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昨日才第一天上课, 球球就因前一晚太过兴奋,睡迟了。

    导致白日里没精神,听着听着课, 眼皮越来越睁不开,一头栽倒在课桌上,偏偏坐在他前头的赵屿琛,还故意用身体替他挡着。

    周老太傅眼睛又不大好, 模模糊糊地没看清, 再加上他也不爱提问,光顾着自己沉浸式地讲解,就这么让球球成功混了半日。

    上午补了觉,球球下午总算不再犯困, 老老实实跟着摇头晃脑地念书。

    “不睡了?”赵屿琛往后一靠, 侧头小声地问他。

    “嘿嘿,睡饱了, 谢谢屿琛哥哥帮我掩护。”

    “说好了你在宫里陪我的这段时日,由我来护着你,自然要说到做到。”

    上头的周老太傅只是眼睛不太好,耳朵还灵着呢。

    “咳咳!噤声,你们两个,都给老夫站起来大声跟着念。”

    “是……太傅。”

    二人只好乖乖认罚, 只不过球球实在太矮了, 整个人完全被桌子挡住, 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在这种时候,不搞点小动作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条件。

    踮着脚, 小手伸到桌面上使劲够了够,摸了几张白纸下来, 然后,开始折它,最终折成了一个小人的形状。

    又偷偷探头偷看太傅,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小纸人扔到前桌赵屿琛的脚边。

    赵屿琛看见形状特别的小纸人,笑着扭头看向球球,二人相视一笑之后,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也趁着太傅不注意,把那小纸人捡了起来。

    拆开研究了一下之后,也拿了一张白纸,尝试着复刻一个出来。

    一下午的工夫,太傅教的是没听多少,光顾着埋头钻研小纸人的折法了。

    “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球球,你上前来。”

    “哦!来了太傅。”

    突然被点名的球球还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把折了一半的纸人藏在身后。

    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走到讲桌前。

    “太傅,您找球球什么事呀?”

    “这是你爹娘托老夫给你带进宫来的东西,你自己拿着吧。”

    周老太傅从讲桌底下,取出一个包袱,往小家伙的面前一递。

    结果等了半天,小家伙却一直没接,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

    “手里藏着什么呢?拿出来给老夫也瞅瞅。”

    “没、没什么,太傅。”球球藏得更明显了。

    把包袱往讲桌上一撂,周老太傅伸手就要去抓这个不老实的小家伙。

    球球下意识转身,撒腿就跑。

    “小殿下,太傅要抓我,你快来保护我呀!”

    “什么?”还在钻研小纸人折法的赵屿琛猛地一抬头。

    就瞧见小伙伴慌里慌张地朝他跑了过来。

    他下意识把人藏在自己身后护着。

    周老太傅冷笑地看着他们俩,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张半成品。

    “这是什么?让你们俩罚站还不老实,连白纸都能玩出花样,还真是了不得。”

    两个小孩儿同时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太傅若是要怪,就怪我一人吧,此事跟球球他无关。”赵屿琛鼓起勇气,站出来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哼!小殿下倒是护着他。不过今日之事,老夫可以不计较,只要——”

    “太傅如有任何要求都尽管说。”赵屿琛自己倒没什么,就是怕到时候皇爷爷会责罚球球。

    周老太傅表面严肃,其实心里倒是没当一回事。

    “只要你们二人自明日起,专心听讲,不再在课堂上淘气。否则老夫会如实禀告圣上,请圣上来处置。”

    “好,我答应太傅就是。”赵屿琛自己应了之后,又扭头看向身后的球球。

    并小声地提醒他:“球球,你也跟着我说。”

    “哦……那我、我也答应吧。”

    呜……棋友今天好凶哦,球球幽怨地盯着他。

    周老太傅心里笑翻了天,让这小家伙平日里总在下棋的时候耍赖欺负他,今日他总算还回来了,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小殿下,还有球球,你们二人可要记住今日同老夫的承诺。”

    说完,周老太傅就潇洒地一挥衣袖,直接走了。

    “幸好太傅没有真的生气。”赵屿琛才是唯一被吓到的那个。

    “他才没那么容易生气呢,每次都是他气先生的。”球球小声嘟囔。

    “球球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去拿我爹娘给我送来的东西,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放我最爱吃的蜜饯点心。”

    说完就一路小跑,直奔讲桌。

    赵屿琛无奈摇头,明明宫里好吃的那么多,球球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回去再看吧,时候也不早了。等咱们到昭华殿,正好用晚膳。”赵屿琛现在越来越习惯照顾小伙伴的日常生活。

    回去只能靠两条腿走,当然不是他们自己亲自走,而是由太监们抱着他们走。

    途中,二人手里都捏着一张纸,正在交流折小纸人的正确步骤。

    赵屿琛终于在球球的指导下,顺利折出了他的第一个小纸人。

    “这可真有意思,你是怎么想到的?把一张纸折成一个小人儿,好玩儿。”

    “嘿嘿,这原本还是林轩哥哥教我折的,他会得可多了,除了小纸人,还有会跳着走的小青蛙,还有好多,不过那些我还都没学会。”球球说完,吐了吐小舌头。

    “你还有个哥哥呢?”因为这个人的名字也姓林,赵屿琛就以为也是林家的孩子。

    “不是不是,林轩哥哥他不是我哥哥,他是专门陪着我的人。”

    “哦。”一听只是伺候球球的,赵屿琛对这个人的兴趣瞬间就减少了大半。

    “对了,用过晚膳之后,我带你去御花园玩儿吧,那里可宽敞了,你不是说喜欢玩儿捉迷藏吗?御花园就很适合。”

    “好啊。”

    但这一计划,最终却遭到了他人的制止。

    昭华殿的那位梁公公又跳出来了。

    “小殿下,王爷王妃得知圣上为您请了周老太傅做先生,特意叮嘱奴婢,要看着您好好用功读书。小殿下可不能因为贪玩儿,把课业给落下了,回头圣上要是查问起来,小殿下却什么也答不出,那可就糟了。”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就连一贯爱同他唱反调的刘公公都没说话。

    “你又拿他们来压我!”

    那位梁公公抬头挺胸,正准备迎接一场硬仗,暗自决定一定要在气势上压过赵屿琛。

    眼看小皇孙又要发脾气,这时候球球上去拉着他。

    “没关系的小殿下,那球球陪你一起看书吧,我们下次再去御花园好了。”

    “可是、”是他主动提出要带球球去玩儿的,如今说了的话却没法作数,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在球球面前维持“哥哥”这个身份。

    “走啦,屿琛哥哥,我们进去看书吧。”球球朝他眨了眨眼睛,牵着他往里走。

    赵屿琛顺从地跟着他迈腿,没再纠结下去。

    那位刘公公注意到了这一点,心想:这位林小公子似乎在小殿下心里的分量,还不低呢。

    他才劝了这么两句,小殿下就听进去了。

    平日里他们这些人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小殿下都未必会改变他的想法。

    那位梁公公也跟了上去,谁知却被球球给拦住了。

    “梁公公,读书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们上课的时候,你们也是不许跟进去的,所以现在也请你在外面等着吧。”

    梁公公他低头看着小小一团的球球,气得牙根儿痒痒,偏偏又无法辩驳。

    “是——!林、小、公、子!”

    砰!门被球球从里边关上了。

    刘公公看着碰了一鼻子灰的死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嘲笑。

    “你笑什么?人家哄着小殿下,讨得小殿下的欢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还笑,来日人家彻底取代了你我,我倒要看看那时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姓梁的,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我又是什么身份,你竟要拿咱们去同人家比,莫不是失心疯了。”

    “你!”

    “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就把嘴闭上,免得惊扰到里头的人读书,又遭小殿下嫌弃。”

    刘公公嘲讽完,眼睛一闭,不再搭理他。

    梁公公气得头顶生烟,还不得不忍着把嘴闭上,简直比吃了黄连还难受。

    实际上,里边当然没有真的老老实实在看书,球球在打开他今天收到的包袱,里边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得赵屿琛都忘了还在生气这件事。

    “这个圆又不怎么圆,也没绣花的东西是什么?”赵屿琛拿起它,询问它的主人。

    “这个呀!这是球球呀,是我娘亲给我做的,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喜欢捏着它,可舒服了,屿琛哥哥,你也可以试试。”球球将自己的心爱之物,大方分享给自己的小伙伴。

    尝试着握在手里捏了捏,赵屿琛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越捏越上瘾。

    “嘿嘿,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

    赵屿琛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它还给球球。

    “嗯,好玩,这是你娘亲给你做的,我母妃都没给我做过这样的玩具。”虽然他身份尊贵,享受了皇爷爷独一无二的宠爱,但他还是有些羡慕。

    “你要是喜欢,下次我求我娘亲再做一个,但是这个不可以送给你了,屿琛哥哥,你别生气哦。”球球两只手一起捏了捏那个软软的球球。

    “不生气,那又是什么?”赵屿琛又发现了新的没见过的东西。

    两个小孩就这么在房间里,一起分享球球的各种心爱之物。

    这个夜晚,球球捏着娘亲给他做的球球,也终于睡了个好觉。

    但既然开始上学了,就永远逃不开被抽查的命运。

    突然出现在课堂上的王祯王公公笑着说:“小殿下,还有林小公子,圣上有请,请随杂家到御书房走一趟吧。”

    第052章 第 52 章

    “琛儿给皇爷爷请安。”

    “球球给圣上请安。”

    皇帝瞥见底下两个小的自进殿之后, 就紧紧挨在一起,不用旁人说,他都知道俩人感情很是要好。

    “嗯, 都起来吧,今日朕叫你们过来,是想查验一下你们这几日都学得怎么样。”

    当然,这并不是他突发奇想, 临时意动, 而是昨日受了点刺激。

    虽然如今是他坐在皇位上,但昨日忠顺亲王入宫,特意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孙辈如何如何才思敏捷,在他的寿宴上与一众才子文斗, 最终独占鳌头。

    他的两个儿子不争气,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了,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遭。

    两个小家伙对视了一眼, 都有些紧张了,要被提问抽背,万一答不上来背不出怎么办?

    “朕听太傅说,教了你们一篇《劝学》,那就由琛儿,先将其背诵一遍, 给朕听听吧。”

    这都劝上学了, 两个小的多半淘气不肯好好听讲, 也不知道到底学没学进去,皇帝心里叹了一口气, 又忍不住期盼他们能争口气。

    “……是。”

    赵屿琛深吸了一口气。

    球球小声鼓励他说:“加油!你可以的!”

    皇帝嘴角上扬了些许,这一幕实在熟悉, 他年少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同自己的伴读一起淘气玩闹,一起互相鼓舞。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赵屿琛稍有卡顿,不过最终还是成功背完了全篇。

    “嗯,尚可。”皇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故意在孩子面前表演冷淡。

    “不甚熟练,回去还要多背一背,朕当年读书,虽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但也时常挑灯夜读到凌晨,琛儿,你还需要多用功啊。”

    “皇爷爷教训的是,琛儿确有不足之处,回去自当更加勤勉刻苦。”

    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等他点名,球球主动开口询问。

    “是不是轮到我啦?”

    反正一个也是问,两个也差不多,费不了多少工夫,皇帝只是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还自己争着要表现。

    “嗯,那你现在就开始背吧。”

    球球带着自信的笑容,昂首挺胸,小嘴开始叭叭。

    背到三分之一处,他突然停下来,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不接着继续往下背了,刚才不是还背得挺好的。”

    皇帝是典型的对自家孩子格外严厉,对别人家的孩子温声细语。

    “我刚才看见有一只小鸟从窗外飞了过去,就不小心走神了,忘了自己背到哪一句了,圣上,我能从头开始背吗?”球球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想争取再来一次。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皇帝没忍住,笑了两声。

    “你这孩子,行吧,王祯,去把窗户给人家关上,别待会儿又飞过去什么东西,朕又得从头听他背起。”

    王公公笑着亲自把窗户给合上。

    “这下好了,小公子尽可放心背书。”

    还颇有架势地清了清嗓子,球球这才重新扬起自信的笑容,昂首挺胸。

    就在球球还剩最后一小段,即将完美背完一整篇的时候,进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内侍通报。

    “圣上!定国公回京了,此刻就在殿外求见圣上!”

    “薛远?他、回来了。”皇帝方才还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这会儿就像一只浑身警惕的雄狮,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

    “请他进来。”

    王祯见他没说要让小皇孙和林小公子这会儿离开,就亲自把他们俩带到了对面的暖阁。

    出来的时候,球球正好与一身高九尺,体格雄壮威武的神秘人擦肩而过。

    那人穿着一身盔甲,还戴着头盔,看不清脸,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像球球在安乐亲王府上见过的那只猛虎一样,嗜血慑人。

    王祯见他停下脚步,扭头盯着那位举朝人人皆畏惧的杀神直看,心里别提多操心了,赶忙开口催促。

    “我说小祖宗,快别看了,赶紧跟杂家走吧。”

    再看下去,万一人家一个不高兴,你这样的小娃娃,连骨头渣子都没得剩。

    “哦,王公公,他就是定国公薛远吗?”

    吓得王公公赶紧去捂住他的嘴,把人夹在胳肢窝,牵着小皇孙,快步进了暖阁,这才松了口气。

    把人放下之后,第一件事是先给自己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

    “林小公子,定国公的名讳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叫的,除了圣上以外,先前叫出这个名字的其他人,如今早都投胎了。”

    球球眨了眨眼睛,懵懂地点了点头。

    “哦,那我不叫就是了,不过他看起来好厉害啊,肯定谁也打不过他吧?”小男孩儿都崇拜强者,这是骨子里自带的天性。

    这时候被吓懵了的赵屿琛终于缓了过来。

    “球球,他是很厉害,但也很残忍,你离他远一点,千万别靠近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是吗?为什么呀?”球球实在不了解这个人,为什么要说他残忍呢?

    “林小公子,您就别问了,杂家怕您知道了,夜里连觉都睡不着。”王祯实在不是故意不说,而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呢。

    “杂家还得去御前伺候着,小殿下,您就同林小公子在这儿待着,千万别乱跑,圣上或许晚些还得见你们呢。”

    赵屿琛道:“知道了,王公公你去吧,我会看着球球的。”

    乾清宫的暖阁陈设奢华不说,瓜果点心也是时刻摆着的,球球正好也饿了,就同赵屿琛一起,一人拿了一块桂花糕吃着。

    “这桂花是新鲜的,快要到中秋了。”赵屿琛随口说的这句。

    球球突然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小脸贴着桌面,把自己的五官挤成了肉嘟嘟的模样。

    “爹爹说过,中秋是团圆的节日。”

    “球球,你是不是想家了?”赵屿琛放下点心,凑到他旁边,小声地问他。

    “不是的,我是想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那个教我钓鱼的朋友。”

    赵屿琛想起来了,回答道:“是他啊,你的那个钓友,我记得,他怎么了?不在京都吗?”

    “不在,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且明明说好的,一个月要给我写一封信,结果我都已经快三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想起我。”球球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他对他的钓友如此在意,看得赵屿琛都有些嫉妒了。

    “那我上次同你见面,不也差不多三个月了,你先前想我了吗?”

    “当然想了,屿琛哥哥你也是我的朋友啊,你们在球球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都特别重要。”

    “这还差不多。”赵屿琛被他这么一哄,心里美滋滋的。

    “下次要是我不能出宫跟你见面,就也给你写信,而且我绝对不会让你等那么久,每个月都给你写!”狠狠拉踩那个不知好歹的钓友。

    “好啊,虽然我还不太会写字,但我也会给你写的,我用画的跟屿琛哥哥你说,这样可以吗?”球球很认真地征求小伙伴的意见。

    赵屿琛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十分自信地说:“没问题,我肯定能看懂,你画就是了。”

    两个人又继续叽叽喳喳,开始讨论晚上该干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唔,我们还要等多久呀?”球球感觉时间都已经过去好久了。

    赵屿琛也不知道,“再等等吧,要不,咱们睡一会儿吧?”

    “可是我有点想吃饭怎么办?”球球捧着自己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的点心太过甜腻,他吃了半块就不想吃了,现在又过去这么久了,肚子里的早膳早就消化了个一干二净。

    这确实是个问题,赵屿琛也有些饿,但他方才忍着没说。

    “我出去找人问问,球球你在这儿等着。”

    “好的,屿琛哥哥,你放心去吧,我肯定不会乱跑的。”

    等赵屿琛回来的时候,也顺便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球球,走吧,皇爷爷留咱们一起在这儿用午膳。”

    “好耶!屿琛哥哥你真厉害,球球有饭吃啦!”

    不得不说,球球的这句话,让赵屿琛心里很舒服,让他觉得自己方才的奔波没有白费,他的小伙伴心里是感激他的,是崇拜他的。

    可当真的入席之后,赵屿琛就笑不出来了,他和球球的对面为什么坐着定国公啊?这叫人怎么吃得下饭?光是被他看一眼,都要吓得直哆嗦,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有胃口。

    按照规矩,等太监试过毒之后,皇帝笑着说:“薛爱卿,请自便,想吃什么,你自己来,朕知道你不喜欢旁人近身,就不给你安排人伺候了。”

    “多谢圣上。”薛远话也不多。

    吃得也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在边疆待久了,不适应京都这边的菜式。

    皇帝时不时开口同薛远说几句话,君臣二人互相谨慎地试探着彼此。

    唯一自在的人,竟然只有球球,他熟练地向派给他的侍膳太监开口,报出自己想吃的菜名。

    大口大口地塞进嘴巴,咀嚼咀嚼,一道接着一道,不曾间断,就像一个无底洞似的。

    连对面的薛远都注意到了,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

    球球被人一直看着,多少也是有点感觉的,他朝着对面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大将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接着埋头继续干饭,虽然他对人家很好奇,但是那也不可能把他宝贵的吃饭时间分给对方。

    孰轻孰重,球球还是分得很清的。

    定国公看了他有一会儿,开始跟着他吃,球球让太监夹哪道菜,他就把筷子伸向哪道菜。

    见薛远吃得还不错,皇帝也就没有开口再打扰他。

    吃饱之后,球球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开心地笑着。

    对面的薛远显然心情也不错,同皇帝说话的时候,竟还主动开起了玩笑。

    “臣已经许久不曾吃饱过,今日让圣上见笑了,不过臣还是想说,若能日日到这里蹭一顿饭,臣此生足矣。”

    他这话将自己做足了卑微的姿态,皇帝听了自然高兴。

    “爱卿你为我朝镇守边疆十几年,历经过风霜,忍受过饥饿,若是爱卿喜欢宫里的御膳,朕叫人日日送到你府上就是了。”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谁都不知道,被称之为杀神的薛远,他厌食。

    不用打仗的时候,只有饿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才会吃东西。战时,他只能逼着自己硬吞食物入腹。

    这个毛病,是他当年收复孤城时,亲手屠杀全民皆兵的外族男女老少数百人之后,落下的心病,治不好了,他也没指望能治好。

    但今日,却似乎有所好转。

    第053章 第 53 章

    球球听了那位大将军的话, 默默赞同地点头。

    圣上这里的饭确实好吃,比送去昭华殿的还要合他的口味,要是每天都能来这里蹭饭, 不知道他会是一个多么开心满足的小孩儿。

    薛远其实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想:这小孩的口味同他一致不说,这脾性也挺对他的胃口,大大方方的, 同时对上皇帝和他两个人, 竟然丝毫不露怯,这胆气即便是大人也没几个比得过。

    皇帝上午同薛远聊得还算不错,这会儿就想着聊一聊家常,多增进一下君臣之间的关系。

    “朕瞧爱卿似乎还算喜欢小孩子, 可有意再续娶一位贤良温婉的夫人, 爱卿若是有意,朕可为爱卿赐下一桩合适的婚事。”

    薛远在边疆曾经娶过妻, 也留下了一双儿女,但可惜因内部叛乱泄密,妻小都被外族残忍杀害,此后,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

    皇帝也是见他方才多看了球球两眼,才会有此一问。

    谁知就是这一问, 使得薛远的神态再度紧绷。

    “多谢圣上关怀, 只不过臣独自一人惯了, 不喜牵挂负累,就不必圣上操心臣的婚事。”

    气氛有些尴尬, 后来没说几句,薛远就主动请辞退离。

    皇帝面上看不清喜怒, 他甚至还继续让球球接着背了一遍《劝学》,又挑出其中的几句,向赵屿琛提了几个问题,要他解释经义,然后才放他们回去。

    出了御书房,刘公公抱着赵屿琛,顺福抱着球球正往昭华殿走。

    快到御花园的时候,赵屿琛像是想起了什么。

    “球球,我们去御花园玩捉迷藏吧,上次就说好要带你去的,没去成,今天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再赶回去听太傅讲课,正好可以去玩儿。”

    “好啊,我还没去过御花园呢。”

    两个小家伙协商一致之后,赵屿琛就对抱着他的刘公公吩咐。

    “刘公公,那我们先不回昭华殿了,去千秋亭旁边,快到中秋,那儿的桂花林肯定已经开了,球球喜欢桂花的香气,正好带着他去看看。”

    刘公公好脾气地说:“是,小殿下,奴婢这就抱你过去。”

    说完又暗地给自己的死对头上眼药。

    “幸好今天是奴婢当值,这要是换作梁公公,又要说小殿下了。”

    赵屿琛一听,果然不高兴起来。

    “平白无故地提他做什么,他那个人就知道扫兴,还总爱拿父王和母妃来压我,总有一天我要将他赶出昭华殿去。”

    旁边的球球却注意到刘公公正笑得幸灾乐祸。

    等他预备再火上浇油一把的时候,球球突然笑着开口,打断了他的计划。

    “我闻到桂花的香味啦!”

    “就知道你喜欢,那我们快些过去吧。”赵屿琛迅速把方才的事抛到脑后。

    光想着玩儿的两个小家伙都没注意到,刘公公的目光落在坏了他好事的球球身上,骤然变得有些阴冷。

    说是桂花林,其实也就是几棵而已,不过花香确实浓郁,光是站在石子路边,就已经感觉被香气包围了。

    一阵清风拂面而过,树上零星落下些许小花朵,球球伸出两只手去接,还真的有几朵落在他的手心,他凑到鼻子底下一嗅,好闻极了。

    便解开自己那个绣着枇杷的小荷包,将手心的桂花放了进去。

    “你这么喜欢啊?我也来帮你。”

    赵屿琛笑着朝他跑了过去,学着他的动作,伸出双手去接掉下来的桂花,但越是想等风来,它越是不来,两个人手都举僵了。

    “奴婢替小公子摘一些就是了,不必如此麻烦。”

    顺福找了一处能够到的枝丫,直接折了一小枝在手上拿着,递到球球的面前。

    “顺福,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好聪明啊。”

    “当不起小公子的谢,奴婢、也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法子。”顺福还从未被哪个主子夸过谢过,当即高兴地红了脸,连说话都有些支吾。

    球球就着他的手直接摘上面的桂花,塞进小荷包里。

    “这样确实是省事多了。”

    赵屿琛也帮着他摘,两个人一起重复几次之后,小小的荷包就装满了。

    “好了,屿琛哥哥,我们去玩儿捉迷藏吧,为了谢谢你刚才帮我摘桂花,你去藏好,我来找你。”

    一般的小孩儿都觉得捉迷藏最大的乐趣,就是躲起来被人找,球球却更喜欢做那个找别人的“鬼”,以前跟谢清竹一起玩儿的时候,他也时常主动提出自己来找人。

    所以他从来不曾经历过因为角色分配,跟自己的小伙伴们闹得不愉快。

    “行,那我就去藏了,你数一百个数,就来找我,你放心,我不会躲很远的,你就在附近找,别跑远了。”御花园毕竟还是挺大的,他也是担心球球在里边迷了路。

    双手手心贴在最大的一棵桂花树的树干上,球球自己闭上眼睛,贴着手背,开始老老实实地数数。

    数到一百之后,他大声说了一句:“我要开始来找你了哦。”

    提醒了小伙伴一声,他才睁开眼睛,正式开始迈步寻人,小小年纪,学得十足的君子之风。

    桂花林这一片一眼就能看见,没什么藏人的可能性,右边就是千秋亭,亭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倒是左边有假山,藏人的可能性最大。

    球球就信心十足地朝左边走去。

    假山里边七拐八拐,球球干脆手脚并用,爬到了一个平台上。

    “小殿下,你在这里吗?”

    就在不远处的赵屿琛笑着回他:“我在的!你快来找我。”

    虽然声音离得不远,但假山的小径盘曲又狭窄,球球走着走着,跟在他后面的顺福就跟丢了。

    这时候,旁边的荷花池边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还是个语气颇为严肃的嬷嬷。

    “娘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宫去吧,您现在……可还不太稳当,太后的意思是要您近日不要离宫,等到中秋夜宴,她会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圣上。到时候,不但娘娘您有望再升一升位份,还能再为娘娘您的父亲也求一个恩典。”

    另一个更为柔和的女声道:“本宫知道了,不过是在宫里憋得实在太久,想出来走走,散散心。罢了,你既这样说了,就回去吧。”

    球球正听着呢,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脚下打滑,竟直接从假山上掉了下去。

    “啊——!”

    不但球球自己吓得脸色苍白,底下的那对主仆也受了惊吓。

    就在球球即将摔到那身着华丽宫装,头戴正凤钗的宫妃身上时,突然冒出一戴着面具的玄衣神秘人,将他在半空中接住。

    只见那神秘人足尖轻踩假山的山壁,恍若一只轻巧的大雁,一眨眼的工夫,就抱着球球在距离那宫妃七步开外之处,平安落地。

    随后又迅速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球球和那对主仆面面相觑。

    那嬷嬷谨慎地拦在宫妃面前,上下打量了好几遍面前突然出现的小孩儿,确认他穿的衣裳并非皇子皇孙的规格,排除了这一点之后,她就立刻开始发难。

    “大胆小贼!竟敢冲撞贵妃娘娘,你究竟是何人?”

    “我、我是球球。”球球也有些惊魂未定,没了往日的机灵,面对那位嬷嬷的质问,他现在很想哭。

    “什么求求?你现在就是跪地求饶也晚了,来人,立刻将这个不知何处来的小贼抓起来!”

    那嬷嬷一声令下,不远处候着的内侍就跑了过来,朝着球球步步逼近。

    球球慌不择路,扭头撒腿就跑。

    “站住!小贼你跑不了的!”他背后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内侍一边追,一边吼着。

    球球这下真的哭了,带着哭腔喊道:“屿琛哥哥!救命——!球球要被抓走啦——”

    赵屿琛离得不远,立刻就听见了,站起来就要去救人。

    这时候那位刘公公突然出现,拦在他的面前说:“小殿下,底下可是贵妃娘娘,您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你走开!”赵屿琛仗着自己小,直接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放肆!本殿下看你们谁敢抓他!”赵屿琛一把将球球护在自己身后。

    宫里自然没人不认识他,毕竟是唯一一位皇孙,自打出生后,就被圣上下旨养在宫里,不管宫里举办什么宴会,他都坐在第一排的位子,有时候甚至比两位皇子的位置还要靠前。

    “小、小殿下?您怎么也在这儿?此人冲撞了我们贵妃娘娘,奴婢们也是奉了娘娘的懿旨捉拿他,还请小殿下不要阻拦我等。”

    赵屿琛心里也有点慌,他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于是朝着那边的贵妃看了看。

    “一定是你们借着娘娘的名头在胡说八道,本殿下见你们家娘娘明明好端端地站在池边,一点事儿都没有。本殿下不相信你们,要亲自过去问问贵妃娘娘。”

    “这……”这下内侍们也不好再阻拦,只好任由他牵着那个小孩儿,去了贵妃的面前。

    “贵妃娘娘安好。”

    这位贵妃见到是小皇孙,笑着朝他颔首。

    “小殿下怎么在这儿?莫不是识得这小贼?”不等贵妃说话,她身边的嬷嬷却气势汹汹地质问。

    “你是什么东西,本殿下在同自己的长辈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插嘴?”

    那嬷嬷即刻垂下头,她终于想起来,这位小主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前不久才处置了太后之前派到昭华殿的一个太监,她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赵屿琛又笑着看向贵妃,对她说:“方才琛儿同小伙伴在假山附近捉迷藏,兴许有什么误会,不小心惊扰到了您,那些奴婢们却喊打喊杀的,实在不像贵妃娘娘您这样慈和的人身边伺候的,琛儿和小伙伴都被吓哭了。”

    贵妃温柔一笑,看了看被小皇孙牢牢护在身后的球球,确实吓得不轻,粉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瞧着可怜极了。

    不过这位小皇孙自己脸上可是干干净净的,竟开口就说自己也被吓哭了。

    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有方才的玄衣神秘人,倒像是传闻中的皇家暗卫,此事若是闹大了,圣上最多赐下些东西安抚,反倒因此在这位小皇孙的心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利大于弊。

    “本宫说了没事,是嬷嬷太过紧张本宫的安危,所以有些激动了,喊了内侍们抓人,不承想竟吓着小殿下了,实在是他们的罪过,本宫替他们向小殿下赔罪了。”

    “贵妃娘娘哪里的话,确实是我等小辈惊扰了您在先,琛儿也代球球还有自己,向贵妃娘娘致歉,失礼了。”

    这时候那位刘公公还有顺福二人也赶了过来,开始替两位小主子道歉,不停地请罪。

    最后事情还是被皇帝知晓,他亲自过来了一趟。

    第054章 第 54 章

    见皇帝竟然亲自来了, 贵妃立刻笑着福身行礼。

    要知道皇帝年岁已经不小,这些年来后宫的次数也是愈发少了,多少嫔妃, 一年都未必能得见天颜一回。

    “臣妾给圣上请安。”

    “嗯,朕听说这两个小的淘气,吓着你了,就亲自过来瞧瞧, 没什么事吧?”

    皇帝难得待她如此关怀温柔, 贵妃喜不自胜。

    “臣妾无碍,方才也已经同小殿下解除了误会,让圣上担忧了,是臣妾的不是。”

    虽然贵妃在说话, 但皇帝的视线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反而注意到了藏在赵屿琛身后,悄悄抹眼泪的小可怜球球。

    等贵妃说完, 皇帝随意应了一声,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嗯,说来,这个小家伙同贵妃母家还有些渊源,贵妃竟不识得?”

    “与臣妾的母家有渊源?”贵妃,也就是贾元春, 这才仔细端详球球的五官。

    “是有些面熟, 莫不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

    元春在心里细数了一遍, 实在没有发现有谁家小孩的年龄,同面前这孩子相符。

    皇帝笑着告诉她:“他是你姑丈林如海的幼子, 你上次省亲在前,他随林如海到京都在后, 倒也难怪你未曾见过他。”

    她只有一个姑姑,已经病逝多年了,唯一的女儿黛玉还被老太太接来了京都,突然又冒出来个幼子,那就多半是续娶的夫人所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出现在宫里,还同小皇孙这样要好,方才简直被小皇孙当作亲弟弟护着,她还以为是小皇孙的亲表弟。

    心里再多疑问,元春的脸上也不露分毫,依然温温柔柔地笑着。

    “原来是自家人,臣妾竟还没认出来,让圣上见笑了。”

    说完,元春朝着球球招手,并道:“孩子,快过来,你该随你姐姐黛玉,称呼本宫一声大姐姐。”

    球球却更害怕了,抓着赵屿琛的衣裳往他身后又躲了躲,他才不要叫她姐姐,他只有一个姐姐,正在家里呢,姐姐才不会让坏人抓他。

    元春虽然尴尬,但毕竟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又是在太后宫里历练,依然不慌不忙。

    “这孩子方才定是被太监们给吓坏了,瞧瞧这可怜的小模样,臣妾这个做大姐姐的见了,都心疼得不得了。”

    皇帝也没拆穿她,给她留了脸面。

    “到底是他们惊着你了。”

    “王祯。”

    皇帝一喊,王公公即刻上前来。

    “圣上,老奴在这儿呢。”

    “你回头从朕的库房里,挑些安神镇静的东西,给贵妃送去。”皇帝甚至连送什么都没说,可见对这位贵妃并不上心。

    元春自己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这个位份,本就不是因为宠爱得来的。

    还得装作感动不已的模样谢恩:“臣妾谢圣上恩赏。”

    皇帝点了点头,又说:“对了,今日的事,就别跟太后提起了。她老人家心疼你,回头还得把这两个小的叫过去训话,朕看他们一个两个都哭得不成样子,想来也知道错了。贵妃以为如何?”

    他都这么说了,元春还能不答应吗?

    “臣妾一切都听圣上的就是。”

    “嗯,傍晚风凉,贵妃也早些回去吧。”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后,就开始打发人。

    元春自然不甘,趁机主动邀请:“已然这时辰了,圣上不如到臣妾的宫中用晚膳吧?”

    “朕还剩下好些奏折没批,得回去连夜处理,就不陪着贵妃一道用晚膳了。”

    不等元春再开口,皇帝又对两个小的叮嘱了两句。

    “还有你们俩,朕今日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要你们回去好好用功读书,你们当着朕的面倒是一口一个好,扭头就跑出来玩闹,朕看你们是应该长长记性,就罚你们立刻回昭华殿去,一人抄写一遍今日背的《劝学》,三日后亲自带着炒好的文章到御书房来见朕。”

    在场的人只要不傻,都能听得出来,这一段话对比方才跟元春说的,明显用心多了,也亲近多了,人家今日才面了圣,三日后又能面圣,元春虽然是贵妃,但不得宠,压根没法跟人家比。

    “是,琛儿领旨。”赵屿琛先开的口。

    球球也终于站了出来,哽咽着回答:“球球也、也领旨。”

    “嗯,瞧你哭的,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赶紧跟琛儿都快回去吧。”虽然不是他家的孩子,可皇帝这会儿都有些心疼了。

    “琛儿告退。”

    “球球也告退。”

    两个小家伙行完礼,被各自伺候他们的太监抱着离开了御花园。

    皇帝也略过贵妃迈步走了。

    “臣妾恭送圣上。”

    贾元春等圣驾彻底走远之后,才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

    她身边的嬷嬷也终于敢说话了,“娘娘,方才为何不在圣上面前告一状,诉一诉您的委屈呢?反而还护着那个小贼。”

    “住嘴!”这个小贼二字,这时候元春听着就觉得格外刺耳。

    “他是贼子,那本宫这个表姐又是什么?”

    “奴婢失言!请贵妃娘娘息怒!”那嬷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告罪。

    元春自然是不喜此人的,但奈何自己动不了她,只得自己忍了。

    温和道:“罢了,你也是太后身边侍奉过的,今后说话行事多顾忌些,起来吧。”

    “多谢贵妃娘娘!”

    “扶本宫回去吧。”

    一边走着,元春一边在思量,又开口吩咐:“还有,过两日,给府里送中秋节礼的时候,顺便问一问,林家幼子入宫是怎么回事。”

    她身居后宫,消息闭塞,这样的大事,家里怎么也不提前递个消息给她。今日差点闹了笑话,虽然那孩子不是姑母亲生,但至少名义上,与她还是表亲,他的脸,对她只会有好处。

    “是。”站在元春身后最前头的一个内侍应了一声。

    贾元春这两日心情不顺,皇帝也不怎么好过。

    那位定国公薛远,不知道发什么疯,日日跑来烦他,死皮赖脸地蹭饭就不说了,还跟他打听起他的皇子皇孙,甚至管起他的家事来了。

    “圣上,哪能让孩子离开父母的身边长大的,您再疼爱皇孙,也不能这样强行把人一直留在宫里。您要是对皇子们实在不放心,可以让皇孙住到臣的府上,反正臣的宅子够大,就臣一个人住着,臣保证,一定好生伺候着皇孙,让皇孙宾至如归。”

    忍无可忍的皇帝把折子往他脸上一扔。

    怒吼道:“薛远!你不要仗着自己过往的军功,就得寸进尺,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身手敏捷的薛远却没躲,任由折子打在他的脸上,折子落下去的时候,还用手接住了,并把它重新合上,恭恭敬敬地重新递到皇帝的面前。

    “圣上您别生气啊,买卖不成仁义在,臣又没有强买强卖。”

    “你给朕闭嘴,朕的皇孙,到你嘴里成了可以买卖的东西了是吗?还有朕的皇宫是缺宫殿了吗?要让皇孙去你府里住着?朕又什么时候说对皇子们不放心了?”

    皇帝都多久没这么气过了,上回还是跟自己的兄弟争皇位,遭了对方设计暗算的时候。

    “那您要是放心,干嘛不立太子,还亲自教导皇孙,不就是那什么意思吗?”这层京都人人皆知的窗户纸,薛远直接就给戳破了。

    皇帝这下更气了。

    “薛远!妄议皇储,你是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看出皇帝是真的动了杀心,薛远立刻跪下,正色道:“圣上,天下人人都有可能生异心,独独臣不会。臣的妻小都惨死在外族手中,如今臣毫无牵挂,一心只想守卫我朝边疆,给百姓们一个安稳。所以臣一收到圣上的密令,就即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秘密返京,请圣上明察。”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冷笑着说:“朕去年七月就开始召你回京,你今年七月才回来,你同朕说你一收到密令就即刻返回?拿朕当傻子糊弄吗?薛、远!”

    “圣上,这正是臣要禀告的,密令被人中途拦下,故意拖延,臣确实是五月才收到第一封,臣有召必回,并无反心,臣可以对着臣惨死的妻小发誓,若臣有半句虚言,就叫臣死后不得与他们相见!”

    皇帝知道,薛远心里最重视的就是他惨死的妻子儿女,不过心里的疑云,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消的。

    “倘若朕要你现在交出你手里的兵权,就此留在京都,做一个闲散的定国公呢?你也愿意?”

    “臣不敢隐瞒欺骗圣上,臣心里不愿意,但若是圣上的旨意,臣自当遵循。”说完,他从衣襟里掏出一枚老虎形状的令,双手高举。

    “这是兵符,臣时刻都带在身上,圣上若想收回,现在就尽管拿走它。”

    皇帝起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你可要想好了,朕若是现在真的拿走它,你就再也不是威武的大将军,你就不怕朕还会杀了你吗?”

    薛远坦然道:“臣问心无愧,圣上若是想要臣的命,拿去便是,臣并没有亲眷,左右也不会牵累他人,死了兴许还能早些与臣的妻小相逢,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皇帝垂眼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身走了回去,重新坐回他的御座上。

    “朕看你想得倒是挺美,这虎符你收回去吧。”

    把手里的虎符随意地塞回衣襟,薛远趁机又问:“圣上,今日怎么不见皇孙他们来请安了?”

    昨日正好赵屿琛同球球二人过来交抄写好的《劝学》,同薛远打了个照面,薛远一直以为球球也是皇室中人,并误会他们日日都要过来问安,故而有此一问。

    “你当人人都是你?每天闲着没事到朕这儿来晃悠,他们都在跟在太傅上学,朕警告你,不准再打他们的主意,喜欢小孩儿,你自己找个人生去。”皇帝是真的烦了他了。

    “哦,臣就是问问,臣其实也不喜欢小孩儿。”

    皇帝一脸“你看我信你说的鬼话吗?”的表情。

    但念及他都知天命的年岁了,又因历经风霜,看起来比太上皇还苍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过两日就是中秋,你家里也没个人,宫里到时候会举行宫宴,这个节,你就到宫里来过吧。”

    “臣多谢圣上相邀,一定到!”薛远的这句谢是发自内心的。

    起先他以为只是宫里的御膳做得好,他那日才胃口大口吃下去了许多,但后来御膳送到府上,他一个人吃着,还是味同嚼蜡,问题的关键就出在那天那个小孩儿身上。

    来了就肯定能见到那小孩儿,看着他吃东西,自己肯定也能心情愉悦地吃到饱,极好,极好!

    第055章 第 55 章

    中秋这一日, 只上了半天学,球球就同小皇孙一起回到了昭华殿。

    “今天太傅竟然那么早就让我们回来了,屿琛哥哥, 我们待会儿去放纸鸢吧。”

    这几天风大,宫里时常可以看见妃嫔们放到天上的各式纸鸢,球球早就心动手痒,想自己也试一试, 昨儿小皇孙才吩咐了要内务府赶紧送两个新做的来, 这会儿想来应该已经送到了。

    赵屿琛有些为难地说:“唔……今天恐怕不行了,晚上还有宫宴,咱们得提前更衣。”

    “那能花多长时间?我们不能先去放纸鸢,等到宴会快开始的时候, 再换衣裳吗?”

    球球从来没有参加过宫宴, 还以为只是大家一起吃顿饭,就像他从前陪爹爹去其他官员府上赴宴那般。

    “这个, 一时半会儿的我也跟你解释不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

    二人才到昭华殿,紧接着被伺候的宫人们围了上来。

    “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眉眼含笑的宫婢回答:“小少爷乖乖站着就是了,其他的尽管都交给奴婢们来安排。”

    乖乖站好的球球和赵屿琛都像极了人偶娃娃,任由其他人给他们打扮,先是各自换上华美的礼服, 接着是头冠, 最后就连脚上的靴子都换成缀了珍珠的, 真真是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

    人靠衣裳马靠鞍,如此细细装扮之后, 球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快不认得了。

    “小殿下, 我现在好像你呢。”

    赵屿琛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球球是在说他现在看着,也有些像一名“小皇孙”。

    “是挺像的,这衣裳看着也有些眼熟。”

    婢女笑着说:“小殿下记性可真好,内务府来不及赶制给小公子的礼服,这是拿小殿下先前的衣裳改的,倒是正合适。”

    球球想到了一句话,悄悄地凑到小伙伴的耳边同他分享。

    “屿琛哥哥,我的先生每次见我跟清竹哥哥要好,总爱说我们俩穿的同一条裤子,其实我没有跟他穿过同一条裤子。但是我今天跟屿琛哥哥你穿了同一条裤子呢。”

    这句话彻底说到赵屿琛的心坎里去了,球球这意思不就是承认跟他的关系,比跟他那个表哥还要好。

    “嗯,说明我跟你才是最要好的朋友。”

    赵屿琛宣布完,又吩咐宫人:“我应该还有好多衣裳,都只穿了一两次,现在应该也都穿不下了,左右放着也是放着,回头,你们一起从衣柜里把它们都找出来,收拾干净,让球球带回去穿吧。”

    “是。”宫人们见小皇孙如此重视球球,伺候他的时候更用心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轻易不管事的吴公公也露面了,亲自查看了两位小主子的穿戴,又细细叮嘱了好些。

    “小殿下,今日中秋宫宴,除了皇上,还有老太妃、太上皇以及太后都会出席,昨个儿晚上要你们背下的祝词可都还记得?”

    “记着呢,吴公公放心。”赵屿琛记性很好,而且那些祝词年年都差不多,他倒着都能背。

    “那林小少爷呢?”吴公公其实更不放心的是球球,他年纪小,又是头次参加宫宴,前几日临时教了他规矩礼仪,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球球也记住了,吴公公你说过,让我跟在小殿下身后,小殿下跪下磕头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做,贵人们不问我,我一直笑着就行,若是有人问我,我就好好答,尽量不说话。”

    “嗯,还不错,林小公子,能参加宫宴那是无上的荣耀,多少官员都求不来,您既然有幸得圣上允准赴宴,可千万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说得少就错得少,老奴也是为你好。”

    见他乖巧机灵又懂事听话,年纪大了的人最喜欢这样的小辈,吴公公就忍不住与他多说了些。

    “知道了吴公公,我肯定不会给小殿下丢脸的。”

    在他心里,维护小伙伴的颜面,这甚至比维护他自己的面子都重要,球球最不缺的就是义气。

    “林小公子这样就对了。”吴公公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通折腾下来,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这样的场合顺福顺意两个是不够资格跟过去伺候的。

    因此就换成了那位最爱约束小皇孙的梁公公,今晚负责照顾他。

    “赶紧走吧,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去晚了也不合适。”梁公公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他一开口,昭华殿一行人就即刻出发,赶往乾清宫。

    中秋宫宴分两场,一场是皇帝宴请百官,安排在下午,一场是同宗亲嫔妃们的家宴,安排在晚上。

    他们现在参加的就是晚上的家宴。

    到了乾清宫廊下,小皇孙就说:“放本殿下下来吧,本殿下自己走进去就是了。”

    两个小的一前一后迈入殿中,门口的内侍高声通报:“小皇孙到——!”

    皇帝早已高坐在上头,他的两边,分别是太上皇和老太妃,老太妃虽只是太妃,但皇帝幼时住在宫里,得她亲自照顾了几年,虽不是皇帝的亲祖母,但胜似亲祖母。

    正因如此,就连太后都不得不挪到了下首。

    小皇孙走到殿中央,跪下依次给长辈们问安,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只能排到第五位之后,皇室之中长寿的长辈比起历朝历代都要多。

    球球磕头都磕晕了,一通问安和祝词说下来,嘴巴都干了。

    上头的老太妃,眯着眼看了半天,指着个头更小的球球问皇帝。

    “什么时候宫里又添了个小辈?皇帝你也不告诉本宫,瞧着都有两三岁大了吧?”

    皇帝侧过身去,同她解释说:“老太妃误会了,那孩子不是咱们家的。”

    老太妃有些不信,压低了些声音又说:“不是咱们家的?可本宫怎么瞧着跟咱们家那个长得还挺像的,没弄错吧?咱们家如今小辈们少,不拘他的生母是何身份,是咱们家的,皇帝你就认下,别太计较家世出身。”

    她年纪大了,喜欢自说自话,也不是那么好沟通,心里认定了球球就是皇家子孙,也不管皇帝承不承认,直接对两个孩子都招了招手。

    “来来来,两个孩子都到本宫这儿来,走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你们的模样。”

    因为要上台阶,赵屿琛特意伸手,牵着球球一起走。

    老太妃一手搂着一个,看了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近了看倒没那么像了,不过两个长得都好,比你们皇爷爷小时候俊俏。”

    旁边的皇帝苦笑,“太妃,当着小辈们的面,您多少给朕留点面子。”

    底下的太后这时候也取笑说:“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哀家偏要说太妃说得是真的。你小时候调皮,总爱跑到太阳底下玩儿,夏天被晒得黑黢黢的,你父皇当初还特意问过太医,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变得白一些,不然实在拿不出手。”

    太上皇同太后对视了一眼,笑着点头。

    皇帝无奈叹气道:“罢了罢了,如今朕就当自己是彩衣娱亲,只要诸位长辈高兴,笑话朕就尽管笑话吧。”

    一宗亲趁机奉承:“常人言四世同堂,已是难得的大福之家,今日臣等见到老太妃、太上皇、太后、圣上、皇子们同皇孙五世同堂,其乐融融,方才知晓什么是真正的天福降临,上苍垂爱。”

    这一句话,捧了地位最高的四个人。

    太上皇一高兴,就开口说:“你也是有福的,就让皇帝给你那儿子册封世子吧。”

    “臣谢太上皇隆恩,谢圣上隆恩!”那人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其他的嫔妃宗亲也开始争着说吉祥话,球球和赵屿琛也被放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着。

    看着桌上的菜式,球球食指大动,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先问过身旁的小伙伴。

    “小殿下,球球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

    赵屿琛小声回他:“你吃吧,我替你挡着就是。”

    于是乎,赵屿琛端庄坐着,他旁边的球球开始畅快地吃喝。

    跟在他们身旁伺候的梁公公几次三番想开口阻止,偏又不好直说,他担心万一引人注意到这边,反而不妙,最后只能憋着气,替他挡着另一边。

    就坐在他们斜对面的定国公,也开始跟着球球一起动筷。

    这场宫宴,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表现自己,讨好奉承最上头那几位贵人,唯有他们二人不同,一心一意吃东西,专注得不行,压根不管别的人和事。

    吃饱之后,拿着切好的瓜果溜缝,开始欣赏面前优美的歌舞戏曲。

    球球的泰然自若,愈发引得旁人对他的关注,再加上方才老太妃的一番话,离得近的宗亲,还是听见了一些的。

    今夜之后,就开始流传一个事关皇室最新秘闻的说法:林家幼子其实是皇室血脉!

    就连宫宴上,太后宣布贵妃有孕的消息都被压了过去。

    毕竟皇室的八卦可比什么喜事要吸引人得多,事情越传越真,连孩子的生母其实是个卑贱丑陋的哑女,因某皇子酒醉宠幸了对方,才诞下孩子这样细致到仿佛亲眼所见的消息都编了出来。

    这下好了,唯二的两位皇子都怀疑上了对方: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肯定是他搞出来的!

    第二日,下朝后,两位皇子同时堵在大殿门口。

    赵屿琛的生父,三皇子贤王先阴阳怪气:“二皇兄,是你的你就认了吧,左右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就算父皇不愿意承认他,但好歹你心里也是个慰藉。”

    二皇子瑞王不甘示弱:“老三,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厚道了,明明那孩子是你的种,你就算嫌弃那哑女卑贱丑陋,也不能把孩子往我这个做兄长的家里塞啊。”

    两个人谁都不承认是自己的私生子,这反倒更加引起了官员们私下的热议。

    “不对啊,先前不是还说,那林家幼子认了安乐老亲王做干亲吗?”有人突然想起这桩旧闻。

    “这林家幼子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

    有人甚至还拿着这个问题,直接堵着球球的亲爹林如海问。

    林如海当场气得斯文都不顾了,袖子一捋,脸红脖子粗地朝那人咆哮:“是个屁!他是我儿子!亲的!我同我夫人生的!谁再传出此等谣言,休怪林某不客气了!”

    他好好一个儿子,被圣上召进了一趟宫去,现在还没出来呢,就变成皇家的了?他这个亲爹,还有夫人这个亲娘,反而成了假的?

    “不行!说什么我都要进宫去把球球带回家!”

    林如海带着怨气入宫跟皇帝要孩子去了。

    第056章 第 56 章

    “臣恳请圣上, 让臣带小儿归家去吧。”

    这个事情京都流传甚广,皇帝的耳目一早就把消息传到宫里,他也是清楚有多离谱的。

    前不久, 皇帝自己的亲皇叔才让人家林如海被质疑亲爹身份,如今他又……

    这要是唤作个迂腐顽固,又心高气傲的臣子,恐怕人家就要辞官回乡去了。

    绕是皇帝这么厚脸皮的人, 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对人家不住。

    “咳咳, 爱卿莫急,朕答应你,一定会把人给你送回家去。”

    皇帝给出这句承诺之后,这才把林如海给安抚走了。

    人走之后, 皇帝又自言自语:“朕虽然是答应了, 给你送个人回去,可没说要送谁。”

    孩子肯定是要还给人家的, 不过得等事情冷却一下再说,总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把球球给送走,否则,这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不认私生血脉的流言吗?

    林家人等到傍晚,被内侍送回家的人,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球球, 而是牛老爷子。

    “怎么都等在门口迎我?”牛老爷子掀开帘子往外一瞧, 一家子整整齐齐地站在外面。

    “爹?怎么是你啊!”杨婉婉惊呼了一声。

    杨老夫人越过众人, 头探进马车里仔仔细细扫了一遍。

    “老头子,球球呢?”

    “啊?球球?球球不是应该在家里吗?我这才从宫里回来, 你上这儿来找什么?”

    牛老爷子一直在太上皇和老太妃的宫里侍奉,还不知道球球也进宫了, 昨晚的宫宴他也没有参加的资格,所以也完全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杨妗妗急地拽住林如海的胳膊,问道:“老爷,你不是说圣上已经答应把球球给送回来的吗?孩子呢?”

    反应过来自己被皇帝玩儿文字游戏摆了一道,林如海愤而甩袖。

    “难怪圣上当时只说的是把人给我送回家来,我一时竟忘了,我们家有两个人被他召到宫里去了。”

    这话连黛玉听了都觉得荒谬。

    “圣上、怎会如此、如此糊弄臣下呢?”她险些说出大不敬的欺骗二字。

    “咳咳!小姐慎言。”送老爷子回府的公公这会儿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黛玉以手捂唇,小声告罪:“是我一时失言了,还请公公勿怪。”

    内侍也知道是自家身上不厚道,也只是略提醒了一句罢了,他主要是想把自己这趟出宫,圣上交代的正经差事早些完成。

    “不妨事不妨事,牛太医、还有郎中大人,还请你们领着诸位亲眷跪下听旨吧。”

    一家子在门口的平地上依次跪下,还有附近的百姓站在林府门口周围瞧热闹。

    “牛太医为老太妃、太上皇精心调理身体有功,朕特意赏赐百年人参一对,珍稀药材若干……”

    这东西一听就是老爷子自己管皇帝要的,全是药材。

    圣旨宣完,宫里的人迅速就离开了,牛老爷子双手捧着圣旨,叹了口气,完全没有特别高兴的迹象。

    外头的百姓就开始议论。

    “这家人怎么回事啊?怎么得了皇帝的赏赐,还愁眉苦脸的?”

    “就是,这要是换作咱们这些人,早高兴地给祖宗烧香去了。”

    “诶,我说,你们都不知道啊?这是林家,都说他家给皇家养着个孩子呢,得些东西算什么?说不定以后还能得个爵位什么的呢。”

    林如海听得一头黑线,催促两个门房:“关门,赶紧给我关门!”

    最近林家可是京都热议,一有关于他家的风吹草动,立即就传遍了。

    八公之一的镇国公府牛家也收到了消息。

    “牛太医?跟咱们家还是同宗呢?”牛家这一代的当家人一等伯牛继宗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他母亲一听,突然莫名想起个人来,“那太医叫什么名字?”

    传话的管事立刻说:“回老太太,那太医叫牛卿丰,小的想着人家跟咱们家同宗,就特意问了问。”

    “继宗啊!人还真是咱家的,你叔爷爷的幼子,就叫这个名字,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二十多年前,他就在宫里做过一年多的太医,后来、后来好像是叫一个江湖女子给拐到江南去了,不曾想,他竟然又回来了。”

    “啊?”牛继宗听得目瞪口呆,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叔竟然还有这样的遭遇。

    “既然是咱们家的亲戚,怎得堂叔回京之后,也不到咱们家来拜访?”

    “还不是你爹,以前同你叔爷爷有些龃龉,你爷爷去世之后,咱们两家人就不怎么来往了。不过他一回京就又被圣上召入宫中,圣上还放心让他替太上皇和老太妃调养身体,想来在御前也有些脸面。他到底也是你的长辈,他既不来咱们这儿,你就下个帖子请他来。”

    “母亲说得是,到底都是牛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家若能同堂叔家交好,来日也能互相助益。”

    “你明白这一点就好,可千万别像荣国府似的,他们家放着一个大有前程的女婿林如海不亲近,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镇国公府行动迅速,一个时辰后,就让府里的大管事带了一马车的贺礼,还有家主亲自写的请帖,到了林府。

    有人欢喜必然就有人忧。

    其中最气不过的,还得是赵屿琛的亲娘贤王妃的娘家人,一早,她的娘家兄嫂就气势汹汹地登门。

    “我说妹妹,你怎么还向着外人呢?我才是你的亲兄长,你竟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入宫陪伴小皇孙,也不说让你的两个亲侄儿去,你这也太糊涂了。”

    “就是,王妃娘娘,我这个做嫂嫂的也得跟你说道说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谁才是您的依靠可得看清了,只有娘家才是。王爷今日敢在外头弄出个三岁大的孩子,安知明日不敢再找个女子同王妃你抢位置?”

    贤王妃被兄嫂纠缠,偏她又是个软弱的性子,最后竟被愣是说哭了。

    “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那孩子我昨晚也是第一次见他,他入宫的事情,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我哪有那样的本事。我连自己想见琛儿一面都难,兄长,还有嫂嫂,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恰好三皇子贤王回到王府,虽然同王妃感情一般,但见到自己的妻子被两个外人欺负得都哭了,心里十分不满。

    “这是做什么?本王的王妃也是你们能随便教训的?”

    王妃的兄嫂一见到贤王,立刻从耀武扬威变成了唯唯诺诺。

    “还不走?要本王亲自开口赶你们不成?”

    等碍眼的外人走后,贤王一脸烦躁地看着还在哭的贤王妃。

    “别哭了,人本王不是已经替你赶走了?你说你,不想见就不要让管家放他们进来,白白气着自己。”

    贤王妃对着兄嫂不敢反驳,如今委屈涌在心里,一下子就爆发了。

    “那还不是因为殿下你,要是你不弄出个孩子来,我也不用听这些闲话,受这些委屈。”

    贤王气急了,站起来说:“什么叫本王弄出个孩子来?你也觉得那孩子是本王那个的?本王告诉你,他跟本王没有丝毫关系,那是二皇兄弄出来的!”

    “啊?”贤王妃一下就止住了哭声。

    “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为咱们的琛儿的将来考虑,而不是在这儿胡思乱想,同本王闹脾气。”

    夫妻两人迅速达成一致,开始商量对策。

    第二家不高兴的是荣国府,准确应该说是喜忧参半。

    “贵妃如今有孕在身,今儿一早,圣上就下旨给老爷点了学差,等来日瓜熟蒂落,老爷的官位也可以往上动一动了。”王夫人难得对着贾政,脸上还一直带着真心实意地笑。

    老太太也是连连点头,明显很赞同儿媳的话。

    “八月二十就要动身,也没几日了,抓紧给他收拾些行李,多备些药材,用不上最好,若是有个万一,那可是救命的。”

    王夫人奉承了一句:“是,还是老太太想得最周到。”

    原本荣国府这边正欢天喜地。

    管家赖大突然进来说:“老太太,老爷,太太,方才得了个新消息,林家那边也宣了旨。”

    贾政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还不知宫里昨夜发生的事情。

    “可是林如海又得了什么恩赏?”

    “倒不是给林姑爷的,是给他那位夫人的亲爹——牛太医的。”

    “牛太医?”贾政还纳闷呢,杨家不是个江南的小门小户吗?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个太医。

    这时候大房贾赦正巧从外头回来,给老太太来请安。

    “我说弟弟,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二十多年前救过圣上一命的牛太医你竟然一点印象都没了?”

    他才听了一肚子的八卦回来,有些迫不及待地同家里人分享。

    “不过昨晚最热闹的,可不是这位牛太医,是林如海那幼子,你们肯定猜不到,他昨晚出现在宫宴上了,竟然还有传言又称,昨晚老太妃亲口说的,那孩子其实是皇家血脉!只不过圣上不承认罢了。”

    “还有人说,那孩子头一回参加宫宴,竟然跟在自己家似的,这要不是皇家子孙,哪里能够这般从容不迫,古人说得还真没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只会打洞。”

    “什么?”贾政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亲大哥的面前,抓着他的衣襟追问。

    “你可别胡说!昨晚明明贵妃有孕的事,才是宫里最大的喜事!”他不能接受自己又被林如海压过一头。

    “贵妃有孕?没听人说起啊,那恭喜恭喜,是好事啊。”贾赦还傻呵呵地乐呢。

    心中嫉恨难消的贾政撒开手,恰好看见门口畏畏缩缩躲着不敢进来的贾宝玉。

    “你这个逆子,藏头露尾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给我滚进来。”

    遭了无妄之灾的贾宝玉有些害怕,不过还是颤颤巍巍地进去了,先是老老实实问候了几位长辈,然后偷瞄了一下他爹的脸色,站着等挨训。

    贾政看他实在不成器,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看看你,举止仪态畏畏缩缩,连人家一个三岁的孩子都比不过!”

    除了荣国府这边不高兴,隔壁的宁国府也没好到哪儿去。

    司礼监掌印戴权悄悄地来了。

    “林如海的儿子攀上了皇孙,如此重要的事,你竟敢瞒着杂家?当初是谁给你儿子贾蓉谋来的五品禁龙尉?杂家能给他这差事,也能收回!”

    宁国府的贾珍竟双腿一软,直接给对方一个宦官跪下了。

    “掌宫内相,这、这我也实在不知啊!皇孙不是应该待在皇宫里吗?林家的孩子如何能接触得到贵人?”

    戴权只觉得此人实在废物,不堪其用。

    心里更加烦乱,起先他还帮着别人针对过林如海,弄得林如海在御书房门口昏厥,还大病了一场,万一此事要是被林如海知道了,他岂不又树了一个大敌。

    “早知如此,杂家说什么也不会帮他使绊子。”

    “不知内相说的他是谁?”

    “哼!你还敢过问杂家的事?”戴权更气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不好了!掌印大人, 圣上突然急召,您快些回宫面圣去吧!”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通知戴权。

    “什么?怎么这个时候召见杂家?快!回宫!”戴权心里也没底,迅速起身离开了宁国府。

    等戴权来到御书房见驾, 人才跪下还来不及开口,就被皇帝当面扔了一杯热茶,脸被溅起的碎瓷片划了道口子,还湿了一身衣裳。

    “如今人人称你一声内相, 戴权, 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做宰相了?”

    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额头上不仅沾了水渍茶沫,还立刻青紫了的戴权着实狼狈不堪,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而是即刻请罪。

    “奴婢万万不敢, 奴婢自知自己原先只是侍奉太上皇的一个卑贱宫人,侥幸得太上皇眷顾, 点了奴婢做着司礼监掌印的差事。多年来奴婢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张狂懈怠,还望圣上明鉴。”

    “戴权,别以为你搬出太上皇来,朕就不敢对你如何,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 是朕!”皇帝眼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可见心里是恼怒他方才的话。

    “戴权对天发誓, 实在并无此意,还请圣上切勿动怒, 千错万错自然都是奴婢之错,奴婢不该为了替太后传达懿旨, 亲自到荣国府宣布贵妃娘娘有喜,送去赏赐,奴婢擅自离宫,还请圣上降罪!”

    “好你个戴权,拿出一个太上皇还不够,如今连太后都搬出来了,那朕就让你心服口服。你自己看。”

    说罢,皇帝又抄起桌上的几本密折,扔到他的面前。

    戴权爬上前去,双手在身上擦拭了两下,这才拿起地上的折子一一细看,越看,后背的冷汗就冒得越快。

    “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不是很有理吗?这都是朕最近让锦衣卫查出来的,戴权,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皇帝的这一声呵斥,戴权吓得把手里的折子都掉出去了。

    他重重地磕了几下头,头都磕破,渗出血来。

    “请皇上息怒,且听奴婢说几句话吧,发去边疆召定国公回京的密令奴婢确实亲眼见过,也加盖了印信,但这些密折上头说,奴婢又悄悄发出拦截密令,拖延定国公回京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哦?你是说你不承认这是你做的?这上边的印信难不成还是朕加盖的?”皇帝的音量倒是不大,不过掷地有声。

    旁边的宫人们光是听着,就已经开始腿软了,往往这个时候,就代表着,有人要丧命了。

    “圣上!奴婢愿以性命担保,拦截密令,拖延定国公的这些密令上的印鉴,确实不是奴婢亲自加盖的!印鉴除了奴婢之外,还有几位秉笔太监也能接触的到,定是他们其中有人暗中做的!”

    “是吗?”皇帝明显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

    “若是奴婢此言有虚,愿亲自到太上皇面前以死谢罪!”

    皇帝冷笑了一声,很明显面前这条奸诈的老狗是在用太上皇威胁他,太上皇虽然已经退位,却迟迟不愿放权。

    不但内阁人选要亲自过问,连掌印太监这样重要的职位也不愿换人。

    伺候他的王祯名义上是司礼监的提督,其实根本就被戴权给架空了,除了卡住给重要的谕令盖印这一道,就连东厂也完全掌控在戴权手里。

    皇帝早就想拔出掉这个肉中刺,眼中钉,奈何太上皇在前头总阻拦,孝道二字死死地压着皇帝,他只能多番忍让。

    “那就查,给朕一五一十的查清楚,看看到底是谁。”

    戴权起身走出御书房,挺直了腰板,略过王祯的时候,非但不按照品级行礼,还扯了一下嘴角,故意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王祯的干儿子见了气不过,立刻就要同他理论,被王祯伸手给拦下了。

    见状,戴权愈发得意,笑着大步走远。

    “干爹,您拦着我做什么?戴权方才他都对您那样了!这个老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仗着自己是太上皇身边伺候的,竟然连您都敢肆意轻贱!”

    王祯叹了一口气,“你啊,要不说你还是年轻,这性子还是得多压一压,你既然知道他是太上皇的人,还冲上去与他掰扯做什么?别说是我了,就连圣上都拿他没法。”

    “那就让他继续这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该到头的时候就到头了,这也不是你个小太监该操心的事儿,干好你自己的差事儿。杂家自己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又过去了半个月,皇帝再次召见小皇孙和球球二人,要他们过去,亲自查问他们的功课。

    二人到的时候,正好瞧见有个也是穿红袍的大太监,正被人从御书房架着拖了出来。

    口中还高喊着:“圣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未做下那些事啊!圣上!奴婢是遭人陷害的!”

    在他之后,是今日打扮十分正式,着御赐大红色蟒袍的卢云澜,他本就容貌俊秀非常,被这身华丽威严的衣裳一衬,愈发俊美逼人了。

    因为急着要进去面圣,球球只是朝他笑着点头,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同他擦肩而过,同小皇孙一起进殿去了。

    进去之后,同先前一样,背书,回答皇帝提的问题,球球正等着皇帝留他们用膳呢。

    却听见皇帝打发他们说:“嗯,最近学得还算用心,今日下午朕就给你们放半日假,不是一直闹着说想去放纸鸢?就到御花园去放吧,朕会让宫里的侍卫们替你们清一块地方,省得你们跑来跑去,又惹上什么人。”

    “是,多谢皇爷爷恩典。”

    “多谢……圣上恩典。”球球说的有些不情愿。

    皇帝这半个月来心情都不大好,难得起了兴致,逗了他一句。

    “怎么?朕瞧你还不大高兴,莫不是还有别的想要的?”

    球球的眼睛立马变得亮晶晶,“嘿嘿,圣上,我想在你这里用膳可不可以?”

    皇帝没想到自己只是逗他一下,他竟真的说了,而且提的要求还如此的令人忍俊不禁。

    “难怪太傅先前同朕说你贪嘴,还真是。行吧,时辰也差不多了,朕就留你们俩在朕这儿用午膳。”

    “王祯,那就传膳吧。”

    “诶!奴婢这就去传话。”王祯在御前提着脑袋踮着脚伺候了有半个多月了,难得见皇帝心情大好,心里别提多感激球球了。

    出去之后,除了顾及皇帝和小皇孙的口味,还特意叮嘱传膳的太监:“记得让御膳房多上一道炒牛肉,再来一道清炖鱼,这两道菜林小公子爱吃。今儿要没了他,咱们这些人还得继续提心吊胆伺候着。”

    “知道了,您就放心吧王公公。”

    球球的吃相那是真的香,连定国公那样有厌食症的人看了都能跟着食欲大开,就更别提其他人。

    饭桌上有了他在,皇帝也跟着多吃了一碗饭,吃饱了,这心情也变好了,就连饭后,有个上茶的小太监打碎了茶碗,皇帝都没治罪。

    只因球球笑着拍手接了一句:“碎碎平安!”

    皇帝笑着轻飘飘说了句:“下回当心些,赶紧去重新上一杯吧。”

    那小太监退出殿外后,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今儿算是走运,以后当差仔细着些,下回林小公子可未必也在,圣上的心情也不一定好,到时候可没人会救你。”王祯苦口婆心地提点对方,到底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人,折了总是可惜。

    “是是是,多谢王公公的提醒,小的必定谨记在心。”

    “谢杂家做什么,要谢就谢人家林小公子吧。”

    喝了杯茶,又说了会儿话,皇帝有些犯困,接着就要午休了,小皇孙同球球自然要回昭华殿去。

    不过路过隆福门的时候,却瞧见了卢云澜,他看见两个小孩儿过来,笑着上前挡住了背后。

    “臣卢云澜叩见小殿下。”

    “见过林小公子。”说到这里,卢云澜还同球球眨了眨眼。

    “卢大人,你们这是在作甚?”赵屿琛见他挡着不让看,愈发好奇了。

    卢云澜避重就轻回答:“回小殿下,这位秉笔大监犯了些错,圣上要罚他,命臣监刑呢,场面有些血腥,怕污了小殿下的眼,小殿下还是不看为好。”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就不看了,球球,我们赶紧走吧,你不是方才说困了的吗?咱们回去先睡一觉,下午再去御花园放纸鸢。”

    球球听见后头长椅上那人声音虽然喑哑虚弱,但还在继续重复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未做那、那些事,奴婢是遭人……陷害的。”

    他的头原本一直仰着,突然渐渐意识模糊,头上的纱帽掉落,一直滚到球球的脚下,球球拍了拍抱着自己的顺意,自己落了地,捧起那顶纱帽,拍了拍上头粘的灰。

    竟直接越过卢云澜,朝帽子的主人跑了过去。

    “你还好吗?喏,这是你掉的帽子,我帮你捡回来了。”球球递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人好像现在不太方便接。

    “你需要我帮你重新戴在你的头上吗?”

    那人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了球球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充满善意,这是他这暗无天日的半个多月里,得到的唯一一份关怀。

    “……你”他想问面前的小孩是谁,他想知道他的身份。

    “那我就帮你戴上好了。”球球替他把帽子戴好。

    突然被背后的一双大手整个抱了起来。

    “呀——”

    “林小公子,这儿可不是你该靠近的地方,快些跟着小殿下回去午睡吧。”卢云澜发现这小孩儿胆子还挺大的,见着这满身血渍的人,竟也没吓着。

    “是你啊卢叔叔,球球的心都要被你吓得跳出来了。”球球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半是埋怨半是撒娇。

    卢云澜开怀一笑,“这会儿怎么就被吓着了?我看你连这么血腥的场面都面不改色的。”

    “哎呀,卢叔叔,人家就是被你吓到了嘛。”

    “好好好,卢叔叔同你道歉。”

    行刑的几人,以及守在隆福门周围的侍卫们,都下意识扭头盯着他们。

    杀人不眨眼的北镇抚使,竟然会主动抱一个小孩儿!

    抱小孩儿的动作还如此自然娴熟!

    那小孩儿竟然看起来同他还挺亲昵的!

    卢云澜竟然还会哄人家!

    他竟然为了哄人家主动道歉?!

    反正这几个话题无论哪个拿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卢云澜自己却浑然不觉,亲自抱着球球,把他递还给方才抱着他的小内侍。

    “球球,你不要乱跑,我们回去吧。”赵屿琛也没想到卢云澜今天会这么好说话,他还替小伙伴担心了半天呢。

    “好好好,我这就跟你回去睡觉,小殿下。”有些心虚的球球哄着自己的小伙伴。

    “臣恭送小殿下。”

    第058章 第 58 章

    待小皇孙同球球一行人离开之后, 卢云澜收了笑,转身踱步到意识模糊的秉笔太监面前,朝着行刑的下属们抬了一下手。

    随后俯身凑到秉笔太监的耳边说:“乔大监, 圣上让本官告诉你,这次委屈你了。”

    说完之后,直起身,又吩咐众人:“行了, 把人抬回去吧。”

    见众人开始动作之后, 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卢云澜又加了一句。

    “对了,别把本官侄儿亲自给他戴好的帽子给弄掉了,顺便给他叫个太医吧, 别让他死了, 万一小孩儿回头问起本官,本官倒不好说了。”

    “是是是, 大人可真是疼爱侄儿。”

    卢云澜朝接话那人瞥了一眼,心情极好地问:“你倒是机灵,叫什么?”

    那人立即报了自己的名字。

    “明日到本官身边来做事。”说完,卢云澜转身提步,走了。

    其他人都羡慕地看着方才被点名的那人,这是直接就攀上了北镇抚使了呀, 将来可不得前程大好, 早知道他们方才也说了。

    有人带着羡慕嫉妒的心态, 酒后将此事大肆宣扬,又为林家幼子的身世传闻添了一层神秘。

    “那孩子不是林家子吗?怎么成了卢云澜的侄子?他又不姓卢, 卢云澜同林如海也没什么来往吧。”

    “这你们就又不懂了吧,卢云澜年纪轻轻稳坐北镇抚司的头把交椅, 你们还真以为是靠他自己?他自己的身世就不清不楚的,他是太上皇当年西巡带回来的,有传言称,他其实是太上皇与一外族女子所生,他承认那孩子是他的侄儿,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大家可能都猜错了,那孩子不是两位皇子的,而是那位的!”说这话的人指了指天,表情兴奋。

    如此一来,流言甚嚣尘上,皇帝自己都开始头疼了。

    还好不久之后入冬了,周老太傅停了课,不再入宫教学,球球也终于被送回了林府。

    “哎哟!阿婆的乖孙,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想死阿婆了。”

    杨老夫人仗着自己内功深厚,头一个冲到门口,直接窜进马车,一把搂住里边整整三个月未见的球球。

    送球球出宫的顺福和顺意二人险些将“刺客”二字喊出口,幸好听见了老夫人后来说的话。

    “球球也好想你,阿婆!”

    “球球!”

    “阿婆!”

    “球球!”

    外头等了半天的其他人有意见了,偏又都畏惧老夫人的武力值,于是撺掇老爷子上前去。

    无奈的牛老爷子只得掀开帘子,催促道:“我说老婆子,差不多得了,赶紧抱着球球下来吧,底下还都排着队等着呢。”

    下了马车之后,球球就被家人们围着捧脸、亲脸、摸头、摸胳膊、摸腿,还有不知道哪个摸他屁股的。

    家人们的爱来的太猛烈、太沉重,球球险些承受不住,衣裳差点被扒开。

    忍无可忍的球球高喊一声:“我想回家了!”

    “回回回,赶紧的,叫后厨把球球爱吃的点心,赶紧都送上来。”林如海难得毫无原则,今日可是特意告了假的,就为了迎接幼子归家。

    老管家林叔见着球球对他笑了一下,顿时自己也笑成了一朵花,连声应着,亲自到后厨给自家小少爷拿吃的去了。

    好容易从亲娘手里把孩子抢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杨妗妗,热泪盈眶。

    “我们家球球定是受苦了,都瘦、额,好像没瘦?还胖了不少。”

    抱着确实挺坠手的,杨妗妗也不好睁眼说瞎话。

    “好像还长高了,来,球球,到门口这儿来,爹爹给你量一下。”林如海最是高兴,毕竟他老来得子,总期盼孩子长得快些,更快些。

    杨妗妗只得抱着球球到门口去,把他放下。

    球球很熟练地背过身去,贴着墙站直。

    “爹爹,娘亲,我真的长高了吗?”

    林如海扭头想找个什么锐器,划一道标记。

    “爹爹,你这是找什么呢?”黛玉不解地问。

    “姐夫是不是想刻一下?来,接着,我朋友新送的匕首,锋利着呢。”杨婉婉从腰间一取,朝林如海那边抛了过去。

    “正是要找锋利些的。”林如海笑着在球球的头顶划了一道,甚至还细心地留下了今天的日期。

    趁着其他人都在看亲爹的记录,球球一把冲向亲姐姐的怀抱,抱着她的腿。

    “姐姐,球球好想你,姐姐有没有想我呀?”

    黛玉笑着俯身,有些吃力地将他抱起。

    “若是不想你,谁巴巴地亲自替你做三四个荷包,还给你送到宫里去,可不是怕你原先那个荷包若是脏了、坏了或是不小心丢了,不够用吗?”

    “嘿嘿,我就知道姐姐疼我。”球球在亲姐姐的脸上吧唧就是一口,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同她亲近。

    “你呀,都说了不许随便亲人的,总是讲也讲不听。”黛玉红着脸说他,心里却是很乐意的。

    “就亲了一下,姐姐不生气嘛。”球球又开始实行撒娇大法。

    黛玉被他这下弄得没了法子,只得笑着说:“罢了罢了,谁与你生气了,许久不见你,想都来不及,哪里舍得生气。”

    “让小姨也抱抱,家里就小姨没抱上了。”杨婉婉也上来抢孩子。

    黛玉同她关系要好,没怎么同她争,就把球球送出去了。

    球球一被小姨抢走,脸蛋就惨遭蹂躏。

    “我说球球啊,三个月没有捏到你这张小脸蛋了,可真是想死小姨了,小姨可得把这三个月的量都抓紧补上。”

    球球苦着一张脸,开始寻求帮助。

    “不要啊……阿公,你管管小姨,小姨她这么做,会把球球的脸蛋捏坏的。”

    朝着牛老爷子主动张开两只小胳膊,迫切想要逃离小姨的魔爪。

    牛老爷子趁机将球球接到他的怀里抱着。

    “坏不了,阿公这不是把你护住了吗?就算真的坏了,阿公也保管给我们家球球治好。”

    杨老夫人凑上来说:“那必须得治好,我们家球球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破相了那得多可惜啊。”

    一家子欢欢笑笑的,时不时对球球来个你争我抢,热闹极了。

    完全不似前三个月的冷清。

    就连林府的下人们看了,都跟着笑了,感叹还是得自家小少爷在,府里的气氛都变回去了。

    本来晚饭后,林家众人还在为究竟谁今晚能够陪着球球一起睡觉争执不下,最后谁都不愿让步。

    林如海提出:“不如让球球自己选吧。”这样大家也不用争了。

    此话一出,二老率先拉拢球球。

    “球球,选阿公吧,阿公给球球讲新的故事。”

    “选阿婆,阿婆陪着球球一起听阿公讲新故事。”

    林氏夫妻对视了一眼,默契十足地也联盟了。

    “球球啊,爹爹也可以给球球讲睡前故事,给球球讲你最喜欢的大将军的故事怎么样?”

    球球心动了,大将军诶!

    “是比定国公还厉害的那种吗?爹爹。”

    林如海一下傻眼了,怎么还比照着薛远呢?薛远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号称能止小儿夜啼,怎么自家二字还主动想听人家的事迹?

    杨妗妗迅速找补说:“那当然了!你爹给你说的是秦朝的战神白起!人家都是战神了,能不厉害吗?”

    反应过来的林如海赶紧接话:“是啊,要不爹爹就给你讲冠军侯霍去病也行,人家十七岁的时候,只率领八百骁骑,就敢深入大漠,并且大败匈奴,少年英雄,天之骄子,横空出世,想不想听?”

    “想!”球球光是听这几句就已经心生向往了。

    总之,今晚最终的陪睡权,落在了林家夫妻俩手里。

    黛玉同杨婉婉虽然都未曾参与其中,当时看了场热闹也觉得不错。

    久久不见的孩子终于躺在自己的怀里,就睡在身边,一睁眼就能看见,一伸手就能摸到,林家夫妻俩把他哄睡着之后,一直也没舍得睡。

    “老爷,你说,将来咱们球球要是真的长大了,可怎么办啊?”杨妗妗突然就很舍不得。

    林如海也叹了一口气,变得惆怅起来。

    “那就趁着球球年纪还小,多陪一陪他,抱一抱他,亲一亲他。”

    “嗯,老爷你说得对。”杨妗妗俯身在球球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放下心事之后,也渐渐睡着了。

    给睡着的妻儿掖了掖被角,林如海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睡意。

    一早,球球睁眼,爹娘都已经离府,各自忙碌自己的事业去了,不过杨老夫人和牛老爷子,都笑着出现他的身边。

    “阿公阿婆早上好。”

    “球球醒了,赶紧起床洗漱,衣裳都给你塞到被子里暖好了。”牛老爷子最是细致,担心孩子早起穿衣会觉得冷,一过来,就把球球的衣裳暖着了。

    “过两天怕是更冷了,让他们先把球球房间的炭火点上吧,别冻病了,别这么扣扣搜搜的,实在不行,炭火钱我来出就是。”杨老夫人更大气。

    球球知道现在是姐姐当家,于是主动说:“阿婆,不用你出钱,我待会儿自己去跟姐姐说就是了。”

    “那也行。”杨老夫人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不过她想来心直口快,也不是有意针对谁。

    不想让阿婆不高兴的球球,又笑着蹭蹭老人家,撒着娇说:“阿婆,想吃你亲手做的鸡蛋火烧,球球待会儿可以吃到吗?”

    “当然可以了,阿婆这就亲自去给你做!”

    “那阿婆多做一些吧,球球要吃好多好多!”球球双手比了一个很夸张的姿势。

    把杨老夫人逗得,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

    “保准管够!”

    等杨老夫人走后,牛老爷子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尖。

    “你这个小人精,倒是机灵,知道一边护着你姐姐,一边又哄着你阿婆高兴,还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也不知像了谁。”

    “当然是像阿公了,娘亲说,阿公最会一碗水端平了。”

    爷孙两个互夸完,相视一笑。

    第059章 第 59 章

    昨儿因为球球归家, 大家待在一起聊了许久,都睡得晚,早膳也是各自分开吃的。

    球球吃着阿婆亲手给他做的鸡蛋火烧, 觉得味道极好。

    “阿婆做的鸡蛋火烧也太好吃了吧,我要让姐姐也尝尝。”

    “你姐姐起得早,早就用过早膳了,要不阿婆明儿再做了你们一块儿吃?”

    “不嘛不嘛。”

    球球一再坚持, 杨老夫人也就随他去了。

    端着鸡蛋火烧跑到绛仙阁后, 球球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只见原本庭院里的草木花丛悉数消失,全都被换上了像杂草一样的植株。

    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姐姐,竟然亲自提了一小桶水, 踉踉跄跄地挪了过来,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后,将旁边地上放着的水壶灌满, 开始给那些“杂草”浇水。

    时不时还换上小锄头给它们松松土,除除别的草。

    “姐、姐姐?”

    黛玉听见幼弟的声音,转身一看,倏地笑了。

    “球球?”

    “姐姐,你怎么还跟娘亲似的,喜欢上种这些了?”方才他险些以为来的是正院。

    “闲着也是无事, 妗姨说, 这些药草得新鲜的药效才好, 我想着若是能帮上一些忙,也是好的, 你瞧,姐姐这药圃打理得如何?”

    “打理得特别好, 看着比正院种的那些长得还要好些。姐姐,你洗洗手,我有个特别好吃的东西给你尝尝。”

    “好,就来。”

    黛玉就着水桶里的清水洗了洗手,起身朝球球走了过来,牵着他一起坐到院子里的石桌前。

    “方才你一进门,我就瞧见了,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东西?”黛玉还没见过这样的吃食。

    球球极力推销:“是阿婆亲自做的鸡蛋火烧,我特意拿来给姐姐你尝尝的,可好吃了。”

    “能让你说好吃的,必定味道极佳,那我就尝尝看。”黛玉捏了一块,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嚼着。

    “嗯,确实是好吃,你也吃啊,这么些姐姐一个人也是吃不完的。”

    球球摇着头说:“我已经吃过了,姐姐你在这儿慢慢吃,我替你去浇水吧。”

    “好。”

    黛玉又吩咐雪雁:“给小少爷换那个长柄的舀水瓢,那个轻巧,他应该能拿得动。”

    就当哄着孩子玩儿罢了,也不指望他能帮多少忙。

    球球趁机来到方才黛玉提过来的小水桶旁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憋得面红脖子粗,也没能将它从地面提起来。

    “姐姐,你现在好厉害啊,这么重的一桶水你都能提得动。”

    紫娟才泡了一壶茶过来,笑着说:“小少爷还不知道呢吧,大小姐现在跟着夫人学医,夫人让小姐练一练臂力,起先小姐也提不动,前两天才成功的。”

    “果真?”听完之后,球球都有些心动了,姐姐体弱尚且能有如此效用,若他也跟着练起来,岂不是更加厉害?

    黛玉做了些活计,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三两下吃完了手里的第一块鸡蛋火烧。

    “是真的,小姨也教了我一些使巧劲的法子,自从有了这药圃,亲自侍弄它们,我的力气是渐渐大了,也不再像从前似的,多走几步就喘不上气,既可强身健体,也是一桩好事。”

    说罢,又再次捏了一块吃着。

    还有一点她没好意思同幼弟说,其实她的饭量也见长了。

    连着吃了三块之后,黛玉才停下,回到方才停下的地方,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至于球球,浇了没几下,就举着那舀水瓢追麻雀去了。

    浇着浇着,黛玉突然发现面前有一株药草似乎发着莹莹的微光,脑海中沉寂了许久的那个神秘的声音突然响起。

    “滴!发现一株低阶碧莹草,已成熟,建议宿主即刻采摘!!!”

    那神秘的声音隐隐透露着对面前这株草药的迫切渴望,黛玉提起警惕之心,开始试探它。

    “低阶、碧莹草?是何物?”

    这些明明药草明明是香荆芥,就算她弄错了,妗姨也不可能弄错。

    “低阶碧莹草——一种蕴含极少量灵气的低阶灵草,请宿主尽快采摘!!!”

    “你需要灵气?要这个做什么?”黛玉担心万一它得了灵气,反过来对她不利。

    “警告!系统能量值——过低!请宿主尽快摘取灵草,获取足够的灵气,开启后续、滋滋——任务。”

    留下这么一句之后,那道神秘的声音又彻底消失了。

    黛玉盯着面前那株散发着莹莹微光的草药,鬼使神差地朝它伸出了手。

    “姐姐!你在做什么呀?”

    球球突然从她的背后探头,黛玉被惊醒,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最终还是谨慎地没有碰它。

    “没什么,水已经浇完了,球球,姐姐带你去别处玩吧。”她暗自记下这株“碧莹草”的位置,牵着幼弟远离了此处。

    在暂且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否会对人造成不利的影响之前,她不会让家里人随意靠近这片药圃。

    说来也是巧了,姐弟俩才进屋,外头就下起了雪,连着下了一整天。

    一家子都早早地回来了,连林如海都说:“钦天监说,这场雪还得继续下几日,明日起,六部暂且封印,官员们都回家待雪停。”

    “对了,玉儿,家里可提前备下木炭和柴火了?下雪之后,这些必定涨价不说,也不好买。”

    黛玉自信道:“爹爹安心,早早提前采买好了,眼下咱们府里一整个冬天的东西都是不缺的,哪怕不出府,也够全府上下过冬了。”

    “还是咱们玉儿会持家,这要是换了我和我姐两个管家,姐夫你这会儿就有得忙了。”杨婉婉笑着插了一句嘴。

    她亲娘杨老夫人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得意上了?难不成你还一辈子靠着玉儿帮你顾家?你以后成了家还住在你姐姐姐夫这儿不成?”

    “这有什么不行的吗?姐姐,姐夫,玉儿,你们不欢迎?”

    “欢迎欢迎。”

    “住一辈子都行。”

    “小姨想住多久都行。”

    被她点名的三人依次笑着回应她。

    就连球球都力挺小姨:“小姨永远都是球球的小姨,我们是一家人,要一直住在一起!”

    这下杨婉婉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娘,你听见没有?”

    杨老夫人笑着瞪了小女儿一眼,没再说她。

    “我是管不了你了,让你爹管吧。”

    牛老爷子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这不是挺好的,咱们家本来人就少,住在一起才热闹,说起来,还有个把月就要过年了,如海啊,你们夫妻俩是不是该给球球起个大名了?正好新年祭祖的时候,记入族谱。”

    “岳父说的是,球球年后就四岁了,是该起个正式的名字。”

    就为着给球球起名字的事,林如海在书房翻遍了古书典籍,列了一串名单出来,又删减了一部分,最后剩余下三个,始终拿不定主意。

    正当他皱眉犹疑不决之际,球球突然从他身前冒了出来,拽着他的衣裳撒娇恳求。

    “爹爹,你都在书房里闷了一整日了,出来陪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好好好,爹爹陪你们一起堆雪人就是。”林如海索性将那张纸收进抽屉,左右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犹记得球球去年此时同院子里“雪人”好友,险些同吃同睡的场景,林如海心想时间过得可真快。

    一家子全都站在院子里,都在忙碌着,最后足足堆了三个又高又大的雪人出来,原本是打算堆七个,家里一人一个,奈何才堆好第三个,不知怎的,就混战起来了。

    先是杨婉婉故意团了一个雪球,击中了球球的后背,球球误以为是牛老爷子干的,扔过去的时候,砸中了自己的亲娘杨妗妗。

    “好啊,你可真是娘亲的乖孩子,看娘亲怎么收拾你。”

    球球开始尖叫着跑动躲避,杨妗妗的球不停地砸中其他无辜的人。

    最后不知怎的,家中的女眷结成了联盟,围着牛老爷子、林如海还有球球发起进攻。

    好不热闹。

    战局结束后,林如海说:“今晚咱们不在家里吃,孟翰林又赠了我一号,还是去年那家羊肉锅子,大家都先回去各自换身衣裳,在门口会合。”

    “冬天最适合吃锅子了!”球球高举双手,兴奋大喊。

    雪天本就路滑,加之又是傍晚,林家的一共两辆马车,牛老爷子、林如海带着球球,三个人在前头这辆,四位女眷跟在后头。

    就在食肆所在的街口,前头的这辆同别人家的撞上了,说来也是巧了,马车里的人还是熟人。

    “大胆!何人竟敢冲撞定国公的车驾,还不速速下来请罪!”赶车的那人一身肃杀之气,一看就是在战场浴血奋战过的将士。

    球球的小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定国公有爵位在身,官职也在林如海之上,先不论谁对谁错,林如海都得亲自下去告罪致歉。

    “下官户部郎中林如海,天黑路滑,一时不慎,无意冲撞了定国公的车驾,还请定国公恕罪。”

    定国公刚想说:不认识,赶紧走。

    这时候球球探出头去,朝着对面的马车打了个招呼。

    “定国公,我是球球,你还记得我吗?”

    定国公咽下要说的话,亲自撩开帘子,挑眉看向对面的小家伙,他烦了皇帝一个多月,中秋宫宴后,愣是没能见到这小家伙一次,今日入宫再次铩羽而归,原本心情不畅,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突然出现在眼前。

    方才那人说自己是户部郎中,原来这小家伙不是皇室子孙。

    定国公拍了一下下属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不要出声,又亲自应了对面一声。

    “嗯,是你啊,本将军自然记得。”

    “你也是来吃羊肉锅子的吗?”球球又问。

    “……是啊。”定国公一听到他是来吃东西的,可不得跟着一起去。

    “那我们一起去吧,再晚羊肉都卖光啦。”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冲突,就在球球的三言两语之间,消弭殆尽,化为无形。

    “好啊,你们先过去吧,本将军叫他转个方向。”定国公当然不知道球球口中的羊肉果子是哪家食肆,所以他只能跟在后面一起过去。

    “爹爹,你别发呆了,快上来呀。”球球又招呼亲爹。

    林如海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重新上了自家马车。

    有很多时候,权贵是拥有特殊权力的,就比方说这家需要排号的食肆,一听说来的是定国公,压根不看什么号,直接给人家安排了最好的包厢。

    定国公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转身看向林家人——中的球球。

    “本将军一人吃锅子,未免有些单调,不知林大人,可否愿意将球球借给本将军?”

    林如海还能如何,自然只能笑着说:“自然……愿意。”

    林家人心有怨念,却还得脸上带笑,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孩儿被人家牵走。

    第060章 第 60 章

    反正在哪儿都是吃, 球球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况且定国公确实是一个人来的,他陪着人家一起吃饭, 也能热闹些。

    热心肠的球球,甚至还笑着朝家人们挥手。

    定国公带着球球进去之后,定国公府的护卫就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分别站在两边, 旁边的包厢的客人, 宁愿绕一圈,也不敢路过这里。

    上菜的小二也是腿肚子一边发抖,一边强撑着将菜品放置到桌面上,随后压根一个字都不讲解, 直接拔腿就跑。

    “诶?他们怎么走得这么着急?不是还要介绍每盘肉应该涮多久时间的吗?”球球心想, 难不成这么快就改规则了。

    “哦?是吗?那就是这家食肆的人有意怠慢本将军了。”薛远有些不悦,即将发怒。

    “兴许是因为来的人都是旧客, 毕竟这家店是去年开的,没关系的,我都记得,我告诉你应该涮多久就是了。”球球还挺喜欢这家店的,还想着以后再来吃呢,可不希望定国公把它给砸了。

    “好啊。”反正薛远主要的目的是让这小家伙陪他一起吃饭, 至于旁的, 倒也不是很计较。

    “额、定国公, 你知道这个是什么部位吗?”球球虽然记得先前小二说过的名称,但他不识得。

    “后腿肉。”薛远常年驻守边疆, 对羊的了解不输专业的屠户。

    “我记得!后腿肉只需要……”

    总之这顿羊肉锅子,是球球同薛远一起配合着吃完的。

    吃饱喝足之后, 球球往后一倒,整个人瘫在椅子的靠背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肚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痴笑。

    “定国公,谢谢你今天请我吃羊肉锅子,真好吃,我吃得好饱啊。”

    薛远性格豪迈,今日胃口大开,吃饱了肚子,心情也好。

    就直接承诺他说:“你若喜欢,以后我让人从边疆给你送两头羔羊到京都,这家食肆的吃法虽然是不错,但单论羊肉的话,还是远远不及边疆的清甜,腥膻味儿有些重。”

    球球面露惊喜,直起身子问:“真的可以吗?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边疆、我只待过两个地方,扬州还有京都,边疆是什么样的?”突然生出的好奇心,使得球球问出了这句。

    “边疆啊,扬州我没去过,没法拿它们比较,不过边疆跟京都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地方。”

    “完全相反?怎么说呢?”球球有些想象不到。

    “京都繁华,房屋多,人也多。但边疆可以说是很荒凉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原或者沙漠,地广人稀,那里的百姓大多住的是帐篷,他们不太会种地,那个地方也不适合播种,百姓基本靠游牧为生,羊群走到哪里,他们就会把帐篷搬去那个地方。”

    顶着风沙,顶着烈日,有很多时候还要面临外族的掠夺侵杀,他们每个人都活得很艰难。不过这些现实残酷的东西,薛远没有告诉球球。

    “哇!那岂不是一家人可以一起去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也太好玩了吧!”球球却从另一种角度发现了他们的快乐。

    “嗯?”薛远回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的那些,脸上洋溢着质朴笑容的牧民们。

    “也许你说得对,他们、也是自由快乐的。”那里的百姓们很容易满足,在没有战争发生的时候,他们确实很喜欢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一起欢呼。

    “你能再给我多讲一些边疆的事情吗?”球球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兴致勃勃地望着旁边的薛远。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我?”定国公突然沉下脸,冷冷地盯着他。

    “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成为饭搭子了吗?能够一起吃饭的那就是好朋友。”

    薛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重复小家伙方才用来形容他们之间的一个词:“饭、搭子?”

    这三个字从嘴边溜出来的感觉有些微妙,于是他笑了。

    “嗯,我们确实是饭搭子。”他亲自认下了这段关系。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虽然你这个人吧,有时候看起来是挺唬人的,不过你可是大将军诶,我阿公还有我爹爹跟我讲过的其他大将军,都是你这样的,只有这样,敌人见到你们,才会闻风丧胆呀。”

    球球小嘴不停地叭叭,薛远却有些神游天外,但他确实不排斥眼前这个小家伙的存在,尽管他其实很讨厌话太多的人。

    “你方才说,想听更多边疆的事情?”薛远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对啊,你要告诉我吗?”球球双眼几乎快要发光了。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吃顿饭的工夫可说不完,不如,你随我到我府上去,我慢慢地、说给你听,如何?”

    说完之后,薛远在心里暗骂自己卑鄙,竟然诱拐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还不赖。

    “唔……”球球有些犹豫,因为他才从宫里回家,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阿公阿婆还有爹爹娘亲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他跑去别人家里。

    “怎么?不是你自己要听的,这会儿又反悔了?”

    反正薛远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这小家伙不愿意,他就直接把人抢回去,反正他爹林如海只是个户部郎中,晾他也不敢登门同他要人。

    “那倒不是,我可以去你府上听你慢慢讲,但是我的长辈们恐怕会不答应,你有什么办法能说服他们同意我跟你去吗?”球球自己想不出办法,索性把问题抛给对方。

    “这个啊、倒也不难,就交给我来处理吧,想必他们一定会同意的。”薛远又骗小孩儿。

    天真的球球未曾察觉大人的谎言,反而相信了他。

    “那就好,我们现在就去跟他们说吗?”

    薛远笑着说:“不,我让人同你的家人解释清楚就是了,咱们先走。”

    他不着痕迹地瞥向窗外。

    “可是、”球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等他想清楚,薛远直接用自己的披风将他一裹,抱着他快步走出包厢。

    被包起来的球球挣扎了两下,薛远突然压低嗓音对他说:“嘘,别出声,有坏人在盯着我们。”

    薛远这次倒是没骗小孩儿,自从他回到京都,每天至少有三四拨人跟踪他,想他死的人一直不少。

    处于黑暗密闭的环境之中,还时刻面临着危险,有种别样刺激的感觉,球球突然兴奋起来,老实配合他,不再发出任何动静。

    上了马车之后,薛远朝其中一个下属交待了几句话,随后那人跳下马车,车辙滚动驶离,在雪地里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马车经过一个无人的路口时,异动突发,五六个身穿异族服饰的人,突然从两边店铺的二楼破窗而出,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直奔薛远的车驾而来。

    只是不等他们近身,就被隐匿在马车周围的护卫们,斩落于马下,尸体倒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旁边盛放着妖娆诡异的鲜红色花朵。

    “大将军,已经都解决了。”

    马车里的薛远淡淡地应道:“嗯,继续走吧。”

    定国公府的人只管杀不管埋,就这么直接离开了现场。

    不过这会儿并不算太晚,没过多久就有人恰巧路过,一声尖叫划破夜空,跑着到京都府衙报了官。

    此时,林家人刚吃好,正到隔壁寻人,谁知里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个打扫残羹的店家小二。

    “小二!这包厢里的人呢?”林如海抓着人家立刻追问。

    “您是说定国公吧,走了啊。”

    “什么时候走的?方才我瞧门口的两个护卫还在呢。”林家人当然不能放心,让球球跟薛远待在一起,所以每人都会借口出来溜达,盯梢一会儿,上一次正好轮到杨婉婉。

    “没多久啊,确实是刚走一会儿。”小二也有些愣,怎么还有人主动找定国公这尊煞神的?

    林家人才下楼,就瞧见方才负责为定国公赶车的人。

    “我们家孩子呢?定国公把人带到哪儿去了?”林如海急得不行,直接冲上去质问。

    “林大人,大将军命我在此等候,顺便告知林大人,大将军请林小少爷到定国公府客居一段时日。”

    “呵呵,告知!这根本就是强行掳掠!定国公就不怕本官将他告到圣上那儿去吗?”林如海险些维持不住君子体面。

    那人面露为难,僵着脸继续传话:“咳咳、大将军还说,若是林大人想去告,尽管去就是了,大不了,大将军直接带着林小少爷跑到边疆去。”

    “他是在威胁本官、他竟然如此、如此厚颜无耻!”林如海只恨自己此时骂人的词汇太少。

    “老爷,冷静!”杨妗妗可不想孩子真的被带去边疆,到时候找都找不回来。

    杨老夫人说:“老婆子这会儿追上去试试,看能不能把孩子抢回来。”

    说罢,人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也去!”杨婉婉也迅速跟了上去。

    不过两个人都慢了一步,马车已经进了定国公府,国公府周围都是历经血战的将士,她们虽然有武功傍身,但双拳难敌四手,架不住人家人多,还不要命。

    只好退下,返回林府。

    定国公府虽然也是国公府,同荣国府规格一致,但内里的陈设和风格却截然不同,空荡荡的。而且好些地方还看着有些破败,院子里长着的杂草都半人高了。

    “都是国公府,怎么你家里看着,比我们家还要穷呢?”球球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大实话,后知后觉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有些歉疚地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的。”

    薛远倒是不以为意:“没事,这宅子是圣上赐下的,我买不起,也请不起人打理,况且我又不常在京都,就一直空置着,确实挺破旧的。”

    “你的家人也跟着你到边疆去了吗?他们也不住在这里?”球球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嗯,都在边疆呢。”薛远其实也没说错,他们的尸骨确实都埋在那边。

    “那这里就不算是你的家,只是你暂时住的地方,家人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你家肯定比这里好多了。”

    “……嗯,是好多了。”薛远也这么觉得,他同妻子儿女在边疆的那座小房子,比这座空旷冷寂的宅子温暖多了。

    眼底泛起温柔与思念的薛远,看起来像是融化了平日那层用来武装自己的狰狞厚重外壳,终于露出了他的本体。

    “那你给我讲讲你家是什么样的吧。”球球突然很想知道。

    “那是一个并不算大的屋子……”薛远缓缓道来,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在今晚又重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因为吃得很饱,又说了很多话,心情愉快的球球和薛远都睡得很香。

    而今晚睡不着觉的,除了林家人,还有京都府的全体官员衙役。

    天子脚下,繁华街市附近,就这么发生了涉及多人的惨案,还涉及外族人,京都府尹一晚上没敢合眼,忙着排查线索,尽快弄清死者们的身份,还有杀人者的身份。

    最后根据死者的伤口以及现场车辙的痕迹,追查到了定国公府。

    “这、这下可如何是好?大人,您倒是拿个主意啊。”衙役们面面相觑,谁敢去定国公府啊,更别提还要抓人了。

    京都府尹拍了一下桌案,站起身来。

    “本官这就亲自入宫一趟,将此案禀报圣上,交由圣上下旨定夺。”

    反正他一个小小的京都府尹,是不敢去叩定国公府的大门,还是交给接下此案的其他倒霉鬼去头疼吧。

    事情当晚早已传遍了整个京都,一进御书房,京都府尹就开始推脱,迫切地要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圣上!此案涉及外族人,又事关定国公,微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圣上将此案交由他人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