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老祖宗您又不常出门, 外头的事也传不到这儿来,依我看啊,您才是最享福的。”薛宝钗笑着奉承。

    贾母又立刻被哄得眉开眼笑, 将此事抛之脑后。

    “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享福,还要等到下辈子不成?像你们现在年纪小,日子过得也舒心, 等老了, 再像我这样高高兴兴地,人这一辈子,最好的就是得两头甜,姑娘们,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老祖宗说得对。”

    “可不正是这个理吗?”

    姑娘们都笑着应和。

    正说笑着呢, 黛玉想起一个人来。

    “怎得不见云妹妹?她回家去了?”

    众姐妹暧昧一笑,都不作声。

    最后还是贾母身边的鸳鸯笑着为她解释。

    “姑娘还不知吧, 史大姑娘前两日大喜,已经定了亲事,得回去准备置办起针线,怕是不得空再来了。”

    黛玉还愣了一会儿,史湘云比她还要小,竟这样早就配了人家。

    而宝钗却是清楚其中缘由的, 湘云自己曾同她说过, 在家里湘云说不上什么话, 她那叔叔婶婶不肯花钱雇人做针线,平日都是她们家女眷亲自动的手, 如今要自己置备嫁衣被面那些,可不是要紧赶慢赶着做。

    听到这里, 贾母也叹了一口气,却又不便多说什么。

    “嫁了人家,就不比在自己家里做姑娘这般轻松,得孝顺公婆,恪守规矩,若是所嫁非人,那日子才真正煎熬。”

    她素来疼惜这些孩子,但也不是样样都能为她们做主的,就譬如湘云,她父母早亡,她的婚配就该由叔婶做主。

    好在她的玉儿不至于也沦落至此,她有个好爹爹、好继母,能够悉心护着她。

    “眼瞧着你们一个个都大了,也不知道还能这样陪老婆子多久,玉儿啊,今天就别着急着回去,陪外祖母用过晚饭再走。”

    “嗯,那我就多陪陪外祖母,外祖母可不许嫌弃我。”黛玉靠在老太太的肩上,笑得俏皮。

    “你们都听听,这妮子现在还敢编排起我来了,我何时说过嫌弃她的话,当心肝疼都来不及。”老太太笑着戳了一下外孙女的额头。

    三姑娘探春接话:“可不是,前几日还听袭人同湘云说起做针线的事儿,提起老太太先前怕林姐姐劳碌着,一年只要她做一个香袋,前半年时间林姐姐连针线都不沾,一个香袋纵着她竟做了半年。这要是定了亲,那嫁衣怕不是提前好几年就得准备着。”

    众人听罢,又笑作一团。

    薛宝钗虽然也笑着,眼神却落在了袭人的脸上,背后编排主子,还叫人当面说出来了,不知她要如何收场。

    只见宝玉身后的袭人面色微变,勉强笑着上前,开口解释了几句。

    “我那两日身子不大好,央了史大姑娘替我做做手头的针线,可巧想起了这桩事,当作玩笑才说了两句,林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黛玉笑了笑,没接她的话。

    反而对其他姐妹们说:“好啊,来日我要是真的预备这些,拉了你们通通去替我做,我就在旁边坐着看,你们要是做不好了,就叫你们家也不许回,几时做完了几时算。”

    二姑娘迎春摇着头,拉老太太来评理。

    “老祖宗,您快听听,这一个多月未见,她的那张嘴啊,厉害得再没人比得过了,连备嫁的针线都要我们去替她做。”

    “要不先前凤姐姐见林姐姐的第一面就曾说过,竟像是个嫡亲的孙女儿,可不就是吗?老祖宗最疼的就是林姐姐了,连我们几个都比不过她去。”四姑娘惜春也跟着凑热闹。

    大家笑着闹着,竟没人搭理袭人,将她就这么晾在那儿了。

    袭人只得自己又退了回去,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宝玉,可宝玉根本没看她,只痴痴地盯着人群中的黛玉看。

    正巧说这话呢,前头来了个人说:“二老爷唤宝二爷到前头去。”

    老太太就顺嘴问了一声:“可说了是为着什么事?”

    自从先前宝玉大病一场,险些丧命,老太太就更护着这个宝贝孙儿,轻易不许贾政逼着他读书,或者是打骂。

    “是忠顺亲王府的长史来要人,点名找咱们宝二爷。”

    一听是王府,球球的小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安,纳闷道:“忠顺亲王府?和咱们家素无往来。宝玉,你快些到前头去,把事情同人家讲清楚。”

    这厢人才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人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鞋都掉了一只在外头。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老太太您快些去前头救救宝二爷的命吧,老爷要将他活活打死了!”

    “什么!”

    一众人赶紧簇拥着老太太去了荣禧堂。

    只见院子里已经不少人了,中间放了一张长凳,上头趴着个人事不省的贾宝玉,贾政手持一班人长的大板子,作势要往宝玉的身上招呼。

    王夫人涕泪满面,拦着不许他打,王熙凤和宝玉亲大哥贾珠的遗孀李纨并排在旁边劝着,四周还散落站着贾政的门客,以及荣禧堂的下人们。

    “慈母多败儿,你还要拦我?他不但在外勾搭忠顺亲王府的伶人,与人私相授受,方才环儿也同我说了,他还轻薄你房里的婢女金钏,逼得人家跳井毙命。我今日索性打死他,免得他将来酿成更大的祸事!”

    听得一众未出阁的姑娘们,纷纷捂嘴侧过脸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怕是没怎么听清,一心只关注趴着没了动静的宝玉,走上前去一瞧,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整个臀部和大腿的位置血迹斑斑,揭开衣裳一看,竟找不出一块好皮。

    当即就指着贾政的鼻子大声斥骂:“你倒是耀武扬威了,有这等子威风到外头使去!我看你这要打要杀的,做什么读书人,赶明儿到边疆上阵杀敌去吧,别浪费了这身好气力!”

    贾政当即把板子一扔,跪在老母亲面前。

    动静闹得实在大,就连薛姨妈这会儿也过来了。

    王夫人此时伏在宝玉身上哭喊着:“我的珠儿,你就不该自己一个人去了,要走就把你可怜的母亲一块儿带走吧,何苦要我再受这么一遭罪,操心这小孽障。”

    又是对着宝玉喊道:“还有宝玉你这个不争气的,你要走就走吧,左右你亲爹见着你就碍眼生气,不用管我这个做娘的,让我无依无靠地过完后半生也就罢了。”

    这一通话说完,所有人都去劝她,贾政又挨了老太太一顿臭骂。

    这时候球球突然说了一句:“你们都别吵了,赶紧给宝玉哥哥找个大夫吧,他的脸都青了。”

    光顾着吵架了,这些大人可真不像样,球球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的晃着脑袋。

    经他这么一提醒,贾家的下人才开始不光顾着看主家的热闹了,纷纷往前挤,推搡着忙活起来,叫大夫的,抬人的,喂水的,打扇子的,全都是人。

    黛玉赶紧抱着幼弟往后退,站在边缘处才停下。

    都已经这样了,这晚饭也是吃不成了,老太太一门心思都在宝玉那儿,黛玉就同鸳鸯说了一声,带着球球回了林家。

    回去之后,一家子像往常一样,在一块儿用晚饭,黛玉就有些心不在焉。

    林如海就问:“今日是怎么了?去你外祖母那儿回来还不高兴了,球球你说说,可是在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一说起这个,球球就来劲,握着小勺子,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荣国府的“热闹”。

    因为事情过于离谱夸张,听得大人们都目瞪口呆。

    “了不得啊,贾宝玉他才多大啊?竟然敢跟忠顺亲王抢人,还抢的是人家养在府里的人,有胆识,有气魄!”杨婉婉其实更想说他不怕死。

    林如海直言道:“此子品行不堪,男女不忌,实在有辱斯文。虽说他父亲做得是有些过,但再不管教,将来还真是指不定要连累整个家族的。”

    杨妗妗这次可没再给贾家留面子。

    “老爷你瞧,先前可不是我故意说荣国府的不好,你瞧瞧他们那一家子做的事,兄弟阋墙,夫妻反目,还出了人命官司,这家风实在不端。”

    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这时候没忍住,插了一嘴。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早先听他们家琏二爷的奶妈赵嬷嬷说过,那王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死的何止这次的金钏一个。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原先那位二老爷年轻的时候,没少跟府里年轻貌美的丫鬟们眉来眼去的,闹出的人命好几条呢,回回都是那位王夫人做足了慈悲菩萨的模样,给了人家父母大笔银子,这才压了下去,都是做惯了的。”

    “这也太惨无人道了——”杨婉婉这饭都吃不下去了。

    黛玉也是如此,恶心到把碗筷都放下了。

    “王嬷嬷,这些事你先前为何从不与我说?”

    “姑娘年纪小,不经事,我怕吓着你了。虽然那二老爷二太太不喜欢咱们,但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倒也不曾对姑娘不利,我也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哼!”林如海听见这些,心里很不舒服。

    黛玉莞尔一笑,反倒安慰他说:“爹爹别气,左右我也已经回咱们自己家里来了,就当一门寻常的亲戚处着就是了,我也、只想着多孝敬外祖母一人罢了。”

    不过也是巧了,林如海第二日就又被召到御前,还突然地升了官,恰好高出贾政一级。

    皇帝见了林如海,说的第一句是:“爱卿此番一病,人又消瘦了不少。”

    其实林如海本人知道,他并没有瘦,他这些日子在家里吃得好,睡得香,日子过得也十分悠闲,除了卢云澜登门那次受了些惊吓,简直过的是神仙日子。

    实在是因为皇帝日日见的,那些与林如海差不多年龄的官员,一个个都膀大腰圆,挺着大大的将军肚、宰相肚,乍一看身材如此修长单薄的林如海,总觉得他受了大罪。

    “多谢圣上关怀,都怪微臣身子不济,受了点风,就一病不起了,幸得圣恩庇佑,现在已无大碍。”

    说到底,林如海病倒,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整了,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但今日看见林如海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依然什么也不说,不曾抱怨一句,反而轻飘飘地说是自己身子不济。

    皇帝又觉得他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如此忠臣,是不该寒了人家的心。

    “咳咳,是该好好保重,将来朝廷还需要爱卿这样的能臣支撑着,朕也不能少了爱卿的陪伴啊。”

    “微臣谨遵圣意!定然不辜负圣上爱重。”

    “你这些时日不在,朕想找个人谈论诗词歌赋,却总找不到合心意的,今日你既然来了,那就好生坐下,陪着朕品鉴一番朕新作的御诗,替朕润色一二。”

    “是。”林如海恭敬拱手。

    期间皇帝的笑声不断,内侍们对林如海的态度又恢复到了以往,尤其是上茶的时候,笑得很热情。

    “不错,经你这么一改,确实整体更为恢弘大气。”

    皇帝喝了一口内侍们送上来的热茶,突然话题一转。

    “林如海,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今日都可赐予你。”这既是嘉奖,也是补偿。

    将手里的茶碗迅速放回桌上,林如海跪地答复:“回圣上,微臣别无所求,能够侍奉圣驾,是微臣之幸,若非圣上怜爱,微臣至今还偏居于扬州,岂有今日。”

    “罢了,朕估摸着按照你这性子,问你,你多半也是说不出什么,还是让朕给你想一份奖赏吧。”

    林如海跪在地上,脑子转得飞快,他不能主动开口讨要,但上者主动给予的,他也不能拒绝。

    “你在扬州监管盐课多年,那份奏折写得着实漂亮,朕至今印象深刻,就安排你到户部去吧。林如海听旨。”

    “臣林如海恭听圣旨。”

    “朕念翰林院侍讲学士林如海勤勉克己、忠诚奉上,特擢升为正五品户部郎中。”

    “臣领旨,谢主隆恩。”

    第042章 第 42 章

    短短半年时间, 林如海又再次升官,加之他们的姻亲关系,消息很快就被其他人传到了贾政的耳中。

    他在工部员外郎这个职位上已经待了多年, 也没能往上挪动一步,可林如海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再加上家里如今还得罪了忠顺亲王,贾政一气之下,竟病倒了, 倒是长房的贾赦, 还亲自登门庆贺林如海高升。

    不过林如海才舒心了两日,就笑不出来了。

    京都南城门,顶着烈日,还是有不少人蹲在附近, 时不时喊一段, 以此招揽刚入京的外地人。

    “领路人,在京都生活了几十年的领路人, 无论您是想要找人,还是找地方,尽管来问,只需要十个铜板!”

    “不好意思啊,麻烦问一下,这苏老翰林府, 是在哪条街上?”

    那领路人赶紧摘下帽子, 眯着眼细看了一下问路的来客。

    只见眼前这对, 年龄都在五十上下,一文弱老头骑在一头毛驴上, 反倒是这婆子,手持一柄长剑, 替那老头牵着那毛驴,俩人大约是夫妻。

    “大姐,您这可就算是问对人了,苏老翰林苏家,就在城东永兴街,您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就亲自领着您二位过去,咱们到了再结账。”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行,钱给你,拿着。”那婆子说完,从腰间的荷包里,随手摸出一把铜板。

    那领路人赶紧双手伸过去接,他迅速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枚,心想:这婆子指定是个练家子,幸好他方才不曾多嘴得罪人家。

    “好勒,大姐大哥您二位慢走!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到这儿来找我,我日日都在。”

    “知道了。”那婆子已然转身走出好几步,却还是听清了他的话,并给了回应,潇洒一扬手,做派豪放不羁。

    “老婆子,你就这么直接相信人家,万一他要是骗咱们的怎么办?”毛驴上的老头终于开口。

    那婆子笑了一声,话中含有杀气:“他敢!”

    “咱们现在是在京都,多少收敛些,你要是真把人给伤了。回头官府下发通缉,咱们还怎么陪着球球。”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麻烦。你说说,当初我好容易把你从这个破地方拐到江南去,谁能想到,现在又不得不回来,早知如此,当年我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

    旁边的路人不小心听见了她说的话,瞪大了眼睛打量他们夫妻二人。

    “我方才没听错吧?是这大姐说自己拐跑了这大爷?”路人戳了戳自己的同伴,向他求证。

    “我刚才也听见了,你看看这大爷弱不禁风的,虽然一把年纪了,但风韵犹存,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俊美小郎君。你再看看这位大姐,还有她手里的剑,人家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名浪迹江湖的女侠。”

    “有道理。”

    “你再想,这样的女子,一般人家里肯定不同意娶回去,那人家女侠只能强取豪夺了,也不是不能理解吧。”

    “哦——!你这编的我差点就真的信了,话本子都没你说得这么离奇。”

    虽然那两个人已经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了,奈何这婆子内功深厚,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回头看着人家。

    并得意地说:“哎!那个小伙子,你还真没说错,就是这么回事,这人,是我抢的。”

    毛驴上的老头羞红了一张俊脸,催促妻子:“夫人,快别说了,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行行行,听你的就是了。”

    好在没走多久,二老就找到了苏府,也是巧了,这会儿正好球球下学,同谢清竹两个人,手牵着手从里面走出来。

    “球球,我又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你肯定找不到我,我们明天再一块儿玩儿捉迷藏吧。”

    “好的清竹哥哥,那我们明天再见。”

    才说着话,突然两只手从背后冒出来,一只手遮着球球的眼睛,一只手捂着球球的嘴巴,紧接着球球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人抱了起来,两只脚腾空。

    “球球!你们放开他!”林轩直接冲了上去,紧紧地抱住球球的两只脚。

    “啊!你们快放下球球!快来人呀!这两个人贩子抢小孩儿了!”谢清竹急地直跺脚。

    苏府的两个门房赶紧跑了出来,“两个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抢人,还不赶紧把林小少爷放下!”

    “你们俩别过来!”那婆子大喊了一声。

    本来吓坏了的球球小耳朵一动,这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使劲伸手掰开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

    试探着喊了一声:“阿婆?阿公?”

    林轩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家小少爷,苏家的门房也停下动作,面面相觑。

    “诶呀!我们家球球怎么这么聪明,这么快就猜到是阿公阿婆啦?”老爷子笑呵呵地松了手。

    球球咧着嘴扭头去看,一两只胳膊同时搂着二老。

    “真的是阿公和阿婆!你们终于来看球球了,球球好想你们。”说完,还红了眼眶,在二老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

    “阿公阿婆说走就走,明明答应要带我一起走的,结果却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坏……哼哼——”

    “阿公的球球乖啦,不哭不哭——”老爷子性子很温和,又是揉脑袋,又是拍后背地哄着怀里的小外孙。

    “阿婆也疼球球,这事儿都怨你爹,死活不让我们带你走,连大晚上的,都硬是扛着不睡觉看着你,阿婆同你阿公也是实在没办法。”

    “哼……就不管嘛,阿公阿婆没有带我走,球球不高兴……”

    老爷子赶紧又接着哄正闹脾气的球球说:“好好好,是阿公阿婆做得不对。我们这不是一到京都,就来给球球道歉了。连家都没回,水也没喝,饭也没吃,又饿又渴,还赶了一个月的路,你瞧瞧,阿公和阿婆是不是都瘦了?”

    球球的眼泪收放自如,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不哭了,仔细端详二老的模样之后,乖乖点头。

    心疼地在二老的脸上分别亲了一下。

    “阿公阿婆辛苦,球球带你们回家,吃好吃的,变胖胖的。”

    孩子是好孩子,这简单的一句话,让二老险些老泪纵横。

    “诶!好!咱们回家。”

    林轩这才试探着喊了一句:“是太老爷和太夫人吗?”

    “我们是球球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你又是哪个?从前倒不曾见过你?”

    球球的外祖母分出一缕注意力,上下打量他,发现这孩子的根骨倒是适合练武,方才也是他反应最快,直接扑上来抱住了球球。

    “回太夫人,小的叫林轩,是一年前到小少爷身边伺候的。”

    “这样,难怪不曾见过,你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是婉婉那丫头指点过你吧?”球球的外祖母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不住地点头。

    “太夫人是如何知晓?确实是姨小姐曾指点过小的一些。”

    “她还是我教出来的,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行了,先不说这个了,站在人家家门口不成样子,咱们回家去再聊吧。”

    林轩赶紧应是,临走前又转过身去,同谢家那边的人,以及苏府的两个门房一一解释了一遍。

    抵达自己家之后,球球被二老簇拥着进门,门房不识得他们二人,赶紧上前,刚想开口问询。

    他们身后的林轩赶忙解释:“这是杨老太爷和老夫人。”

    “错了,林轩哥哥。”球球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啊?”林轩茫然地抬头看着他,没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我阿公不姓杨呢,我阿婆姓杨,我阿公姓牛。”

    “可是夫人和姨小姐她们都……”

    牛老爷子笑着,大大方方地说:“我的姓氏不好听,所以球球的娘亲同他小姨,都随我夫人姓杨。”

    门房赶紧躬身相迎,“老太爷,老太太赶紧里边请,小的这就去告知大小姐。”

    毕竟这会儿家里的主子也就这一个,其他人都还没回府。

    那边黛玉一得到消息,就赶紧往前面快步赶来。

    迈入前厅一看,两位老人家,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并不相符,或者说,有些相反。

    “姐姐来了。”球球一下就瞧见她了,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黛玉拜见外祖父,拜见外祖母。”黛玉说完,上前对着二老深深一福。

    “好孩子,快起来。”牛老爷子朝她点头示意。

    “好标致的小姑娘,坐着说话,咱们不兴这些。”杨老夫人动作迅速,笑着扶了她一把,并把她带到旁边坐下。

    “姐姐坐,阿公阿婆不太注重这些的,姐姐别不自在。”窝在外祖父怀里的球球,忙着招呼起来。

    黛玉先是揉了揉幼弟的脑袋,然后才略带歉疚地说:“实在不知二老今日就到,未能及时相迎,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我们两人行程也没个定数,连自己都不知何时能到京都,又怎么好怪你。”牛老爷子一看这姐弟俩关系如此亲密,心里很是高兴。

    黛玉含蓄一笑,又解释说:“爹爹如今在户部当差,新官上任,免不了要熟悉手上的事务,最近回来的时辰都要晚些。妗姨和小姨在医馆忙着,怕是少说也得再过上半个时辰才能到家。”

    “二老一路奔波,想必定是累了,不过二老的房间,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叫人收拾好了,不如二老先用些茶水小食,回房间歇息片刻?”

    杨老夫人直说:“不忙活,我有内力傍身自不必多说,老头子是骑着毛驴进城的,我们都不累,正好同你们这两个孩子说说话。”

    “好,左右也是自己家,那随外祖父、外祖母的就是了。”黛玉发现二老确实是极好相处的性子,便没有一开始那般拘谨。

    “你这眉眼生地像你爹,球球这个小家伙也是,可见老林家的人,都是顶顶好看的样貌,我瞧见就喜欢得紧。”

    杨老夫人的这番话一出,黛玉立刻就明白过来,前些日子,小姨为何瞧见那位卢大人就如此激动了,合着一家子都看脸。

    顺便把这件事当作玩笑,说给了二老听。

    牛老爷子摇着头,无奈地说:“婉婉这都是随了她娘,瞧见个俊俏的就走不动道了。还有球球他娘亲也一样,当初看你爹生得好看,才费尽心思救他,救着救着吧,就把自己给搭上了。”

    姐弟俩听了长辈们的事,想笑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笑,于是都低着头偷笑。

    “爹,好歹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呢,能不能给你女儿我留点面子?”

    “娘亲和小姨回来了!”球球指着门口笑着说。

    “爹!娘!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京都了!”杨婉婉兴高采烈地扑了过来,那动作,还有神态,简直同球球平日里一模一样。

    “怎么?兴你做,还不兴我说了?不乐意啊?不乐意我同你娘这就带着两个小的离开。”牛老爷子就算在两个女儿面前,那也是半点都不虚的。

    杨妗妗顺手把药箱一搁,忙开口告饶:“爹,您是我亲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行不行?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牛老爷子得意一笑。

    “玉儿,你爹爹还没回来?”杨妗妗挨着黛玉坐下的时候,握了一下她的手,顺便问了一句。

    黛玉摇头,回答:“还没呢,这两日爹爹回来的都晚,说是户部交接的文书实在是多得很,得多费些工夫尽快熟悉,要不,叫人去催一催?”

    “别去了,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咱们一块儿等着就是,别担心,这两位要是真的饿了,肯定提前在外头的饭馆里吃过才回来,是他们去接的球球吧?有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黛玉哪里知道这个,“林轩,你来跟夫人说吧。”

    林轩方才就已经在心里默默感叹过夫人的神机妙算,立刻将今天在苏府门口发生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

    听着听着,黛玉就忍不住想笑,只能用帕子捂着嘴,极力掩饰。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杨妗妗无奈叹气,幸好没有真的闹大,否则还要去衙门领人,那才叫真正的尴尬。

    那边二老正跟球球和小女儿杨婉婉说着路上遇见的趣事。

    “真好玩!我也想出去玩!”球球两只小手撑着脸蛋,满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与向往。

    “想去就去啊,阿婆同你阿公这次肯定不抛下你,你爹现在白天都待在衙门,我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杨老夫人很是嚣张地许诺。

    这番话正好被带着一身疲惫进门的林如海听了个正着。

    “不行!我不同意!”

    第043章 第 43 章

    “当家的回来了, 这不是升官了吗?怎得一副受罪了的模样?”杨老夫人瞧着女婿憔悴的面容,有些疑惑。

    下意识擦了一把脸,反应过来举止不当后, 林如海又尴尬地放下手,走上前去给二老见礼。

    “咳!如海拜见岳父岳母。”

    “快坐下吧,瞧你累的,都这么些年了, 还时刻惦记着你那些破规矩。”杨老夫人半是心疼半是责怪地说了他几句。

    林如海只得赔着笑脸说:“是, 习惯了,一时改了改不过来,还望岳母见谅。”

    这时候坐在他旁边的牛老爷子在他手腕上搭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他几句。

    “如海啊, 虽说尽职尽忠是为官者的本分, 但你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这才过去短短两年的时间, 你这脉象倒大不如从前强劲有力了。你年岁摆在这儿,两个孩子又还小,若是不注重保养,恐怕是等不到将来含饴弄孙了。”

    听完林如海只得苦笑,“岳父叮嘱得极是。”

    这时候杨妗妗替丈夫解释:“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前不久, 他在宫里吃了点儿苦头, 回来大病了一场, 起先都好着的。”

    杨老夫人道:“莫不是遭皇帝斥责惩处了?不该啊,刚才我这大外孙女还说, 你如今在户部做事,起先婉婉信中明明说的是你在翰林院任职, 应是才升了官,这也说不通啊。”

    反倒是牛老爷子猜到了个大概。

    “莫不是如海得罪了宫里的内官?东厂那起子人心眼儿比针尖儿还细,磋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我应该没说错吧?”

    “难怪常人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确实如岳父所料。”林如海叹了一口气。

    “那是,我爹以前可是京都人,不然也不会特意在这里置办宅院。”杨婉婉很是骄傲。

    “这倒是从未听岳父提及过。”林如海一直以为自家这位岳父,是扬州人士,毕竟他生得文弱秀气,不似寻常北方男子硬朗健壮。

    “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妗妗的祖父祖母去得早,只有一个大我十几岁的异母姐姐还在,剩下的都是些远亲,后来同夫人相识,又在一起,就决定随她去江南生活了。”牛老爷子性子极好,还替妻子粉饰了当年对他强取豪夺的事实。

    “不过,入海啊,好端端的,你招惹东厂的人做什么?你先前在翰林院,应当同他们不该有矛盾才是。”

    “这个……如海也实在不知何时得罪了他们,来京之后,如海一直小心翼翼,并未与任何人结怨,这也是如海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

    “万一就是有人见不得你好,也难说。别再聊下去了,我都听见球球的肚子叫了半天了,别把孩子给饿坏了。”

    杨老夫人这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被牛老爷子抱着的球球身上。

    咕噜——

    偏偏这时候球球的肚子又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动静还不小,被大家都听了个正着,众人纷纷笑了。

    球球羞得躲进外祖父的怀里,再不想见人了。

    “都不要看我了,又不是我让它叫的,都笑话我……哼哼。”

    牛老爷子笑眯了眼,宠溺地轻拍着小外孙的后背,哄着他说:“好好好,阿公同他们说就是,没人笑话球球。”

    “听见没有,都不许笑了。”牛老爷子嘴上斥责,面上却笑呵呵的,还同大家眨眼示意。

    一家子也很配合,都应和说:“不笑不笑,再不敢了。”

    球球先是悄悄转身偷看大家的表情,见大家果真没再笑了,才愿意重新面向大家。

    饭菜上齐,二老又争着说:“阿公喂。”

    “阿婆喂。”

    黛玉有些诧异地看着,起先见球球小小年纪就能自己吃饭,还以为长辈们有意为之,并不骄纵,今日一看,似乎又并非如此。

    “爹、娘,我好不容易才让他养成自己吃饭的习惯,你们一回来就这样,娇惯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自己也能吃得挺好的。”杨妗妗无奈劝阻。

    杨老夫人立刻就不乐意了。

    “哪个做娘的,有你这么狠心的,你和你妹妹小时候,还不都是我跟你爹一口一口亲自喂的,谁让你们像球球这么大的时候,就自己吃饭了。”

    牛老爷子也附和说:“就是,哪家小孩有咱们球球这么可怜的,小小年纪还得自己吃饭。你自己成日里不着家也就算了,球球那个乳母不是一直照顾他,照顾得挺好的,也叫你给留在扬州了?”

    林如海赶紧替妻子洗清冤屈,解释说:“岳父岳母误会了,严婶是为了照顾自己家中的孩子,主动请辞的,况且妗妗也不是没有照顾球球,在球球自己学会吃饭之前,妗妗也是亲自喂过一段时间。”

    “你们夫妻两个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原先我和老头子在家的时候,球球哪用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天可怜见的。好在如今我们俩回来了,今后孩子的事,用不着你们夫妻俩操心,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

    杨老夫人的发言之强势,林家的夫妻俩联合起来也不敢辩驳,只能窝窝囊囊地听着。

    看见爹娘吃瘪,球球嗤嗤笑着,现在他又成为了家里的小大王,真好啊!

    “阿婆阿公最好了,球球最喜欢阿公阿婆喂我。”

    又是一波绵软甜腻的撒娇,恰恰投其所好,把二老哄得眉开眼笑。

    杨婉婉突然凑到看呆了的黛玉耳边。

    “怎么样,有意思吧?以前这样的热闹都是我一个人看的,现在玉儿咱们俩也算有伴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他们夫妻俩平日一个个说一不二的,遇到这二老,全蔫了。这还不算最精彩的,好戏都在后边,你可一定不能错过。”

    “小姨……”黛玉惊讶地望着她,想说她怎么能如此——,实在有些失礼,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吃得差不多之后,球球就瞄上了桌上的点心,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阿婆——”

    “怎么了,阿婆的小心肝儿,想说什么尽管说。”

    “球球的肚肚吃饱了。”

    “嗯,饱了呀,那咱们就不吃了,阿婆和你阿公陪球球到院子里玩儿去。”

    “但是装点心的地方还空空的。”说完,球球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真诚地看着阿婆。

    他的亲娘杨妗妗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你个臭小子,还玩起心眼子来了是不是?合着你那肚子还分成了好几个部分,有专门装菜的,装饭的,装水的,现在还有个装点心的,那是不是还有专门装糖人、糖葫芦的呀?”

    “杨妗妗!你给老娘闭嘴吧,我外孙说有那就有,吃你块点心,说这么一箩筐的废话,得,我赶明儿领着球球到外头吃去。”

    “娘,你还是我亲娘吗?”杨妗妗气得想笑。

    转而跟她亲爹告状:“爹,您倒是说句公道话呀,您看我娘现在这颗心偏到哪儿去了都?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他吃了,那这不是才吃完饭呢,这小子分明就是惦记着吃别的,故意地不好好吃饭。”

    打小,牛老爷子就心疼自己这两个女儿。

    “夫人啊,妗妗她说的——”

    “嗯?”杨老夫人眯着眼,语气隐隐带着威胁。

    “她说得就不对!”牛老爷子态度骤然坚决。

    这一转变,让杨妗妗目瞪口呆。

    “不是,爹!您怎么能这样呢?”

    “你爹哪样了?你娘我看你爹他好着呢。”杨老夫人先声夺人。

    亲娘硬克女儿,杨妗妗惨败,不敢再多说。

    “对对对,娘您说的是,您随意,我不管了还不成吗?”

    再次胜利的杨老夫人仰首挺胸,捏了一块点心送到球球的嘴边,慈爱地看着外孙。

    “来,球球,阿婆喂你吃香喷喷的点心。”

    “阿婆天下第一厉害!”球球再次高举阿婆这一方的旗帜。

    正如杨婉婉所说,这还只是个开始。

    吃了东西,二老亲自陪玩,爷孙三人有说有笑,其他人想插嘴都插不进去。

    到了晚上,二老自己的房间空着不住,挤在球球的小房间里,一左一右地躺在他的两边。

    “阿公,你给球球像以前那样讲故事好不好?”

    “好,阿公就给我们球球,讲一个江洋大盗的传奇一生。”

    “这个不错,光看这个名儿我也爱听。”杨老夫人挥着扇子,插了一句。

    本就是为了给他们俩一起听的,老爷子浅浅一笑,深藏功与名。

    “从前,在京都,有一对买豆腐的夫妻,每天起早贪黑,买豆子,洗豆子,做豆腐,卖豆腐,后来呢,他们有了一个像球球一样可爱的孩子……”

    听着听着,球球的右边响起呼噜声,他本人却越听越精神。

    小声地问他阿公:“那后来呢?那个大盗被抓了吗?小姨说,大牢里又黑又脏,有老鼠和蟑螂,夜里还会咬人呢!”

    说完,还有些害怕地往阿公的怀里靠。

    听完他可爱的童言稚语,牛老爷子整颗心都快化了,笑着揉了揉他往自己身上搭的两条胖乎乎的腿。

    “不怕不怕,大盗当然没有被抓,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那大官悄悄地将他放回家了,他同他的爹娘搬到了咱们扬州定居,如今也是小富之家,生活得很是惬意。”

    “那就好……”球球听到这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越来越睁不开,也睡着了。

    旁边的牛老爷子察觉之后,也不再继续讲,轻拍着球球的后背,就像他更小的时候那样,拍着拍着,渐渐也熟睡了。

    躺在房梁上的陈宁从未享受过长辈如此耐心的关爱,今天托了球球的福,第一次体验这种温馨的睡前哄睡,在老爷子睡着之后,他头一次也睡得很踏实。

    甚至记不得第二日要做什么。

    直到一早,林轩急匆匆地跑来敲门,他平时都是在这里陪着球球睡的,昨晚二老在这儿,他就去了府里原本给他准备的房间,离这里有段距离。

    “小少爷,时辰晚了,快醒醒,咱们得赶着去苏府上学呢!”

    陈宁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忘了提前叫醒球球。

    二老下意识反手捂着球球的两只小耳朵,让他继续睡着,杨老夫人动作利落,下床之后,衣裳一穿,去开的门。

    “林轩是吧,球球现在每天这么早就得起啊?你先进来吧。”

    “回老夫人的话,正式上课是辰时,不过小少爷得提前起来洗漱穿衣,吃早饭这些,还得坐一盏茶时间的马车过去,这会儿已经不早了,都卯时末了。”

    “这怎么能行呢,这也太早了,天都才亮。”

    “可是……那是苏老先生定下的时辰,人家可是老翰林,旁人即便想求他教,都求不来呢。”林轩深知其中的不易,所以每日催促球球起床这件事,是绝对不会耽误的。

    牛老爷子也起身了,他倒是体谅。

    “罢了,林轩,你去拿些早点,让球球他在路上吃吧。穿衣洗漱这些,就交给我们来。”

    “是。”林轩如释重负,这位老夫人连自家夫人都招架不住,他就更不用说了,幸好老太爷开口了。

    昏昏沉沉的球球,被两位长辈摆弄着洗脸漱口,机械地咀嚼递到嘴边的食物,直到下马车都是由二老抱着的。

    苏府的两个门房同他们也算是相识了,恭恭敬敬请他们进去。

    苏老爷子今日不但等到了自己的小弟子,还等来了两个陌生人。

    “这位便是球球的先生吧,我们是球球的外祖父与外祖母。”牛老爷子主动朝人家问候。

    “哦,幸会幸会。”苏老先生总觉得他有些面熟,所以就难免多看了几眼。

    “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不知是否你我在何时见过?”

    牛老爷子下意识低头,想遮一遮脸。

    “我生得普通,满大街上都长我这样,许是先生时常见到,所以觉得面熟。”

    “嘶——可是我总觉得”苏老先生觉得不是这样,虽然此人蓄了胡,但他长得一点也不普通,自己不可能认错。

    “那个!先生,马上就入夏了,孩子难免嗜睡些,这上学的时辰,您看能不能给往后稍微调一调?”牛老爷子趁机转移话题。

    “嗯?调、调时辰?这——”

    杨老夫人适时发力,她说:“是啊老先生,孩子每天睡也睡不够,我看着实在是心疼,就当我们俩求求您了。”

    可人家心疼外孙,都求到他面前来了,也不好拒绝。

    “既然如此,那从明日起,上学的时辰就往后延上半个时辰吧。”

    杨老夫人心满意足地说:“多谢老先生!孩子以后我们来送,我们来接,有什么问题,您尽管跟我们说就是了。”

    “是,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向先生告辞。”已经将球球放在他的座位上的牛老爷子,扯了扯夫人的衣裳,催促她赶紧离开。

    杨老夫人与他多年夫妻,自然默契,也笑着请辞。

    “好,那二位慢走。”苏老先生也没多想,只是还是忍不住去看球球外祖父的背影。

    “我还是觉得此人曾经见过,球球的母亲姓杨,姓杨的,好像又没有这个姓的人……”苏老先生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

    “外祖!球球!我来啦!”

    谢清竹大喊着跑了进来。

    球球瞬间就醒了,揉了揉眼睛看着他,软软地喊:“清竹哥哥,你来啦。”

    “既然人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就开始今日的课程。”

    ……

    等到下学,球球再次挥手同小伙伴告别。

    这次二老像一对正常的长辈在马车旁边等着,慈爱地注视着外孙,没再做出类似人贩子的惊人之举。

    不过马车启程之后,杨老夫人却对外头赶车的陈宁说:“小宁啊,咱们今天先不着急回府,要带着球球在京都好好逛一逛,你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比较好吃好玩的?”

    在外头等候球球的时候,她已经同林轩和陈宁两个少年郎聊了有一会儿了,算是比较熟的程度。

    “老夫人,那您可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那我这就直接带你们过去吧。”

    “好啊,走呗,老婆子不差钱,放心去就是。”

    陈宁好歹也是京都长大的子弟,立刻领着他们到一既有说书唱曲,又能吃饭喝酒的地儿。

    “你们两个也别站着了,都一块儿进来坐,我们两个老的,一个小的,能吃得了多少,别浪费了。”

    杨夫人这么一说,一行五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边听着说书人讲京都的名人轶事,一边享受着美食,好不畅快。

    此时,林家几个一直等候他们的人,来回在厅里踱步,时不时看向大门口。

    “怎么回事啊?今日都站在这儿迎我?”林如海回来的时候,还很高兴。

    谁知一个两个都不搭理他,反而越过他,问管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还没回来?”

    管家老老实实回答:“没呢,我一直在门口看着,就等到了老爷,没见着老太爷他们。”

    “怎么回事?二老今日出门了?”林如海以为妻子是在担心岳父岳母他们。

    “他们俩去接球球了,结果人没接回来,他们自个儿也不见人影。”杨婉婉嗑着瓜子,靠在柱子旁边悠悠地回答。

    林如海彻底不淡定了,官帽一摘,急切地说:“什么?他们该不会是把球球直接拐跑了吧?快,快去找啊!先去苏府那边问问,看是什么时候走的,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

    说完,自己就要往外走,亲自去寻人,手里的官帽又无处放置。

    这时候黛玉上前,主动接了过去。

    “我替爹爹拿着它,爹爹快去吧。”

    她也担心,毕竟二老昨日才到京都,球球又尚且年幼,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我也去!”杨妗妗也跟了上去。

    只留下一句:“婉婉,你同黛玉留在家里等着。”

    第044章 第 44 章

    “小姨, 我们就真的这么在家里干等着吗?”黛玉总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有些愧疚。

    把嘴里的瓜子皮一吐,杨婉婉走过来, 拍了拍她的肩膀。

    “咱们俩着什么急啊?我爹娘他们就算把球球拐走了,用不了多久,肯定会送回来的。而且依照我对他们俩的了解,多半没走, 大概是带着球球在哪儿享乐吧, 你真的不用担心。”

    “真的?”

    “我还能骗你啊?不信你就跟我在家等着。”反正杨婉婉对自己的推断很有把握。

    果不其然,在林家夫妻二人出门大约半个时辰后,就听见门房跑着进来通报。

    “回来了!都回来了!”

    杨婉婉同黛玉立刻迎了上去,只见吃饱喝足的二老, 抱着已经睡着的球球, 正往里走。

    她绕着二老转了两圈,鼻子不住地嗅闻。

    “这个味道, 是去清水阁了,它家的香酥鸭好吃吧?”

    “不错啊,二丫头,鼻子是越来越灵了,还真让你猜对了。”杨老夫人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对她的肯定。

    “那是, 我同朋友去吃过一回, 他们家可不便宜。娘, 你跟爹下次再去,也带上我和黛玉呗, 下次你们二老再跟我姐姐姐夫对上,我跟黛玉肯定站在你们二老这边。”

    说罢, 她还把黛玉往跟前拽了拽,一脸讨好地看着杨老夫人。

    “好说好说。”

    母女俩就这么当众狼狈为奸。

    久久不见球球的爹娘露面,牛老爷子就问:“婉婉,你姐姐跟你姐夫呢?还没回?”

    “刚出去,找你们仨去了。”

    “什么?”

    四人面面相觑,杨老夫人这下知道急了。

    “坏了!听着人家家里的那些破事儿,吃着好吃的,当时太高兴,忘了往家里打声招呼。这下大丫头肯定要发怒,老头子,要不咱们今晚干脆带着球球跑了得了?”

    黛玉哪里听得了这个,这下也不顾什么礼仪辈分了。

    “还请外祖母三思!”

    “说什么呢,球球才习惯京都的生活,我看他还挺喜欢的,就算要带他走,也得再多等几年,让他再长大些。”牛老爷子倒是考虑得很全面。

    “有道理,那今晚咱们俩可怎么办呢?待会儿你大闺女回来,你顶着?”

    被夫人这话说得一哽,牛老爷子也不吭气了。

    “夫妻当患难与共,夫人你怎可让我一人独自面对风霜。”

    “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乖乖认错,跟女儿女婿道个歉,服个软,要不连夜就跑,到外头躲一阵子,等这件事情彻底过去了,咱们再回来。老头子你选一条吧。”

    好在林府的人通报及时,二老回府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自家老爷夫人将此事告知。

    “对啊,爹,赶紧选,我正好也想听听。”杨妗妗一边捋袖子,一边笑着朝她们靠近。

    黛玉还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杨婉婉见状,提前一步搂着她的腰,把她带到房顶上站着。

    “小姨——”

    “嘘!别说话,要打起来了,这儿最安全。”

    黛玉低头往下一看,见林如海同牛老爷子也迅速往后撤退,动作娴熟,像是做惯了的。

    月光下,继母眼神森冷,十指之间夹着一排的银针,朝着对面的老夫人就射了出去。

    杨老夫人当即拔出长剑,随意又不失流畅地做了几个动作,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剑身上发出零星的火光。

    “我姐姐虽然是个行善救命的大夫,但鲜有人知,她手里的银针也是杀人的利器,不过终究是我娘略胜一筹,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了没?银针被悉数反弹到那棵树的树干上了。”

    有了小姨的解说,黛玉这才恍然大悟。

    “这样的、呃”她暂时找不出一个合适又不失礼貌的词来形容底下这对母女拔刀相向,不死不休的画面。

    “这样的场面,时常发生吗?”

    “我反正是见惯了,你爹现在应该也挺熟悉的。毕竟自从球球出生之后,我姐跟我娘就经常在关于球球的教养问题上,产生一些分歧,因为谁也没法儿说服谁,最终往往都会变成这样,你以后多见几次,也一样会习惯的。”

    “……好,我、我尽量。”黛玉虽然觉得荒谬,但心里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其实,你们俩同样身形纤弱,都不适合学武,但那是技法,我倒觉得,你应该也可以学我姐姐的那套针法,想学吗?”

    “我……”

    在二人谈话间,底下的母女俩又爆发了一轮新的打斗。

    “我想学的。”黛玉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学那就学,等她们结束了,我替你同我姐说。”

    底下的两位男眷见二人越打越起劲,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纷纷开口从中劝和。

    “夫人,手下留情,毕竟是亲生的,这次总归是咱们有错在先,收手吧。”牛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杨老夫人却回了一句:“老爷子,你自己好好看看,是你这大闺女一直在下狠手,我压根就没出手,只是在防御而已,你该劝的人她,不是我。”

    林如海赶紧说:“妗妗,岳父岳母他们也不是有意为之,既然都已经平安回来了,你就消消气,咱们别打了行吗?”

    “不行!我今天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他们就不知道收敛,指不定哪天就真的把孩子悄悄带走了。”杨妗妗也是气急了,找人的时候,什么坏结果都在脑子里想了个遍。

    “唔……好吵呀。”球球被家里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外祖母同亲娘正打得不可开交,一下就彻底吓清醒了。

    “阿婆,娘亲,你们不要打架,呜呜呜……不要打架了。”

    球球吓坏了,毕竟以前大人们就算打架也是有意避着他的,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看见这等家暴场面。

    小家伙的哭声一出,杨氏母女俩同时收了手。

    “乖宝贝儿,阿婆不打了,不哭不哭。”

    杨妗妗也一直往这边看,到底还是心里在置气,没迈动腿过来。

    最后一家子又坐在一起,轮番哄着球球。

    好容易哄好了,球球也不哭了。

    他看看自家娘亲,又看看自家阿婆,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娘亲和阿婆方才为何要打架?”

    杨妗妗同杨老夫人都不说话。

    牛老爷子只能代替妻女说:“当然是因为阿公阿婆擅自将你带去外头,直至深夜不归,也不告诉家里去了哪儿,你娘亲既担心,又生气,才一时冲动,不过她们都有分寸,只是发泄一下情绪,不是来真的,这一点球球尽管放心。”

    “那、那这件事是我同阿公阿婆做得不对,娘亲,我代替阿公阿婆,一起同你道歉,对不起,娘亲,可以不生气了吗?”

    才哭过一番的大眼睛清澈而明亮,如同雨后的湖泊,叫人看见就消去了一切负面的情绪,心里只剩下一片安定。

    “嗯,娘亲不生气了。”杨妗妗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方才吓着了?娘亲同你阿婆闹着玩儿的,伤不着她。”

    “嗯。”球球依恋地蹭了蹭娘亲温暖柔软的手掌。

    “那阿婆呢?阿婆还生娘亲的气吗?”球球又巴巴地望着杨老夫人。

    “不气,她是我生的,我跟她气什么。再说了,她自己都承认了,她技不如人,伤不着我的。”杨老夫人确实没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当陪着女儿玩儿呢。

    球球点着小脑袋,很满意这个结果。

    “那就好,那娘亲同阿婆拥抱一下吧,这样你们就算是和好了。”

    母女两个别别扭扭的,不过在球球的一再催促之下,还是拥抱了一下。

    “……娘,对不起,我不该——”

    “行了,不用跟娘道歉,娘都明白。”

    “太好了,娘亲和阿婆和好咯,我们又是开心的一家人。”球球拍着自己的两只小手,为家人们欢呼。

    随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跟着笑了。

    “咱们家还真是少不了球球,否则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杨婉婉这句话,还得到了黛玉的赞同。

    “小姨说得是呢。”

    杨妗妗终于脸上带了笑,她说:“那说好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得没影。”

    “行,答应你,都答应你还不成吗?”杨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一辈子没被约束过,临老,反倒因为外孙,不得不接受女儿的管教。

    二老接下来虽然不曾再做这次这样的举动,但球球的一切事务都被他们牢牢把持。

    林如海事后向同僚孟自堇哭诉:“好容易休沐一次,谁知却根本靠近不了孩子,上下学,二老包了,我也没法抢,毕竟平日这活儿就归他们。”

    孟自堇一边安慰他,一边给他出主意:“唉,如海兄,看开些,我两个孩子也都是被岳父岳母管教,想插手也不能。倒不学学我,休沐的时候,多同夫人相处,增进夫妻感情,岂不两全其美。”

    有些道理,但林如海还是不能接受。

    他又同好友余子明哭诉:“两个孩子,现在吃喝玩乐都有二老陪着,姐弟俩眼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亲爹了,我如今在家中的地位是一降再降,人生着实了无生趣。”

    养着伤还在拼命看卷宗的余子明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可以替我把这些卷宗整理一下,顺便替我写几篇案情总结,不胜感激。”

    “你不懂我,你现在心里只有这些东西,你好生养伤吧,下次我再来探望。”林如海头也不回地跑了。

    梳理大理寺的卷宗,他宁愿回去整理户部的历年税务记录。

    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抚,林如海又去拜访表兄谢临风。

    同他也哭诉:“兄长,如海心中苦闷,只能来找兄长倾诉一二。如海唯一能为小儿做的,唯有两件事,陪他读书,哄他睡觉,现在这两件事也都不能了。”

    “这又是为何?”谢临风不解。

    “岳父岳母来了京都,二老一手包办,如海实在感叹这一己之身,在家中却再无用武之地,心中神伤。”

    谢临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绞尽脑汁,也只挤出干巴巴的两句话开解他:“男子的用武之地,更多的是体现在官场上,如海,你不妨将精力多转向外试试。”

    “可如海如今刚刚升入户部,三五载间,不敢妄想能够挪动,兄长,如海实在不知,该如何排解心中郁闷,还望兄长解答一二。”

    谢临风也没有过兄弟姐妹,突然接受到表弟如此重托,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不如、给你那岳父岳母寻些别的事情做?”

    “寻些别的事情……有道理。”

    他记得岳父不是京都人士吗?既然回来了,总该拜访一下亲戚故旧之类的吧,林如海顿时茅塞顿开。

    “多谢兄长指点迷津!如海这就回去实行!”

    第045章 第 45 章

    “夫人, 先前听岳父说起,他还有一位异母姐姐,你可见过你的这位姑姑?”

    晚上临睡前, 林如海开始旁敲侧击,试图寻找突破口。

    “不曾见过,我同婉婉都是在扬州出生长大的,听我爹说, 这位姑姑年长他十多岁, 他才几岁大的时候,姑姑就已经出嫁了,后来爹爹离开京都,就没有再联系过。”

    “这样……”林如海觉得此路多半行不通, 只得另辟蹊径。

    “那就没有别的什么亲戚旧交了?”

    杨妗妗扭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老爷, 你怎么突然这么在意我爹的事了?在打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夫人你多想了, 不过是觉得岳父岳母也得有自己的交际。”林如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明白了,你是觉得他们俩整日围着球球转,你这个亲爹彻底被球球遗忘了是不是?”

    “夫人!多少给为夫留些颜面吧。”林如海丧气得不行。

    杨妗妗只觉得好笑,“好,我不说你就是,我对我爹这边的亲戚朋友是真的不太了解, 明天我替你问问他。”

    “夫人可千万别说是为夫要问的。”

    “放心, 肯定不会暴露你的。”

    还没等杨妗妗问, 第二日林府来了两位内侍,直接把牛老爷子请到宫里去了。

    “宫里的人?什么情况?娘, 你倒是赶紧说说啊!”杨妗妗匆忙从医馆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想问清楚。

    杨老夫人泰然自若地说:“我没同你们讲过吗?你爹他曾经是宫里的太医,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你爹救过他一回,多半是皇帝知道你爹回京了,要他去宫里给谁治病。”

    “您什么时候说过了!”

    “头一回知道还有这回事!”

    杨氏姐妹同时咆哮,声音大到杨老夫人甚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这事儿又不是多重要,咱们原先在扬州,离皇帝千里之遥,我一时哪里想得起来。”

    牛老爷子被接入宫门之后,内官之首司礼监提督王祯亲自领路。

    “牛太医,二十多年未见,您还是这般样貌,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是王公公,王公公却同从前大不一样了,牛某迟道一声恭贺。”

    这位提督大人笑容愈发深,“同喜同喜,牛太医还是这么客气。不过咱们还是待会儿再叙旧,这会儿圣上正等着呢,牛太医先随杂家进殿面圣才是要紧。”

    “这是自然。”

    二人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就一前一后进去了。

    牛老爷子对宫中的礼仪十分熟悉,进去之后,不必内侍提醒,低着头垂下眼,在殿中跪地行礼问安。

    “臣前太医牛卿丰叩见殿下、哦不!是叩见圣上,臣一时失言,还望圣上恕罪。”

    “朕也是许久不曾听人如此称呼朕了,牛太医平身吧。”皇帝对他的态度与对旁人略微有些不同,更多了两分亲近。

    “赐座。”

    “多谢圣上。”

    “牛太医当年为爱辞官,远走江南,原以为此生怕是无缘再见。朕近日又听说你回京都了,就特意吩咐他们,请你入宫一叙。”

    “让圣上见笑了。”牛老爷子面对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多少有些难为情。

    “其实朕是羡慕牛太医与令夫人的,潇洒肆意,畅快人间,几人能够做到这般。”

    “圣上为天下百姓费心劳力,是万民之福,我等小民远远不及。”

    二人互相夸了夸,彼此都很舒心。

    “朕今日请牛太医入宫,除了叙旧,还有一桩事想托付。”

    虽然皇帝这话说得十分客气,不过牛老爷子到底曾经在宫里混过,立马知情识趣主动接话。

    “圣上尽管吩咐,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帝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说:“太上皇和老太妃如今年事已高,总有些病痛,朕想让你留在宫里,替他们好生调养一番。”

    “留在宫中……这恐怕于礼不合。”因为他如今已经不是太医,只是一介白身,久留宫闱,实在不合规矩。

    “自即日起,原太医牛卿丰官复原职,不必每日到太医院点卯,只需侍奉太上皇与太妃即可。”

    “臣遵旨。”

    等牛老爷子,也就是刚刚官复原职的牛太医从殿里出来,司礼监提督王祯也紧随其后。

    “走吧,牛太医,皇上特意叮嘱,要杂家亲自送您到太上皇宫里。”

    “等等,王公公,牛某有一事相求。”

    “牛太医是担心家里吧?”这位内官第一人心思通透得很。

    “我会差遣两个人到牛太医府上告知一声,是圣上的旨意,要牛太医留在宫中侍奉,牛太医看,这样可好?”

    “那就多谢王公公了。”

    “好说好说,咱们都是替主子办事,彼此照应一二,也是合情合理的,况且当年要不是牛太医出手相救,杂家如何能有今日。”

    “哪里哪里,不过是医者本分,王公公严重了。”牛老爷子同这些内官打交道,都很客气,即便自己有恩于人家,也并不倨傲,或者挟恩要任何报酬。

    如此一来,这位王公公反倒更愿意同他亲近了,一路上还同他叮嘱了许多侍奉太上皇和太妃,需要谨记的东西,譬如两位主子的忌讳,还有爱好等等。

    等王公公从太上皇宫里出来,他收的小徒弟立刻迎了上去。

    “干爹,你对这么一个寻常的小小太医,未免也太尽心尽力了。”

    王公公倒转手里的拂尘,用仗身轻敲了一下小徒弟的脑袋。

    “你知道什么,当年东宫投毒案,你干爹我得替彼时还是太子的圣上试菜,和圣上同时中了毒,要是换作别的太医,哪里会管我这样卑贱之人的性命。若不是牛太医慈悲仁善,我早就草席裹身,被扔到乱葬岗去了,现在怕是坟头的头都有你这么高。”

    “往后关于牛太医的事,你替我多盯着些,务必及时告知于我,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干爹您叮嘱过的事,我什么时候不放在心上过。”

    林如海这下终于如愿以偿了,岳父不在,岳母一个人忙不过来,有些事只能重新找人分担。

    他终于重新挤到了球球的身边,荣获了一份小项目,晚上陪着球球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这甚至抵消了得知岳父是前太医,还重新被召回任职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

    “爹爹,你又在想什么?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也不理我。”球球噘着小嘴,很是不满地埋怨亲爹的心不在焉。

    林如海糊弄道:“爹爹这不是在想该怎么教你吗?”

    “爹爹,人家手疼。”球球想偷懒了。

    “手疼啊,那爹爹给你揉揉。”

    这要是换作以前,林如海肯定没这么纵着他,不过现在竞争激烈,他的忍耐力也相应地提高了不少。

    “好了,现在还疼吗?”林如海好脾气地又问。

    “不疼啦。”

    不过才教了没一会儿,球球又不老实了。

    “爹爹,我饿了。”

    “好,那爹爹让林轩去后厨给你拿点心,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就吃一块行不行?”

    “嗯——,不嘛,要三块!”

    “两块,不能再多了。”

    “那好吧,两块就两块。”

    父子俩为了一块小小的点心,愣是争执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小小的青瓷碟子里,盛放着两块精美的小点心。

    球球很是珍惜地捏起其中一块,晃荡着小腿,愉快地啃着。

    “吃快些,时辰不早了,你这课业还未做完,明日先生可是要罚你的。”球球的过于享受,让林如海忍不住催促。

    球球却停下来,认真地对他说:“吃快了会噎住的,这还是爹爹你叮嘱过我的。”

    “平日里怎不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好容易等着球球磨洋工,吃完了那两块点心。

    林如海把笔蘸好墨,亲自递到他的面前。

    “现在可以写了吧。”

    “还没洗手手。”球球一脸无辜地把两只手举到亲爹眼前。

    “诶——,你就使劲折腾你爹吧。”林如海只能任劳任怨,亲自打湿了帕子,给他擦干净他的两只小手。

    这下终于是握上笔了,才写了一个字,第二个字即将落笔那一刹那。

    “爹爹,我想喝水。”

    林如海闭上了双眼,在心里默默地念起了心经。

    “……行,你可真是你爹的小祖宗,爹给你倒。”

    一次辅导下来,林如海感觉自己老了十岁不止。

    晚上又同妻子感慨:“难怪常言道,远香近臭,为夫现在恨不得把岳父赶紧从宫里接回来,这差事实在是太磨人了,我宁愿多写几份户部的税务总结折子。”

    杨妗妗正泡着脚,摇着头对他说:“我看你还是受着吧,我爹一时半会儿的,估摸着是回不来,你看看哪个太医是直接留在宫里住的,我爹他指不定侍奉的是哪位了不得的贵人呢。”

    “这个我倒是能猜到一二。”

    杨妗妗脚也不洗了,转身看着他。

    “赶紧说说啊。”

    “岳父应该是在侍奉一位老太妃,老太妃最近病了,有一回我去面圣,太妃宫里的宫人急匆匆地跑来禀告,圣上还亲自去探望太妃。”

    “这样啊,你可知那位太妃是哪家的?”

    “我对宫里的太妃们哪里了解,连娘娘都知道得不全。”

    林如海往后瘫倒,还是心结难消。

    “诶,不说这个了,我现在愁的是球球的事,岳父不能离宫,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那还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把球球送进宫里去啊?”杨妗妗一边擦脚,一边说笑。

    “你这话说得,简直异想天开,皇宫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入的?”

    夫妻俩虽然是说笑,但有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出人意料。

    第046章 第 46 章

    “太上皇与太妃近来的身体状况如何?”

    皇帝特意把牛老爷子叫到御书房询问。

    “启禀圣上, 太上皇并无大碍,只是年轻时案牍劳形,腰背有些小症状, 只要配合针灸手法和秘制药贴,便不成问题。”

    “至于太妃……”

    “太妃又怎么?莫不是治不好?”皇帝才好上一些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去。

    “这倒也不尽然,不过太妃的病,得静养, 尤其得保持心情舒缓, 不可忧思过度,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否则即便是老臣拼尽一身医术,也是无用的。”

    皇帝听过之后, 许久不曾开口。

    “朕知道了, 有劳牛太医。”

    牛老爷子趁机又说:“呃、老臣还有一事,想求圣上恩准。”

    “何事?”皇帝眯着眼,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地上跪着的老太医。

    他旁边站着伺候的王公公心头一跳,生怕这牛太医待会儿开口犯了主上的忌讳,落得个性命不保。可这会儿又实在不便开口提醒,正急得直冒汗。

    “老臣已经在宫中滞留了半月有余,如今太上皇身体康健,太妃的情况也稳定下来, 老臣实在思念家中妻小, 请圣上准许老臣归家探望他们。”

    虽然牛太医的面容并不显老, 不过皇帝还是注意到他的头发中掺杂着银丝,脊背比之二十年前也佝偻了, 细算起来,面前的牛太医已然算是高龄。

    只是太上皇和太妃的身体情况不宜让某些人知晓, 现在还不能放他出宫。

    最后皇帝还是说:“牛太医,你的请求朕会好好考虑。”

    “那圣上打算何时、”

    “咳咳!牛太医,老奴扶着您出去吧。”

    王祯及时开口打断了牛太医的继续纠缠,半是强迫半是催促地把人领出殿外。

    “我说牛太医,你方才竟敢质问圣上,可把杂家给吓坏了,这颗心呐,差点跳出来,到现在还堵在嗓子眼,没敢下去呢。”

    “诶……我都这把岁数了,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就因为我想回家去,圣上还能把我杀了?还能再牵连我的妻女不成?”

    “话虽如此,可万一圣上一个不高兴,赏您十几个板子,您这身子就受得住了?”王祯也是苦口婆心地劝他。

    “牛太医,您就好好地在宫里待着吧,你家中一切都好着呢,若是你想带话,杂家叫人帮你传回去,成不?”

    “行,还是你王公公人好,难怪你能成为内官的第一人。”牛老爷子笑着奉承对方。

    “托您的福。”

    牛老爷子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让王祯更头疼的祖宗。

    “王公公,皇爷爷在里面吗?”

    只见小皇孙赵屿琛还是跑着过来的,身后跟了一堆宫人。

    “小皇孙,您又偷偷跑来御书房,回头圣上又得责怪奴婢们了。”

    “你们都给我闭嘴,叫你们传话,你们一个个地都敷衍我,我只能自己亲自来问。”赵屿琛气冲冲地拨开上前来拉扯他的宫人。

    “大胆!这是做什么,小皇孙也是你们能随意冒犯的,实在不成规矩。”王公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些人为了控制住小皇孙,把事情做得也明显了。

    来日小皇孙长大成人,难不成他们就能好过?一群目光短浅之辈。

    “还请王公公饶了我等——”

    这些人都是内官,本就归司礼监管束,虽然各自有派别,不过王祯是司礼监的提督,内官之首,他一发话,没人敢不听的。

    “哼!”

    赵屿琛朝着他们重重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之后,扭头抓着王祯的衣裳。

    “王公公,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的,皇爷爷到底在不在里面?能让我现在进去问安吗?”

    王公公笑着俯身,凑到他耳边,小声告知:“老奴悄悄地告诉小殿下,圣上这会儿正空闲着呢,您自己进去吧,可千万别说这是老奴告诉您的。”

    “明白!王公公你可真好!”

    赵屿琛笑呵呵地自己跑进殿内,门口的侍卫在王祯的示意下,并未阻拦。

    王祯待他进去之后,脸色就变了,变得狠辣冷厉。

    他警告跪着的这些个内侍:“我知道你们背后都有主子撑腰,不过小皇孙是圣上唯一的皇孙,是圣上放在心尖儿上的小主子,连小皇孙自己都瞧出来你们敷衍他,这要是告到御前,你们背后的主子们能不能保得住你们呢?嗯?”

    “王公公教训的是。”

    “你们背地里怎么斗都好,用心伺候好小皇孙才是你们的本职,可都别忘了!”

    “奴婢们谨记!”

    王公公训完话,脸色又是一变,变得和气了。

    “得了,搁边儿上等着吧,小皇孙一会儿就出来了,这次不会待太久的。”

    御书房里头,皇家祖孙俩正说着话。

    “皇爷爷,这都过去好长时间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宫一趟?”

    小孩子的心思浅显,一眼就能看透,更别说他面对的还是同文武百官斡旋多年,身经百战的皇帝。

    “又想见那个叫球球的小家伙了?”

    “嘿嘿,皇爷爷猜得真准!那到底可不可以嘛?”

    “你这么喜欢他,皇爷爷都要吃醋了。”

    “哎呀——皇爷爷你跟球球又不一样。”赵屿琛为难地看着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清楚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只能撒娇耍赖。

    皇帝对此很是受用。

    不过他还是很理智地说:“朕也想答应你,陪你出宫去。但近日西南月余不曾降雨,田地干涸,百姓颗粒无收,日子过得艰难。北边的边境又摩擦不断,国政繁忙,朕实在是无暇分身。”

    “哦……那皇爷爷你忙吧,我、我改天再来给您请安。”赵屿琛身为皇孙,却一直很懂事,主动退让,不曾胡搅蛮缠,哭闹生事。

    这反而让皇帝对他心生怜爱。

    “去吧。”

    小皇孙就像一棵蔫了的小树苗,无精打采地从里边走了出来。

    对伺候自己的宫人说:“回去吧。”

    “诶!奴婢们这就抱着小皇孙回咱们宫去。”

    临走前还有个内侍讨好地说:“王公公,您对圣心的把控,简直连后宫的娘娘们都自叹弗如,您说得果然没错,小皇孙这就真的出来了。”

    “好生瞧着吧,多学着点儿。”王公公倒也赏脸,还搭理了他一句。

    “王祯,你进来。”里边的皇帝突然喊了一声。

    “诶!老奴这就进来。”

    王公公赶紧一边应答,一边快步往里走。

    “圣上有何吩咐?”王公公带着热情周到的笑容走到皇帝面前。

    “你找两个靠谱的人,去林府一趟。”

    “去林府?您是说户部郎中林如海大人府上?”王祯总得确认一下。

    “嗯,你去接个人进宫来,别叫太多人知晓,做得隐蔽些。”

    “圣上您是让老奴接哪位?”

    毕竟方才来了两个人,一个要见妻女,一个要见小友,虽然都是林家的,可对象不同。

    “还能接哪位?当然是接林家幼子,难不成朕还让你去接林如海吗?”

    皇帝觉得他问的简直是废话,他并不知晓牛太医的女儿就是林如海的夫人。

    “奴才明白了,这就着人去办!”

    宫里的内侍又来了一趟林府,黛玉连着一个月接待了两回,心想:这哪怕是在荣国府都不曾这样过,这等“荣宠”实在令人心惊。

    可千万别是什么坏事,尤其不要是进宫去的老爷子出了什么事,黛玉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天。

    “林小姐,你家夫人又不在啊?”

    林府他们也不是头一回来了,按照规矩,接待得的是命妇,但有诰命的林家主母回回都见不着人影。

    “是呢,夫人有事外出去了,不知二位公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两个内侍对视一眼,还是办差要紧,不是命妇就不是吧。

    “那就请林小姐跪下听吧。”

    果然又是来传诏的,黛玉按照礼仪跪地参拜。

    “臣女林氏恭听圣谕。”

    “传圣上口谕,宣林家幼子入宫。”

    “什么?”黛玉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竟然主角会是年幼的弟弟。

    “林小姐,您的弟弟呢?也不见他来接旨,可是也不在家中?”

    “幼弟拜了苏老翰林做先生,如今正在苏府听学,我这就叫人去接他回来!”顺便还得赶紧通知妗姨和爹爹他们。

    球球还那么小,万一面圣的时候犯了什么错,可如何是好。

    “不必这么麻烦了,我们这就去苏府接人,告辞了。”

    “啊?……那两位公公、慢走……”黛玉也不能拦着人家不让去,只能干着急。

    等宫里的人一离开林府,黛玉就立刻对管家说:“快!林叔!快去告知老爷夫人!”

    奈何宫里的人动作实在利落,等杨妗妗和林如海赶到苏府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接走了。

    “你们先别着急,我这就入宫一趟去瞧瞧。”苏老先生旁边的人安慰夫妻二人。

    “这位是?”杨妗妗实在不认识面前这位老人家。

    林如海赶紧介绍说:“这是周老太傅。”

    “妾身失礼了,竟不识得老太傅,老太傅方才说可以入宫,是真的吗?”杨妗妗重点全在这上头。

    今日教授的是棋艺,所以周老太傅也在,方才他特意避开了,没叫内侍瞧见他。

    “这个自然,老周、咳咳!他是三公之一,圣上特许随时可以入宫面圣,平日圣上怎么请他,他都非是不去,今日可算是为了球球破例了。”苏老先生从旁为他们解释。

    球球被稀里糊涂地带走,看着两个陌生的公公,下意识笑了笑。

    “两位哥哥,你们要带球球去哪儿啊?”虽然先生已经说了,这两个陌生人不是坏人,让他听话跟着他们走,但他总得知道去什么地方吧。

    而且这两个内侍年岁不大,脸上又都没有胡须,球球就按照平时对人的称呼喊了。

    “哎哟!奴婢们可当不起小公子这声哥哥。”两名内侍都有些受宠若惊,对眼前这位小公子印象很不错。

    “那球球应该喊你们什么呢?”球球眨巴眨巴大眼睛,再度拉高两人对自己的好感度。

    “小公子称呼咱们为公公就是了。”

    “两位公公好呀!”球球笑着大大方方喊人。

    “小公子的胆子倒是大,见了咱们两个生人也不哭不闹的,待会儿到了圣上面前,小公子也要像现在这样,多笑笑,可千万别哭闹。”

    “还有,小公子记得待会儿千万别乱看,叫你怎么做,你就乖乖地照做,圣上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记住了吗?”

    内侍们也是见他讨喜,难得好意叮嘱几句。

    “嗯,球球都记住啦,谢谢两位公公。”

    第047章 第 47 章

    入了宫门, 自然就得从马车上下来,自己走过去,但球球年岁实在小, 两个内侍只好轮流抱着他,把他送去御书房。

    球球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地方,两边都是高高的红墙,抬头往上望的时候, 只有小小的一方天, 让人觉得很憋闷,很不舒服。

    长长的甬道,偶尔经过一排低眉顺眼的宫人,他们脸上的表情还有身体的动作就像他们穿的衣裳, 都是一个样子的, 看着像街上小摊那一排排泥人,就是不像真人, 一点鲜活的气息都没有。

    就连抱着他的两个内侍,也没了方才在马车里的生气,变得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被这种沉沉的气氛影响,球球全程没有开口,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到了殿外,内侍将他放下。

    “小公子, 到御书房了, 快低头, 随这位王公公进去面圣。”

    “哦,好的。”

    点了点小脑袋, 球球乖乖地把小手往面前这个穿着红袍的公公一递。

    “王公公,请你带球球进去吧。”

    王祯有些意外, 这样一位年幼的小公子初次到这森严的大殿,竟丝毫不畏惧,果然是能被小皇孙惦记的人,确实与众不同。

    他笑眯眯地俯身,牵住球球的小手,对他柔声道:“好,林小公子随杂家走就是了。”

    走进去之后,球球谨记方才两个小公公的叮嘱,没有抬头乱看。

    “小公子,快跪下。”

    球球双手搭着地面,好奇地抓了一下手底下精美华丽的绒毯,然后慢慢调整姿势,跪好。

    “该磕头了小公子。”小家伙是头一回入宫,自然不懂得宫里的规矩礼仪,王公公只得一步一步地教他。

    球球又乖乖按照指示叩首。

    “说拜见圣上,圣上万岁。”

    “球球拜见圣上,圣上万万岁。”

    小孩子的声音娇嫩又清脆,御座上的皇帝不由得停笔。

    “平身吧。”

    可等他站起来之后,还是不及桌椅高,这让皇帝有一种自己在对着空气说话的错觉。

    “咳咳,王祯,赐座。”不然光瞧见个小脑袋,实在怪异。

    “小公子,到这儿来坐着吧。”王公公伸手示意他到左手边的椅子上落座。

    球球自己走了过去,因为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认识,就想自己爬上去,结果扑腾了几下,坐垫的料子太好,表面滑手,怎么也上不去。

    皇帝瞧他举止言行娇憨可爱,勾起了嘴角,心情倒是变好了。

    “王祯,你抱他到椅子上坐着。”

    否则凭这小家伙自己来,得折腾到明天去。

    王公公本是打算抱他的,但方才看见皇帝注意到了小公子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盯着看呢,也就没有开这个口。

    “是。”

    好容易坐上了椅子,球球不大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还长吁了一声,像是做了多累人的一件事似的。

    看得皇帝直想笑。

    虽然说着不能乱看,但球球又实在好奇,况且圣上方才还主动让王公公帮他的忙,应该是个好人。

    于是他就大着胆子,飞快地偷瞄了一眼。

    “咦?”有点眼熟。

    不太确定,再看一眼。

    他又故伎重施,再次偷瞄圣上,这次不巧了,正好同皇帝对视上了。

    这不是赵老爷吗?屿琛哥哥的爷爷,他记得很清楚,可是赵老爷怎么会变成圣上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球球看错了。”

    呆呆地自言自语过之后,球球使劲眨了眨眼睛,再次朝对方看了过去,还是那个人没变。

    皇帝一看他那一套动作,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故意逗他:“怎么?难不成你认识朕?”

    “你、我、我好像见过你的,圣上,你是不是有个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或者弟弟呀?”

    “哦?朕确实有兄弟,不过他们都与朕长得并不相似,你是说你见过有人长得同朕很像是吗?他是什么人?”

    单纯的球球老老实实点头,回答:“是呀,我刚才差点以为圣上你就是赵老爷了呢,赵老爷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的爷爷,你们真的长得特别特别特别的像。”

    为了表达自己真的觉得他们非常相似,球球一连用了三个特别来形容。

    “原来是这样,朕也有一个皇孙,不如你去瞧瞧他同你的那个哥哥像不像,他一个人总是很孤单,你替朕去陪陪他,就像陪你那个哥哥一样,怎么样?”

    “原来圣上是想找一个人陪着皇孙呀,当然可以啦。”善良又热心的球球没想太多,一口就答应了。

    “嗯,那朕这就让人送你过去见他。”皇帝对此很是满意。

    “圣上再见。”球球下意识朝皇帝挥手告别。

    王公公吓了一跳,“小公子,不得无礼,你应该说——”

    皇帝主动开口说:“诶,他还小,不必要求过甚。”

    甚至他还回应了球球一句:“你叫球球是吧,下次再见了。”

    等球球被王祯牵出去之后,皇帝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送到那边之后,再找两个人暗中护着,这孩子毕竟是朕召进宫的,别出了什么岔子。”

    “是!”一道黑影迅速闪过,一眨眼的工夫又消失在原地。

    出了殿外,王祯把球球又交给了那两个带他入宫的内侍。

    “你们俩最近就先跟着林小公子,到昭华殿伺候一段时间。”

    昭华殿的差事那可是顶顶抢手的活计,没点后台还轮不上,俩人自然十分乐意。

    “是,王公公放心把小公子交给我们二人就是。”

    出了乾清宫,球球被抱着一直向北行,这条路一眼望不到边,球球忍不住就开始找他们说话。

    “两位小公公,球球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两个小内侍想着也是,还得伺候这位小少爷一段时日,总该自我介绍一番。

    “林小公子说的是,奴婢顺福。”

    “小公子,奴婢顺意。”

    “你们两个是兄弟吗?名字好像啊。”

    顺意笑着说:“奴婢与顺福是同一批入宫的,入了宫,原先的名字就不能再用了,每个人都新得了一个名字,我们二人又是挨着的,所以名字就带了个顺。”

    “原来是这样啊。”球球一直找他们问一些小问题,由于实在无关紧要,二人也就都答了。

    走着走着,直到过了御花园,又向西行了一段路,终于抵达小皇孙的住处。

    球球恰好识得第一个昭字,但第二个就有些复杂,他还不认识,只能暂时默默记在心里,准备回家后,再问问爹爹或者先生。

    “小公子,这就是昭华殿,小皇孙的住处,进去之后,您要记着,对小皇孙千万得恭顺,不得惹小皇孙生气。”

    顺福和顺意都有些忐忑,他们可都听说小皇孙不太好伺候,颇有自己的主见,又不太留情面,身边伺候的宫人前不久才被换下去了几个,有一个还是服侍了小皇孙整整三年的。

    “知道了,我答应了圣上的,是来陪小皇孙一块儿玩儿的,我会哄他高兴起来的。”但凡答应了的,球球就一定会用心去做好。

    结果才一进去,就听见殿内传出一阵瓷器摔碎的声响,顺福和顺意下意识屏住呼吸,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露出苦笑。

    “小殿下,您就算砸光了这殿内的东西,奴婢也是要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您还擅自跑去乾清宫寻圣上,这要是让王爷和王妃知道,怕是又要责怪殿下了。”

    “本殿下做什么你们都要管,还拿父王和母妃来压本殿下,怎么,你们到底是伺候他们的,还是伺候本殿下的?既然这么听他们的话,那本殿下就不必留着你们,你们都回去伺候他们去吧。”

    里边宫人们开始喊冤劝说:“小殿下实在冤枉奴婢们了,奴婢们也是为小殿下好。”

    “为本殿下好?以为本殿下年纪小,好骗是吗?你们到底是为了本殿下好,还是为了你们自己好,你们心里清楚,都给我滚出去!”

    他们这算是来得不巧了,正好撞见小皇孙闹脾气,怕是不但讨不了好,说不准还得受连累。

    “小公子,咱们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吧,等里头方便了,再去求见小皇孙。”

    “是啊,小公子,咱们就等等吧。”

    “那就等等吧,我不着急的。”球球也很好说话。

    结果他们虽然没有主动立刻要进去,里边的人却主动这时候出来了。

    “好,你们不滚是吧,本殿下这就去同皇爷爷禀明!”

    吱呀!大门被人从里向两边打开。

    两个小家伙直接打了个照面。

    “球球!”赵屿琛立刻火气全消,主动跑上前,去牵小伙伴的手。

    “屿琛哥哥?”球球歪着小脑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两边的宫人也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这个小孩怎么会认识小殿下的?”

    “林小公子竟然直呼小殿下的名字,还叫他……哥哥?”

    赵屿琛晃了晃他的小手,笑着问球球:“你怎么进宫了?我还说要出去找你玩儿呢!”

    “是圣上叫我来陪小皇孙的,屿琛哥哥,你也是来陪他的吗?”

    “我——”赵屿琛有点不是很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其他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不敢与他亲近,要不就是很刻意地迁就讨好他,他不喜欢那样,更不希望球球也变成他们那样。

    “对啊,我也是来陪他的!”

    “刚才是小皇孙在里面发脾气吗?他好凶啊,屿琛哥哥,球球有一点害怕,你抱抱我好不好?”

    赵屿琛有点心虚,赶紧答应了,把球球一把搂住。

    见到一向高傲冷淡的小皇孙主动抱起那个不知名的小孩儿,宫人们的眼睛瞪大,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更令他们惊讶的还是小皇孙竟然还哄他!

    “当然好了,有我在呢,球球你别怕,他、他只是对那些不好的人才凶,球球你那么乖,他肯定不会凶你的,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球球搂着唯一熟悉的人,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嗯,屿琛哥哥,有你在,真的是太好了。”

    说完,球球还在他脸上吧唧了一下。

    年仅五岁的赵屿琛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你、你是打哪儿来的小子?竟敢如此冒犯小殿下!”

    昭华殿原本一共四个大太监,前两天因为偷窃,被赵屿琛发落了一个,有一个是皇帝派来的,姓吴,还有一个是老太妃送来的,姓刘。

    说话的这个,是王府挑来的,姓梁,最喜欢仗着王爷王妃的名头,处处约束赵屿琛,彰显自己的厉害。

    球球看都没看他,只是趴回小伙伴的怀里,弱弱地说:“屿琛哥哥,他好凶哦,球球害怕。”

    赵屿琛一下就怒了。

    “还不赶紧闭上你的嘴,你再敢多管闲事试试!信不信本殿下明儿就让你去东厂的大牢里关两天。”

    “小殿下饶命!”姓梁的一听东厂二字,麻溜地就跪下认错了。

    第048章 第 48 章

    那位姓吴的公公这会儿笑着上前来。

    “今儿日头大, 小公子一路到咱们昭华殿,怕是也累了。小殿下既然又同小公子相识,不如先带着小公子进殿歇息片刻, 好生安抚。”

    “还是吴伴伴明事理。”赵屿琛最欣赏的也是这位。

    说完,他就牵着球球进去休息,那位吴公公并未跟进去,而是扭头询问送人来的顺福、顺意二人。

    另一位姓刘的公公顺势跟着进了殿, 亲自帮着倒茶, 递湿帕子。

    又看着自家小殿下亲自照顾对方,旁边有人这时候急着想献殷勤代替,还遭了呵斥,刘公公就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

    “球球, 现在好点儿了吗?”

    “嗯, 舒服多了。”

    “对了,你方才说, 是皇、是圣上让你过来的,你已经见过他了吗?”

    球球又不是小傻子,早看出来他的屿琛哥哥就是圣上口中的小皇孙,圣上方才还骗他,说他不认识什么赵老爷,简直太坏啦。

    “嗯, 见过了, 圣上不就是赵老爷嘛, 他还不承认,球球还以为只是赵老爷跟他长得很像而已, 圣上肯定在偷偷笑话我,觉得我是个小傻子。”

    他瘪着小嘴, 有些委屈,两只手下意识抓了小伙伴腰间的环佩抠着玩。

    赵屿琛果然笑了,心想:皇爷爷肯定是故意逗球球呢。

    “皇爷爷他是喜欢你,在跟你开玩笑呢。”

    “屿琛哥哥,你就是小皇孙对不对?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叫你小殿下呀?”

    “嗯……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屿琛哥哥,但现在毕竟是在宫里,要是有外人在,你就按照规矩喊我小殿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就还是喊我屿琛哥哥。”

    “好的,屿琛哥哥。”球球能懂什么,小伙伴让他怎么叫,他就乖乖地听话了。

    这时候,吴公公领着顺福和顺意二人进来了,后头还跟着方才遭斥责的梁公公。

    “小殿下,方才老奴已经询问清楚了,林小公子是圣上特意召入宫中,陪伴小殿下的,这段时日就住在咱们昭华殿。由于林小公子年岁尚小,顺福和顺意二人,是王公公特意安排,过来照顾小公子起居的。”

    “肯定是早上我去求皇爷爷,皇爷爷他心软了,所以才特意给我准备了这个惊喜,我这就去谢恩!”赵屿琛实在太高兴了。

    吴公公赶紧上前把人按住。

    劝说道:“小殿下先别着急谢恩的事儿,圣上下午想必忙着,您忘记到御书房里头,圣上都是如何同您说的了?”

    “那好吧,那我改日再去好了,今日就不打扰皇爷爷。”

    “既然如此,那小殿下想安排林小公子住在哪间屋子?”

    问话的是刘公公,吴公公是皇帝派来的人,资历深厚,但年纪却有些太大了,精力实在有限,寻常的小事他是不操心的,管理庶务的是刘公公同外头那位正在罚跪的梁公公二人。

    二人行事风格不同,梁公公想直接控制赵屿琛这个小主子,刘公公则偏向通过引导,让赵屿琛更信任和依赖他,从而获取更大的权力。

    如今梁公公不受待见,他自然要趁机彰显自己的用处。

    赵屿琛虽然出自皇家,但毕竟年纪还小,一时看不清这些暗地里的争斗。

    只说:“安排什么屋子,球球当然是同我住在一起,我的床那么大,足够睡下好几个他了。”

    “这怕是不合规矩……吴公公您看?”刘公公把这个容易得罪小殿下的难题转手抛给对方。

    “昭华殿只有一位主人,自然小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这话也是在点刘梁二人,方才要不是听见动静闹大了,他也不会亲自过来看。

    “吴伴伴说得正是,本殿下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就听我的,让球球和我一起住。”

    话音刚落,负责膳食这块的小太监走进来,准备请示。

    梁公公见了他,终于抓到机会开口:“小殿下,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了,现在传膳吗?”

    “球球,你饿了没?”

    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稀里糊涂就被人大中午的,直接从苏府打包送进宫来了,球球早就饿了,只是一下午都在陌生的地方,见着陌生的人,一直忍着。

    “嗯,饿啦。”

    赵屿琛立刻扭头吩咐:“那就赶紧传膳。”

    宫里的膳食自然比寻常人家要丰富许多,更别提赵屿琛还是唯一的皇孙,他享受的规格,直接是比照着储君安排的。

    一桌子的佳肴摆在面前,各自散发着鲜香诱人的味道,引得本就饥肠辘辘的球球垂涎欲滴。

    他下意识寻找趁手的小勺子,打算开饭。

    结果却看见一个脸生的公公拿着碗筷,竟然直接一道道地先吃了起来。

    “屿琛哥哥,我也想吃,你让他们给我准备一个小勺子好不好?”

    赵屿琛同他解释说:“再等会儿,那是专门试毒的,等他吃了没事之后,你的小勺子和小碗都会给你拿上来的。”

    这是为了防止年幼的皇子皇孙,一时趁宫人不备,先自己动手吃了,所以碗筷都是试毒之后才送上来的。

    “小殿下,小公子,可以用膳了。”

    好容易挨到这一个流程结束,捧着小碗,握着小勺子的球球却发现,离他最近的那道菜,他根本够不到。

    赵屿琛见他一再去够那道菜,笑着又说:“球球,宫里的规矩是,咱们想吃什么,就让侍膳太监去夹,再送到你的碗,你想吃什么,就叫——”

    他一时忘了送球球过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叫什么。

    旁边站着的刘公公及时道:“小殿下,伺候小公子的顺意他会做这个。”

    这是他方才悄悄找他们二人问过的。

    “那就让他来为球球布菜。”

    被点名的顺意立刻走到球球的身侧,悄声询问:“小公子想吃哪道菜?尽管告知奴婢就是。”

    “想吃鱼。”球球指着离他最近的,方才屡次求而不得的那道菜,他在心里暗暗发过誓,今天一定要吃到它。

    顺意避开鱼腹,退而求其次,夹了一块刺最少的肉质也很嫩的鱼头下方的部位,细心挑去刺之后,才放入球球面前的小碗中。

    “味道怎么样?你喜欢吗?”赵屿琛很是期待地看着他。

    “嗯,好吃。”球球不住地点头,表示对这道菜的认可和喜爱。

    虽然这看着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鱼,其实用来煮鱼的汤汁,大有玄妙,吃得球球舌头都要吞进肚子里去了。

    终于弄明白了规则,球球开始熟练安排好节奏,每每顺意给他夹新的菜过来,他正好把小碗里上一道菜吃完。

    多了一个人陪伴着一起吃饭,赵屿琛的胃口也跟着变好了,两个小家伙大快朵颐,吃得都很高兴。

    球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同这位金尊玉贵的小皇孙,同吃同睡,几乎享受着同样的待遇。

    与此同时,周老太傅正在御书房同皇帝对弈,棋局胶着,方才王祯来询问是否传膳,都被皇帝一口拒绝了。

    “太傅难得入宫一趟,朕也许久未曾逢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今日不分出个输赢,朕绝不罢休,都退下,别进来打扰朕与太傅。”

    周老太傅本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皇帝这般投入,落子的速度也很快,几乎不必怎么思考,但却一直占据着上风。

    “圣上,听说你今天派人上苏府把人家的小弟子给绑进宫了?”

    皇帝想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今日自己的老师原来不是为了陪他下棋来的。

    “是苏老翰林告诉太傅的吧。”

    “嗯,他宝贝着他那小弟子呢,这不,还找上老臣这儿来了,那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既然是太傅亲自开口询问,那朕也不瞒着太傅,那孩子同琛儿有些渊源,琛儿来求了朕好几回了,朕于心不忍,最近又实在没工夫陪他出宫,所以才命人把那孩子带进宫,让他在昭华殿住一小段时日,陪陪琛儿。”

    周老太傅还真是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原因。

    “原来是这样……”

    “太傅也同那孩子认识?”皇帝只是随口一问。

    “在苏府见过几回,老臣当初到苏府去挖桃花酿的时候,那小家伙还帮过老臣的忙。”

    “哦?还有这事?”皇帝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棋盘上挪到自家太傅的脸上。

    “原来太傅那次还有个小从犯?苏老先生怕是还不知晓吧,他心爱的小弟子,竟然还帮着太傅偷他的酒,可真是有意思。”

    “咳咳,倒也不至于上升到从犯这份上,那孩子心地纯善,见老臣当时满头大汗,担心老臣受了寒气,替老臣擦了擦汗罢了。”周老太傅赶紧解释清楚。

    “那孩子确实讨人喜欢,难怪琛儿也好,苏老翰林也罢,甚至就连太傅你,还有……你们都惦记着他。”

    皇帝略过的那个人,自然是被他派去边疆的安乐老亲王,他的亲皇叔。

    “老臣不否认这一点,那孩子毕竟只是一个寻常五品小官之子,宫里的生活、不适合他,所以老臣今日入宫,是想求圣上——”

    “太傅尽管放心,朕不会让他出事的。”

    否则他的亲皇叔要是知道了,不得立刻千里迢迢赶回京,冲进宫里来找他的麻烦。

    皇帝也没让太傅真的为这件事开口求他,真的不至于,他心里还是很敬重这位教导他多年的先生的。

    “不过朕虽然已经许下承诺,但太傅今日不陪着朕将这盘棋下完,可不许走。”

    因为实在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胆敢如此毫不相让地同他真正下过一次棋了。

    “那圣上可要小心了。”周老太傅笑着捋了一下胡须,又迅速落下一子。

    皇帝的眉头果然皱起来了。

    “嘶——”

    这局棋最终还是周老太傅胜了。

    皇帝的好胜心却彻底被激醒,不赢一回,这心里实在是不舒服,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琛儿今年五岁,来年三月就满六岁,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朕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合适的先生。既然太傅也不放心那孩子,不如太傅就来帮朕教导琛儿吧,正好日日都能见到那孩子,如何?”

    周老太傅自然知道自己的学生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衡量了一下,还是主动咬了这个钩,因为对方抛出的饵,实在令他无法抗拒。

    宫里可没有大家想得那么美好,底下的污糟事数都数不清,他亲自看着那小家伙,多少能放心些。

    “可以,不过老臣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冬日里不爱动弹,等天气转凉,入了冬,老臣就不再入宫教导小殿下。”

    “这个自然,一切以太傅的身体为重。”

    二人就此达成了协议。

    第049章 第 49 章

    被皇帝留着用过晚膳, 周老太傅才离宫回到了自己府里。

    “老周!如何了?见着球球那孩子没有?可打听清楚圣上为何要召他入宫去?”

    可周老太傅却笑着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细细地品着。

    “你倒是快说话呀!真是要急死我了!”苏老先生忍不住催促。

    “你看看你,着急什么,老夫既然亲自去了,还能空手而归不成?”

    “都这个节骨眼了, 你还卖什么关子, 赶紧说!”

    苏老爷子气地把他手里的茶杯抢了过去,重重往桌子上一撂,就差去掐着他的脖子威胁。

    “没见着球球。”

    “什么?没见着你还——”

    “听我把话说完,虽然没见着人, 但已经当面问过圣上, 孩子如今好好的,就是暂时回不来了。”

    苏老爷子这口气才松了一半, 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叫暂时回不来了?”

    周老太傅回答:“圣上让球球陪着小皇孙在宫里待一阵子。”

    “小皇孙?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那么多世家贵族的子弟,都争着抢着要陪那位小殿下,非挑球球去做什么?他才多大?”

    “其中内情我也不知,或许你可以去问问球球的爹娘,他们或多或少应该了解一些。”当时皇帝并未多言, 他也不好追问太多。

    苏老先生依然悬着一颗心, 眉头紧皱着说:“这个我自然会去问, 那现在的意思是,球球就这么留在宫里了?那可是皇宫, 他一个孩子,这如何叫人放心地下。”

    “你看看你, 这又着急了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周老太傅无奈地叹气。

    “那你倒是接着说呀,你年纪还没我大呢,这磨叽的劲儿比我还像老头。”苏老爷子现在急啊,脾气也就没那么好了。

    “在球球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我已经答应圣上,从明日起,入宫教导小皇孙,自然也能日日见到球球那孩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你早说这个不就完了吗?非得拖拉这么久,我这就叫人去林府那边知会一声,人家夫妻两个怕是坐立不安地等着消息呢。”

    等林家这边得知此事,一家子心里也没轻松多少。

    “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球球回来吃晚饭了,咱们吃吧。”杨老夫人到底还算理智。

    这顿饭众人都吃得心不在焉,家里没了小家伙的欢声笑语,气氛也变得沉闷了许多。

    晚上杨妗妗来到球球的房间,环视了一周,红了眼眶,开始着手收拾些孩子惯用的东西。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林如海问:“夫人,你这在?”

    杨妗妗回头看见他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说:“老爷你也来了。我还是想给孩子送些东西进去,宫里虽然什么都不缺,但这都是他用习惯了的。”

    林如海看着她收拾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夫人,球球同小皇孙住在昭华殿,应当并不怎么与后宫之人接触,小皇孙待球球极好,这你也是知道的,别太担心了。”

    “老爷,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小皇孙待他好,这也是我亲眼见过的。”杨妗妗倒不是担心这个。

    “除却在扬州出了变故那次,孩子不得不与我们分离,他还从未离家过,我就是在想,平日里看似是他黏着我们这些大人,其实我们这些大人更离不开他。”

    林如海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叹气。

    “是啊,今日他不在,大家都变得提不起精神来,是我们离不开球球。”

    夫妻俩沉默着,一起给孩子收拾东西。

    第二日一早,林如海特意等在周府大门口,见到老太傅的时候,深深鞠了一躬,朝他郑重一拜。

    “如海心中不慎感激太傅大人您,球球在宫里的这段时日,就拜托太傅大人多多照拂。”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周老太傅心里也很是感慨。

    “起来吧,不必多礼,论起来,我同那孩子还是棋友,略照看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别提什么谢不谢的。”

    毕竟林如海也不是第一次听见,有权贵自称孩子的好友,因此表现得还算淡然。

    倒是周府的管家,神情讶异,不住地盯着周老太傅的后背看,像是头一回认识他家老太爷似的。

    “这些是、带给球球的?”周老太傅看见站在林如海身后的林轩提着一个包袱,故而一问。

    “这是如海同夫人昨晚连夜收拾的,想劳烦太傅大人交给球球,不知是否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正好老夫也要入宫,今后你们要是还想带什么给球球,就直接让人交给老夫府上的管家,他会安排好的。”

    周老太傅话音刚落,周府的管家就笑着上前,从林轩手里接过那个包袱,放到周老太傅的马车上。

    此时黛玉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球球的房间门口,看着格外安静的小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才走进去,发现继母独自一人坐在幼弟的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布做的小球。

    听见脚步声的杨妗妗迅速擦了擦眼泪,回头一看,见是黛玉,又扬起了笑容。

    “玉儿,你怎么也来了?”

    黛玉走上前,还是发现了继母脸上残留的泪痕,却刻意装作不知。

    “我、就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妗姨也在。”

    低头的时候,看见继母手里的小球做工粗糙,便问:“这是球球很喜欢的玩具,我先前好几次见他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握着。”

    “嗯,这是我给他缝的,做得不太好,针脚比较粗糙,不过他确实很喜欢,今天早上给他收拾床铺的时候,在枕头底下发现的,想着下次再给他送过去,免得他晚上睡不好。”

    “原来这是妗姨亲手为他做的,难怪他这么喜欢。”

    黛玉总算是明白了,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东西,远不及紫鹃给球球做的布老虎精致可爱,但为何却一直占据着他第一份的喜爱。

    这话听得杨妗妗的眼泪又快下来了。

    黛玉立刻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安慰说:“妗姨,你别太担心了,球球他那么可爱,人人见了都会喜欢他的。”

    “嗯,妗姨知道。”杨妗妗反手拍了拍黛玉的手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对了,你小姨同我说,你想跟着我学针法?可是真的?”

    黛玉轻咬下唇,点了点头。

    “那日见到妗姨施展针法,灵动又不失锋芒,心生向往,就是不知妗姨是否肯教我?”

    杨妗妗笑着对她说:“只要你愿意学,我巴不得呢。”

    “走,咱们去我院子里再说。”

    主院的空地上都晾晒着药材,两边的花坛也不像寻常人家里,种的是什么奇花异草,也全是药草。

    见黛玉对它们好奇,杨妗妗拿起水壶,一边给它们浇水,一边给黛玉介绍。

    “不知为何,看见它们,我心里总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

    听完黛玉的倾诉,杨妗妗还愣了一下,后面又一想:黛玉的原身是仙草,想来同类相亲,也实属正常。

    “这些草药并不易寻得,且要趁着新鲜入药,药效才好,你若喜欢,不妨在你的院子里要试着种上一些,妗姨到时候按照市价向你收购,可好啊?”

    黛玉也是想着试一试,就答应了。

    二人这才进了屋里,杨妗妗开始教她该如何练习控针。

    “夫人,威远侯府下了帖子到咱们府上,请您去给侯夫人诊病,侯府的管事还在门外候着。”

    杨妗妗分出部分心神看向传话的管家。

    “威远侯府?知道了,你去回一声,就说今日我有事,明日就去。”

    “这、威远侯府的是说是侯夫人病得有些急,一定请夫人立刻去瞧瞧。”

    黛玉听罢,收回手上用来练习的针,笑着说:“妗姨,你去吧,我再自己多看看这本穴位图,好好记一记。”

    “那好吧,你先自己熟悉熟悉,你的手有些不稳,平日里还得勤加练习才行。”

    “嗯,玉儿知道了。”

    杨妗妗这才提了药箱,随侯府的管事登上了去他家的马车。

    也是巧了,杨妗妗前脚刚走,后脚荣国府的人就来请黛玉去一趟。

    “老太太气病了,鸳鸯姑娘让小的请林姑娘赶快去瞧瞧。”

    黛玉一听外祖母病了,立刻站了起来,心里担忧老人家的身子。

    “知道了,我换身衣裳,这就随你去。”

    谁知人才走进老太太的院子,就瞧见鸳鸯跪在老太太的面前,正激动地说着什么。

    “大老爷先是冤枉我想攀附宝玉,又说我这辈子都逃不过他,我今日便是死了,也要把话当着老太太的面分说明白。”

    黛玉进来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死不死的?”

    刑夫人忙先声夺人:“林姑娘来了,快好好劝劝鸳鸯,瞧她把你外祖母气的,大老爷想纳她做妾,那是她天大的福气,她倒不情愿了。”

    “什么?大舅舅的年纪都够做鸳鸯姐姐的祖父了,鸳鸯姐姐怎么肯呢。”黛玉有话直说,她是知道她那个大舅舅好色的本性的。

    这下把刑夫人给挤兑得没话说了。

    她又不服气,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在拿乔些什么,又不是多金贵的千金小姐。”

    “大太太平白说些糟践人的话,我实在听不了,情愿到寺里做姑子去也不嫁!”

    鸳鸯被刑夫人的话一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子,抬手往后拽过自己的头发到胸前,干脆利落地一剪刀下去,足足剪下半数。

    “这可使不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今日这般,回头叫你老子娘见了,不知该多心疼。”

    老太太素来信赖鸳鸯,也是看着她在自己跟前长大的,这么个小姑娘,办事没有不妥帖的,见她如此决绝,便明白过来,先前刑夫人同她说鸳鸯自愿嫁给长子贾赦,那全都是骗她的鬼话。

    “好啊,先是惦记着我身边的人,后面就该惦记着我房里的那点东西了,我老婆子这下是看清楚你们这些人,背地里打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算盘了。”

    老太太多精明的一个人,出生便是侯府的嫡女,嫁到荣国府后,做了一辈子的当家主母,什么脏的臭的没见识过,她只是没想到,长子长媳竟如此直白地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

    “我如今是有些老糊涂了,可我还没死呢,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就急着开始争家产,老大媳妇!你自己说,这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老大他的主意?”

    刑夫人颤颤巍巍地跪下,口齿也含糊不清。

    她也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一桩小事,怎么就扯上争家产这样的罪名了。

    刑夫人也是个不经事的,直接哭着喊着:“冤枉啊老太太,我、我怎么敢有这样的心思呢。”

    第050章 第 50 章

    老太太正火气大着, 直接连带着王夫人也一并骂。

    “还有你,成日里想着糊弄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事都瞒着不说, 你们都是一伙的!”

    她这里指的既是先前林如海的继妻杨妗妗在京都扬了名的事,也是指府里如今管事混乱,争斗不休的事,两样都是王夫人有意隐瞒。

    这下王夫人也跟着跪了, 还一句都不敢辩驳, 旁人不知道,可她自己心里也是虚的。

    在场的还有王夫人的亲妹妹薛姨妈、二房长媳李纨、大房王熙凤、宝钗和贾家三姐妹她们。

    事情涉及两房,谁也不敢说话,倒是黛玉这个两不相干的, 最合适劝一劝。

    倘若这要是在以前, 黛玉是绝对不会掺和进来的,但如今她自己当家做主了一段时日, 也体会到了其中的艰难,身为女子,大家其实都不容易。

    “外祖母,消消气,您的身子最重要。”

    等老太太的气喘匀了,黛玉又说:“大舅母和二舅母素来孝敬您, 大家都看在眼里, 外祖母您想想, 她们是那样的人吗?”

    “哼。”

    老太太嘴上不承认,心里还是认可两个媳妇的, 起码这些年从没有忤逆过她这个婆婆,总想尽法子哄她高兴, 日日晨昏定省也不曾落下。

    鸳鸯的事,多半还是她那个不争气的长子,自己起了歪心思,老大媳妇素来畏惧老大,可不是就帮着想办法张罗。

    “我今儿话就撂这儿,鸳鸯不想嫁,谁也不许强迫她,就叫她守在老婆子身边好好待着,都别打她的主意。”

    “是。”众人一同应答。

    鸳鸯重重地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又朝着黛玉感激一笑。

    黛玉也朝她微微颔首,只有她们彼此知道,是鸳鸯请她来帮忙的。

    王熙凤这时候打起精神说了几句俏皮话,老太太也搭了几句,看着心情还不错,气氛总算是缓和了。

    贾政恰巧中午下衙回府,来瞧瞧老太太,看见黛玉也在,别提笑得多和蔼。

    “玉儿今天回来了。”

    王夫人银牙暗咬,心里啐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亲闺女呢。

    “二舅舅。”黛玉起身福了福。

    “诶,坐下说话,玉儿打小在这儿长大,二舅舅同你二舅母都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疼,往后你该常回家来看看我们才是。”

    刑夫人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

    “你爹他最近怎么样啊?”

    “爹爹一切都好,二舅舅可好?”黛玉也是按照人情,顺嘴一问。

    “二舅舅不太好,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贾政难得示弱,没摆架子。

    “这、二舅舅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贾政还是没忍住,阴阳了两句:“你爹如今贵人事忙,不得空来看我也就罢了,玉儿往后可要记得多回来看看你二舅舅我。”

    黛玉笑了笑,只点了一下头,这次没搭腔。

    看着丈夫热脸贴他外甥女的冷屁股,王夫人冷笑了一声,既想贴着林家,又见不得林如海好,真真是难为死他贾政了。

    “听说你继母娘家的父母也来京都了,人家毕竟是杨家人,同你不是一个姓,也肯定不会同你一条心。不过他们要是给你委屈受,你就回来告诉二舅舅,二舅舅替你做主。”

    这话粗略听着,像是贾政为外甥女好,其实背地里在故意挑拨人家的关系。

    黛玉故意笑着回说:“二舅舅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我同二舅舅可不也不是一个姓,莫不是二舅舅也与我不是同一条心吧?”

    “咳咳,二舅舅自然与你是一条心的!”

    贾母都快被自己的小儿子蠢哭了,方才说了一会子话,又发了一通怒,精神有些不济。

    “老婆子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就叫玉儿和鸳鸯她们在这儿陪着就是。”

    众人纷纷起身请辞。

    “老大媳妇,你回去告诉老大,明儿叫他来我这儿一趟,我有话要同他说。”

    刑夫人哭丧着一张脸转身,为难地看着老太太说:“老太太,大老爷哪里会听我的呀。”

    老太太又被气了一下,把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

    “二老爷,你去同他说,他若是不过来,我连你一块儿教训。”

    贾政不情不愿地应了:“是,老太太。”

    等人走之后,贾母又私下问黛玉:“方才你二舅舅说的,可是真的?你那继母的爹娘可给你委屈受了?”

    “外祖母,没有的事,那两位长辈都是极好的性子,还时常带着我同弟弟还有小姨去外头玩乐、下馆子,最是慈善不过了。”

    “那就好,今日叫你看笑话了,你二舅舅他、”老太太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黛玉心思通透,知道老人家想说什么。

    “外祖母,玉儿不会放在心上的,也不会告知爹爹今日二舅舅所说的话,您放心。”

    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老人家实在是累了,就躺下睡着了。

    是鸳鸯亲自送的黛玉。

    “今日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谢过姑娘。”

    “鸳鸯姐姐,你也帮了我许多,而且这样的事我既然知道了,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不过我毕竟不姓贾,能帮你的实在有限,好在外祖母最后护着你了,今后,你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就怕……”

    想要为难一个弱女子,法子实在是多了去了。

    “我知道,我在府里混了这么多年,多少知道如何自保,姑娘不必担心我。”

    “那我就先走了,若有事,你还像这次这般让人来找我就是。”黛玉握着她的手拍了拍。

    “好,姑娘慢走。”

    与此同时,入了威远侯府的杨妗妗,也终于在侯夫人的卧房见到了本尊。

    榻上的女子肌肤胜雪,姿容绝世,尤其是对方抬眼敛目的瞬间,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妖娆妩媚,想来祸国的妲己、褒姒之流,多半也就是如此了。

    但最令杨妗妗感到震惊的还不是这位侯夫人的美貌,而是她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杨妗妗日日都会见到的人。

    “你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名医圣手杨妗妗?”

    对方的声音明显很虚弱,杨妗妗回了神,这才朝对方行礼。

    “正是妾身,杨妗妗拜见威远侯夫人。”

    “是侯爷请你来的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这就替我随便看一看,看过之后,他就不会再找你了。”

    这位侯夫人话里话外,听着似乎没什么求生的意志。

    “请侯夫人将手腕伸出来。”

    按照流程,杨妗妗给她细看了一遍,又简单问了她一些问题。

    这才发现,这样一位绝世大美人,竟然是因为抑郁症,才如此憔悴,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病,难怪那么多的大夫都瞧不出什么是什么病症。

    之后,杨妗妗就被带了出去。

    她还发现,侯夫人的卧房门口,守着好几个会武功的婢女,可她们的眼神又时刻关注着卧房里边的动静。

    正常出于保护的话,不是应该关注外面的动静吗?

    这场景总是透露着一股怪异之感,就像是在囚禁卧房里的人一样。

    可那位侯夫人病体孱弱,就算放她走,她也走不了,何至于此。

    领着她往外走的婆子这时候笑着说:“杨大夫,奴婢领着您去前厅,侯爷也想知道夫人的病情,还得劳烦您跟我走一趟。”

    杨妗妗向她打听道:“应该的,对了,侯夫人的病情是心病,倘若能有父母子女的陪伴,兴许有助于夫人养病。”

    “杨大夫怕是不知道,我们夫人同侯爷才成婚不到两年,如今并无子嗣。”

    不对,杨妗妗心想:自己方才查看过侯夫人的身体脉象,她早些年是生产过的,莫不是孩子夭折了?后来又改嫁给了威远侯?

    “至于夫人的父母,诶,夫人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娘家只剩下一个哥哥,兄妹两个关系也不好,每次他来探望夫人,夫人的病情只会更严重,后来侯爷就不许对方再来了。”

    “原来是这样,侯爷同侯夫人的感情肯定很好吧?”

    “这、嗐!我们侯爷待夫人那是极好的,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就给月亮。”

    那婆子虽然极力粉饰,但她方才的停顿还是让杨妗妗注意到了。

    强取豪夺?

    这是什么狗血剧本,竟然让她给碰上了。

    “到了,杨大夫您进去吧,侯爷就在里面。”

    进去之后,碍于男女大防,隔着帘子,只能依稀看见里边人的身形。

    “杨大夫,本侯夫人的病情究竟如何?你可能治?”

    “回侯爷,夫人的身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你说什么?她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你却同本侯说她的身子没问题?”那位侯爷明显怀疑她是不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杨妗妗丝毫不惧,继续说:“妾身所言句句属实,侯夫人的病,本就不在她的身体上,而是在她的心里。”

    “什么意思?”

    “侯爷,心病还须心药医,侯夫人的心结一日不解,纵使华佗再世,也是无用。”

    “什么心病?本侯已经对她足够好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妗妗没说话,等里边的威远侯冷静下来之后,他又说:“本侯不管什么心病不心病的,只问你,你能不能治?”

    “妾身只能尽力一试,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治愈侯夫人的心病。”

    “那就试!”反正如今他也拿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等杨妗妗从威远侯府回到林府,下午又继续教黛玉练习,黛玉还与她说起了鸳鸯的事。

    “堂堂的国公府一等大将军,逼迫自己母亲房里的婢女下嫁,你那个大舅舅,可真是让人怪恶心的。”杨妗妗现在同黛玉熟了,说话也变得直接了许多。

    黛玉也点了点头,附和说:“我也觉得是怪恶心的,鸳鸯姐姐才多大,人家又不愿意,他还串通大舅母逼着鸳鸯姐姐嫁,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二人像亲母女似的,后来又说笑了好一阵。

    傍晚时分,林轩过来传话:“夫人,大小姐,老爷回来了。”

    杨妗妗点了点头,对旁边专注找穴位的黛玉说:“玉儿,停了吧,别看了,咱们到前头吃晚饭去。”

    “好。”黛玉开始收拾面前的穴位图,还有散落在桌面上的银针。

    林轩不敢正视她的脸,只能悄悄盯着她的手。

    看着林轩的那张脸,杨妗妗忍不住对他说:“林轩,你有没有什么亲戚在京都啊?”

    林轩目光闪了一下,双眼迅速垂下,盯着自己的脚尖。

    “没、没什么亲戚,夫人为何这样问?”

    “我今日见到了一位夫人,她同你长得,还挺像的。”不是挺像,是简直太像了。

    “是吗?那我同那位夫人……还真是有缘。”他攥了一下拳头,又悄悄把手藏到身后,不想叫杨妗妗察觉。

    “不知那位夫人她,得的是什么病?”

    杨妗妗也没多想,顺嘴回答:“是心病。”

    “我好了,妗姨,我们走吧。”黛玉出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母女二人相携而去,愣在原地的林轩喃喃重复了一遍:“心、病、原来你过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