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相差不到五分钟。
卧室房门就从内打开了。
沈迭心脸上看不出情绪,眼下挂着淡淡的青紫。
和谭臣对话的瞬间,又垂下了眼。
谭臣放下手中的镊子,淡淡地问:“睡美人醒了?”
沈迭心“嗯”了一声,手下意识拽紧了t恤下摆。
他穿得这件衣服,还是谭臣衣柜里的。
一路走来,也没有穿鞋,地面凉得他有些不舒服,但比起面对谭臣,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昨天晚上……”沈迭心的声音听起来不成样子。
其实他是想坚持把话说完的,但无奈刚说了几个字,就哑到没声了。
谭臣抬手给他倒了杯水。
沈迭心犹豫片刻,没有伸手接。
谭臣挑眉,“昨晚,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沈迭心摇摇头。
“那就喝。”谭臣把杯子塞到沈迭心手里,水温出乎意料地适中,“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强人所难的事,我不会做。”
那个混乱的夜晚。
沈迭心被谭臣带回家,但他没有答应谭臣的要求。
浴室的水开到最凉,浇在身上大半夜,也不知到底是脱力晕倒,还是困得睡着了,再醒来,沈迭心已经躺在谭臣的床上。
湿着,被扔在床上,身上除了湿透的裙子,就是包了一条围巾,醒来之后也已经湿透了。
空调倒是开得很大。
沈迭心晕晕乎乎地站起来,在客厅不知做什么的谭臣出现,扔给沈迭心一套他的睡衣,还有新的床单被褥。
沈迭心换上衣服后,又拖着身体帮谭臣换了新的床上三件套。
换到一块蛋糕。
谭臣这个样子也不像会吃甜品的,不知他从哪里弄来那样一块蛋糕。
可沈迭心从下午到现在都滴水未进。
哪怕给他一块沾了灰的馒头,他也会吃进肚里充饥。
香甜的奶油和他平时在小店里买的植物奶油完全不同。
他又后悔自己吃了。
应该带回家给南南。
而且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蛋糕的滋味了。
再吃起来,恍如隔世。
即便到了第二天,嘴巴里似乎还残余着那细腻香甜的滋味。
沈迭心喝了口水,用沙哑的声音和谭臣说“谢谢”。
简单两个字,谭臣听到后,却反应了一会。
他用镊子举起的蝴蝶,无声调整着手腕,寻找一个欣赏翅膀的最佳角度。
可视线尽头,却对准了沈迭心的脸。
闪耀的晶蝶,落在沈迭心眼尾的样子,美得有些失神。
只是这样的皮囊,配了个不堪的灵魂。
谭臣放下手里的东西,冷声说:“喝完水,去简单洗洗,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回去。”
“你自己回去?”谭臣被他说笑了,“你全身上下连内裤都穿我的,你拿什么回去?走回去吗?”
说完,谭臣忽然明白了,“想要路费?”
被他奚落的眼神看着,沈迭心说:“不要钱。”
“不要钱就闭嘴,我让你做什么就做。”谭臣没了耐心,“新的牙刷药膏自己去卫生间的柜子找,完事把你用过的东西全都丢进垃圾桶。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完,要看到你已经准备好可以走了,知道吗?”
沈迭心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和谭臣争吵,他没有任何胜算,不如就顺遂地做。
看着沈迭心赤脚回房间的背影,谭臣心里不多见的良心忽然苏醒了一些。
他干嘛和一个出来卖的动气。
不过是价格没谈成而已。
沈迭心正在洗脸,一抬头,发现谭臣默默站在身后。
“吓到你了?”
沈迭心摇了摇头。
这里本来就是谭臣的家,谭臣在哪里都不意外。
其实谭臣长得并不差。
或者说,比沈迭心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出众。
他绝对称得上英俊二字,只是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让人看了生畏。
就像现在,谭臣向他伸出手,沈迭心的第一反应就是躲。
但无处可躲。
谭臣的手落在他的脸边。
几滴水珠顺着流到谭臣的手臂,在黑色大蛇上留下道道水迹。
即便眼圈青黑,即便没有妆饰,沈迭心的长相依旧完美地不真实。
谭臣的手顺着轮廓破摸索,没有任何后天整容过的痕迹。
上天果然公平。
给了他这样的外貌,也夺走了他高尚的人格。
谭臣挑眉,“你这样,家里人知道吗?”
沈迭心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说些他觉得没必要的问题。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这些对他这个外人来说,很重要吗?
沈迭心抿唇,“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如果他们知道你每晚都扮成女人样子,弯腰漏胸地让男人在你衣服里塞钱,应该少不了让你从家里滚出去吧。”
谭臣说话很少顾忌别人,对沈迭心更是没必要考虑他的想法,更何况他有个想法要求证。
他等待着沈迭心的答案。
沈迭心却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像过分紧绷的琴弦,眼神屈辱地盯着他。
“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谭臣挑眉,“不说就算了。”
因为他知道,答应不过就是这样。
只不过戳到沈迭心痛处了。
虽没有直接得到沈迭心的回答,但他也变相索得了想要的答案。
“动作快点,我送你回去。”想到沈迭心刚才的反应,谭臣转身,补上一句:“别说什么你自己回家的废话,我不想听也懒得听。”
-
对于谭臣来说,筒子楼就像上个世纪的产物,早就该在时代的洪流里炸掉或者自己倒了。
即便沈迭心家门外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谭臣还是忍不住皱眉。
“你一个月也不少挣,钱都去哪了?”
“……用了。”
谭臣挑眉,“要用在什么地方,才能让你连几千块房租钱都没有?”
这样好看的脸,不说住在豪宅里,最起码得找个像样的住所。
“傻站着干嘛?”谭臣看着面前这扇都已经生锈的绿色铁门,火速判断出撬开的时间。
一分钟,多一分钟都是对这种破锁的不尊重。
但沈迭心却抿唇,有些冷淡地让他走。
“我家很小……”
“再小也能站得下两个人吧?”谭臣有些不悦。
“站不下。”
“你!”谭臣气得一时语塞,“这种把戏玩个一次两次就够了,再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但沈迭心铁了心不让他进,大有谭臣不走,他就在门口一直站着的架势。
谭臣冷笑,这么不配合的人,恐怕以后也难操控,还是就此作罢,找个更懂事或者更听话的。
在他刚刚迈开腿时,那扇年代久远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张粉嫩的小脸从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怎么不进来啊?”
她踩在小凳子上,才勉强够得到门把手。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圆溜溜地在谭臣和沈迭心身上打转,小模小样很是机灵。
谭臣愣了愣,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小女孩和沈迭心有几分相像。
“你妹妹?”
沈迭心抿唇,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接绕过谭臣进了门,弯腰把小女孩抱了起来。
顺着门的缝隙,谭臣不请自来。
家外面一片狼藉,家里面也不算小康。
几件简单的家具就占满了客厅,卧室也小的可怜,一张稍大的床上只有简单的床单被褥,另一个小床上倒是放满了各种玩偶娃娃,两张床中间被一根铁丝悬挂的碎花床单分开,就成了两个单独的空间。
房间小的两眼就看完了。
谭臣收回目光,更加怀疑沈迭心到底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上了。
沈迭心紧紧抱着沈图南,警惕的目光时刻跟着谭臣。
“你家里有什么值得我偷的吗?”谭臣反问。
沈迭心当然知道谭臣看不上这里,但他还是担心……
南南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趴在沈迭心耳边小声问:“爸爸,他是谁呀?”
谭臣:“爸爸?”
沈迭心第一次在谭臣眼中读出惊愕。
沈图南被谭臣吓了一跳,像个小兔子把脸埋进沈迭心怀里。
沈迭心更是连连后退,想在有限的空间里远离谭臣。
“这是你女儿?”谭臣又确认一次。
沈迭心说:“是。”
谭臣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他以为沈迭心不过二十出头,长相还有些青涩。
可现在却抱着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说这是他的女儿。
谭臣仔细看了看沈迭心怀里的女孩,发现了端倪。
沈迭心却像担心谭臣抢孩子一样,紧张地护住沈图南。
“她……?”谭臣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她耳朵后面挂着一个很小的助听器,看得出来,是个价值不菲的高级货。
沈图南无疑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但出生开始,她的听力就在慢慢倒退,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治疗,她的听力坚持不到成年。
而且她一直没有上学。
一般的幼儿园不收她这类特殊孩子,沈迭心在家里也能教给她基础的知识。
可是小学不一样。
沈迭心必须给沈图南找到愿意接收她的特殊教育学校。
可他既没有钱,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接送。
为此,沈迭心一筹不展。
谭臣却从这个女孩身上得到启发。
谁说小蝶不好控制了。
一个爱女儿的爸爸,总是好拿捏的。
一道小心又明目张胆地眼神看向谭臣。
谭臣笑着问沈迭心怀里的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爸爸的什么人?我爸爸说了,不能和陌生人说话。”沈图南的手拽紧了沈迭心的衣角,谭臣心想你爸爸身上穿得还是我这个陌生人的衣服。
但他表面还是笑着。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谭臣向沈迭心走来,而沈迭心已经几乎被逼到墙角。
谭臣微微俯下身,和沈图南面面相觑。
离得越近,越发现这个小丫头和沈迭心长得像。
小鼻子小脸都的轮廓都如出一辙,但小女孩还是保留着天真神色,比她爸爸看上去要可爱许多。
谭臣伸手,无意露出的纹身让小丫头又抖了抖。
她死命贴近沈迭心,“爸爸……我有点怕……”
沈迭心抱着沈图南转身,眼神警惕又决绝,“请你出去!”
谭臣抬眉,“我又不吃人。”
他的手转而来到沈迭心脸侧……
然后手指一翻,凭空变出了一枚硬币。
“哇!”
沈图南激动地叫出声。
谭臣对着她笑了笑,把硬币塞到沈图南手里。
而沈图南还没看清,谭臣又如法炮制,重新变出新的一枚硬币出来。
“叔叔,你是魔法师吗?”
沈图南捏着两杯崭新的硬币,眼里都是崇拜。
谭臣笑了笑,“是。”
两块钱,收买了一个天真的心。
沈迭心对他的态度也稍好了一些。
但也仅是一些。
“南南还没吃早饭,我要给她做早饭了,你也能走了。”
沈迭心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而谭臣此行收获颇丰,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说实话,就算沈迭心留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呆在哪里。
无论是破的要命的布艺沙发,还是躺一下就会吱吱响的简易床,谭臣光是想想都眉头紧锁。
离开前,他把沈迭心叫了出来。
有些事情,沈迭心也不想当着孩子面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你好好考虑,明天晚上,我会在twilight等你,你要是想好了就来找我。”
一个在夜场捞钱的男人,谭臣没把握控制。
但如果是一个把好东西都给女儿的爸爸……
谭臣完全知道该从什么方向下手。
沈迭心的拒绝还没说出口,谭臣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合同之外,你女儿的治疗我也会出一份力……但至于这份力有多大,要看你的表现。”
不用等沈迭心的回答,他就直接接起了电话。
因为他知道,答应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喂,大哥。我记得,我会回家的。”
谭臣留下一个自信满满的眼神,转身走了。
“我知道爸妈还在生我的气,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能怎样呢?再说了,家里优秀的孩子有一个就够了,大哥你做典范,就别让我也当榜样了,让我在外面自由吧。”
沈迭心听着谭臣的声音渐远,仿佛丢了魂地回到家。
“爸爸!那个叔叔真的好厉害!”
沈图南高高把那两枚硬币举了起来。
沈迭心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魔术。”
沈图南茫然地瞪着眼睛,“爸爸……我好像有些听不清了……”
沈迭心心跳漏了一拍,急忙去摸沈图南的助听器。
幸好只是没电了,不是沈图南的听力又下降了。
沈迭心正在给助听器更换新电池,沈图南站在一边,低着头沉默不语,像个犯错的孩子。
良久,她才小声地说:“爸爸,我要是也像那个叔叔就好了。”
沈迭心停下动作,“为什么?”
“这样,我就能变出很多钱——”她努力摆弄着自己短小的两根手指,“爸爸没有钱了,我就这样变出来。”
沈图南不知道六百万有多少,也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治好需要多少钱。
她只知道如果没有钱,那些很凶很凶的会天天来敲门,爸爸永远不会开心。
沈迭心蹲下身,把助听器小心翼翼地待在沈图南耳朵上。
心却一再下沉。
除了六百万要还,南南的手术也要尽早去做……
欠债、利息、手术、学费、生活费。
一样样砸得沈迭心站都站不起来。
从楼下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是谭臣那辆和筒子楼小区格格不入的跑车启动了。
沈图南无辜地眼睛眨了眨,奶声奶气地问:“爸爸,那个叔叔是好人吗?”
“我不知道……”沈迭心茫然地说,“爸爸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