮阳同突然问。
他的怒气就像是一个被扎破了的羊皮袋里的空气一样缓缓的流逝掉了,在他用这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又或许在更久远之前。
是濮阳殊一而再再而三的练枪却没有丝毫讨饶的时候?是他的手臂为我颤抖却仍然不肯稍稍泻力的时候?
还是此时此刻,这个孩子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流露出“这棵树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这个时候?
实话说,这样真的很可笑吧。不过是两棵树罢了,居然就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搞得倒像是他错了,是他不经过同意便触碰了人家视若生命的东西,还借着老师的身份苛责于人。那人还是一个没有自己腰高的孩子。
濮阳同:“……”有多重要?
“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濮阳殊定定地说。
濮阳同看着他,看了几息,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传言果然不能相信,他们都说,你是一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是么。传言是这样的么。濮阳殊的眼里滑过一丝柔柔的波光,像是雨水滴入湖泊所造成的清浅的涟漪。他的面部线条本就非常的柔和,垂下眼睫,做出这样的姿态,便显现出一些无辜的茫然。
此时此刻,他居然神游了一霎,过往的一切如流水一般在自己的脑海中划过,他在心里想,这样的说法倒也没错。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让自己流血,也不会允许自己为任何人流泪。可不就是无血无泪?
“……老师,沧天大会马上就要开启了,我想正大光明的打败他,然后得到他的名额。”
沧天大会,就是目前为止的最重要的事情。濮阳殊在心里思索着沧天大会的一些讯息,微微抬起眼。
第22章
濮阳殊的决心很坚定。濮阳同却……
“上一次, 你不是打败了濮阳宣么,用你的剑。”他并没有去那宴会,但他也听到了那隐闻, 听说, 这位从来没有接触过正统技艺的三少主可是以极其精妙的技巧击败了二少主, 还拜了濮阳雷为师啊。家主也是,他居然选择让他与濮阳雷成为濮阳殊的老师,居然是对这位少主寄予厚望么。
要知道, 枪与剑说通也通, 说不通也不通。不过,眼前人, 倒真是个好苗子。
濮阳殊感受到他探寻一样的视线,却是面不改色,“我只是想用这柄枪,再打败他一次,仅此而已。”
上一次,并不是自己与他对打,而是哥哥替自己出战。哥哥能做到的, 他也能做到, 就先拿濮阳宣开刀吧。看在幻境里他对自己很不错的样子, 他或许可以下手轻一点?
苏茗:“也许,濮阳宣那里, 我可以替你出战。”
濮阳殊顿了一下, “我想自己来。”
苏茗:“好。”
濮阳殊现在是要为此而努力的么,苏茗有些欣慰, 同时也有一些淡淡的欣悦,这大概就是养成一个主角的感觉?有一点与有荣焉。虽然濮阳殊在原作中是反派, 但他在自己的心里是主角就好了,而自己,是助他升级的随身老爷爷。
濮阳殊此时的修炼已经很到家了,可以一边与苏茗说话一边与别人说话,当然,在谈论重要事情的时候,苏茗为了不打扰他,一般都是不出声的。现在,大概就算是重要的时刻吧。
濮阳同围绕着濮阳殊走了一圈,眼神带着审视,最终落在濮阳殊握着枪柄的手上,他的语气已经彻底沉肃了下来,“握枪的手,要紧,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个东西。”
他沉吟了一下,“……不过,这大概并不需要我教?你做的很好。”
怎么可能不好呢。这柄枪,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是自己的东西,便要牢牢的抓住,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夺走。
他记得,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枚珍珠,那枚珍珠是从濮阳宣的衣服上脱落下来的,他捡到这粒珠子握在自己的手心,把它当做濮阳宣虐打自己的报偿,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在破屋的床上看着这一粒润泽。冰凉,皎洁,像是缩小的圆月。
可它只是在自己的掌心存留片刻,便被自己的奶娘拿走。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果然如此。
但现在的境况却与那时截然不同,如野火一样复苏的心绪正在缭烧着自己的心。如果有人,意图拿走他的东西……就连濮阳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濮阳同离开之后,濮阳殊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臂的酸痛感依旧如影随形,直到现在濮阳殊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抬不起自己的胳膊了。他本来是想给自己倒一杯茶水的,却连茶壶都拿不起来,试探了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苏茗:“让我来接替你,先为你疗愈一下吧。”等濮阳殊点头,他便接管了这具身体,首先感觉到的便是无休止的酸痛,与其说酸,倒更接近于痛,感觉这条手臂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来碾过去的一样。
这绝不是轻易便可以忍耐的痛楚,濮阳殊却面不改色。如果不是苏茗以自己的常识进行判断,他断然不会想到这一点,濮阳殊也一定会拖着这样的痛楚直到今天的凌晨。为什么……都不知道开口向人寻求帮助呢?
苏茗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这恐怕是濮阳殊这样多年所留存下来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因为,很久以前,他也许是向别人寻求过帮助的,只是那些人都没有帮助他。
苏茗的灵力渐渐的散发出浅淡的微光,缓缓抚上那条手臂,立时便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深入手臂的脉络,酸痛立时便被抑制住了,此时此刻,苏茗却是想起来了一桩旧账。
如果不过担心那时候说出来会阻碍濮阳殊与濮阳同的交流,从而让濮阳同看出什么端倪,他是断然不会沉默的。
“为什么,你要说,那棵树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性命,是这样可以轻忽的东西?我是这么教导你的?”
濮阳殊如此重视那棵树,是他意想不到的,但濮阳殊这番言论,却让他在内心深处生起一股怒意。
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真不知他是如何说的出口。
濮阳殊:“……”他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只是,就那样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了。”濮阳殊紧接着说,“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任何人也不能伤害与抢夺,如果有人胆敢那样做,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这样而已。”
这孩子,真是让人头疼。其实,他本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对濮阳殊发出这样的问询,他只是莫名的感觉有些害怕。害怕濮阳殊根本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如果有一天,濮阳殊因为一棵树同别人拼命,岂不是很可笑么?这两棵树,不过是苏茗种出来的最普通的两棵树,说寓意倒也有,左右不过是那样的寓意,万古长青挺拔生长……
将一棵树视作性命之重,岂不像是为了发财买了一棵金钱树,当金钱树被竞争对手破坏,却冒着不惜破产的风险疯狂针对竞争对手只为向珍爱金钱树讨回公道一样么。这是何等的本末倒置啊。
苏茗停止输送灵气,摆弄了一下手臂,手臂已经被治愈的完好如初。濮阳殊却低低的唤道,“……哥哥?”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忐忑。
苏茗又放开身体的控制权,“好了,今天已经很累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养精蓄锐才能面对濮阳宣。”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以后别再说自己的性命……怎么样怎么样了,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还要珍贵,失去性命便是失去一切,这样的道理,你应该不是不懂。
树没有了可以再种,你若是死了,该怎么办呢。就说今天,他若是对你出手,你根本没有抵御的能力。”
“虽然,你已经是濮阳潜承认的少主。”但苏茗知道这份承认下蕴含着的危机。
当濮阳殊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废物,他需要面对饥饿、寒冷、各种各样的人都欺凌;当濮阳殊入了濮阳潜之眼,得到食物衣服房屋与侍从,却要面对更多的暗箭。
“我知道。”濮阳殊点了点头,抚摸上自己的手臂,闭上了眼睛。哥哥是用灵力给自己的手臂治伤的啊,他已经可以用灵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可自己却不能这样,他调动不了灵力。他又想起那柄枪上传来的感觉,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拥有哥哥一样的能力才可以。
他轻轻握住自己刚刚被治愈的右臂,又唤了一声哥哥。苏茗嗯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濮阳殊就放心了。
不过,濮阳潜握自己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他突然觉得有些落寞。这时候,他翻身坐了起来,说了一句我要洗澡。苏茗嗯了一声,便觉察到濮阳殊切断了与自己的联系。
苏茗在识海里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开始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濮阳殊的时候……自己似乎总是不太耐心。而这种不太耐心的源头是自己对他太不放心。
兄长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么?
其实,久远之前,他也是希望自己有一个弟弟的,他将与自己携手走过那漫长的岁月。
现在倒也算得到实现。但是,他幻想中的弟弟可不是濮阳殊这个样子。
他幻想中的弟弟,应该是很阳光的,很调皮,喜欢四处乱窜,交很多朋友,是开心果,但濮阳殊完全不是这样。
他的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与沉郁,而大多数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安静的,安静的如同一只黑猫,这与他的成长经历大概是息息相关的,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长大,又怎么会培养出阳光灿烂的性情?不过,这样也很好。
濮阳殊却是在放好洗澡水之后思考着什么,月影岚如今的课程安排是这样的,早晨到中午是训练时间,中午到凌晨是侍候濮阳殊的时间。濮阳雷进入院子时,月影岚不在,否则,他绝对会制止他。
所以,培养亲信就是重中之重。
信任的人。如果不是苏茗想带回月影岚,他是绝不会带月影岚回来的。他从心底就对那些人抱有怀疑,他质疑忠诚也怀疑情谊,所以无法对人付诸信任。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却是扣了扣门,这个时间,月影岚应该已经回来了。果不其然,月影岚听到这样的敲门声,便走了进来,规整的行了一个抱拳礼,濮阳殊对他的态度有一点冷淡,月影岚却也习惯了,毕竟,少主本来就是有点怪怪的。
时而冷淡、时而柔和。
濮阳殊递给他几枚金铢,“给我买一套银针过来,要那种极其细的针。不要主动给我,我找你要,你再给我。”
“嗯。”他点了点头,接过这任务,月影岚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问询。他转身欲要离开,却被濮阳殊叫住了。
“我记得,你……如果是你要给别人送礼物,你要给谁送。那个人,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濮阳殊早就想给苏茗送礼物了,他此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给别人送礼物,但这个念头兴起的却是这样自然而然,好像理应如此。
月影岚微微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少主居然有朋友了么。”
少主好像很少出门,也不与人交流接触,居然也会有感情不错的朋友?
濮阳殊:“……算是。”
月影岚:“看那个人喜欢什么吧。如果是女孩就送漂亮的衣服首饰什么的……”月影岚停止说话,开始打量濮阳殊,不得不说,他对此还是有一点微妙好奇心的。
濮阳殊:“不是。”
月影岚又接续道,“与性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礼物嘛,都是共通的吧。衣服首饰器物之类的,或者是花灯,或者是别的,都可以吧。只要用心就好了。”
用心。濮阳殊挥挥手示意月影岚下去,居然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更多的关于沧天大会的消息,沧天大会是沧月与天都联合举办的大会,本质目的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新生力量,所以只允许三十岁以下的人参赛。
沧天大会会给参赛者排出名次,前三均有奖励。如果自己可以打败濮阳宣,便可以去参加沧天大会;如果自己在沧天大会获得名次,就可以把自己获得的东西当成礼物赠给哥哥。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要拥有在沧天大会上夺取名次的实力,他就更要努力,不能只把目光投注在濮阳宣的身上,而是更高。所以,并不只是要拿到第六名,他要拿到更高的名次。
他在床上盘腿坐下来,心神沉浸了下来,逼出那一丝从枪内感受到的那一缕灵力,使其缓缓游曳过自己的经脉,不断重复。
浴桶内却仍然热气蒸蕴,在沸石作用下,浴桶的水将会一直保持恒定的温度,永远不会变凉。
当濮阳殊修炼完,又沐浴完毕,约摸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他扯去了屏障,等待苏茗可能会有的问询。
苏茗当然意识到他这次沐浴沐浴的有些太久了,一定不只是沐浴而已,看来他也有了更多的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
一体双魂的弊病就是在此处吧。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下,这无关信任或者是别的什么,纯粹只是一个距离感隐私感的问题。
“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回避的事情,便直接支起屏障吧。”苏茗说,“这一天,本就是属于你的,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也可以,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濮阳殊:“……”
第23章
“你都不问我, 我是在做什么么。”
濮阳殊并没有为苏茗的话语感到喜悦,他反而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他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他的所作所为, 他难道一点儿也不……他当然知道哥哥的这些话语都是对的。
但他却免不了自己心中些微的失望。
因为, 这种感觉, 就好像哥哥并没有那样在意自己一样。
苏茗:“欸,你希望我问么。”
濮阳殊:“啊……也不是。”
“也没什么好问的吧,你用洗澡的事情来掩饰, 不就是不希望我过问么。这又有什么呢 ”
也是。濮阳殊从床上下来, 穿上鞋袜便要向外面走去,却被苏茗唤住了, “你的头发还是湿的,先绞干,再到外面去,不然也许会着凉。”
濮阳殊慢吞吞的哦了一声,便拿起毛巾开始擦拭自己的头发,待到差不多了,他便出了门, 这一次, 他又是来看自己的树。两棵树生的都很好, 濮阳殊慢慢蹲下来,想要用手触碰那刚刚生出来的嫩芽, 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什么时候, 这棵树才能真正的长大呢。长到比我还高,比这个院落里的树还高。”濮阳殊比划了一下树的高度, 如此询问。
“大约,十年左右就可以了吧。我每天都在用灵力灌溉它们, 它们的生长速度自然是比寻常草木要快。十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它长到比院墙还高,那时候,这两株树也一定成长的枝繁叶茂。”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这两棵树下乘凉了。”苏茗思索了一下十年后的景象,倒是不由自主的比划了一下濮阳殊的身高,那时候的濮阳殊应该已经是个少年了。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就能欣慰的说,“这个孩子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啊”这样的话了。
想到树下乘凉,苏茗却又想到一个好主意。
“我们可以在这树下埋一坛酒,等到十年后再喝。一想就非常有情调。”苏茗是个想到什么便做什么的人,立时便指使濮阳殊准备酿酒的材料,濮阳殊便召来月影岚,让他准备一个酒坛。
苏茗准备酿青梅酒,一边说什么青梅竹马竹马青梅,说他们也算是竹马竹马;一边说着什么青梅煮酒论英雄简直十分风雅。濮阳殊不懂什么风雅,但对于这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一向非常热衷,便也心甘情愿跑东跑西。
待凌晨过去,二人交换身体,两人便在房中睡着。待凌晨降临,早晨的露珠刚刚凝结在花草枝叶上,苏茗便也起了身,拿着一只玉瓶去接那些草叶上凝结的露珠。他倒是不信这水能洁净到哪里,只是单纯按照典籍所言的那样做。
据典籍所言,最清最净的水还是罗浮山巅松柏崖上的松间雪所融成的水呢。
他接了小半个时辰,只是接了半瓶。已经有稀薄的日光跳跃到这些草叶上,露水相比也很快会被蒸发。接完最后的这一滴,便离开吧,今天,照旧是要去找濮阳雷学剑的。
最后一滴露水滴入玉瓶,他却听见一声枯枝被踩的声响。他旋上玉瓶的盖子,向声响发出的那边看去,看见的居然是柯元嘉的脸。主角的脸。
主角怎么会在这里?哦,是了,他来天都城做客,他与柯梦瑶有血缘关系。自己之所以只见了他一次,纯粹是因为自己太过离群索居,不是在训练便是在看书,轨迹一般是三点一线,藏书阁师父院落以及自己的院落。
“原来是柯小公子。”苏茗微微点头,便算是打招呼了,打完招呼便要离开。
柯元嘉却是看着他恍神了刹那,不知为何,看着他用那玉瓶接那露水,自己心头竟涌现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看他在微弱的天光下接承露水。
“你,你过的还好么。”柯元嘉问询。
苏茗还没有说什么,濮阳殊却已经坐不住了,“哥,别管他,我们走吧。”
濮阳殊不喜欢他和苏茗说话。
“我知道,他们都在暗地里说你是不详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从我在月色里看见你的剑,你的神情,我就知道是他们错了。所以,所以……”
“所以,我先走了。柯小公子再会。”苏茗点了点头,柯元嘉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便见‘濮阳殊’身姿挺拔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我好像,很不喜欢他。”等到走远了,濮阳殊才说出自己的感触。苏茗有些讶异,毕竟在原著中反派可是把男主看成是自己的恩人的,这一次,他没有为主角所救,所以态度才会发生这样的转变?看来自己这个蝴蝶的效用还是蛮强的。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你不喜欢,我们离他远一点就好。”苏茗如是说。
“好。”濮阳殊迅速说。
“不过,每一次的月圆之夜,我们都会失去联系。”濮阳殊突然闷闷的说,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得到解决,他他们自己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也不能去找医师说明这种情况。
幸好,这样的状况也只有一夜。而这样的状况,也并不会对这具身体造成损伤。这就像是个恶作剧一样,苏茗完全彻底的拥有这具身体,而濮阳殊无知无觉的沉沦在睡梦中,不知道苏茗的身上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会多翻阅一些典籍,看一下有没有我们这样的情况的。这种突如其来失去意识的情况,我也会询问一下。”
“嗯。”
“我们的酒,十年之后就可以喝了吧。一定是很好的酒。到时候,树也长大了,酒也酿好了……真的很好。”
濮阳殊转移了话题,他实在很在意月圆之夜的事情,为了不让苏茗看出端倪,只能这样做。
“嗯。那个时候,我也许已经脱离了你的身体。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对酌。不过,好像是有些遥遥无期。”
濮阳殊:“……啊,对。不过,真的可以么,如果是夺舍的话,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要找到一具契合的身体,很难。”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夺舍。夺舍可是邪术。”苏茗是想拥有自己的身体,但从没想过要夺舍谁,“我只是在想,应该有其他的办法。”
濮阳殊:“……哦。”
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假作寻常的问,“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办法,哥哥你就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也觉得夺舍不好,是邪术,是有违天和。与我在一起也很好吧,等我再长大一点,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走遍整个河山也没问题。一定不会无聊的。”
“走遍河山么……”濮阳殊居然主动提起这个?难道他心里居然是向往旅游的。不做反派做个游客,这样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写下一本《濮阳殊游记》,以此名震天下呢。
“这个想法真不错。”苏茗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肯定——
濮阳殊用比平时更甚的努力锻炼自己的枪术,也竭尽全力的想要吸收灵力,但灵力对他,却是始终排斥。濮阳同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居然没办法吸收灵力,所有的灵力进入到他的体内都宛如泥牛入海。
“我先走了。”濮阳殊对濮阳同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这些时日,在灵力吸取的方面,依旧是一无所获。他靠在一棵花树上,微有些倦怠的缓缓的坐了下来。
“哥哥。”
“……没关系的,这算不了什么。”苏茗知道他没办法吸取灵气的原因,濮阳殊可是吸取浊气的神啊,觉醒之后简直同阶无敌,越阶杀人,反派光环简直亮眼。
他倒有心指导濮阳殊不要死磕灵力,但他也不懂究竟该怎样做。说不定,反派只有在成年的时候才可以拥有吸取浊气的力量,如果是这样,他让年幼的濮阳殊这样做,不是在害他么。
“不是的。其实是,”濮阳殊想要坦白这件事,但这件事情又怎么好坦白。其实,清气与浊气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一者清透,一者厚重,更别提,他修炼出的灵力是玄红二色交织,一看便不是什么……
“是我炼化出的力量,似乎与别的有什么不同。”
他自掌心蕴出一层灵力,缓缓弥漫上自己的指尖,却是触碰上一支垂下来的花,花受到力量的侵袭,立时便枯萎了,失去了它原有的颜色,用指头微微一拈便如灰尘一般簌簌掉落。
濮阳殊感觉自己的心脏微微开始发紧。
“咦?修炼出来的是这个么,感觉,比起我的灵气来说……杀伤力是要强一些。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不是很好么。”
“嗯?你怎么不说话。”
“哦。”濮阳殊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有些高兴。我很希望拥有力量,现在拥有了,自然是很高兴的。”
只是,这股力量,却不是来自天地之间。
是那柄枪里面蕴含的力量。他提取了很久,才终于可以控制这股力量,但这样的修炼真的是可以的么,没有一本典籍上说修炼是这样修的。
更何况,自吸收了那股力量之后,他居然觉得自己有些燥热,那股燥热让他回想起过往的那些饥饿的岁月,但他并不是在渴求食物。他的心,他的身体告诉他,他是在渴望力量。渴望至高的力量。
这时,却见濮阳宣与濮阳昭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不管是濮阳殊还是苏茗,对这两人采取的都是躲避无视的态度,但这一次,这两个人却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濮阳宣看向坐在花树下的濮阳殊,语气带上了一点阴阳怪气,“哦,这不是我的三弟么,是自己的课业都完成了吧,真是努力,只可惜,学会灵气入体了么,又到了哪一阶?”
濮阳殊没有理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被濮阳昭拽住了袖子,濮阳昭比濮阳殊大四岁,比他要高出一个半头来,这样看濮阳殊总有一种俯瞰的意味,带着高高在上的打量与几不可查的嫌恶。
“见到哥哥,都不知道问好的么。父亲也真是,他还让顾雪卿多多照看你呢,结果呢,却教出这样一副没有礼貌的样子。”
濮阳殊看着他拽住自己袖子的手,正欲动作,濮阳昭却是率先抽回了自己的手,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毒虫蛰了一下,这小鬼,究竟是怎样的眼神?
“宣。”濮阳昭开始叫濮阳宣。濮阳宣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很久的,他都没有找过濮阳殊的麻烦,因为他发现根本没有人会管他们两人的胜负,就像是很久以前自己欺负濮阳殊没有人管濮阳殊一样,濮阳殊报复自己,父亲也是不管的啊。
而且他根本不敢拿这种事情打扰父亲,因为,这不是在想些父亲宣告自己的无能么。一个无能的二少主,如何得到别人的尊重与认可。
于情于理,他都不想招惹他,但此刻却是濮阳昭发话。濮阳宣毕竟不是濮阳昭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与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充当跟班,他对濮阳昭一向是不敢忤逆的。
但他也实在不想和濮阳殊有什么瓜葛,前不久他是说过要诬陷一下濮阳殊偷他东西,但这种话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真相究竟如何,所以他也就放弃了。谁知道,此时此刻,居然是自己的大哥要针对濮阳殊,还非要自己出面?
濮阳宣踏出一步,讪讪的笑了一下,把自己僵硬的笑容展现在濮阳殊的面前,“濮阳殊,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快……”
“大兄好,二兄好,三弟在这里向你们问好。早安午安晚安。”濮阳殊居然乖乖问了好。濮阳宣愣了一秒,便去请示自己的大哥该怎么办。
第24章
这时濮阳殊已经走了, 迈出好几步远。
濮阳昭皱了皱眉,“真是没有用。”这句话,明摆着是对着濮阳宣说的。
濮阳宣气息一滞, 看向濮阳殊, 却见濮阳殊依旧保持着那个速度, 不知,有没有听见濮阳昭的言语。濮阳宣的心中涌现出一点委屈与耻辱交织的感觉,他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其实, 自己也是个很努力的人, 第六名的成绩,也是他拼命努力才得来的成果。
濮阳殊回到自己的院落, 却见月影岚正在淘米,往常,这些饭食都是由顾雪卿专程送来,但最近顾雪卿也在忙宝物失窃一事,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这些日子濮阳潜好好敲打了一下下人,濮阳殊吃厨房送来的饭菜应该就可以,这时候倒是月影岚不放心了, 坚持要自己做饭, 从而达到万无一失。
月影岚的手艺, 和苏茗一样,也就能算作是一般般吧, 味道总归算不错。
苏茗:“他们好像是专程来找我们的。他们应该知道, 我们也想参加沧月大会了,所以, 他们是觉得我们自不量力?”
濮阳殊嗯了一声,“反正, 肯定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这时,苏茗却让濮阳殊注意月影岚的走姿,濮阳殊对这种也很敏感,立刻的便意识到月影岚的身体上一定有伤,不然走路的姿态一定不是这个样子。毕竟,濮阳殊可以说是挨打的行家,对于挨打之后有什么姿态,是再清楚不过的。
濮阳殊的脸冷了下来,他当然知道月影岚是在那里接受训练,可接受训练怎么会把自己训练成这个样子?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先坐下。”苏茗制止了濮阳殊的欲要问询,“他不说话,便是不希望我们担心。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倒不如我们明天的时候跟踪一下他,我会向老师请假的。”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很快的,月影岚便端着四菜一汤出来了,将其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给濮阳殊端上了米饭。踌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端着自己的饭碗过来,埋头开始扒饭。
同桌而食,还是苏茗提出来的,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有意思,濮阳殊还小小的吃了一回醋,但是根本无济于事。
明明有他在,明明自己和哥哥就是两个人,为什么还要第三者的出现。只有在这个时候,濮阳殊才显现出幼稚来,他真的很希望苏茗不要把眼神投给别人,只需要关注自己,在乎自己,把其他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感受着濮阳殊的视线,月影岚把自己的碗稍稍往更远的地方移了一点。自己家的少主可真是难伺候,简直喜怒无常,一天变一个性格。
苏茗眼神很好,一眼便看见他手腕以上微微的青紫,那明显是被狠狠抓握才有的痕迹。他的全身应该都有伤痕,脸却是干净的,这种阴损的招数,并不罕见。
那个院子里,又有谁会针对月影岚?他们应该知道月影岚是自己挑选出的亲卫。
他们就是知道月影岚是自己的亲卫,才这样做的。
“是因为我们的缘故罢。他们才找月影岚下手。”濮阳殊在心底里同苏茗说话,得到了苏茗的肯定,他从碗里拣出一筷子米,喂到自己的口中,这次的米火候明显有些大了,米有些焦。
“月影。你的米,太焦了。”他拨了拨筷子,发现底下的米有一点焦黄色。
月影岚:“欸?昨天的时候不是说这样刚刚好么。焦黄的这个是锅巴,味道……”
他的尖耳朵微微动了一动。
哥哥的安慰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那你有没有记得,昨天我还说你的手艺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啊,是哦。”
第二天的时候,苏茗向濮阳雷请了假。濮阳雷一向温和,但此时的他却也有一些好奇,毕竟三少主的勤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请假这种事情,简直算得上是天方夜谭。
“是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濮阳雷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而是把他当成平等相谈的对象。因为他的谈吐都很有条理,与他说话很舒服。
濮阳雷:……在偏院里过着那样的生活还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真是天资卓越啊。如果当初没有因那莫名传言与血月之兆把他放在那里而是由自己进行教导他的未来一定会更加不可限量吧。
“不是什么大事。”苏茗笑了笑,眉目很是柔和,话语中所传达出的信息却算不得柔和,“不自量力的东西,应该受到惩罚,这是人世间的天理,天经地义的道理,是这样吧?”
濮阳雷:……平心而论,自己的这个徒弟大多数时候都好说话的不可思议,任何人看见他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但也有些时候,当他真正认真起来,倒让人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呢。
苏茗与濮阳殊跟踪月影岚来到他训练的场地。那是很大的一个操场,他们上了一棵大树,又把自己的气息收敛了起来,降到最低,便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没有去书院,并不意味着自己的角度会被别人拉开,要知道,他们可是有着两位老师。
这两位老师,当然不只是教枪与剑。他们凝神看着训练场上的内容,最开始的几个时辰都是正常的,直到他们进行自由分组切磋。
“今天,还是我当你的对手。可以吧。”一个寸头的少年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将手指捏的咔嚓作响。
他叫查金,今年十六岁。
他早就看月影岚十分不爽了,明明只是一个没有系统进行过训练的小鬼,力量也很弱小,却已经是三少主钦定的近卫。如果他是什么大家子弟便也罢了,没想到只是三少主从外面买回来的人。
三少主?哼,果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少主,只知道找这些没有力量的人当成自己的近卫。或许,也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主弱仆强,他根本没办法得到他们这些勇士的尊重与效忠。
他眯了眯眼,看向月影岚脖颈侧的刺青,“不知道,你做奴隶的时候,有没有这样被人教训过啊。看他那瘦弱的像小鸡仔一样的身体,一拳下去恐怕就要晕过去了。”
四周的人都开始哄堂大笑了起来。
“听说,你的主子也和你一样弱啊,像个瘦弱的小鸡仔。你们要是遇到贼人该怎么办啊,你还是趁早跪地……”他的话语停住了,因为他看见月影岚微微站直了的身体。
月影岚一字一顿的说,“你可以羞辱我,但你不可以羞辱少主。现在,立刻向少主道歉。”
“我有羞辱谁么,”查金夸张的巡视了一下周围,“小鸡仔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如果你家主人是一头雄狮,我说他是小鸡仔,别人只会嘲笑我;如果我说你家主人是小鸡仔,你只会在这里让我道歉……”
苏茗在树上折了一片叶子叼到自己的口中,月影岚被欺负所带来的感觉却是慢慢消退,“这样一来,我们恐怕不能直接下去了。”
濮阳殊的心头萦绕着朴素的疑惑,“为什么?”
“嗯。等你长大便知道了?”苏茗开了一个玩笑,便看向月影岚微微攥紧的拳头,“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吧,尊严这种东西,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取得。就像我们在为月影岚受到的欺负感到愤怒一样,月影岚的心中,也是想维护我们的啊。”
“毕竟,我们可是朋友。”苏岚又悄无声息的摸下了树,“这一场,我觉得不用再看了,因为,月影岚会赢。”
“可是,他们的实力,有很大悬殊。而且,月影岚不是我的朋友。”濮阳殊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们不是同他签订了契约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十年之约。十年之后,他便是自由之身。十年之后,他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什么?其实,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朋友了,不是么。”
濮阳殊不说话了。
“那,十年之后,我们是什么呢。月影岚的身份会改变,那你呢?”
“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喜欢把事情牵扯到我的身上来。嗯,十年以后我当然还是你的哥哥,你总不可能越过我去成了我哥哥吧。欸,就是不知道哪个时候我是不是还是你的背后灵,那样的话就很悲哀了。”
“哪里悲哀?一直不改变不是很好么,就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
濮阳殊突然放大了音量,现在的濮阳殊真是越来越有小孩子的样子了。
“可是,哪里有不改变的呢。那个时候的你肯定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你的身体里那得有多么不方便,这些事情总要提前筹谋……”
“哥哥,月影他出手了。”濮阳殊突然说,苏茗便也跟着看向那场地。只见月影岚已经同那查金打在了一起,查金块头很大,力气也很大,月影岚输在力气,却胜在敏捷。
动作到一半,查金突然僵住了,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月影岚,看向自己的身体。空气浮动了一下,渐渐的,却有一圈藤条缓缓的从自己身体浮现,更让人惊悚的是那藤条上居然遍布着荆棘,而那些褐色的尖刺不知何时已经扎入自己的皮肤,他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正在缓缓的流逝。
“这是……”苏茗居然觉得这藤条有些许的熟悉。如果他没有记错,文中的反派应该有两个得力下属,这两个下属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一个叫青衣,一样叫红衣,之所以如此叫是因为青衣常年只穿青衣,红衣常年只穿红衣。
而那个青衣,正以驭使杀人荆棘而闻名,成名绝技乃是“凋零玫瑰”,他的荆棘里拥有毒素,将毒素注入人体,人的血肉便如玫瑰一样寸寸凋零,当血肉尽数凋零,那人的生命便也走向尽头,唯留一具白骨。
把月影岚与青衣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匪夷所思,毕竟月影岚和青衣根本没有什么相像,难道仅仅凭借二人都驾驭藤蔓,且二人都是濮阳殊的手下,便能做出判断?
如果是书中的内容,年幼的濮阳殊根本没有能力赎买月影岚,他们若见面,也一定是很久很久之后……苏茗突然攥紧了自己的手。灵族。灵族么。
“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些不怎么美好的事情,所以,心情也一下子不好了。”
苏茗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担忧都压在了心底。
这边,查金却是面露惊恐。月影岚微微偏了偏头,勾了勾手指,查金便感觉到那捆缚着自己的荆棘似乎扎的更深了一些,“对不起,对不住,我,我才是小鸡仔,我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苏茗这时才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因为这台词实在也太熟悉了一点,这台词熟悉的就像是“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的”和“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样的话语一样。
月影岚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藤条荆棘。查金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只有他知道那荆棘藤条有着怎样可怖的效用。
灵族,生长在自然中的种族,崇尚与自然为伍,性情温和,不喜争斗,大多数灵族的部群都散落在各地的山脉森林中,罕有人至。
灵族的男女容貌皆秀美,天性禀赋与木水相合,擅长制弓射弓,有天赋亦能够驾驭藤条草木,更甚者甚至可与草木通灵。
这是被上天垂青的部族,然而这种垂青却招致厄运。许多人开始捕猎灵族,以或威逼或利诱的手段捉捕到灵族之后,便将其投放到黑市。
思索这些,无济于事。
苏茗缓慢移动口中的叶片,试探性的吹了吹,却是吹出一曲断续的小调来。查金沿着小调传来的方向向上看,却见附近一棵大树上垂下半片白绸衣角来。
第25章
苏茗见自己吸引到了别人的注意, 便微微一笑,松开了那片树叶。
那片苍翠的树叶便轻飘飘的从自己的指尖飘落,慢慢悠悠的落在地上, 却似是一道重锤砸在众人的心中。
濮阳殊不由心想道, 哥哥似乎……在某些方面, 有一点小小的不容忽视的恶趣味,但是,只有自己发现了这一点, 旁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认知让濮阳殊觉得有些愉悦, 于是他更愉悦的看向查金的脸。
查金的脸色更苍白了。他之所以放出那样的言语,总不过是仗着这里的人都是自己的伙伴不会将消息外传, 以及,月影岚一向骄傲,是不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濮阳殊让濮阳殊为其出头的。
但他怎么想也没有想到濮阳殊居然就在树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把那些冒犯的话语听见了几分?
月影岚却是迈出了一步,“……少主?”
“是我。”苏茗向他挥了挥手,便轻巧的从树上跃下,没有扬起一粒尘土。
“我饿了, 这个时间, 是做饭的时间罢。”苏茗说。
月影岚愣了一下, 便点了点头,“嗯。”
苏茗又转过身来, 看向查金与众人, 紧接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 他应该可以离开了。”
这并不是询问的语气。
查金:“……是。对的。”查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么软弱的语气同眼前的三少主说话。
“走吧。”苏茗对月影岚说。两人便这样离开了,查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脸皮微微的抽动了一下。不是,这一对主仆有病吧?这只是正常的切磋而已,他还没有让月影岚爬不起来呢,他居然就这么迅速的来救场了?
“少主,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一定不是巧合吧。对不起,是我让您失望了。”
“下一次。”苏茗竖起一股手指,“下一次,把他们全场的人都打趴下吧,我看的出来你有这个潜力了,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对了,你有什么秘密么。”
月影岚:“……”
“不想说便不用说,我也只是问问而已,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
“那荆棘……”月影岚说出了这两个字,却是不再说话,他的身世,确实没有他描绘的那样简单,但是,他也不是很愿意把自己的过去事无巨细的讲给别人听。讲给别人听又能如何呢?卖弄自己的悲惨让其余人怜悯么,亦或者是希望别人可以愤怒自己的遭遇,从而指望其他人为自己报仇?他怎么可能期望这样的事情。
苏茗看向月影岚,“我可以问一下,那招式的名字么。”
月影岚:“啊,此招式,名为凋零玫瑰。”这功法,是传承自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以灵力催动,而是以自己的精血催动,如果不是查金太过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使用这门功法。这门功法传承自久远之前,算得上是禁术的范畴。
自己自成为少主近侍之后,便得到许多资源,如今已经引灵入体,今天只是第一次操控此法门,居然感到得心应手。但他实在没想到此功法居然如此,邪异。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进行克制,查金恐怕会被这荆棘吸干浑身的鲜血。而且,只是操控了这么一小会儿,自己的精神居然就已经有些不济。他望向苏茗,却见苏茗若有所思。
心头预感成真,苏茗居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反派都会与自己的属下相遇重逢么,命运难道当真这么顽固?
“这门功法,名字很漂亮。”苏茗说,他挥了挥手,让月影岚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秘法只是一种手段,有什么大不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让月影岚有些一凛,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少主的眼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的隐匿,这一点,让人又佩服又害怕。当然,更多的却是一种敬畏。
月影岚离开之后,濮阳殊才开始说话,他的话语有些迟疑,语气中的意味却十足坚定,“那门功法,不简单吧。如果我没有看错,那荆棘上涌动着的,分明是玄红二色的息流,那股气,弥漫在荆棘的每个角落,在荆棘的尖端尤其浓郁。”
“我总觉得,如果月影岚没有收手,那荆棘,会吸光他的血。或者说,凋零。”濮阳殊说凋零二字的时候微微沉下了语气,看来,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凋零就凋零吧,有什么大惊小怪。他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月影岚难道拿着一个血海深仇的剧本?这似乎也不奇怪。
苏茗自顾自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濮阳殊却在自己的识海中沉寂。其实,濮阳殊有一个很小的爱好,那就是揣摩别人的心理,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做,他也不会干脆利落的制定出打击秋娘的计划,他在秋娘之事上试探“炫耀”“嫉妒”与“恶念”。并且得到了他猜测的结果。
唯独苏茗。他真的看不懂他。濮阳殊在自己的识海里做出捕捉蝴蝶的举动,慢慢在自己的视线内勾出一只虚幻的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只微微颤动的蝶,用手掌拢住它。随即,又打开手掌,冲着掌心的蝴蝶吹了一口气。
蝴蝶飞远了——
晚上的时候,濮阳殊与苏茗照例的会躺在床上说一些话,更多的时候是苏茗在讲,要么是讲古诗,要么是讲故事,濮阳殊也很愿意听他的故事。他很珍惜这样温馨的时光。
烛火散发着昏黄的光,窗户微微开着,月光下,树影正在摇曳,一些投在地上,一些在烛火的作用下被映在桌子上,宛若藻荇。
空气中带着微微湿润的感觉。
每一次,听着苏茗的言语,他都感觉到一种饱腹般的满足,好像自己内心深处的空洞的一角得到了微末的填补。
与此同时,濮阳殊却也不可避免的在心里揣摩起了苏茗的意思,不说别的,月影岚展现出来的那门功法,明显便出处于禁术的范畴,但哥哥并没有排斥这样的禁术,足以说明他的开明。而且,他还是一个很护短的人……今天,他去找查金,也是为了维护月影岚。
濮阳殊的心里有些开心,却又有些不开心。同时心里还有着一点焦躁。这些复杂的缠绕起来的心绪让他感觉有些气闷,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不过很快的,他便也意识到自己不开心的缘由,他根本不希望他将视线加诸于除他以外的人。
苏茗讲完了一个故事,便将自己的佛珠从手腕上脱了下来,放在自己的床头。苏茗喜欢浅色系的衣服,濮阳殊总穿深色系的衣服,这是二人的不同爱好,除此之外的差异便是这串佛珠,苏茗在掌控身体的时候会戴这串佛珠,其余的时候,他会把这串佛珠放起来,要么放在枕头底下,要么放在一个盒子里。
事实上,这个房间是苏茗布置过的,像镜子、梳子、脸盆毛巾、书案、笔墨纸砚之类的当然只有一份,但是衣柜、储物盒、抽屉等他都是准备了两份的。方便区分二人的东西。
像存放有【佛珠】【朴素的木簪】【白色绣青竹手帕】的储物盒便是苏茗的。
像存放有【破损木蜻蜓】【两枚金铢】【一套不知用途的银针】【苏茗赠送的拨浪鼓】等的储物盒就是濮阳殊的。别问苏茗为什么要送他这个,问就是苏茗想送而濮阳殊也接的很开心。
总之这并没有太大问题,在别人眼里,他只不过是有些龟毛……只是喜欢把深颜色与浅颜色的衣服分衣柜放,不同风格的东西也用不同的盒子盛放罢了。
濮阳殊疑惑过,这样难道不会让有心之人发现些什么?苏茗摇了摇头,毕竟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夺舍的说法,他倒是从某记载疑难杂症的医典里看见了这样的病例,医生还在医术上做了批注,大概就是说这个病人经历的过往太过悲惨于是幻想出了一个人……
别说,这还挺科学的。
这时候,房间里的铜壶滴漏,浮箭已经指向子时,这是二人约定好的更换身体的时间。说起来,也许是换得频繁熟能生巧的缘故,二人就算不看滴漏,也能预感到这个时辰已经到来,不得不说……大概也算是生物钟的一种?
换完身体之后,按照惯例也该睡觉了,毕竟这具身体需要休息,二人的灵魂也同样需要休息。
濮阳殊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串紫檀佛珠,捏了捏它,似乎还能感觉到木质珠子上残存着的温度。然后,他将这串佛珠小心翼翼的推远了一些。
“我害怕把它压坏了,或者,我有可能把它扫到地下。”濮阳殊说。
“啊?”濮阳殊也太谨慎了一些,“这可是木质的珠子,很坚硬的珠子,怎么会被压坏被摔坏呢,顶多也就是线断了。线也不可能断的,毕竟是用冰蚕所吐的冰线所串。不然,你先用力扯一扯?”
濮阳殊才不扯。
他将珠子推的更远了一些,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思考,“不能,用测试线的思想去扯珠子……如果用这样的心思去扯的话,珠子一定会断开的。”
苏茗:“……”
濮阳殊听见苏茗久久没有言语,抿了抿唇,“哥哥?”
苏茗才回过神来,不得不说,“阿殊,你可真是个……嗯,了不起的孩子,居然能想到这一步。”
他直接是从这件事上悟出了人生的哲理啊,不管他有没有想到这里,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但这已经太足够了。
真是的,不愧是他的宿主。
是的,苏茗已经完全接受自己是濮阳殊背后灵金手指老爷爷的设定了。
濮阳殊听到苏茗的夸奖,第一反应却是隐藏自己的情绪。毕竟,这样的夸奖,每一次听到都觉得有些脸热,他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时,外面却下起了小雨,用耳朵听了几息之后,濮阳殊却是立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因为他听得出来小雨马上就会转换为迅疾的暴雨,这意味着他们的梧桐树很可能会被暴雨所催折。
苏茗意识到了雨,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暴雨与梧桐树的关联,所以他只意识到濮阳殊急急忙忙的穿了一件里衣便推门而出,只顺手从旁边拿了一把伞。
小雨果然已经变成暴雨,雨丝打在人的身上甚至都有些生痛。濮阳殊连伞都来不及打开便急急忙忙的冲了出去,哦,鞋也没穿。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苏茗不说话了,濮阳殊动作很快,他三步两步便迈到那两株小树的面前,小树只是被暴雨打了几下,枝条在风雨侵袭下有些歪斜,以至于两株树苗紧紧的贴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在这风雨中颤抖。
濮阳殊站在小树的前面,迅速的打开了伞,又迅速的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身体给它们环出了一个安全的区域……
“它们会死吗。”小树似乎有些歪斜,濮阳殊便伸手拨弄了一下树,想让它们直立起来,而不是紧贴在一起。
“……不会的,树是很顽强的,不会因为这么一点风雨便死去。”
苏茗微微叹了口气,他算是明白濮阳殊对这两棵树的重视了,他也无意改变他的看法,在他的心里,这两株树就是他的心爱之物吧,他时刻牵挂着这两棵树,以至于风雨到来的第一瞬他就想到要去保护这两株,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嗯,曾经,我甚至见到过一棵被雷劈过的树,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它会死去,”苏茗确实见过这样的树,所以用这棵树的事情来安慰濮阳殊,虽然濮阳殊的心是好的,但未免有些太患得患失了。
“但它没有死。反而在被劈焦的地方长出了新枝。”
第26章
雨落在油纸伞上, 发出独特的极具有韵律感的声音。濮阳殊没有穿鞋,也没有穿外衣,难免感觉到有些冷, 雨伞虽然能遮挡住头顶的雨, 却遮挡不住被风斜吹来的雨点, 很快的,他的里衣也被那些雨点微微的打湿了。
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静默着。或者说,两个人都只是注视着那两棵树苗, 各自思索着什么。这时候, 另一个举着伞的人影却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月影岚。
月影岚穿的可就多多了,总之, 他是衣衫完整的出来的。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也十分好懂,大概,他也是来看这两株小树苗的?
濮阳殊缓缓的站了起来,看向月影岚,“月影岚。”
月影岚低声的唤了一声少主,便来到濮阳殊的面前,“少主, 你不应该穿这么少就出来的, 很有可能会着凉。”
濮阳殊摇了摇头, 月影岚有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摇头。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少主是一个颇有些神秘的人,性情也让人捉摸不定。
而他也知道, 少主的处境也许有些危险, 似乎是有什么人在监视他的言行,不然少主没必要在给他嘱托事情的时候那么小心。
就像上一次的银针, 他不允许他在他没有询问的情况下提起这套银针……
少主要提防的人,似乎离他很近, 近到可以掌控他的一言一行。少主的处境,还真是如履薄冰。
这个他需要谨慎提防的人,也许是他的父亲派来的?也或许是大夫人派来的?月影岚只能做出范围宽泛的猜测。
濮阳殊:“你也是来看这两株小树苗的么。”
月影岚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来看这两株小树的,他并没有什么爱护花草树木的想法,只是单纯的认为他应该这么做,因为这两株树是濮阳殊的珍宝。
苏茗,苏茗有些微妙的心虚。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对树苗的安危显得尤为不在意?怎会如此。
濮阳殊:“……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来看顾这树苗的么。”
是濮阳殊在问月影岚,但他并没有想要获得月影岚的回答。
他看着这两株树苗,神情带了一点挣扎,“……还是先把濮阳宣做掉吧,我害怕他会对我的树不利。”
遥远的院落,熟睡的濮阳宣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从睡梦中惊醒,便从床上做了起来,愣神了好一会儿,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一种冰冷从自己的脊骨那里蔓延到自己的全身,驱散了自己所有的睡意。
他狐疑了半响,最终还是躺了下去,并且把自己的被子使劲的裹了裹,明天还是换一个厚一些的被子吧,明明是春天,感觉怎么比冬天还要不妙呢。
苏茗:“为什么,突然会想起濮阳宣。”
也许是月影岚给了他一种危机感?想一想也知道,月影岚是因为濮阳殊的在乎才来看顾这棵树,那么,濮阳宣也很有可能会因为濮阳殊来破坏这棵树。
濮阳宣又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喷嚏。
不是,究竟是谁看他不顺眼在骂他,他嘟囔了两句,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你先回去吧,我喜欢和它们呆在这里。”却是濮阳殊先下了命令,既然这样,月影岚也就离开了,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望了濮阳殊一眼。
他依然给那两棵树撑着伞,身姿却并不孤独,反而带着无限的安宁。
月影岚感到一种落地一样的安心,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安心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了一个容身之所的缘故吧。
这么久,那么久,自己都在颠沛流离,时时刻刻都恐慌于未知之物,害怕自己哪一天就无声无息的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他流泪。如此看来,他的少主可是比自己坚强的多。
明明,处境那么艰难,却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开辟出另一条道理,而且,还能有余力来拯救别人。至少,他拯救了自己,不是么。十年的约定啊,他甚至还要为自己祛除奴印……
好吧,虽然他的性情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但他无异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说起来他比自己还要小好多岁,表现出来的却比自己要成熟的多。
这里的波涛诡谲,月影岚也有所了解,他衷心的希望,他的少主……可以得到幸福。如果不这样的话,这个世界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濮阳殊执意要等雨下小了再离开,苏茗没有办法,只能陪他一起等。濮阳殊看月影岚的身影消失,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他的眼神,很奇怪。”
“嗯,感觉那眼神里带了几分三分欣慰三分复杂两份感激两份祝福……”濮阳殊似乎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好笑之处,苏茗却有些忍不住,在识海里笑了好一会儿。
“总之,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伙伴了,就是这样。”
濮阳殊哦了一声,“你说过,伙伴是很珍贵的。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为什么要订下十年之约,放他自由,这样的话,十年之后他就要离开了,就不是我们的伙伴了……”
“嗯,伙伴也不是这样的,以后你就懂了。”苏茗感觉自己很像那些敷衍孩子的家长,但是,这种东西,也确实不好解释,所以只能用时间大法来让他一点一点的理解。养孩子,可真是艰难。
雨势小了一些,正当濮阳殊准备回去的时候,他却看见了顾雪卿。顾雪卿好像没什么事,只是同他们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给树挡雨。”
唯独苏茗的表情有些微妙,“这样的凌晨,路过我们的院子……还是站在墙头上和我们打招呼,合理么。”
濮阳殊:“也许,是濮阳潜让他监视我们?”
苏茗点了点头——
“怎么样。”濮阳潜询问顾雪卿。
一旁的施子晋则是给濮阳潜送上了茶水。自从主上得了顾雪卿这个全能性人才,自己似乎越来越没有用武之地了啊。
施子晋如此感叹着,便听顾雪卿将这些天所探听到的娓娓道出,濮阳昭与濮阳宣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很快的,顾雪卿却又说起柯梦瑶来。
“秋娘之死,似乎有她的手笔。秋娘的丈夫虽然好赌,但一直都是输些小钱,勉强也算有分寸,但是,那一次的赌局……
而那个赌局的老板,恰好是夫人带来的娘家人,当然,那个赌场也与柯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把这个老板处理掉么。”
“不用了,她毕竟是昭的母亲,这样试探,也是为了昭,但是,她做的太不干净了……把那个男人处理了吧,当做是对她的警告。不要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那个男人,一直流连在烟花柳巷和赌场,但他只是拿银毫出来,并没有透露出他手里的金铢。他把那些金铢都藏在了自己的花盆里……
在此之前,他购置了不少花盆花瓶还有锅碗瓢盆什么的,还把自己的家都翻新了一遍,就是为了隐藏这些钱。当然,明面上,他说这些钱都是秋娘给他的,但秋娘只是给了他一枚金铢。他并不知道其余金铢的下落。”
“那,那个人的儿子呢。在您的安排下,我让他见了殊少主一面,额,虽然是隔着门见的,但他似乎是被殊少主说服了,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
濮阳潜淡淡道:“这个男人还算有些脑子。但他的儿子……留着他的性命吧。”
“是。”
濮阳潜:“雪卿,你来我这里,有多少年了。”
“回禀家主,大概已经有……七年了吧。”
“我也算了解你,你总是喜欢把重要的、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留到最后再说。所以,濮阳殊,又怎么了么。”
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在说起濮阳昭濮阳宣功课的时候便提及濮阳殊。
“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情,我只是对他有一点兴趣罢了。”
顾雪卿笑了笑,“晚上的时候,我路过他的院落,便顺路去见了见他,发现他正在给自己的那两棵树打伞。真是一个好孩子啊。”
给树打伞么。
濮阳潜倒是没想到这个他一向视之不见的三子居然有着这么柔软的性子,他又不由得想起那一日的剑阁,他遍体鳞伤的出来,更多的,却是为了获取自己的认可。
“仅仅只是这个缘故么,”濮阳潜又问,“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你就开始关注他了吧。七年,濮阳殊今年也七岁了啊。”
顾雪卿顿了一顿,却是没有说话,濮阳潜也没有说话,二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顾雪卿告退。
破绽?
**
濮阳殊却是与濮阳宣狭路相逢。
濮阳宣几乎忍不住自己的嘴,便嘲讽了两句,濮阳殊却是没有接招,只是淡淡道,“早晨,你的火气怎么这么大,难道我偷了你的玉佩?”
濮阳宣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你……”
“与其在这里和我拌嘴,不如好好锻炼。我会打败你,赢得沧天大会的名额,当然,是用枪打败你。”
濮阳殊上前两步,“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否则,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却在他屈指那一瞬没入他的脖颈,濮阳宣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微微有些刺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了一下,他看向濮阳殊,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向我宣战?”
“…也许吧。”
那根针只是一个试验品。
濮阳殊调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那根针便入的更深了一些,深入濮阳宣的血管。
还是试探一下,血鸦魔尊的傀儡术,是否有这么好用吧。
濮阳殊离他远了一些,走在他的前面,暗暗思索起那本书中所描绘的内容。濮阳宣冷哼了一声,这个小鬼,真是越来越讨人厌烦……此时,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右腿有些僵硬,不,语与其说僵硬,倒不如说是自己在那一瞬间丧失了对身体的操控权。
一条腿失去控制,倒也不至于摔倒,但是,下一秒,左腿却与右腿一样,同样失去控制,他的双腿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变的很是虚弱,所以他整个人都跌跪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力量却都回来了,他就像是走着走着,突然摔了一跤一样……
恐慌感,在他的心头蔓延。这一声跌跪有些沉重,声音自然传到濮阳殊的耳边,于是濮阳宣便见濮阳殊露出一个微微疑惑的表情,最终转化为迷惑,像是很不可思议他这么大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平地摔。
所以,是自己的腿麻了?濮阳宣觉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但他也实在没有别的解释来解释发生的这件事。
此时的苏茗也上线了,之前,他一直在识海里补眠,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他都是实打实的熬了夜,而他又比不得濮阳殊精力充沛,没想到一上线便遇见这样的事情。
“……平地摔,这算是报应么。”
“算是吧。”濮阳殊抬头看了看天,又呼吸了一下今天的空气,“今天,可真是阳光明媚。”
是么。可今天明明这么阴沉,感觉还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苏茗看了看天空,倒也没什么想法,濮阳宣平地摔啊……怎么不算是阳光明媚呢。
上完濮阳同的课之后,苏茗便与濮阳殊一起去逛街,算是课后的放松,买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总是好的。濮阳殊就很喜欢逛街,因为,苏茗总是喜欢在买东西的时候问他喜欢不喜欢……
苏茗很喜欢给别的买东西。而濮阳殊很喜欢收苏茗买给他的东西。苏茗总是在那些小孩子的摊上流连,而苏茗买的东西,一定是送给自己的。
这一次,却是濮阳殊的视线先被吸引。他们见到的是一个买泥偶的小摊,那些小摊上的泥偶俱是鲜活,还刷着漆,有的抱着花灯有的抱着鲤鱼。
第27章
“泥偶, 可以按照我描绘的形象来制作么……”
濮阳殊蹲下来,抚摸了一下那些摆出来的泥偶,询问起摆摊的老者来。
那些摆放出来的泥偶, 既有动物, 也有人, 而那些人的动作神态,俱是动人,看上去与前世的那些精致手办别无二致。
苏茗也有些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濮阳殊:“哥哥, 我们可以做两个, 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嗯?我也觉得很不错。”
老者摸了摸自己雪色的胡须, “当然,但这不是一时半会便可以的,毕竟,做好之后还要放到窑里来烧制。小公子若是想要……三天后来取即可,一只泥偶需要四十枚铜辎,小公子需要先交三十五枚的定金。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 要怎样的。”
“我这样的, 可以么。”濮阳殊取出一枚银毫, 放在老人的掌心。
“东西交付到我的手上,我还会再给你一枚银毫, 这枚只是定金。”
“不过, 我要做两个。我的那个泥偶你按我的样子做就可以。我的家中,”
濮阳殊顿了一下, 接续上后面的言语,“我的家中, 还有一个双生的兄长,他与我形貌一般无二,我希望你能够按照我的样子做一个他的泥偶,要笑着的。哦,他的手上还戴着一串紫檀佛珠,佛珠共一百零八颗。”
“啊?哦哦。老朽拿笔记一下这些要求。”
他一边记着,一边说话,“小公子很喜欢自己的兄长吧,对自己的泥偶都没有这么上心……你兄长怎么不和你一起出来,居然让你一个人逛街么。嗯,小公子你先抬起头,让我好好的记一下你的样貌。”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来?他是和我一起出来的,只是,你们都发现不了他。濮阳殊把自己的目光落在那些色泽鲜亮的泥偶上,思索着自己还要补充哪些细节。
这时,苏茗却同濮阳殊说他想出来一下,苏茗便出来了,他道,“这位老人家,能否让我来画一下呢。”
濮阳殊在这里提出要求的时候,苏茗就有些想笑,这活脱脱的简直就是手办嘛,濮阳殊居然还细致到了手串上,看他的样子,他真是恨不得将自己平日的衣饰都告诉这个老者,好让他一比一进行还原。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自己来画。
他从老人的手中接过笔来,几下便画出两个流畅的小人,一个小人拿着银枪,另一个小人拿着长剑,腕间带着佛珠,而这两个小人也是彼此相映,看上去就像是背对背作战一样,很像是一对。
就是那种,单独拿出来看两个人都是完整的,但是只要见过两个小人背对背作战的样子,再把小人分开……就会由然的产生一种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样的一种感觉。
为了让老人方便制作,苏茗甚至还绘出了枪与剑的正反面。
老人接过这一张图纸,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他看看面前的人,再看看图纸,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很让人信赖的眼神,像是许诺一样的开口发言,“老朽一定会做好的,三天之后便可以来这里取的。一定不会让你和你的哥哥失望。”
一路走过去,路上贴着三尾狐妖的悬赏。这个狐妖,便是盗走天都城至宝的小贼,没想到这么难抓,到现在,居然还没有一点音讯么。
底下的几张告示却是引起了苏茗的注意,他慢慢的念出了告示上的内容,“天都城内有孩童失踪,窗户有兽类抓挠的痕迹……”——
两天后,夜。
秋娘一事,最终还是以秋娘丈夫的死作为结论,他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喝的烂醉如泥,大概是生生喝死的。这是邻居们的共识。
秋娘之子名叫秋生,当他看见自己父亲的尸体时,又是何种想法?旁人自是不知。
事情的真相真的有人在乎么?
自那次天都府讨要银钱不成还反被苏茗濮阳殊摆了一道之后,秋娘的丈夫就再没有想过要来找濮阳殊。
事实上,他也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借她的死敲诈一笔钱财,事情不成便也罢了。反正,秋娘……确实是他杀的。
濮阳殊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简直悚然一惊,很快的他也意识到濮阳殊不过是胡乱说说,但这样的话语也足够让他惊出一声冷汗,他仔细的揣摩了一下,便决定不再搅入这一摊浑水。
他也不想牵扯进天都府内的事情。毕竟,把秋娘的尸体绕过那些大门守卫与巡查的家仆放到濮阳殊曾经的院落……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
秋娘的死,其实只是一个意外,她不允许自己出去赌博喝酒,也不把那些金铢交给自己,自己反倒给自己置办那么一身行头到处炫耀,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还说要和离怎样怎样,再不济就要把自己的老娘送回村里,他不过是与她争执了两句,就失手把她推倒了。
不曾想她居然一下子撞到了桌子的边边角角,就这么……没气了。还是一个黑衣人跳进来说可以帮他隐瞒这件事,条件是要他闹一闹天都府,闹一闹濮阳殊,他也就答应了。
于是便有了天都府那一出。不过,他是再不想牵扯这件事,唉,自己的儿子也是个没种的货色,真像濮阳殊说的那么做,不就又能拿到一笔金铢了么?
哼,没眼色又懦弱的东西,果然那个女人肚皮里生不出什么好货,等他拿着那些埋藏在花盆里的金铢……下一瞬,他便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秋生沉默而麻木的为自己的父母收了尸,立了坟墓,他还给他们置办了一个简陋的灵堂,就在他给他们烧纸钱的时候,一个黑衣人跳了进来,面上带着黑色的面罩,声音低沉。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父母?”
秋生抹了抹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眶,“……他们都说,他是喝酒喝死的。出事的那一天,他也确实没有出门。”
“害死你母亲的人,是濮阳殊。害死你父亲的人,同样是濮阳殊。你难道不曾想过,是什么把事情推动到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因为,濮阳殊乃是灾厄之子啊。”
“跟他关系亲近的,注定,不得善终。”黑衣人的话语里似是带着蛊惑。
“你难道没有想过,濮阳殊为什么能从不受重视饱受欺凌的天都城城主三子变成如今的模样,现在,大家可是都不用灾厄之子去称呼他,而是称呼他为三少主了。你看,他的幸运都是建立在你们的不幸上的,仔细想想,难道不是这样么……”
“曾经,他孤苦贫弱,无人问津的时候,你们的家庭不是很和谐么;然后呢,他一下子变成了天都城里的天才,然后你们家就家破人亡,你难道还不能联想到什么?”
“是他,是他用这样的代价诅咒,换取了……”秋生的话语有些迟疑,仔细思索一下,如果现在的濮阳殊依旧是以前的那个濮阳殊,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濮阳殊,他便不会给母亲那么一笔金铢,母亲便不会因这金铢被人杀害,他的父亲也不会酗酒而死。
不,根本不是酗酒而死,这是灾厄之子的……诅咒。
秋生磕巴了两下,“那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知道这样的事情,他又能怎么做呢?那一日,他便是以如此高高在上的态度同所有人讲话,他讲完那些话,也没有任何人敢对他的话语做出评价,反而扭送他与他的父亲出府,如果不是自己无意挣脱了束缚,又在旁人的言语中找到濮阳殊的院落,他甚至不会同自己说话……
上一次,还是他第一次见濮阳殊。但是,他其实早就……很了解濮阳殊,因为,母亲总是在他的耳边絮叨濮阳殊,絮叨这个一出生便给所有人都带来灾祸,而她却不得不去照顾的濮阳府三少主。
母亲说他是个怯懦的人,整日低着头唯唯诺诺,一点儿也没有气势,一点儿也不高贵,瘦弱的像个小鸡仔。还是自己好,体格很健壮,对母亲也孝顺,如果自己是濮阳府的三少主就好了,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而她也不会只是一个奶娘一个下人,应该整日呼奴唤婢绫罗绸缎。
但是,从看见濮阳殊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不是那个样子。那个人,那个比他小很多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他高,看上去虽然也很瘦瘦,身姿却是挺拔,绝不是怯懦唯诺的样子。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眸一扫,便自有一番气势。而他的话语也是条理清晰,甚至能够把天都府的那位鞠则斥责的说不出话来。他还夸赞自己龙章凤姿,说自己“果然如奶娘说的一样优秀”,但在场的众人却都能从中听出赤裸裸的讽刺,他自然也明白,他是在羞辱他。
然后自己居然到了他的院落去找他。果不其然,他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这就是天潢贵胄么?明明在之前的时候,不受重视饱受欺凌,吃不饱穿不暖根本没有进行开蒙,却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如同被擦去尘土的明珠一样展露出熠熠的光芒。因为,生来便是如此……么。
秋生的眼中闪过些微的挣扎。
黑衣人笑了一声,他低下头,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匕首细长而锋利,刀尖却淬着幽兰的光芒,这是用一种剧毒属的蓝尾幽凤蝶蝶翅鳞粉与醉红豆的种子调制出的毒,只要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让其触到血,毒性便会迅速的深入到血液中去。
“用这柄匕首划伤他,你就能替你的父母报仇了……”
他往秋生的手中塞入这柄匕首,俯身在他耳边道,“事成之后,你可以在那一日的子时,在城东的那颗槐树下和我见面,我可以给你五枚,不、十枚金铢送你离开天都城。”
“这个地方,可真是一个伤心地啊,不是么……”
十枚金铢,这个数字让他心头一跳。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金铢,连幻想都不敢幻想这十枚金铢居然能属于自己。
母亲从濮阳殊那里得到这么多的金铢,是街坊邻居闲暇时的必谈,母亲也对那些东西很看重,将它们小心翼翼的藏好。母亲很珍惜那些东西,当然了,那可是金铢啊,普通人一生的积蓄都未必能换取一枚金铢。
他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看见过那些金铢,母亲带着狂喜的表情回到家,然后迅速的关上房门,打开她的袖子,金灿灿的一枚枚金铢就在那里闪烁着华彩。
母亲死后,他也找过,但是哪里都没有金铢的踪迹。许是被……杀死母亲的人夺走了罢。
“十枚……金铢?”
秋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觉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焰,一直灼烧到他的胃部,很快的,他却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些东西,从这个角度来看,秋娘曾经所夸耀的自己的儿子很聪明很勇敢这种形容……或许并不虚假。
“二十枚金铢,我会杀死他的。”
秋生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带着一种迫切,“你雇佣我杀死他,总不可能是替天行道,所以,他一定是在哪里阻挡了你。而你居然能随随便便拿出十枚金铢……
既然这样的话,二十枚金铢你也能拿出来的吧。答应给我这么多钱,事成之后,我一定走的远远的,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但是,我要杀濮阳殊,并不是为了这些钱。我要这些钱,不过是为了后面的生存……濮阳殊真的是灾厄之子,我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娘也是生了弟弟才去濮阳府当奶娘的,结果,娘刚当了奶娘没几天,弟弟就夭折掉了,一定是濮阳殊的缘故,他们的生日离得都很很近呢……”
第28章
“他也是一出生就克死了他的母亲不是么, 而且,他出生的时候,是有许多鬼鸟在濮阳府上空盘旋的,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大家还请愿过要处死他的……”
“好了。”
黑衣人压下自己的手掌, 示意秋生住口。
“我明白了,做好你的事情。”
黑衣人点了点了头,示意秋生握紧手上的匕首, “匕首很锋利, 还有毒,小心一点。”
他拍了拍秋生的肩头, 秋生便愣愣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我总不可能到濮阳府去……”秋生很是迟疑。
“没关系。”黑衣人说,“我当然不会让你在濮阳府里杀濮阳殊,这很难办而且容易留下不少把柄,放心吧,他会出来的,明天的黄昏, 他会在朱雀街的街尾找一个做泥偶的老头, 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去见他了。
至于……你是要直接杀他, 还是偷袭,亦或者是用一些别的伎俩, 便都看你的了。好好做个计划吧, 濮阳殊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只要能够杀了他, 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最终, 黑衣人离开了,黑衣人在一个隐蔽的小巷脱下自己的黑衣,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之后,便将其扔在了墙角。
三转两转之下,他却已经大变样。月光下,他的脸显露出来,这个人居然是……濮阳昭。
为什么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来对付濮阳殊呢。是啊,为什么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呢。
濮阳昭重重的锤了锤墙,力道居然让墙壁都震颤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对付濮阳殊居然还能用这样的办法。
以前,自己可以随随便便的把他扔进冰湖,但他从没想过要让他去死,让当然,他若是死了他也没什么感触就是;
但现在,自己是确确实实想要他死,但却不能再用以前的办法。濮阳殊还是那个濮阳殊,濮阳殊已不再是那个濮阳殊。
但是,他真的能威胁自己的地位?母亲说的也太危言耸听了一些,他绝不会允许那种荒谬的事情在他的身上发生。
他死之后,给他挑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吧。
濮阳昭想。也不枉费兄弟一场——
第三天,早晨。
濮阳殊对阵濮阳宣。濮阳殊想要对战濮阳宣,想要获得挑战濮阳宣的资格,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却出自濮阳潜的发话。既然天都城濮阳府的主人都发话了,还有谁能对此提出质疑。
道场上,濮阳宣与濮阳殊面面相对。
“三弟。”
濮阳宣皮笑肉不笑的笑了,濮阳殊便微微俯身,并回之以一个平淡的弧度。濮阳宣的心里有些不安,但他又想到濮阳殊说今天要以枪来同他作战,心却是放下了一些。他打听过濮阳殊的课业,濮阳殊的枪术总是没有剑术好的……
高台上,他看见柯梦瑶的脸,柯梦瑶看了他一眼,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安抚而又信任的眼神。
没关系的,自己一定可以打败濮阳殊的,上一次,不过是自己太过大意,所以才被他挑走了自己手上的武器,这一次,他认真应对,一定不会输的。
濮阳殊却注意着他胸膛的起伏,他极其敏锐的,从他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一股怯意,这股怯意埋藏的很深,而且只是浅浅的一丝,但……濮阳殊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愉悦泛上他的心头,夹杂着些许的血腥味。
他居然有些兴奋。
就像是深海的鲛鲨可以嗅闻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血腥味以此跟踪猎物一样,他窥得濮阳宣的动摇,便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感到些许的期待。
濮阳殊手中拿着的是龙胆朔寒枪。它的枪剑闪烁着微微的寒意。
他握着枪柄,微微摩挲了一下,却是感受起那根自己刺入濮阳宣身体里的针,这个时候的自己还太过弱小,所以只能凭借外力,如果不是因为濮阳宣对自己没有太多的戒备之心,而他又实在愚蠢,他是绝对没有这个机会的。
濮阳殊微微偏了偏头,按照书籍中的那样驱动了那根针。濮阳宣便微微蹙了蹙眉毛,情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心口,就在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带来不详的预感。
哦,效果还不错。
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场比试中使用傀儡术,他要做的,是堂堂正正的打败濮阳宣。当然,堂堂正正这样的话语显得濮阳殊很义正言辞光明磊落,濮阳殊可从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他想用极致的暴力,将濮阳宣……踩在脚下罢了。
擂台之上,鼓声渐渐响起。
濮阳殊对战濮阳宣。
濮阳潜、柯梦瑶坐在主位,长老客卿坐在侧围,其他的侍从与学馆学生都围拢在旁边,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观看这场比赛。
他们对比赛的胜负倒没有什么见解,非要说的话还是更希望濮阳殊赢吧。
毕竟,濮阳殊与他们一点儿也不熟,同书馆学习不到一会儿便发生那件事以至于濮阳潜派遣其余人来照料教导濮阳殊。
而濮阳宣,他们可就熟悉的多。
只能用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来形容濮阳宣,濮阳宣的脾气不好可是出了名的,但他偏偏是城主府的二公子,又有谁能得罪他呢。
“嗯,你觉得谁会赢?”
“还是宣少主吧……具体的我也是不懂,反正我的名次是四十六位,再怎么也轮不到我。但是,这场比试可是经过了城主的授意啊,或许该问,城主的意思。”
“城主啊,城主的意思我可不敢揣摩。或许啊,城主是想敲打一下三公子让他不要这么嚣张?毕竟,三公子实在是有些太过努力了,这种努力,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你说啊,城主府将来是一定会交给昭公子的,三公子这么努力叫什么事情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努力有什么错……不过,话说回来,殊公子年岁不大,毅力却是不小,怪不得……会觉得很有威胁吧,都说七岁看老……额,今天阳光真好。”
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好,天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碧色,絮状的云漂浮在碧天上,像是一缕白纱。有阳光倾泻下来,照在人的脸上,带来暖融融的微带些刺痛的感觉。
“今天,是去取泥偶的日子吧。”濮阳殊说,“不知道泥偶做的怎么样,会不会长的很像我们呢。”
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那个老爷爷的手艺很不错,苏茗的画技很不错,连给老爷爷的定金也一样很不错。
话说,这孩子可真是淡定啊。
苏茗想,濮阳殊真是有反派之姿,年纪轻轻便如此淡定从容,真是让人惊叹。
此子,若是不能拉拢,便势必要除去。
苏茗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简直让苏茗很是失笑,濮阳殊感受到苏茗的情绪,有些好奇,苏茗便解释说这是他曾经看过的话本里的内容,每一次,主角在展露实力之后,敌对方都会做出如此评价。
“哦。”濮阳殊在识海里慢慢的应了一声。
濮阳殊的态度很审慎,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观察着濮阳宣的动作,他如草原上潜伏狩猎的豹子,慢慢收敛了自己的呼吸,濮阳宣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一种让人胆寒的专注。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像是蕴含着什么漩涡。
两人渐渐的在场上游走,谁都没有率先攻击。游走半圈之后,居然是濮阳殊率先出手。
“呼——”一阵风吹过,带起地上的尘埃,也吹动了两人衣角。
就在这一刹那,濮阳殊动了。
他身形如电,枪身与手臂形成一个平直的弧度,枪尖吞吐着寒光。
濮阳宣反应不慢,一个侧身,便翻转剑刃,直逼濮阳殊胸口。濮阳殊却是不避不闪,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挑飞濮阳宣手中兵器?
濮阳宣面色一变,身形急速后退,微微拉开距离,同时从腰间滑出一把短刺来,反手向濮阳殊投掷而去。
场上局势瞬息变化,濮阳宣的心头却是越来越惊异,在第一次相交的时候,濮阳宣对上濮阳殊的枪尖,沉重的力道竟然将他逼退几步,这个时候,濮阳宣就已经惊异万分了……濮阳殊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
怎么可能?他还没来的及发出更多的感叹,新一轮的攻势却已经发起,于是濮阳殊带给他更多的惊讶,每一次,他都像如有神助一般避开自己的攻击,并且从自己干攻击中调整着自己的策略。
濮阳宣偏转自己的手腕,剑刃蓦然的便与濮阳殊的枪相交,那是极速掠过的摩擦,甚至在空气中带起风与迸溅的火花,濮阳宣手腕一抖,剑刃便擦过濮阳殊执枪的手,如果这一击真的得到实现,濮阳殊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挑断手筋。
剑太快,快的几乎让人措手不及。濮阳殊只能看见璀璨的晃动的一片银光,但他依旧如此沉静,今天的阳光很好。
他用左手握上枪柄,双手握枪,退避不开,那就不必再退避了。
他一转身,居然逼近了濮阳宣,就在这样的形式之下,他居然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剑前,任由那柄剑重重的划过他的腰侧,溅起一蓬血花,随即,银色的枪尖却已带着重重气浪逼近,一团银光微微晃动,像是冬日的松上雪,却有一道尖利的声音从枪尖处传来,如若大雁悲鸣。
“锵——”
这并不是□□入血肉的声音。
如果这一枪真的中了,濮阳宣的整个身体都会被贯穿,枪尖会从他的前胸一直穿透他的心,再带着鲜红的血穿出他的背。
是濮阳潜在最后关头出手,架住了这柄枪。
他的手突兀的变成了一种青玉一样的色泽,在光照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一种名叫青玉手的功法,修炼它的人可以手接枪剑掌劈岩壁。
此时此刻,濮阳潜的那两根手指正牢牢的钳住濮阳殊的枪刃,青玉手摧动到极致会显出一种深色的青,深色的青在阳光下泛着墨色。
擂台之上,从不允旁人出手。
但濮阳潜却出手了,因为,如果不这样,濮阳宣便要命丧濮阳殊之手,所以他出手了。
濮阳潜微微转头,对依然惊魂未定的濮阳宣道:“你输了,退下。”
随即慢慢的放开濮阳殊的枪刃,手指也从深沉的墨色开始渐渐的褪色,逐渐便褪为青色,又褪为寻常颜色。
濮阳殊却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出枪的姿态,是一个发力的姿势,雕塑一样静默。
濮阳潜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他在用这种状态表达抗议么是,因为他从他的手底救下了濮阳宣?
事实上,在胜负已定的那一刻,濮阳潜出手救下濮阳宣的那一刻,濮阳殊就陷入了神游的状态。
其实,他的心里还含着一点隐隐的颤抖,这种颤抖并非出自惧怕,而是来自兴奋,他仔细揣摩了一下胸膛处传来的美好滋味,居然有一点沉醉。
对血的渴望,对收割性命的渴望,希望把濮阳宣彻彻底底的踩在脚下的渴望。
枪并没有刺入,但是,刺入的前一刻,他却已经幻想那种甜美的滋味,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的让人颤栗。
本来,自己可以品尝到那样的甜美,却被濮阳潜制止了。
他歪了歪自己的脖颈,活动了一下,听到苏茗的声音,“你还好么。”
居然有些焦急。
濮阳殊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觉到嘴唇处绽开的细微伤口,那里有些破损了,散发出微微的血腥味,使劲舔咬就可以品尝到那股咸腥。
“我很好呀。”
与此同时,发出关怀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就是矗立在场上的濮阳殊,他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认可般的询问道,“你还好么。”
第29章
濮阳殊虽然救下来濮阳宣, 却没有关心他,反而关心起来濮阳殊,这一点, 众人也自有思索。
至少, 濮阳宣的脸是在那一刻煞白了。
濮阳殊便在此刻慢慢的动了。
他的心绪并不若众人想的那样繁杂, 濮阳潜的认可对他而言一文不值,他已经敏锐的从濮阳潜的眼神打量中感受到一种不适,一种自己被放在秤杆上称斤算两的不适。
不适……么?自己以前从不会有这种不适。不过是一个眼神, 自己为什么会不适?
今天, 他穿的是一身玄衣。
那道巨大的腰侧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但流血的量已经少了不少, 他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腰侧的那一片衣服大概是已经被血浸透了,鲜明的痛楚赋予人活着的实感,在乎的人的安慰,更如枫糖一般甘甜。
他放松自己的肌肉,那柄枪便被他插到了擂台上,枪是那么锋利, 插入那一块擂台岩石就像是切开一块厚豆腐, 他微微踉跄了一下, 靠上枪,维持着自己身姿的挺拔, 环视了一圈四周。
他听见苏茗微微绷紧的声音, “你受了很重的伤。”奇怪的声调,显得很紧, 硬邦邦的,不像他往常说话的温情。
当然, 他们也没认识几天就是。
“我赢了。”他说。
他的声音很小,却清晰的回响在整个擂台上。
苏茗:“……嗯。”
他站在擂台上,旁边是濮阳潜与濮阳宣,他的目光却越过擂台上的二人,越过擂台下的乌泱泱的人群,最终投注在自己面前,虚空的某一点上。
苏茗。
他是见过他的,就在那一次的幻境,是他拉着他的手逃离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个时候的他,就是这样仰望着他的。
他能看清他的脸,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也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微暖,并不灼烫。
如果,他也能拥有自己的身体,那该有多好,到时候,他就可以牵着他的手,一起漫步在青石的小路上。
濮阳殊正在畅想未来。
那么,苏茗在干什么呢?苏茗开始骂人了。
“濮阳府的人都是眼睛瞎了么,看不见你流了这么多的血。都这个时候了,还愣着做什么?”
濮阳殊一愣。
苏茗是真的难以理解,濮阳殊受的伤就这么隐秘么,这么久了,围观的人为什么只是看着啊,别说别的,就只说那个提着药箱的老头,你不赶紧上来救治你是在等谁的命令?
这个时候,人群却喧闹了起来,原来是月影岚来了,月影岚本来是要来看这场擂台赛的,但他的训练时间却与其相冲,而他也不被允许请假,所以他只能在训练结束之后紧赶慢赶的来到这里,一来便发现濮阳殊一副即将要死的样子。
那个带药箱的老头终于慢吞吞的上了擂台。
这时,濮阳潜却像是改变了主意,示意药医退下,转而拿出一个玉盒递给濮阳殊。
濮阳殊与苏茗听见周围人轻轻的抽气声与窃窃声。
“这不是百花凝露丹么,可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何其珍贵,还能够迅速弥补灵气,让人的状态达到全盛……”
“怎么会这样,这么……看来,这局势……”后面的话语渐渐隐没了,相必是说话的人也知道这种话并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
哦,原来是这么珍贵的丹药啊。
濮阳殊接过那个玉盒,然后打开,里面是一颗小小的青色玉丹,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清香,单单只是嗅闻它,便有一股心旷神怡的感觉,更别提吃下它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濮阳殊吃下了这颗玉丹,却是微微闷哼了一声,因为他能感觉到那颗玉丹在入喉的一瞬便化作一股药流蔓延到四肢百骸,强劲的药力又汇聚在自己的腰侧的伤口处,不出几瞬,血便止住,更有新鲜的血肉从伤处长出,像是压缩的无数的时间,不出一会儿,濮阳殊便觉得自己完全好了。
不仅是好了。而且是……精力充沛。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掌,感受到自己回复的力量,还觉得有些新奇。
“你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不适吧。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好了,现在你可以向他道谢了。”
苏茗道第一反应的这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想一想,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濮阳潜若是想针对濮阳殊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更何况如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嗯。多谢,父亲赐药。”
濮阳殊的人情世故还是修炼的很不错的,这一点,苏茗亦是居功甚伟——
入夜。
每天夜里他们总要说会儿小话,有时候苏茗会给他讲故事讲诗词陶冶情操,有时候苏茗则教他人情世故。
大概就是那种,“如果你是店小二,店里只有一壶酒,却有两个大家族的子弟都要喝这壶酒,你怎么办。”
额。实话说,效果不太好。
因为濮阳殊的脑回路总是不同寻常,他的落脚点在店小二上。
“如果我是店小二,哥哥你是什么?”
“……大概,依旧是你的背后灵?好吧,我也不算背后灵,就算是你的金手指老爷爷吧。”
“金手指老爷爷是什么?”
“话本里都这样写。主角自幼必定受尽磨难,赢尽机遇,金手指老爷爷就是机遇的一种,一般是主角拾到什么玉符玉牌玉戒指,里面有着上古大能的残魂,残魂帮助主角开始修炼……金手指的意思就是,很值钱的帮手,你看,人的十根手指是不是很重要,能帮助你做到许多事情。所以,这个就叫金手指。”
濮阳殊听的半懵半不懵的。
总之,这种人情世故的修炼到最后总会跑题,濮阳殊还表示人心真的很复杂,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苏茗:“……”他决定放过濮阳殊。
濮阳殊的待遇最近又有了新的提升,濮阳殊赏赐了他许多布帛锦缎,还有种种珍贵的器物。
濮阳殊的伤已经全部好了,他掀开衣服看过自己的腰侧,几乎看不出伤口,只有那一块地方比起其他的地方显得格外白一些。
濮阳殊正用手摩挲着那一件金器,这是一只金瓯,杯壁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又用金珠点缀花蕊。
“……要把它打造成一根金色的手指么,哥哥?这样,每次看见它,我就能想起你了。”
喂,这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啊。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漫画,苏茗想自己的额头一定会冒下三条黑线出来,或者会有一只乌鸦飞过自己的头顶,身后缀着六个小黑点。
“这种事情还是大可不必。”苏茗淡定的说,“说起来,今天下午,我们的泥偶也该做好了,下午的时候就去取吧。”
濮阳殊:“嗯。”
残阳如血。
火烧云堆叠在天际,像是在天边燃起一场大火,归巢的鸟儿们扇动着自己的翅膀,飞向自己的巢穴。
不得不说,濮阳府在这方面的规矩还是很严谨的,每一次都需要令牌才能够出入。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的严谨。濮阳府,从不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地方,譬如,秋娘之死。
濮阳殊亮出自己的令牌,守卫便对他点点头,要打开大门,这时,一道声音却从他的身后传来,原来是濮阳宣,他看上去像是急急忙忙才跑过来的,脸色显得苍白而虚弱,眼中更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怨恨,“……如果不是因为那把枪,你根本赢不了我。”
濮阳殊的动作停住了,他的脑海里如今满是泥偶,根本没有心思把自己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停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兄长嘛……
濮阳殊:“嗯……哦。”
这样的语气,却是极尽敷衍。
濮阳宣你你你来了一会儿,脸却是徒然涨红了起来,手心一动,却是闪过三根细若牛毛的银针,未等他动作,濮阳殊却是在苏茗的提醒下极为迅速的捉住了他的手腕。
“锁魂针?沧月城的特产。”
濮阳殊用力的捏了捏他的手腕,那三根针便掉落在地上。濮阳殊慢条斯理的伸出脚一碾,就将它们碾碎了,随即便是将濮阳宣的那条手臂拧到了骨折。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几乎面无表情。
濮阳宣看不到惊讶,也看不到愤怒,就好像……他根本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习以为常。
清脆的骨折声让濮阳宣闷哼了一声,随即便再无动作,不是他不想动作,实在是因为自己现在做不了任何动作,因为他的头现在非常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戳刺一样,这种剧痛只在一瞬,却让他大脑一片苍白,冷汗迅速浸湿了自己的衣裳。
“是,是……你?”
是你在装神弄鬼?
濮阳殊啊了一声,尾音带了点疑惑。是,濮阳殊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呢?自己的头痛难道是受了寒?亦或者别的缘故。
濮阳殊于此刻放开他的手,他那没有神采的眼睛里却渐渐泛上一点光彩,他像是在努力的牵动自己的肌肉,最终做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微笑来,濮阳殊从这个微笑上感受到……怜悯。
多么荒谬的事情。居然是怜悯?果然是自己看错了,或者这个小杂种根本不懂表情。
濮阳殊:“哦,你没看错。我确实是在怜悯你。”
“你怜悯我?你赢了我,可赢不了别人,别这么狂妄自大了,你也有资格怜悯我,你不过是一个小杂种……”
“你一定很想成为柯梦瑶的亲子吧。”濮阳殊突然说道,他微微动了动自己的眼珠,看向濮阳宣的眼睛,濮阳宣居然打了一个寒颤,他只能听着濮阳殊进行推理。
“一直以来,你都想成为她的亲子,所以对她百般讨好,所以你迫不及待的想向她证明你的价值来获取她对你的看重……你让她失望了,所以,你自告奋勇的想除掉我……是么。真是没想到,为了讨她欢心,你居然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对我出手,置天都利益而不顾,怕不是,你已经投靠了沧月城。”
濮阳殊自然是在胡说八道。
更准确的来说,是把事情进行上升,这种事情,往小说是濮阳宣年少不懂事一心置气没有想到后果,往中说是濮阳宣心胸狭隘容不得兄弟,往大说便是居心叵测置天都于不利。
“你胡说什么……”
“这三枚银针,是柯梦瑶给你的吧,是她授意让你对我出手的?看来你真是一枚弃子,你不会想不到,你在大庭广众下对我出手,会获得怎样的惩罚吧。”
濮阳宣这时才发现濮阳殊话语的寓意在哪里,他分明是想要拉柯梦瑶下水,“这件事情与母亲无关,这三根银针也是我自己偷来的。”
濮阳殊:“哦,原来是这样。她居然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在很容易拿取的地方么,还真是相信濮阳府的防卫啊。嗯,我猜,你应该没有进入她库房的能力和资格吧。”
濮阳宣:“……你!”
濮阳宣确实也没有说错。时间倒回到五柱香之前,殊炉里正燃着袅袅的烟雾,在空气中氤氲出浅香来,柯梦瑶拨了拨自己长而华美的指甲,却是一言不发。
“宣儿,你很让我失望。”柯梦瑶站起来,脸色十分不好,“从小到大,我是怎么对你的。我给你请老师,给你泡药浴,给你那么多的资源,无非就是盼着你有一个好的未来,我不求你像你哥哥一样优秀,但你也不能这么荒废自己。”
“那个小杂种,”柯梦瑶的指甲狠狠的抵住了自己的掌心,早知道是这样,她早就该在他刚出生的时候让人把他给掐死,不然她自己如今又怎会如此气郁,“那个小杂种在那样的偏院住了这么久,身子骨这么弱小。”
第30章
“但他却能在剑阁得到两柄神兵。他训练枪术剑术训练了多久?每一样, 都比你优秀!”
“我还想让你成为昭儿的左右手,这样的你,有资格辅佐他么。更别提, 那个贱种的灵力还没有入道, 若是他入道了, 那还得了。我也算知道了,他根本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不知怎么就入了家主的眼, 哪一天是不是要爬到昭儿头上, 爬到我头上去……”
柯梦瑶又说了好多话。说她的不容易,说她与大哥对他的好, 说濮阳殊如果继续成长下去该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说濮阳潜的冷酷,他根本不会把失败者放在眼内,濮阳宣把这些话通通听了进去,然后柯梦瑶就走了,而他在一旁的高桌上发现了这三枚银针。
濮阳宣:“……你不是有弱视么。你怎么能这么敏锐。”
濮阳殊:……你说起这个我可就来劲了啊。
“因为,我……如有神助。”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 那就该是哥哥的样子, 在最寒冷最漆黑的冰狱里, 他将舒展他的双翼,带领他逃离这片无间。
濮阳宣沉默了。不是, 他有病吧, 看来真是多年偏院冻坏了他的脑子。
“……不像你。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人真正的关心过你, 你的未来,你的生死在她的眼里都是无足轻重。”濮阳殊说。
濮阳宣感觉很荒谬, “你说我?你说我没有人关心?那你呢,你不会以为有人是真心对你好的吧。你以为父亲是看重你才让你搬到那间院子,顾雪卿是因为打心底爱护你才来接近你的吧。你不会以为你的那个侍卫就是真心的吧?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有谁真正的关心你么你别笑掉我的大牙你……”
“有。”濮阳殊打断了他,“当然有。只是,你们都没有资格看见他,仅此而已。”
他的话语坚定短促而有力,让濮阳宣都为之讶然。濮阳殊离开了,这时候,濮阳宣才发现他居然在短短时日中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几乎是脱胎换骨。不过,他究竟在说什么滑稽的事情。
他们都看不见的人……他实在是幻想的有些太超过了,就是一个借口吧,他没办法应对自己的反击,便编造出这样的一个谎言。只有濮阳殊一人能看见的东西,帮助着濮阳殊,除濮阳殊以外的人都看不见……濮阳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不对,是那个叫……苏茗的么,教他写字的那个人?但是,根本没有叫苏茗的人啊。”
濮阳宣很快就把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到了脑后,随即,他蹲下身子,看向地上的被踩碎的银针。
其实,濮阳殊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真的。他不是玩偶,自然有自己的思想,不像提线傀儡一样任人欲求欲予,在乎与不在乎不是显而易见的么。至少,如果是濮阳昭的话……输的再怎么样,母亲大人也不会让他在地上跪那么久。
她也一定不会暗示濮阳昭,让濮阳昭亲手对付濮阳殊。这种事情若是真正败露,他将受到怎样的惩罚,父亲会宽仁的对待他么。
濮阳宣不知道,但他还是堵住了濮阳殊。
在濮阳殊揭穿他把那三枚银针碾碎的时候,他居然感到了一阵轻松。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把这些断裂的银针都收到了手帕里。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哥哥,我的表现怎么样?”
濮阳殊走在路上,顺手便从一旁的树木上捋下一条草叶下来。
苏茗感受到濮阳殊这样童趣的表现,却在识海里微微一笑,谁家少年初长成。我家少年初长成。
苏茗:“很好。用言语扰乱别人的心,这一点,你已经做的很出色了。人呢,就是要勇于观察,善于推理,勤于思考……”
夕阳在濮阳殊的身后拖住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濮阳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样的夕阳下,如果哥哥能拉着自己的手该有多好。
曾经。饿的不行的时候,他会去翻厨房有没有剩下的东西,或者会去翻泔水桶,他都是避着人的,每次看见人便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草丛里。
濮阳府的下人大多数都是世代侍奉濮阳家的,濮阳家的后后院便是开辟出来给这些人及其这些人的家属住。
偶尔的,他会看见与他一般年龄的孩子尽情的向自己的长辈撒娇。牵着手,牵着袖子,亦或者是被他们抱着,很亲昵的样子。每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他都会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个地方很空,那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如水流下的漩涡一样慢慢的旋转的,要吞噬掉附近的所有的东西。
濮阳殊伸出自己的右手,在空气中开合了一下,所能握到的,自然只有虚无。
“怎么了。”
苏茗的问询让突兀停住脚步的濮阳殊回过神来,他收回自己略略有些奇怪的动作,继续往前走。他能说什么呢?希望他可以牵着他的手?他身体里的可是一个魂灵啊,说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是强魂所难。
另外。如果,他真的能拥有另外的身体……他还会愿意牵着自己的手么。濮阳殊不得不思考这一点。归根结底,是自己的身体囚禁住了他的灵魂吧,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便再也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看见他,听见他,感知到他的存在。所以,他只能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说话聊天,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
不能牵他的手,也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这样就很好了。做人是不能够太贪心的,如果太过贪心,上苍就会发怒,收回你拥有的东西。如今,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他希望他可以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不要离开。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哥哥的泥偶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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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失败了,母亲,我早说过,他根本就是个废物,不堪重任。”濮阳昭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柯梦瑶听见这样的话语却是不慌不忙。
“如果不是因为家主对那个小杂种百般维护,害的我不敢拿出我手里的人,我又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濮阳宣的身上。你呢,你可不要出手,再怎么说,你父亲可不会希望你对你的兄弟出手……我出手便罢了,你可不要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来。”
濮阳昭已经出手了。他无所谓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感受到茶水的清香在自己的唇齿间弥漫,却是摆了摆手,示意根本不用担心。
“我让秋娘的孩子去杀他了。”濮阳昭看向柯梦瑶骤然惊变的脸庞,却是微笑了起来,“秋生杀了他,自然最好。他若是杀了秋生……倒也不赖,我会把这件事情好好宣扬的,让他们知道濮阳殊是多么的薄情,秋生不过是失去父母心中悲痛才做了错事,只是一个普通人。濮阳殊却丝毫不懂得体谅不懂得宽容,不说别的,秋娘再怎么不好,也是抚养他长大了啊……七岁的濮阳殊,如此冷心,长大之后又当如何。”
“这样的一个人行走在街上,难道不会让人感到害怕?更别提,秋生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再怎么,也查不到我的身上。”
“果然,还是事情过去的太久。他们都忘记了,当初,他们是如何反对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他们也忘记了那个场景,血月临天,鬼鸟纷飞。”
这边。秋生却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匕首的柄,看向那淬毒的刀尖,喃喃道:“你就是个灾星,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你就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杀了你,一切才能结束,我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也是为了不让你伤害更多的人……”
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落,最终滑到他的脸颊,又从下巴处滴落。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别说是杀人了,他连鸡都没有杀过,所以他正在进行心理的预备,预防着一切的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见到他的时候,要先说些什么吸引他的注意么,还是说,要直接动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家人,他本来就是不该存于此世的天煞之子,他出生之时,血月临天,鬼鸟纷飞,这都是大家见证过的事情,他还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怪不得在濮阳府受尽磨难。
也是天都城城主仁慈,才允许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茗与濮阳殊已经走到巷口。这时,苏茗已经看见了秋生。
“那个人,不就是你奶娘的儿子么。”
濮阳殊仔细的看了一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是他。”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有汗水从他的鬓角落下,而他的嘴唇也是苍白的。一看就像是有鬼的样子。但濮阳殊并不关心他心中是否有鬼,所以他从他的身边走过,没有给予他一个眼神。
但他没想到,秋生居然叫住了自己。
“濮阳殊……我,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秋生比濮阳殊大了几岁,更是比濮阳殊高出一个头来,他的神情却带着些畏缩,说话甚至有些磕绊。
他身上发生的事情,苏茗与濮阳殊都有所耳闻,但二人都没有太多的感触。濮阳殊当然没有什么感触,无关紧要的人,死了就死了,他不因秋娘的所作所为憎恶她,也不因她的死而为她感到怜悯。
至于苏茗……苏茗的感觉与濮阳殊是大致一样的。唯一不同的一点是,苏茗大概可能也许对秋娘存着一些别样的情感,那是一种名为讨厌的情感。
在这些天的相处中,苏茗已经完全的把濮阳殊当做自己的弟弟,面对伤害他欺凌他的人……苏茗如何不对其抱有负面的感情?
或许,这就是情感的弊病吧,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而感到无比的担忧,会因为自己在乎的人感到开心而感到相同的高兴。
“别理他,我们走吧。”苏茗说。
“哥哥,不喜欢他?”濮阳殊如此问询。
这倒是让苏茗有些哑口无言了,只因濮阳殊问的这问题实在是让人难以回答,但苏茗还是努力的给他给出来自己的解释,他能感受到到,濮阳殊正在以如何努力的态度体悟着世间的情感,苏茗并不吝惜于多教教他。
毕竟,他可是一个合格的背后灵,合格的金手指,合格的教导者。才不会说什么“这种事情你长大之后就懂了”这种话。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好吧,我确实是不喜欢他,但我也不是讨厌他,我只是……我与他只见过那么一次,与他根本不熟。而且,他的身份特殊,他找你说话,不可能是对你抱有好意,所以,我们还是先走吧,别理他。”
濮阳殊低下了头,神情中带了些若有所思,迈步便要离开,秋生见此却是有些焦急,上前走了几步,“我说了,我有话想要对你说,我们去那个小巷子里说。”
这时,却有两个行人路过,他们看着这两个对峙的少年,无什么所谓的走过了,不过是两个少年在……
“欸,那个,好像是那位三少主吧。”
“嗯,大概是。他的衣袖,”那个人的声音压的很低,“他的衣袖上,不是还绣着龙纹么,这是天都府图腾象征,只有濮阳主脉才可以将其印绣在衣服上。”
“那个人,是秋娘的儿子吧。他怎么会在这里,欸,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母亲被不知道什么人杀死,父亲也跌了一跤跌死了。”
“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濮阳殊听到了周围人的言语,又看了看形容似乎有些不对的秋生,淡淡道,“……好啊,那我们就去那个小巷子吧。”
随即,他又安抚道,“哥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会小心。他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等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