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第 20 章
与此同时, 荣国府的一处不起眼的院墙之上,半蹲着一个神秘的身影,此人身穿黑色夜行衣, 还蒙着脸。
那人从衣襟里取出提前画好的图纸,对着观察了半天四周,然后果断放弃,本来想给它直接扔了, 最后又怕成为把柄, 憋着气折起来,揣回去。
“下人房,下人房,我哪儿知道人家的下人房在哪儿呢?这么多的屋子, 难不成一间一间地找?这也太难了。”
而且因为这会儿是晚上, 根本不好辨清方向,她一想, 干脆朝灯最亮的地方去,到时候悄悄地抓个人,随便问问肯定就知道了。
于是,就这么直奔正房——荣禧堂。
“我姐那地图画的,就是换成我姐夫来,他也未必看得懂, 还好我聪明。不过这荣国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大晚上也到处挂着点着的灯笼, 这一晚上得烧多少银子?”
不错,此人正是被杨妗妗秘密委托, 专门来夜探荣国府查事情的杨婉婉。
这些基本是主人家准备就寝,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了, 才回下人房里去休息的。
“这里应该就是正院了吧,怎么没人住呢?这个二老爷都不跟他老婆一起睡觉吗?睡哪个姨娘房里去了?大户人家妻妾之间得过成什么样儿啊,是不是恨不得掐死对方?”
杨婉婉小声嘀咕了几句,又看了挂在门上的赤金牌匾上“荣禧堂”三个大字,仔细往里一瞧,才发现自己弄错了。
这堂屋里只有桌椅,最中间的桌案上还摆着一个铜鼎,压根不是卧房。
倒是东边耳房的窗户上,被烛火照出了人影。
“太太,周瑞家的来了。”
巧了吗这不是,要找的人自己出现了。
杨婉婉放轻脚步,踩在屋檐上走了几步,趴在瓦片上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好屋里的人所在位置之后,悄悄地挪开了一片瓦。
“太太。”周瑞家的一见着王夫人就笑容谄媚。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我都快要歇下了。”王夫人半闭着眼,婢女金钏正跪在地上给她洗脚。
“本来不该这个时候打扰太太的,但林姑娘昨儿个叫她继母给带回去了,晚上也没回,今儿早上,林家那边打发了人来说,林姑娘要多住几日,我……”
周瑞家的眼睛本就被宝玉都嘲笑过像鱼眼睛,慌张之下,鼓得更明显,她靠近的时候,王夫人恰好睁眼,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你靠上来做什么?吓我一跳!”王夫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周瑞家的只能顿在原地,继续讨好地陪着笑脸。
“我前儿才听了太太的吩咐,故意将咱们府上挑剩下的料子送去给林姑娘,与她拌了嘴,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我这不是担心嘛。”
她平日再怎么得脸,在老太太眼里,那肯定也比不过她亲外孙女的指甲盖儿去。
上头听得一清二楚的杨婉婉无声冷笑,原来她姐还真没猜错,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仁善慈悲的贵妇人。
“行了,又不是没给她送,你送了去,她自己赌气不要的,老太太就算问起来,你照样回了就是,其他的,自有我呢。”
“这、可林姑娘的潇湘馆离园子大门最近,我这怎么说也不合情理啊,太太!”周瑞家的急得右手攥拳,猛地砸在左手手心上。
王夫人不再说话,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这一眼把周瑞家的看得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们林家一个卑贱的丫鬟,都敢指着宝玉的鼻子骂,宝玉可是我的心肝儿,她怎么敢!我不过是替我的宝玉还回去这份屈辱。你跟周瑞都是我的陪嫁,老太太即便再生气,也不能越过我去处置了你们,你怕什么?”
有了王夫人这句话,周瑞家的彻底松了口气,赶紧恭维了几句。
“还是太太想得明白,我这样的,也就配在您的身边做点小事罢了。”
“行了,你安心回去吧,我要歇下了。”
金钏闻言,替王夫人擦干水渍,另一个丫鬟立刻接手,扶着她到床上躺着。
放下床帷之后,丫鬟们抬起灯罩,吹灭了两盏离床最近的,依次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吱呀——!
窗户突然被一阵风给吹开了,大约是哪个粗心的丫鬟忘了上锁。
大冬天开着窗,屋里很快就凉了,王夫人掀开床帷,刚想喊人,正好瞧见一个诡异的身影,自上而下从窗前一闪而过,那双眼睛还跟她对视了一瞬。
“啊——!有鬼……有鬼!来人呐!快来人!”
王夫人此时状若疯妇,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端庄从容。
躲在暗处的杨婉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比里边的王夫人还紧张,贴着墙根,生怕被人抓个当场。
传到江湖上去,她以后还混不混了,被一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发现了踪迹,这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也太丢人了。
不过丫鬟们进去之后,王夫人很快就不叫了。
但奇怪的是,她明明很害怕,却并没有让人搜查,像是真的以为方才的杨婉婉是那种东西来找她来了。
杨婉婉刚趁机离开,正好周瑞家的听见动静又绕了回来瞧了瞧,听说没什么事,又往回走,杨婉婉就这么跟着周瑞家的往下人们住的地方去。
夜里一个人走着,即便手里提着灯笼,周瑞家的也有些发怵,何况方才太太那边还似乎见到了那种东西。
不过好在路上没真的冒出个什么不干净的,再过一个跨门就到自己家,周瑞家的放下了防备。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被人当空浇了一桶冷水。
“啊——!”周瑞家的闻了闻,这水还不是干净的水,像是谁洗过脚的,一股子酸臭的嗖味儿。
“谁?谁干的!”气死她了,要是被她逮到,她定要那人喝上一桶洗脚水。
“哕——”没忍住又闻了一下,她自己差点就被熏吐了。
又冷又臭,周瑞家的没办法,只能赶紧进了自己屋,一进门还被丈夫训斥了。
“你是大晚上的掉粪坑里去了?”
下人屋没什么隔音,周瑞嗓门又大,没睡的都听见了,私底下开始笑。
完成任务之后,杨婉婉拂袖而去,寻了一处无人的院墙,腾空一跃,谁也不知道曾有人来过。
回到林家之后,见杨妗妗还在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药材,杨婉婉直接坐到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渴死我了,姐,你能不能对你的画技有点数?你的图,还你!”两根手指从衣襟里夹出那张图纸,扔回她姐姐面前。
“咳!你不会是把荣国府整个给转了一圈吧?”杨妗妗难得有点觉得对不起她妹妹。
杨婉婉把空了的茶杯放回桌上,才回答:“那倒是没有,我直接找到荣禧堂去了。”
杨妗妗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药材都撒了一地。
“你不会是直接揍人家去了吧?”
论起事情的始末,还得回到昨天晚上开始说起。
昨晚杨妗妗送黛玉回房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卧房,与林如海说起早上在荣国府听见的事。
“一个管事的媳妇,说白了,那也只不过是下人,竟敢欺负到玉儿头上来了,这还是球球说的,背后玉儿还不知受了多少类似的磋磨。”
林如海眉头挤在一起,压出深深的褶皱。
“我没有想到偌大一个国公府,竟然会如此纵容下人,放任恶仆欺主。此事我必定要替玉儿讨个公道,绝不能让我的女儿就这么白白受了委屈。掌家之人是贾琏媳妇吧?”
“别急,依我看,这件事背后说不定是有其他人授意。”别的剧情她可能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网上常有人吐槽,贾宝玉是个妈宝男,他亲娘不同意他跟林黛玉在一起,最后哄着他娶了自己的侄女薛宝钗。
“我倒是听黛玉说,那婆子的丈夫,是二夫人从娘家带去的随嫁,二夫人还有个侄女,也住在荣国府,姓薛来着,比咱们玉儿大上一些。你说,她是不是想让她侄女将来嫁给她儿子?可又见她儿子贾宝玉更喜欢跟玉儿亲近,所以故意刁难咱们玉儿?”
“就今天一早上的工夫,你怎么比我知道的还多?”好歹他还是荣国府的姑爷。
“我是网——”
杨妗妗立刻反应过来,一时被他的问题噎住了,于是灵机一动找了个挡箭牌。
“往石榴那儿听说的,她不是待得比我久么?”
“石榴不但武功好,还会打探消息?倒是挺适合当锦衣卫的。”主要是林如海今天被召进宫,跟锦衣卫的人待得有些久,下意识就联想到了。
“胡说什么呢,锦衣卫成天打打杀杀的,石榴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做什么要去干那个。不是!扯远了啊,赶紧回到正题!”
“反正我觉得多半是二夫人在背后指使,要不我让婉婉悄悄溜进荣国府去打听打听?要真是她,再给她一个教训,替玉儿出气,也省得你跟你岳母撕破脸,毕竟是她一直照顾着玉儿。”
“那就先这样吧,不过毕竟那是国公府,还是别让小姨乱来。如果真的是她,我不找老人家,我找贾政,贾政最在意名声,他肯定会给我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二人都有了睡意,便熄了灯就寝。
正是因为这一场谈话,杨妗妗才会让妹妹去荣国府一趟,还特意叮嘱过她,千万别对王夫人动手。
“我可没有对她做什么,就藏在屋顶上,听见她跟那个什么周瑞家的说起,原来是因为咱们石榴骂了她的心肝,叫宝、宝什么来着?”杨婉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宝玉吧。”杨妗妗猜测王夫人应该指的是她儿子。
“对!没错,就是他,那位夫人不高兴了,这才故意吩咐,要给我那大外甥女气受。”
“我就说呢,你真的没有打人家吧?人家可是官家太太。”杨妗妗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杨婉婉随口糊弄:“没打……那什么,我就只帮大外甥女教训了一下那个使坏的婆子,浇了她一桶人家放在墙角没倒的洗脚水,不说了,累死我了,我去睡了!”
“诶!跑什么啊,我还想问问,明儿早上你想吃什么呢。”杨妗妗摇了摇头,把方才掉在地上的药材重新一一拾起来。
一大早上,黛玉当众说出今天要回荣国府的时候,林如海和杨氏姐妹俩不约而同放下筷子。
“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啊?”林如海完全没料到。
不应该啊,昨儿管家明明说,玉儿很认真地整理了一整日账本,那账本是他亲手编写的,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不可能整理得完,而且玉儿也不是这么个半途而废的性格。
杨妗妗赶紧笑着问:“玉儿啊,是不是整理账本太累了?那个不用着急的,东西都放在库房里呢,丢不了,你休息休息再慢慢弄,你觉得怎么样啊?”
“是啊,大外……不是,玉儿,你看你跟你爹那么久都没见过了,难得住在一起,你就多陪陪他呗。而且,球球最喜欢你了,不想跟你分开,是不是球球?”杨婉婉一边说,一边趁机捏了一把小家伙的脸蛋。
“是,我最喜欢姐姐了,姐姐别离开了吧。”球球两只手扒着桌沿,下巴放在上面,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姐姐。
他是知道自己怎么撒娇,最让人拒绝不了的。
黛玉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然后才开口解释。
“我是回去跟外祖母亲自说一声,我想搬回家里住着。”
“真的啊!”
笑看着自己面前情绪明显很激动的家人们,黛玉再次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是真的。”
“那太好了,爹这就去翰林院告个假,立刻就回,等爹回来以后,陪着你一起去荣国府跟你外祖母说。”林如海早饭也不吃了,拿起官帽就迈步往外走。
“不用了爹,我自己去就行了。”黛玉没想弄得这么兴师动众。
已经走出去一段的林如海根本没听见。
“就让你爹陪着你去吧,再多带几个人,最好能够一次把东西都搬回来,也省得来回折腾。”毕竟这些年好些东西都是从扬州寄来的,不能便宜了他们。
翰林院的同僚见林如海匆匆赶来告假,还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毕竟不熟,也没敢细问,直接就给他批了。
旁边有人就问:“大人,一个新来的,您就这么轻易给批了?”
“你懂什么,人家虽然是新来的,可皇上喜欢,况且人家是一甲探花出身,本就来得这翰林院,论起资历,也不比谁差。将来指不定一飞冲天,就跑到你我上面去了,何必为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得罪人家。”
“而且将来谁敢肯定,自己家里还没个急事了,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多谢大人指教!受益匪浅,实在是受益匪浅!”
等林如海回到林府,父女俩正打算一道去荣国府。
等黛玉上了马车,杨妗妗才拿着一个盒子上前,递到丈夫面前。
“拿着,这是给玉儿外祖母的,这么多年,一直是她老人家在照顾教养咱们玉儿,总该报答一二。”
林如海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支差不多两指粗的老参,能长到这个大小,少说也得一百多年。
“这可是岳父岳母留给夫人你的陪嫁,如今这样稀罕的人参,市面上有价无市,实在太过珍贵了。”林如海说完,就想把盒子放回她手中。
杨妗妗抬手制止了他。
“老人家别的什么也不缺,这样稀罕的药材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谢礼。”老人都想更长寿,贾母也不会例外,这份礼物想来她应该不会拒绝。
“可是这太过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也就宫里能找出差不多的,连王府都未必有。
“老爷,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恩情,能用东西还的,都好说,否则对将来未必是好事。”杨妗妗第一次主动透露了一些不寻常。
只是这个时候的林如海并没有察觉出。
“夫人,你对玉儿太……”林如海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对亲生的差不多也就这样。
“好了,快去吧,早些去,早些回,我跟球球在家等你们。”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球球被小姨困在她怀里,老不高兴了。
“因为……”说不定会大闹一场,到时候吓哭你这个小不点,杨婉婉勾起唇角,在心里偷着笑。
“因为你姐姐和你爹爹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他们是去搬东西的,你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扛得动什么?”
本来球球低下头是想看看自己的腿到底有多小,结果被圆鼓鼓的小肚子挡住了视线,噘着小嘴巴,不满意地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往里按了按。
“怎么?这是终于认识到自己胖了?”杨婉婉嘲笑得一点都不客气。
球球虽然心里介意,但嘴上却不承认。
“胖怎么了,胖点才显得我可爱呢,小姨你不就最喜欢捏我的脸吗?我要是瘦了,你就捏不着了。”
说完他还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
“你姐姐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细腻又敏感,你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跟她简直是两个极端。”
“什么龙龙心?我姐姐是人,她不长龙心的,小姨你肯定说错了。”
杨婉婉握拳狂捶旁边的柱子,笑得像疯了一样。
“怎么了这是?吃错药了?发的什么颠。”杨妗妗回来恰好看见妹妹的模样。
“姐,球球他也太可爱了,笑死了我都快。”眼泪都快给她笑出来了。
“我儿子当然可爱了。”杨妗妗亲了一下自家小崽子的额头,接过去自己抱着。
“走,娘亲带你读书练字去。”
“啊——!我、不、要!”球球都喊出颤音了。
“可真是够狠心的,不愧是我姐。”跟在母子俩后面的杨婉婉,一边看热闹一边感慨。
荣国府这边的门房见林如海亲自带着林姑娘登门,忙请他们进去,顺便叫人即刻进内院通报。
“林姑爷也来了,快请快请。”贾母还当这个女婿是专程送外孙女的,没有多想。
谁知等父女俩进了门,完全没有按照她想的那样发展。
黛玉提了裙子,跪在她面前。
“这是做什么?玉儿快些起来,地上凉着呢。”
又见她掉起了眼泪,贾母皱眉,察觉到不对,仔细看了看女婿的表情,似乎也隐隐含有怒色。
给外孙女擦了擦眼泪,贾母托着她的胳膊,心疼地说:“好玉儿,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跟外祖母说,外祖母一定护着你。”
黛玉摇了摇头,“外祖母,玉儿不曾有什么委屈,只是舍不得外祖母。”说到这里,又伏在老人家的膝上掉眼泪。
听到这里,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轻拍着外孙女的后背,叹了一口气。
“玉儿想回家就回去吧,今后多来看看外祖母也就是了,别哭,哭得外祖母的心都疼了。”
说到这里,贾母也开始跟着掉眼泪。
林如海只得起身上前,拱手朝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辈鞠了一躬。
“多谢岳母。”
缓过心中的不舍之后,贾母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们终归是亲父女,今后你多疼疼玉儿,也不枉老身这些年的付出。”
林如海最终还是从袖中取出妻子交给他的盒子,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此物还请岳母务必收下。”
大丫鬟鸳鸯去接了过来,捧到贾母面前打开,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呼吸都暂停了。
她管着老太太的库房钥匙,老太太藏着的所有好东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其中就包含有人参。可也只不过是约莫手指头粗细,远比不过眼前这个。
更别提老太太那个藏的年份太久,已经有些糟烂腐朽,而眼前这支品相却是一等一的。
“这也太过珍贵了……”贾母见了,也确实忍不住感叹。
原本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再说不出去。
但为了体面,不显得过于贪心,还是稍稍推脱了一下:“这么好的东西,想必也是你们林家祖上传下来的,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林如海哪里看不出她眼馋心动,只能顺势接话:“岳母替我照顾玉儿多年,玉儿又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此抚育之恩可抵万金,请岳母收下它吧。”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推脱了。”
贾母话音一落,鸳鸯就关上盒子,捧着退后了一步,动作十分谨慎小心,生怕在她手里磕了碰了。
贾母又拉着黛玉倾诉了好一阵,还说:“你两个舅母这两日都病了,入了冬,更得格外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尤其你胎里就不足。”
“都病了?”林黛玉心想:这病生得还真是巧。
“外祖母放心,我会的,您也得好好照顾身体,我会常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贾母点了点头,这才松口让他们父女去园子里搬东西。
就在同一时间,去工部当值的贾政,听见其他同僚正在讨论一个人,名字还很熟悉。
“你们知道林如海这个人吗?”
“谁啊?好像有点印象。”
“跟我同科,当年的一甲探花,不过好像外放出去了,这几年不在京里。”
“就是他,林如海到扬州做巡盐御史去了,他递上去那个扬州官盐走私案的折子,写得非常好,不但文采斐然,而且列出来的数额统计详尽准确,谁是谁非一目了然。这一看就是默不作声潜藏多年的聪明人,否则哪里能知道那么多的内情。”
“就连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鬼见愁卢云澜,都在御前为他说了不少好话。如今人家深得圣上青睐,圣上直接说要将他留在身边,方便随时召见,一起讨论学问。虽然没有定下让他接下来去哪个衙门当值,可已经被正式擢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是不是听完以后,很是羡慕?”
方才说到与林如海同科的那人点了点头,心情复杂。
“原先我们这些同科一起聚的时候,还为他感慨过,在扬州这么多年都没挪动一下,真是可惜。谁知人家这就时来运转了,那么大个案子,连三品的都转盐运使都栽了,可人家愣是一点没沾脏,还趁机协助锦衣卫立下大功,在圣上面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跃就超过我们这些人了。”
贾政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儿,又不愿拉低身段去问,就这么一直憋到散值。
等贾政回到荣禧堂,来看病了的妻子,面色却一直不好。
王夫人一开始见了他自然高兴,强撑着身子起来陪他坐着。
“黛玉还没从林府回来?”贾政突然问。
旁边正在给他剥烤橘子的王夫人动作一滞。
“好端端的,老爷怎么问起她来了,她姓林,回自家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完,把橘子瓣递到丈夫面前。
贾政不耐烦地说:“不吃。”
王夫人被他当着丫鬟们驳了脸面,端庄贤淑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最后收了笑容,收回来自己开始吃。
随后贾政又问:“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都怨你,好端端地又叫人去糟践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她好歹是我亲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
王夫人做的事,贾政只要想,就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很多时候,他喜欢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下王夫人彻底冷了脸,反应过来,原来贾政根本不是来看她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也懒得在丈夫面前装恭良,左右夫妻几十载,谁不知道谁呢。
“他们林家的一个婢女骂宝玉,我作践作践他们家女儿怎么了?宝玉还是你唯一的儿子呢!”
“你——!”
夫妻两个正吵着,林之孝家的过来传话。
“老爷,太太,园子那边回了个话,说林姑爷带着林姑娘,已经把潇湘馆里的东西都搬走了,问要不要先锁起来?”
贾政猛地站起来,追问:“搬走了?怎么也没个人来先告诉、”
差点脱口而出告诉我,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道:“告诉太太一声?确定现在已经离开了?”
林之孝家的被吓了一跳,又担心被问责,赶紧回话。
“说是才走了不久,林姑爷带着林姑娘已经先去老太太那边说过了,这才搬走的。太太病着,想着老太太那边儿已经答应了,就没过来打扰太太。”
“坏了!林如海肯定已经知道黛玉受委屈的事,这才两天就急着把人接回去了。”贾政不免有些焦虑,来回在屋里踱步。
王夫人也有些慌了,她开始顺着推测:“老太太竟然也同意了?可前几天老太太分明是不许林家带走黛玉的,难道林如海还跟老太太告状了?”
那这么算下来,婆婆说不定马上就要找她的麻烦,兴师问罪。
王夫人一想到这儿,头开始疼得厉害,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往地上开始滑。
“哎哟!太太!”丫鬟婆子们赶紧去扶着,把人抬到床上,跑着出去叫大夫。
贾政也不确定王夫人她是不是装的,都看蒙了,一直守在床边没走,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的。
与兵荒马乱的荣国府不同,林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吃饭。
“这下玉儿终于回家来了,真好,咱们一家子一起举杯,庆祝一番!去温一壶酒来。”林如海难得叫管家取了酒。
坐在他旁边的球球,闻着他杯子里的酒散发着扑鼻的香醇,开始犯馋。
小手往前一伸,打算拿过来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结果被眼疾手快的林如海给截下了。
“你可不能喝这个,爹给你倒杯茶。”
“姐夫,我陪一个。”杨婉婉也倒的是酒。
“我也要陪爹爹,小姨都可以,我也可以的!”球球撅着小嘴嚷嚷着,显然方才林如海阻止的举动令他不满,他感觉自己被爹爹小看了。
做娘亲的开始给小家伙顺毛,对他说:“球球,这个东西呢,小孩子是不能喝的,喝了会影响你的成长,说不定你就变成小傻子了,球球想变成小傻子吗?就跟街边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什么都不懂,呆呆的。”
球球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人,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赶紧摇了摇小脑袋。
“我不要变成小傻子,不喝了不喝了。”
其他人都在闷笑,围观这对无良夫妻,合起伙诓骗单纯无知的漂亮小孩儿。
“这杯酒庆祝玉儿回家。”
五个杯子一同高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砰!杯子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伴着众人的笑声,就是最好的喜乐。
“第二杯,庆祝咱们一家团聚。”激动的林如海又举起杯子。
“这第三杯,希望咱们从此再不分离,咱们家永远幸福美满。”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旁边的球球越看越怀疑,不对啊,如果那个香香的东西会让人变傻,为什么爹爹还喝那么多?
“姐夫,你这酒量不错啊,平时可真看不出,这是深藏不露啊,来来来,我陪你一起喝!咱们今晚不醉不归!”杨婉婉举手投足豪迈极了。
黛玉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看得目不转睛。
“没被这位放荡不羁的侠女吓着吧?”杨妗妗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顺便跟她聊天。
“没有。”黛玉摇了摇头。
又忍不住说:“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很鲜活,原来其实女子不一定要文静贞淑,还可以活成另一番样子。”
“谁规定女子就非要如何了?一个人的本性如何,是无法掩盖的,与其规规矩矩克制压抑,不如大胆去做自己,活得让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最后,杨妗妗还笑着打趣她。说:“而且,现在谁还敢对咱们林家的大小姐指指点点的,不怕被扣月钱吗?”
“您就别笑话我了,您都不知道,我爹记的账到底有多乱,看得我脑袋都要大了。”黛玉忍不住向继母诉苦,不自觉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气俏皮。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是在撒娇。
杨婉婉听了一耳朵,忍不住感慨:“不是吧姐夫,原来你也不会管家啊?那这些年你们家还能撑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林如海咳嗽了一声,他心里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告诉女儿,给她的那本账册,是他故意编成那样的。
有句老话,叫: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球球却一直安安静静的,根本不符合常理。
被大家忽视的某个小家伙,这会儿悄摸从桌上抱走了酒壶,他本来长得就小小一团,低着头往桌下一猫,大人们根本没发现椅子上少了个人。
小鼻子微微耸动,好奇地对着壶嘴嗅了嗅。
“好香啊,肯定很好喝!”他的眼睛都亮了。
小嘴巴还一直在叭叭:“爹爹真小气,故意不给我尝,娘亲还故意骗我,我现在就要尝!”
因为这壶已经被林如海和杨婉婉两人喝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底子,球球捧着试了好几次,都没倒出来。
最后差不多把整个壶倒过来了,才感觉到有东西流进了嘴巴,还一不小心咽了下去大半。
虽然确实如愿以偿,但跟他想象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嘴里又辣又苦。
原本的包子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脸,小舌头往外吐着,球球都快哭了。
他把酒壶往地上一扔,赶紧爬出去,扒着桌子,想找水喝。
“唔……呸呸……水……呸呸……呜呜……水……”
小家伙脸蛋红通通的,眼睛里还含着眼泪,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了?”坐在他另一边的杨妗妗第一个发现不对劲。
她下意识去摸孩子的额头,担心地说:“好烫啊,球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娘亲好不好?”
她刚打算给孩子号脉看看,另一边林如海就发现,原本放在自己手边的酒壶不见了。
“球球,你是不是偷偷喝了酒壶里的酒了?”
杨婉婉一听,往桌子底下一瞥,发现了罪证就躺在现场,脚尖一勾,抛到空中,手再一接,她还试着倒了一下,才放回桌上。
“酒壶在这儿呢,多半是球球偷着藏到下面,趁咱们没注意到他,喝了几口,现在酒壶里已经空了。”
杨妗妗给他喂了水之后,靠近小家伙的嘴巴闻了一下,这下彻底人赃俱获。
“还真是,这个臭小子,都说了小孩子不能喝酒,你还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不让你喝,偷着喝,是不是?”
面对娘亲的质问,球球心虚,那双大眼睛下意识一眨巴,豆大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滚落到脸上,看着可怜兮兮的。
黛玉这个做姐姐的看了,都觉得不忍心,开口替幼弟求情。
“算了吧,妗姨,球球他也不是故意的,他还是个小孩儿呢,哪里懂什么事,你就别生他的气了,他肯定知道教训了。”
“对不对球球?”她还给幼弟使了个眼色。
球球本来就是个小机灵鬼,立马抱着娘亲乖乖认错:“娘亲,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杨妗妗本来就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为了给小家伙长点记性,还是拍了他两下稍作惩戒。
本来就有些脑袋晕晕的,球球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委屈,突然哇哇大哭。
“爹爹,我要爹爹抱。”
林如海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哄。
“怎么了球球?你娘也就是拍你两下,又不疼对不对?怎么还哭了呢?你姐姐跟你小姨都看着你呢,不嫌丢人啊,咱们不哭了,行不行?”
“可是、可是人家都道歉了,娘亲她还是、打我……呜呜。”
说着说着,委屈劲儿又上来了。
杨妗妗都乐了,随口道:“这小家伙今儿怎么这么矫情?平时脸皮可没这么薄。”
黛玉提出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喝醉了?”
杨婉婉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外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应该是醉了,我看他眼睛都没神,整个人都迷糊了,跟平时是不大一样,咱们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林如海想了想,才说:“酒壶里没剩多少了,这个我记得。不过他毕竟还小,说不定真是醉了,夫人,你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要不给他喂点醒酒汤?”
专业人士杨妗妗摇了摇头。
“没什么事,不严重,本来也差不多到了他平时睡觉的时候了,先送回去让他睡吧。至于醒酒汤,那味道球球估计不喜欢喝,还是让厨房给他送点蜂蜜水吧,记得用温水冲。”
“不过还是得有人在旁边看着点,我怕他不舒服,有什么问题再及时过来告诉我。”
最后管家和林轩抱着球球回了房间,两个人一起守着他。
因为睡得早,又睡得沉,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球球就醒了。
“小酒鬼,我可在你们家等了你一晚上,你终于舍得醒了。”
球球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从房梁上跳下来的陈宁,高兴地爬起来,然后一个“萌虎”扑食。
陈宁熟练地一把接住他,俩人配合极其默契,这都是先前在扬州一起待着的那段时日,一次次练出来的。
“陈宁哥哥!你也到京都来啦,那他也来了吗?”
陈宁故意问:“哪个他?”
“就是我的好朋友啊!你认识的,快说快说。”
能如此自然地称呼老千岁为朋友的,全天下也就眼前这个小家伙一人了。
“老千岁昨晚刚到京都,特意吩咐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接你过去一起钓鱼。”
往年老千岁可不会那么着急赶着回京,还一回来就邀请人家登门,还钓鱼,王府后花园那池子里的鱼,都是今天吩咐下去现买的。
老千岁原话是:“这些鱼都不行,赶紧今天都给本王换了。”
他现在都还记得,管家看着池子里那些每条至少价值百两的稀有花色锦鲤,脸上那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这都不行?那王爷您还想换成什么样儿的?”管家应该真的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哪种更名贵的鱼了,问得特别诚恳。
“你看看这能吃吗?当然是给本王都换成味道鲜美的鱼。至于什么鱼,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鱼不是用来观赏的吗?管家虽然没说这句,但陈宁当时看出来了。
可王爷没看出来,甚至还给了管家一个建议:“实在不行你问后厨的厨子去,他们肯定知道什么鱼最好吃。”
管家最后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憋屈样子,陈宁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好啊好啊!我都好久没有钓鱼了,对了,我见到姐姐了,我姐姐可漂亮了,比仙女还好看,她还特别温柔,特别爱我——”说着说着,球球捧着自己的小脸,露出一副娇羞的表情。
完全没想到这也能被拿来炫耀,陈宁不服气地说:“那我还有哥哥呢,我哥特别厉害,身手特别好,他虽然严厉,但也很疼我的!”
“肯定没我姐姐好,我姐姐最好!天下第一好!”
“我哥哥好,就是我哥哥好!”
两个人还真的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