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夏湖
马球场上,沙尘飞扬。
十六个人,你追我赶地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马球跑。
此时,这只马球正控制在苏绾宁的球杆之下。
苏绾宁是红队的,着一身红装,纵横驰骋,她的身旁紧紧追着几个绿色的身影,都对那只拳头大小的马球虎视眈眈。
眼看就要被人包抄了,但苏绾宁丝毫没有慌乱。
这是最后一球,也是决胜负的一球,她必须稳住!
苏绾宁操纵着马球偏过头看了赵寻一眼。
四目相对,赵寻意会,当即策马往前奔去,苏绾宁球杆一转,精准地将马球从乱踏的马蹄当中拨了出去,朝着赵寻的那个方向。
“快抢!”紧盯着苏绾宁的苏溪宁见状,高声喊道,伸着球杆就朝马球探了过去。
苏绾宁又岂会让她如愿,只见她利落地翻了个身,用一只脚尖勾住马镫,身子轻巧如燕般飞出,球杆挡住了苏溪宁挥到半途的球杆,顺势化解了她的攻势,又快速翻身回到马上。
苏绾宁的这个动作极其危险,以致围在她身旁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动作也随之顿了一拍。
对于旁观者来说,这变化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可对赵寻,已然足够,他的前面空无一人,抬手轻轻一拨,马球便滚进了球门。
顿时欢呼声起,呐喊震天。
“太棒了!”
“我们居然赢了!”
“绾宁郡主,好样的!”
红队的队友们骑着马围过来,相互祝贺,最后免不了都要夸一通苏绾宁。
这也是苏绾宁应得的,整一场比赛,她表现出彩,尤其是最后那球,可谓惊艳四座。
落后了三球,还能沉住气,奋起直追,赢下比赛,苏绾宁自己也是心潮澎湃,她抬手与迎面而来的赵寻击掌庆贺,目光下意识转去看台,却只看到一个清俊的背影。
已是最后一场比赛,齐星礼无官无职,故而早些退场,免得冲撞了贵人。
他应该有看到自己刚刚的比赛吧……
想到这,苏绾宁的心情就像被春风吹着,一下扬了起来。
“最后那球,传得不错。”赵寻低沉的声音响起,瞬时拉回苏绾宁的注意力。
“那是当然。”苏绾宁骄傲地仰起脸,毫不谦虚地接受了这个赞美。
赵寻没有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苏绾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问:“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赵寻好像有些不高兴?
这都赢下比赛了,他怎么还不高兴?
真是莫名其妙。
苏绾宁骑着马,默默又远离了赵寻一些。
赵寻见状,简直都要被她气笑了,纵着马跟过去,说:“你不礼尚往来也夸夸我最后那球进的好?”
“那球我都传你马蹄子跟前了。”苏绾宁睨了赵寻一眼,“这样的球你要是还打不进,马蹄子回头都该踢你了。”
苏溪宁忿忿不平地盯着苏绾宁,一脸的不服。
绾宁实在是狡诈,刚才若不是她故意做那样危险的动作,他们这队的其他人怎么可能被吓得不敢动。郡主坠马,非同小可,有几人甚至都放弃去追马球,特意留在原地,只为了在关键时刻护住她。
苏溪宁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气急败坏地骑马过来,说:“绾宁你赖皮!”
苏绾宁闻言连表情都没有变:“赛场如战场,我赢了就是赢了,兵不厌诈。”
话虽如此,但苏绾宁刚才那下还真不是故意的,那只是情急之下的冲动之举,那动作做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给惊住了,她居然这样厉害!可这话肯定不能说给溪宁听,说了她估计也不信,反而越描越黑,还不如干脆点认了,让她无话可说。
“你!”苏溪宁果然被堵得哑口无言,重重哼了一声,骑着马就走了。
“哈。”赵寻嘲讽地笑出了声。
苏绾宁:“你笑什么?”
“我笑你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小脑瓜子,还兵不厌诈呢。”赵寻说着,用马鞭戳了戳苏绾宁的脑袋。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聪明的很!”苏绾宁并不服气。
“行,你聪明。”赵寻也不跟她争辩,努了努嘴示意前方,“跟你母妃解释你的聪明劲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绾宁顺着赵寻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瑞王妃站在前方,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完了!要挨骂了!
苏绾宁下意识想找顾夏救命,却没有找到人。
嫂嫂这是去哪了?
顾夏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她这是要去哪儿?
马球比赛还没有结束,她就被喜儿叫离了球场,随即上了一辆马车,过了没多久,苏御也坐了上来。
待他坐稳,马车就启动了,一路奔驰着离开了行宫。
齐星礼站在拐角的柳树下,静静看着马车驶离。
马车里,顾夏好奇地看着苏御。
苏御却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在看他,等着自己给她解惑,可他这会儿不敢睁开眼,怕吓着她。
将齐星礼安排进春猎时,苏御就有想过他们两人有可能会单独遇上,可他怎么也料不到齐星礼居然这样大胆,敢追着她出来。
他们曾是未婚夫妻,若是被人看到他们私下会面,只会给夏夏带去麻烦!
齐星礼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她过得好不好。
苏御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可她过得好不好,又与他何干?
苏御无法容忍齐星礼的多管闲事,他的涵养,也远没有他自己想像的那样好。
他也是男人,最是知道男人的想法,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可以惦念一辈子。
但他苏御的人,容不得任何人惦记,所以他警告了齐星礼。
——该断则断,不管你想不想断,都必须要断了。
眼看马车越跑越远,透过起伏的车帘,能看到车窗外边,连绵的绿色山丘近在咫尺,顾夏忍不住问道:“世子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苏御这时也已经稳下了心神,看着她,笑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顾夏更好奇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她已经变得依赖他了,有些信任一旦形成了习惯,那就很难除去。
马车又跑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才停了下来。
苏御率先下了马车,又抬手去扶顾夏。
顾夏就着苏御的搀扶也下了马车,一脸惊诧地看着四周景象。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旷野,左边是
一座雄伟连绵的山峦,右边则是一片倒映着山川林木的粼粼湖水。
“这山就是西山,这湖叫夏湖。”
“夏湖?”顾夏惊讶于这湖泊的名字。
苏御含笑看着她,说:“这湖的名字跟你的一样,我一直想带你来看看。”
苏御说着,手抬了一下,喜儿立马将斗篷递了过来,苏御先替顾夏披上一件,之后才给自己披上。
等两人都穿好斗篷,苏御又伸过手来,握住顾夏的手,牵着她往湖边走去。
“当心脚下。”
“嗯。”
已是日落时分。
虽入了三月,可晚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的,好在他们都穿了斗篷,即使被风吹着,也不觉着冷。
苏御牵着顾夏走到一块能当椅子的大石头上坐下,面朝着夏湖的方向。
晚风微拂,天边夕阳将落。
红霞漫卷,如火烧一般布满半个天际,也映红了粼粼的湖面,瑰丽的晚霞随着水波荡漾而来,一直蔓延到湖边的草地上,草尖纷纷低头,如一波接一波的绿色海浪,壮观至极,时不时还有一两只小动物从中跑过。
这画面实在太美,将顾夏的心神全部占据,她看的入神,连苏御将她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从身后拥着她都没有察觉。
苏御将下巴搁在了顾夏的肩膀上,低声问她:“好看吗?”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顾夏微微转头,就碰到了苏御温暖的唇瓣。
“……”顾夏忍不住红了脸,跟做贼似得快速转回头,小声地说,“好看的。”
苏御轻笑了声,似乎很愉悦:“又不是没有亲过,你害羞什么?”
顾夏:“……”
“怎么不说话了?”苏御故意逗她。
顾夏更不想答了,低着头装起了鸵鸟。
苏御却强硬地转过她的脸,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肌肤白嫩光滑,宛如上好的绸缎,摸着摸着,苏御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
顾夏觉得这个吻十分滚烫,先落到她的脸上,又落到唇上,怀抱也逐渐变得滚烫起来,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
顾夏能明显地感觉出苏御的身体变化。但他很克制,只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还替她整理了衣襟。
这是在外边,他们不能……
顾夏也被亲的有些意动,她想快点揭过这一茬,就转移话题跟苏御说:“妾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知王妃,我以为马上就能回去的……”
“无妨的,母妃知道是我带的你出门,咱们今晚就不回行宫了。”
不回了?那他们睡哪?
顾夏眼中充满了疑惑,苏御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别怕,有夫君在,不会让你露宿山头的。”顿了顿,苏御问她,“饿了吗?”
顾夏摇了摇头。
“还是要吃些东西的。”苏御起身,顺势将顾夏也抱起来,放到地上。
青天白日的,还好他没想抱着自己走路。顾夏松了口气。
苏御却说:“想我抱你过去?”
“没有!”顾夏果断否认,并朝后走去。
马车旁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铺了块白布,车上的茶几也被搬了下来,茶几上还放着一个食盒,两个厚厚的垫子就搁在茶几的左右。
苏御牵着顾夏入座。
晚膳并不丰盛,都是些方便携带的吃食,还有一碗饭后用的芙蓉酥山,和一碟子黄澄澄的枇杷。
苏御给顾夏撕了一条鸡腿放到她的碗里。
顾夏不饿,再加上昨晚吃的就是烤肉,所以她对鸡腿的兴趣不大,便没有去碰,只慢慢吃着面前的一道炒青菜。
“别光顾着吃菜,也吃点肉垫垫肚子,不然夜里会饿的。”
苏御又将鸡腿重新拿过来,撕下一条,喂到她嘴边。
顾夏忙抬手去接,说:“我自己来。”
“别动,就这样吃。”苏御躲了开,又喂到她嘴边,“都是油,你别碰了。”
顾夏垂眸咬了。
之后的吃食顾夏再没自己动过手,都是苏御一口一口喂到她的嘴边。
顾夏很不好意思,羞赧得完全不敢反抗,因而被逼着吃了小半只鸡和半碗芙蓉酥山,吃得肚子都微鼓起来了。
用完了晚膳,喜儿非常及时地捧着盥洗的水盆过来,苏御让顾夏先洗,之后再自己洗。
待两人都净了手,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皎洁的明月自天边升起,给周围的景色笼上一层银纱。
有绿莹莹的幽光在草丛里飞舞,顾夏定睛一看,不觉惊喜地问:“那是……萤火虫?”
苏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顾夏快步走过去,欢快地去追逐那些会飞的小灯笼,看着绿莹莹的幽光从指尖掠过,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觉得这一瞬间不真实得仿佛置身梦境。
苏御一直走在顾夏的身边,含笑看着她,目光温柔。
因为是庶女的缘故,顾夏从小就沉稳,即便被苏御接进王府娇养着,也没有在他面前像现在这样欢快地笑过。
此行没有白费。苏御心想。
顾夏并不知道苏御的心思,她的动作惊动了草丛,乍然间,漫天绿莹莹的流光飞起,将她围在中间。
苏御突然靠近顾夏,拉住她的手,向远处上空一指:“看那。”
顾夏抬眼,月光皎洁如银盘,然星子依旧灿烂,繁星闪烁,如同一条银河横贯天地。夜风吹拂,长草起伏,于月色下连绵翻涌,流荧飞舞。
这方天地,在这一瞬间,美得如梦如幻。
第52章 夜游
夏湖的一处岸边,长着几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树木掩映之下,一艘游船静静地停在那儿。
夜渐深了,苏御牵着顾夏走向游船。
定安闻声从船里探出头,见是自家世子,忙去里面提了一盏灯笼出来,跳下船,迎接两位主子进去。
苏御扶顾夏上了船,就抬手屏退了定安,他将顾夏引进船舱。
“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把船划到湖心。”
“您还会划船?”顾夏很是惊讶。
苏御笑了笑,转身走出船舱,不一会儿,船身微震,缓缓朝前驶去。
顾夏看了眼离得越来越远的岸边,收回目光,好奇着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船舱里有床有桌,桌案上还摆着一套茶具,对应的椅子也有两张。
床上铺着缎面的褥子,看着应该是新的,这里大概就是他们今晚要过夜的地方。
该有的东西都有,几盏铜灯闪耀,灯光相互辉映,竟也显出几分温馨来。
顾夏走到洗漱架前,架子上摆着一个装了半盆水的铜盆和一些洗漱用品,旁边还放着一只暖壶。
顾夏往盆子里掺了点热水,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走出船舱。
船尾挂着一盏灯,照出一方亮堂,苏御站在船边,不急不缓地撑着竹篙。
四周一片幽静,唯有细碎的流水声响。
顾夏坐在一块提前铺好的毛毡上,撑着头。
湖中的景色也很不错,就是没有草地上看到的壮观。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水,顾夏心不在焉地四处瞧着。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到了撑船的苏御身上。
苏御生得极好,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他的身形修长,格外的英武挺拔,宽肩窄腰,瞧着就很有力。
实际上也很有力……
思绪歪了一瞬,顾夏心虚地看向别处。过了半晌,又悄悄地转回来,她还从没有在苏御睁眼的情况下,这样仔细地看过他。
他的五官很立体,眉骨和鼻骨高高隆起,眼窝很深,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那双眸子更是如同夜里的深海一般,带着点生人勿近的疏离。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船上的两个人,一个专心划船,一个专注看人。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等船来到湖心,苏御抛下船锚,转头朝顾夏看来,他黑眸沉沉,眼底好似燃着熊熊热火。
视线相对,顾夏竟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往后缩了缩身子。
苏御歪着头,冲她笑了一下。
顾夏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回船舱,还将舱门给关了上,挡住苏御投来的灼人视线,同时捂住自己陡然发烫的脸。
她居然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那么久,还被抓了个正着……真是太丢人了!
苏御是何等的敏锐,又岂会没有发现顾夏的目光?
从顾夏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就窜上了一把火,血气方刚的身体当即就有了反应。
可他并不着急。
正如眼下,他仔细地检查了四周,确认不会有任何危险,才不疾不徐地走到舱门前,礼貌地抬手敲了敲。
顾夏就站在门后,又羞又躁地盯着那扇门。
门并没有锁,他完全可以自己推进来,可他却非要她去给开门。
顾夏进退两难。
苏御极有耐性,也不催她,只一下一下地敲着门。
最终还是顾夏拗不过他,上前将门打开,但顾夏看都没有看他,门一打开就忙不迭地跑到船头这边的舱门前,躲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上。
苏御见状笑了,说:“你躲什么?”
顾夏:“我没躲,我……就是想再看看风景。”
“好看吗?”
“好看!”
顾夏话音才落,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下意识朝后看去,透过开着的舱门,看到苏御正在脱衣裳,他的身边还放着一盆水和一条巾子,想来是准备擦拭身子。
怎么都不关门呢,顾夏瞪他一眼,故作镇定地转回头继续看湖景。
苏御打湿了巾子,水声稀里哗啦地响着,他一边擦拭一边与顾夏说话:“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看风景,反而一直盯着我看?”苏御语调平平地在顾夏的耳中落下惊涛骇海,“是觉得我比风景更好看?”
“我没有看你,你看错了!”顾夏大声否认。
苏御又笑了一声,说:“外边凉,你还是进来吧。”顿了顿,他又说,“不然我就出去抓你了,你看的话本子里应该有不少恶霸强占小船娘的戏码?难不成你想跟我现场演一出?”
顾夏慌张地捂住耳朵,这说的都是什么荤话!
不知是不是捂住耳朵的缘故,稀里哗啦的水声消失了,顾夏警惕地想回头观察,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带着直接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太近了,近得顾夏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顾夏有些气恼:“爷,您走路怎么没有声啊……”
苏御没有接话,无声地将人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有些事,是会食髓知味的,无论男女。所以苏御才贴上来,顾夏就软了身子,抬起头看他。
苏御蓦地呼吸一重。
此时他怀里的顾夏,乌发凌乱,一双眼眸盈盈似水,欲语还休。
所有的耐心和克制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苏御狠狠地欺了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粗鲁地堵住她的唇。
顾夏犹豫了一下,却挣脱了手,苏御正要去捉她,她却搂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回应。
这一下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苏御的动作更加无所顾忌了。
等顾夏在床上躺下的时候,衣襟凌乱,肚兜的系带被解开,雪白的娇躯露出大半。
苏御完全覆了下来。
两人的衣衫凌乱地散了一地。
即便是这种时候苏御也没有忘记带上肠衣,他一边亲着顾夏,一边拉着她的手,半是强迫半是鼓励地让她给自己穿上肠衣。
顾夏很疑惑他是怎么带上这个东西的。
可疑惑才起,就被狠狠碾碎。
窗台半开着,月光从外面照过来,将两人的身影投落在船板上。
顾夏是躺着的,影子瞧着并不明显,倒是苏御,活脱脱就是一头疾奔不停的狼。
因为他的动作,连游船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顾夏羞得闭上了眼睛。
好在除了头回迫切一些,之后的苏御又恢复了平常游刃有余的模样。
狭小的船舱,船身随波摇晃,耳边环绕着流淌的水声,都为这事增添了新鲜。
顾夏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艘小船,在她的专属船夫地带领下,不疾不徐地朝着前方荡去。
行宫里。
李清姿靠坐在贵妃榻上,望着眼前闪烁的烛光,静默不语。
屋外一名丫鬟步履匆匆地穿过殿门,在周嬷嬷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周嬷嬷听罢,脸色大变,当即掀帘入内。可一走进屋里,她又迟疑了,犹豫了半晌,还是柔声对李清姿说:“夫人,查清楚了,表少爷会跟在顾夏身后离场,是大姑娘的手笔。”周嬷嬷说着,悄悄抬头打量了李清姿一眼,继续道,“大姑娘先是差人向表少爷透露,说顾夏在瑞王府过得并不好,所以表少爷才会私下去寻她,只待两人会面,就会有人经过撞破,事后再将他们曾经的关系透露给瑞王妃……”
辟啪一声,烛火跳动,李清姿凝视着烛光的双眼眨了眨。
“我就知道是她,也只会是她。”良久,李清姿长长叹息了声,说,“礼儿是顾夏的未婚夫,她将礼儿拉下水,对顾夏的名声是致命的打击,顾夏作为王府的妾室,却和前未婚夫私下相见,这事若被王妃知晓,之后再爆出她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的事情,能让盼儿的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
周嬷嬷听了李清姿的分析,心下一动:“既能打击那个小贱人,那咱们何不助大姑娘一臂之力?有您的筹谋,完全可以将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表少爷是男子,到时只需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顾夏那个小贱人身上便可,影响不到表少爷。”
李清姿摇了摇头:“不要太小瞧了苏御,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不能叫盼儿冒这个险。”顿了顿,李清姿又说,“况且礼儿对顾夏仍有情分,他若知晓是自己的介入害了顾夏,也不会袖手旁观,倒时只怕得不偿失。三妹妹为了复国倾尽了所有,礼儿是她唯一的血脉了,不能叫他出事。”
周嬷嬷一想,也确实如此。
大姑娘很聪明,这计谋也很好,只是她到底被瞒了太多的事情。
可惜了。
“那大姑娘那边?”
“盼儿已经彻底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这样的变数,于大计无益。”话毕,李清姿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眉眼间的疲惫便是昏暗的烛火都遮挡不住。
周嬷嬷按捺住心中所有的惊疑不定,稳住心神,缓声道:“大姑娘只是为情所困,您再劝劝就好。”
“但愿吧。”李清姿揉了揉眉心,说,“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这最后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帮她的。”
毕竟她的肚子,能更方便自己利用。这句话,李清姿没有说出口。
周嬷嬷闻言,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小步上前为李清姿揉按太阳穴:“您吩咐老奴送去的东西三公主那边都收下了。”
听了这话,李清姿终于露出笑来,这次春猎的最重要目的总算是达成了,之后只等时机一到,就能顺理成章地为允南和盺儿定下婚事。
至于其他的,三妹妹眼下这般,已无法出面笼络,她尚书夫人的身份并不足以震慑其他官夫人,只能之后再想法子了,不急在这一时。
“顾夏……他们还没有回来?”
“想来今晚是在外边过夜了。”周嬷嬷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狐媚子!跟她那个瘦马娘就是一路货色,当初您就不该松口让那个瘦马入府。”
苏御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在意顾夏,那盼儿成功的机率……
李清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嬷嬷并没有注意到李清姿的神色变化,继续骂骂咧咧道:“不过是长得与那个女人有五六分相像,老爷竟连身份也不顾了,还真是下得去嘴。”
李清姿回过神,听罢这话笑了笑,谁又能想得到呢,后院通房小妾一大堆的顾大人竟还是个痴情种。
真是虚伪啊。
当年,李清姿以女富商的身份重回上京。
彼时的顾家因为顾老太爷之死,家财散尽,负债累累,急需一大笔银钱来渡过难关。
顾老太爷因此一病不起,顾云之是嫡长子,这个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李清姿需要一个有潜力的夫婿做靠山,顾云之则需要借助李清姿的财力渡过难关,两人一拍即合。
可当时的顾云之是有家室的,那个女人名汪雪,是顾云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发妻。
为了顾家,为了前程,顾云之决定贬妻为妾。
汪雪失望至极,留下一份和离书后离开。
男人总是这样,这个决定明明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可当那个女人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时,他又像受了情伤般心如刀剜了许多年,甚至在功成名就之后找起了替身。
李清姿觉得可笑至极,她为汪雪感到不值。
“夫人可是困了?”见李清姿迟迟没有说话,周嬷嬷关切地问。
李清姿顺势点了点头。
周嬷嬷忙将人扶起,伺候她上床歇息。
第53章 暗室
暗道里没有风,墙壁上悬着的壁灯热烈地烧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苏御缓步走在暗道里。
长安在前面领路。
齐星礼安静地跟在苏御身后,听着长安向他汇报上京这几日的情况。
“齐公子从书院消失的第二天,他就急了,属下趁机传信误导他,无声无息地将人引出来抓了,之后就一直关在这里,这人是个硬骨头,属下给他上了刑,可他什么也没招,只一味地喊冤……”
“书院那边如何了?”苏御问。
长安闻言,犹豫地看了齐星礼一眼。
苏御沉声:“不必顾虑,直接说。”
长安心下一惊,还是道:“肖叔已经顺利替换进去,那山长瞧着和蔼,实则并不常与人交流,同定远侯府的联系也都是通过书信,肖叔擅易容,又一贯谨慎,没人能看出破绽。”说着,长安下意识看了齐星礼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世子让他当场说的用意,“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齐公子,如果有人能看出破绽,那应该也只有齐公子。”
齐星礼停下了脚步。
通过长安的汇报,齐星礼也猜出他们所说的人是谁了。
他们利用他的行踪,悄无声息地抓了山长,并将自己的人安插了进去。
齐星礼闭了闭眼。
难怪苏御当初要求他不声不响地前往春猎,不让任何人知晓。
起先他还以为对方是担心他透露了行迹,让定远侯府的人提前知晓了去,率先做出防备,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原来如此啊……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既打乱了定远侯府原本的计划,又悄无声息地拿下了山长,将自己的人马渗透进去。
“如此瞒我,你就不怕我反水?”齐星礼望着苏御,问道。
苏御:“用人不疑。”
齐星礼笑了一下,说:“今日之前,我或许还会信你。”
苏御黑沉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齐星礼,良久,才神色淡淡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信我,毕竟你是林伯伯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这是威胁?
苏御似是看穿齐星礼藏在心底的念头,慢慢地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认为这是威胁,但我更愿意将之视为一种告诫。”
话毕,苏御也不停留,直接抬步往前。
齐星礼愣怔了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几人继续朝前走着,很快就到了密室门口。
“你不必随我进去,去隔壁的耳房听着便好。”苏御掀眸看向齐星礼,说,“你想知道的一切,今日都会分晓。”
齐星礼的手指不觉蜷缩了下,忽然就觉得脚底似有千斤重,内心也没由来地涌上一阵慌乱。
这样的慌乱,齐星礼从不曾有过,但所幸他是个沉得住气的。
内心慌乱的齐星礼面上不显半分,几乎是毫不犹疑便应下了,干脆利落地转身进了隔壁的耳室。
耳室与密室相连,中间那堵木墙是空心的,很容易就能听到暗牢那边的对话。
长安为苏御推开密室的门,又从旁边的墙上将挂灯拿下来照明。
苏御踩着羸弱的烛光走进密室。
密室不大,里头很暗,不时发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
烛火照亮密室,一道消瘦的身影被投在墙上。
那人四肢铐着铁链,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听到声音,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却在瞧清来人的面容时,露出惊恐之色。
“你认得我?那很好。”长安搬了张擦净的椅子过来,苏御顺势坐下,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悠悠说道。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眼,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地说:“不……我不认识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苏御抬手示意长安,“给张金忠山长扎几针,让他醒醒神。”
长安闻言上前,从怀中摸出几根银针,飞快地扎进张金忠的指甲盖里。
“啊!”
惨叫声顿时在幽深的密室里响起。
隔壁的齐星礼闻声站起,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紧紧闭上双眼。
“我这个人耐性不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苏御起身走到张金忠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他,“齐氏,是不是你杀的?”
长安听着很疑惑,那么多紧要的问题,世子怎么问这个?
一墙之隔的耳室里,齐星礼却是轻轻屏住了呼吸。
张金忠摇着头否认:“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我不认识什么齐氏,我没有杀人。”
苏御没有理会他的否认,开口再问:“林允南跟虞清是什么关系?”
张金忠闻言脸色一白,惊恐地抬起头,一对上苏御的视线,又快速地低下:“你……你在说什么?”
苏御微微一笑,说:“我一向只喜欢问别人问题,而不喜欢回答。我再问你一次,虞清跟林允南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都知道什么了?张金忠心跳如雷鼓,这些隐秘,瑞王世子是怎么知道的?公主身边难道出了叛徒?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他们,你找错人了。”
苏御丢了一块玉佩到张金忠身上,一块他从齐星礼那里要来的玉佩。
张金忠一看玉佩,顿时身抖如筛糠。
“认得便好。”苏御说道,“齐星礼眼下就在我手里,你将虞清的亲生儿子给弄丢了,你以为她还容得下你?”
公子果然落在他们手中了……
“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我耐心不多,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听着这些诛心的话语,张金忠绷紧了脸,两颊因牙根太用力而发酸发痛,心防却被一点一点瓦解,再出口的声音隐隐发着颤:“你……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回答问题。”苏御转过身不再和他说话,对长安道,“本世子刚讲过的话,他转头就忘了,想来是脑子还不够清醒,给他的另一只手也扎上几针,再醒醒神。”
“是。”长安拿着针上前。
这回才下去一针,张金忠就吐口了。
“……侄子,林允南是虞清的侄子!当……当年虞清与她的弟媳同时产子,她弟媳难产身亡,虞夫人便将那个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张金忠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抬眸看向苏御。
苏御又坐回到椅子上,闻言眼皮也没有抬:“不要侥幸了,我既能知道你和定远侯府的事,能知道齐星礼和林允南的身份,就能知道别的事,你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清楚,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张金忠不想就这样背叛公主,他全家人的命都是公主救下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张金忠闭了闭眼,脑子飞快地转着。良久,他仿佛妥协了般,睁开眼,长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齐星礼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至于夫人为何将自己的外甥和亲生儿子调换,草民是真的不知,想来是定远侯府内部的问题,您知道,大户人家总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金忠试图将事情归为定远侯府的内部争斗。
“你为什么要杀齐氏?”苏御没有理会他所谓的“推测”,陡然转移了话题。
张金忠不知他此问何意,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指间立时传来一阵刺痛,权衡再三,张金忠道:“是……是夫人的意思,齐氏带坏了公子,还不知悔改,所以夫人才吩咐我动手。”
苏御闻言也没有追问,淡淡再道:“那你知道虞清是前朝公主的事吗?”
一语落,让在场与隔壁的两人都惊住了。
张金忠满脸不可置信,瑞王世子居然连这都知道了!怎么可能!
苏御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这样看来,你是知道了。”
张金忠想要摇头否认。
苏御歪头看着他,脸上突然浮起一个笑来,明明是很好看的一个微笑,却无端地让人心头发寒,张金忠见状,生生止住了摇头的欲望。
他没有活路了,对方根本就没打算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张金忠的额上滚落,滴在他脏污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晕成黑黑的一团。张金忠被这个认知彻底压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往前倾去,靠两只手撑着才能勉强坐着。
禁锢着他的镣铐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撞击声,而后归于沉默。
足足沉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张金忠突然瘫软了下去。
长安见状,上前查看。
“爷,他咬破了齿缝里藏着的毒药,自尽了。”
“倒也还算聪明。”苏御面上一派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没有套出有用的信息而感到惋惜,“将尸体处理干净,不要给肖老留下麻烦。”
苏御说罢,直接起身。
长安立马上前为他推开密室的门。
张金忠的死完全在苏御的算计之中,他本也没有打算从张金忠的口中套话。张金忠只是个边缘人物,所知有限,苏御查到的信息都比他知道得更多,他嘴里的毒药也是苏御示意长安特地留下的。
这个人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苏御今日之所以亲自走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做戏给齐星礼看,有些事,由他们直接告知结果,远没有自己亲耳听到的震撼。
张金忠目前所透露出的信息已足够齐星礼震惊,逼之过多,反无益处。
苏御走出密室不久,耳室的门也被推了开,齐星礼从里边走出,走得非常之慢。
“你是故意让我听这些的。”齐星礼缓缓来到苏御面前,说道。
苏御也不否认:“都是实情,你该知道的。”
齐星礼闭了闭眼,他一早就知道母亲是被定远侯府害死的,也知道山长可能是侯府的人,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动手杀害母亲的人居然就是山长。
前朝公主……
侄子……
林允南是末帝之后!
那他们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齐星礼的心在这无边的晦暗中沉沉下坠。
“你就不怕我知道后阳奉阴违,背叛你?”这是齐星礼今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苏御不答反问:“你会吗?”
齐星礼怔了怔,随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能!”
是的,不能。
齐星礼是读书人,最是知晓历史。
前朝的最后几任君主都是无能之辈,他们在位期间,只图自己享乐,致使国库空虚,整个中原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末帝更是荒唐到对童男童女下杀手。
前朝的灭亡是天意,更是民意。
武德帝改朝登基后,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方将大局稳定,百姓们也渐渐过上了好日子,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国本?
不能。
绝对不能!
密室的过道狭长又逼仄,两人从里走出,大门推开的瞬间,薄薄的夕光如水般涌入。
门里门外,俨然是天上地下两个人间。
苏御闭着眼睛适应着光亮,一会儿,他回身望着齐星礼,郑重道:“还望齐公子莫要忘了,读书人的手是做什么的。”
齐星礼心神一震。
读书人的手,是用来执笔的。
而这支笔,是为了替百姓伸冤造福方才存在的。
第54章 曝光
黄昏时分,苏御刚回到王府,等在门口的周管家就立马迎了出来。
“世子爷,王妃请您过去一趟主院。”
苏御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
周管家张了张嘴,很艰难地开口道:“不是王妃,是夏……夫人……”周管家是知道苏御对顾夏地看重的,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些,“她与外男私相授受,被王妃抓了个正着。”
苏御闻言脸色一沉,大跨步往王府里走去。
周管家小跑着跟在苏御身后,小声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是夫人的那个贴身丫鬟,她今日为夫人往外送信的时候,王妃正领着世子妃和郡主游园,那丫头许是心虚,见了王妃就躲。王妃瞧着怪异,便将人叫上来盘问,谁知竟从她身上搜出一封夫人的亲笔信来,那信是……”
苏御突然停下脚步,问:“为何要搜那丫头的身?”
周管家差点没刹住脚,瞧着苏御的神色,只觉得后背发凉,回话的声音更低了:“那丫头鬼鬼祟祟的,王妃问话也答得吞吞吐吐,还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的怀里,王妃起先还当她是偷了府里的东西,不想竟是……那信我也瞧过了,确实是……夫人的笔迹。”
话毕,周管家都不敢抬头去看苏御了,他完全无法想像世子此时的心情。
想他家世子,年少英才,在战场上翻云覆雨,又于官场中纵横捭阖,家中却出了这样的污糟事,简直荒谬!
因为苏御的缘故,周管家对顾夏的印象极好,所以刚听到时,他是不信的,可对比完信上的笔迹,他不得不信。
之后他们又从梧桐院的书房里翻到了顾夏与他人互述衷肠的情信,那贴身丫鬟苦苦挣扎,见事情败露也狼狈招供,桩桩件件,令他不得不信。
区区一个庶女,居然敢这样作践他们世子的心意!周管家非常愤怒!
“信在哪?”苏御问。
周管家没想到苏御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就答:“在王妃手里。”顿了顿,周管家又说,“那信……也没什么好看的。”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酸言酸语,亏他曾经还以为那是个得体的好姑娘!
苏御没有再问,抬步就往主院走去。
主院里。
顾夏和小叶双双跪在下首,瑞王妃面色铁青地坐在上首,身边坐着顾盼和苏绾宁,两人一左一右温声劝着瑞王妃。
苏绾宁不时转头,将担忧的目光落到顾夏身上。
顾夏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发至今,她除了刚开始时询问自己所犯何错,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仿佛默认了般。
瑞王妃有心让她解释,可见她如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姑娘的心里是真地藏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她的前未婚夫。
顾夏入王府为妾,自家儿子是用了手段的,这点苏御一开始就告知了瑞王妃。
瑞王妃是个厚道人,见人好好的姑娘平白无故成了低人一等的妾,虽然只是暂时的,可她还是对顾夏感到愧疚,所以一直对梧桐院诸多照顾,梧桐院的一应起居饮食也都是给的最好的。
瑞王妃可以接受顾夏心里的人是她的前未婚夫,可眼下又冒出了个不知名的男人。她还与那男人朝夕相处、同吃同住了十来天,据那丫鬟所言,她本还打算与那男人私奔,是因贪恋王府的富贵才留了下来,瑞王妃无法接受这两点,脸色不觉越发难看起来。
底下的几个丫鬟婆子们见状,大气不敢一出。
顾盼柔声劝慰着瑞王妃,十分体贴,看都没有看顾夏一眼,也没说她一句坏话。
苏御一跨进院门,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母妃在
顾盼地劝慰下,脸色好了很多,她看向顾盼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
苏御微微眯起眼,别人或许不知情,但苏御是知道的,小叶早就投靠了顾盼,顾夏并不信任她,根本不可能将这样的事情交给她做。
再结合眼下这情形,是谁在搞鬼,已经很明显了。
对方的目标……是他的母妃。
苏御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她们的目的。
能想到从母妃身上下手,真是好心机,但到底还是小瞧了他,也小瞧了他母妃。
“哥,你回来啦。”苏绾宁第一个瞧见苏御进门,连忙起身迎了上来,低声说:“嫂嫂她……”
苏御微不可察地冲绾宁摇了摇头,转而规规矩矩地向瑞王妃行礼:“母妃。”
瑞王妃摆了摆手。
苏御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上前将顾夏扶起:“怎么跪着?地上凉。”
没料到世子会当着众人的面来扶自己,顾夏满脸愕然,眼睫轻眨,飞快地看了一眼苏御。
苏御安抚地对她笑笑。
顾盼将这一幕看进眼里,目光微凝,半晌,垂下了眼,纤长的睫羽在白皙的眼睑落下一片阴翳。
瑞王妃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喜欢这姑娘的,所以刚刚即使在愤怒,她也没有命下人动手责打顾夏。
可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瑞王妃也着实喜欢不起来。
“你瞧瞧这信。”瑞王妃叹息了声,示意一旁的管事嬷嬷将一张信纸递给苏御。
苏御抬手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室内很安静。
没一会儿,苏御就看完了信。
见他看完了也没有动静,瑞王妃又对小叶道:“刚刚交代的,你对着世子爷再说一遍。”
“是。”小叶道,“主子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她和那人是在慈恩寺里认识的,当时府里的老夫人身子不好,主子便请命去了慈恩寺,为老夫人祈福……”
小叶说着,偷偷抬眸看了苏御一眼,顿时被惊地噤了声。
世子爷正盯着她,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格外的锐利,好像刀子一般,隐隐还透着一股热切,似乎对自己讲的话非常感兴趣。
不要慌。
小叶深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继续道:“那是一个雨夜,那人似乎受了伤,姑娘将那人安置在自己的禅房里,细心照顾了十来天,每日同吃同住……这些事情姑娘都是瞒着奴婢自己做的,奴婢只是个丫鬟,姑娘既然不愿说,奴婢便当自己不知情了……”
小叶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其中一部分关键,比如顾夏与那男子并不认识,一开始她只是在救人。
“他们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姑娘时常借买书的机会出府与那个男人私下相见,他们……他们原本是打算私奔的……不想竟突然得了机会可以入王府,一番合计,姑娘便没有走。奴婢本以为姑娘是收心了,要好好过日子了,不曾想……奴婢是帮姑娘送过好几次信,可奴婢不识字,不知道信上的内容居然是……是……世子爷请饶奴婢一命,奴婢是真的不知情啊。”
小叶边说边磕头,瞧着可怜极了。
“你确定与她相见的,是寺庙里的那个男子。”苏御低声问她。
小叶肯定地点头:“奴婢不会看错的!绝对就是他!姑娘可喜欢他了,从慈恩寺回来那阵,她每天都心不在焉的,直到与那个男子重新联系上了才不那般失魂落魄。”
苏御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将目光转到顾夏身上,双眼一错不错,紧紧地盯着顾夏。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得飞快,苏御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胸膛,随后他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她说的可是真的?”
顾夏抿着唇低下头,一股深深的惶恐和无力主宰着她。
顾夏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知该不该解释。
她不曾与人私相授受,可小叶所说,也并不全是假话,她确实对那个男人动过心。
况且眼下证据确凿,她根本无从争辩。
信上的字迹是她的,小叶每次出府也都是听了她的吩咐,有了这两个事实,旁的事都不重要了。
若她执意不认,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她在慈恩寺里住过,在尚书府时也经常打着买书的借口出门,这些都是事实,稍稍一查就能知晓,至于她有没有与人私会,有了这些行踪和那封信,她便是没有也成了有。
顾夏的防心很重,从不轻易信人,不想最后还是被小叶摆了一道。
除了百口莫辩,还有一个原因,让顾夏不想开口为自己辩解。
苏御对她实在太好,好到她开始变得依赖他,信任他。
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等反应过来时,顾夏就发现自己对苏御已经不再有防备了,如果他要伤害她,她完全抵挡不了。
这样的认知让顾夏感到惶恐,尤其是在自己对他有所隐瞒的情况下。
她同旁的男子朝夕相处过……若将来的某一天,这件事还是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顾夏一直很害怕。
没有什么秘密是可以藏一辈子的。
如今这事果真还是被捅破了,顾夏失落、难过、害怕,又有些庆幸。
现在被知道,总比以后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时被知道得好……
顾夏是这样想的,可为何心,会这样冷飕飕呢?
空气无端变得厚重,沉沉压了下来。
“回答我。”顾夏许久没有回话,苏御开口再道,他的嗓音仿佛染了清霜,又冷又淡。
顾夏隐在袖下的手指轻轻颤动着,此时的她就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无所谓了,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承受得起。
顾夏闭了闭眼,说:“是真的,我在慈恩寺救过一个人,与他同吃同住了十来日,我对他……动过心。”
顾夏想说她对他只是有些好感,他们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她甚至没有看过他的相貌,之后也再没见过,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就都说不出口了。
一直置身事外的顾盼闻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本以为顾夏会否认,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殿内寂静的可怕。
顾夏垂着头,眼眶渐渐漫上一层湿意。
“还有呢?”苏御再问道。
还有?还能有什么?顾夏诧异,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一下就撞进了苏御的眼眸之中。
她没打算再解释了。
苏御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顾夏的打算,杂乱无章的心脏仍在胸腔里乱跳,目光却倏得锐利了起来。
她不信他会信她。
一时间,苏御脸色铁青,简直比瑞王妃的还要难看。
顾夏在他的逼视下,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
苏御深呼了口气,举起手里的信,问:“这信是你写的?”
顾夏木然地转头,看着那封信:“不,不是我写的。”
总算还知道否认,苏御的脸色好了些许:“我想也是,毕竟我从没收过你给我写的信,更没与你私下见过。”
什么?
不止顾夏,便是周围其他人听了这话也茫然了。
苏御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转头对瑞王妃说:“母妃,这丫头诬陷主子,居心叵测,如此胆大包天,背后恐有人指使,还是让人带下去好好审审。”
小叶被吓的脸一白,浑身都在抖,连滚带爬地往前挪了几步:“世子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没有撒谎,世子爷饶命啊。”小叶说着,抬手指向顾夏,眼泪刷刷地流,“她刚刚也承认了自己在寺庙和一个野男人鬼混,奴婢没有诬陷她啊!”
瑞王妃也明白了苏御的意思,但她以为苏御是要包庇顾夏,极不赞同地出言阻止:“御儿,不可。”
小叶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跪爬着靠近王妃,连连磕头:“奴婢忠心耿耿,奴婢没有撒谎,王妃饶命!王妃开恩啊!”
“母妃,孩儿没有糊涂。”面对瑞王妃,苏御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夏夏是去岁七月去的慈恩寺小住。”
“去岁七月?”瑞王妃不解地重复了遍,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
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御点点头,语气颇有些无奈:“您不会真当孩儿是见色起意才这般待她的吧。”略顿了顿,苏御看向顾夏,郑重说道,“我叫苏御,父王给我取字修止,希望我能平静专注。”
顾夏眨了眨眼,她有些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她就不理解了呢?
修止……谁是修止?
苏御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安抚顾夏。
他显然是被顾夏刚刚那不做辩解的态度给气狠了。
气她对自己没有半点信任!
余怒未消,苏御将这怒气都发泄到了小叶身上,他转过脸盯着小叶,一字一字地说:“很不巧,本世子就是你口中那个寺庙里的野男人。”
“怎……怎么会……”小叶被这突然的反转给惊地失了声,下意识转头去看顾盼。
顾盼仍然保持着微笑,没人知道她心跳得有多快,既怒且怕。
居然是世子,她一直以为是把柄的那个男人居然就是世子!怎会如此?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顾盼不甘。
不,她没输,她还没有输!只要能留在王府,她就还有机会!
顾盼快速调整心绪,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小叶咬出自己。
顾盼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杂念,站起身,走到顾夏身前,握住她的手,说:“妹妹受委屈了,这事说来还是母亲的疏忽,居然放了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丫头到你身边。”轻叹了一声,顾盼又道,“她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府中当差,想来母亲也料不到她会如此,还请妹妹不要怨怪母亲。”
顾夏的手被顾盼拽得生疼,她看着顾夏的眼神也阴狠得好似淬了毒。
“妹妹怎会怪罪母亲。”顾夏垂下眼,低低地说,阿娘还在尚书府里,她还不能同他们撕破脸皮。
顾盼欣慰:“那就好。”
小叶本想向顾盼求助,甚至想过必要之时供出幕后主使。
顾盼的话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的亲人都在尚书府,如果她敢……
小叶顿时心如死灰,她不能害了自己的家人。
“这样谋害主子的丫鬟,是该好好审审。”瑞王妃也道,并朝一旁管事的王嬷嬷看了一眼。
王嬷嬷意会,立时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走进来,半扶半托着把小叶弄出去。
苏御没有出口阻拦,他当然知道顾盼刚才是在用家人的性命威胁小叶,但苏御还不打算管,在还没弄清李清姿的真正目的前,苏御还不打算动顾盼。
不仅苏御,瑞王妃也看出了端倪。
今日她本没想过游园,是顾盼极力劝说,绾宁也是她建议请来的,最后却闹了这样一出。
若非顾夏当初救下的男人就是自家儿子,自己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满意顾夏,即便御儿再喜欢,她也会反对,反而还会对处处得体大方的顾盼表示青睐。
顾盼又已经是世子妃了,自己很可能还会希望他们假戏真做。
瑞王妃一时不敢往下想,这若是算计好的……
苏御给了瑞王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母子两心领神会地没有再提此事。
第55章 一人
事情告一段落,众人纷纷行礼退下。
苏御却被瑞王妃留下,叫去了内室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瑞王妃神色严肃,“今日这事儿是不是和顾盼有关?”
虽是问句,但瑞王妃语气笃定,显然是有了自己的判断。
终究还是瞒不住了吗?
苏御心下叹息,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那丫鬟还未入王府之前就已经被顾盼收买,她一直在为顾盼做事。”
瑞王妃听罢,倒抽了一口凉气:“顾盼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她……”
“她想成为真正的瑞世子妃。”苏御肯定了瑞王妃的猜想,顿了顿,又道,“我事先也不知她的意图,还是之后经夏夏提醒才发现的,这是我的疏忽,前期没有查证清楚。”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想到自己差点就被人算计,瑞王妃心下十分不痛快。
瑞王妃是个极好相处的长辈,只要不做出什么违背她底线的事情,她都不觉得有什么,顾盼今日所为已然触犯了她的底线。
苏御垂了垂眼,避开瑞王妃的视线:“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也笃定自己不会被她影响,不想她竟将目标放在了您的身上,是儿子大意了。”
苏御此言,当然只是借口。
没有将顾盼的目的告知母妃,是经过苏御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顾盼的身上,涉及了父王之死这一秘密,母妃这么些年看似活得潇洒,实则一直记挂着父王死亡的真相,在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苏御不想让她忧心。
正如眼下,若瑞王妃没有自己发现端倪,苏御也还是想先瞒着她。
“那,那个丫鬟呢?你为何不早点处置了?”
“夏夏也是知道那丫鬟的事的,她很聪明,就是对王府还没有归属感,那丫鬟算是她唯一带入王府的东西。”苏御垂着眼,面色淡淡,“儿子留着人,是想等她彻底适应了王府之后,在自己处置。”
明知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却一句话也不为自己申辩,这其中的心结可见一斑,瑞王妃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转移话题再问道:“那顾盼呢?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还是应该早些打发出去,留在家里,保不准还会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想到自己今日对顾夏的误解,瑞王妃十分后悔。
苏御劝她:“没事的,夏夏不会怪您的。至于顾盼,儿子心里有数,您不必担心。”
瑞王妃沉默了一会儿,道:“御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母妃?”
苏御紧抿着唇,下颚弧度硬朗。
能让御儿这般避着自己……瑞王妃仿佛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流出一丝难得的迫切。
苏御见状,闭了闭眼,良久,深吸了口气,说道:“父王的死与顾盼的母亲有关。”
瑞王妃隐隐就有这方面的猜测,可真听苏御说了,还是脱力般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御连忙上前,扶着瑞王妃坐下。
“儿子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已经可以确定父王的死,与李清姿,还有定远侯府脱不了干系。”
“定远侯府?”瑞王妃皱眉,怎么会扯上定远侯府?
苏御点头:“李清姿和虞清,都是前朝的长公主。”
瑞王妃搭在苏御手腕上的手蓦地一紧,一截指甲生生掐进他的手腕里。
苏御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轻拍着瑞王妃的手背安抚,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两人极为严谨,除了她们自己和心腹,没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就连她们的丈夫和子女也都被瞒在鼓里,顾盼也是不知情的。”
“那你娶顾盼是为了……”瑞王妃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苏御说,“当初顾盼找上我交易,是一个契机,无论最后齐星礼的选择如何,我都会迎顾盼入王府。”
至于顾夏,苏御也真的有想过放手。未曾拥有的时候,放手总会显得轻易一些,但如今的他,是再也放不开手了。
瑞王妃死死地抓着苏御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苏御正对着瑞王妃,将她眼底的痛苦和心疼看得清清楚楚。
“母妃……”
苏御刚刚开口,就被瑞王妃打断了。
她摇了摇头,将目光挪到墙上挂着的大弓之上,深深地凝望着。半晌,她站起身,走到那张长弓跟前,指腹轻轻抚过弓身。
那是父王用过的弓,苏御静静地陪着母亲,没有开口,也不去打扰。他瞧着很真切,母妃的眼角红了。
每回只要忆起父王,母妃总是落泪。
这是心病,无药可医,旁人也劝解不开。
屋里一片安静。
瑞王妃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伤感过后,瑞王妃也琢磨起了正事:“你当初在慈恩寺受伤的事情,我们一直瞒着,没有对外界宣扬,今日这番,岂非
打草惊蛇了?”
想到这里,瑞王妃后悔极了。
苏御上前,笑着安慰道:“您不用担心,我本也打算放个消息引蛇出洞的,如此这般反而省事了,还留着顾盼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李清姿她们不会想到我早就盯上了她们本人,只会以为是那批被我发觉的人出了问题,若能因此引发他们内部的猜疑,于我们有利无害。”
瑞王妃细细琢磨了会儿,发现确实是这个理,便没继续说了,御儿做事,她还是放心的。
想了想,瑞王妃又问起了顾夏的事:“夏夏那边,你打算如何?”
提及顾夏,苏御的神色立马就变了,眼里仿有风暴正在酝酿。
不怒是不可能的。
她总将事情往坏里想,对自己也毫无信任可言。
苏御隐约能猜到顾夏为何这般,大抵是因为妾室的身份令她感到不安,所以才会生出破罐破摔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做的孽。
可即便心里明白,苏御也还是恼她。
她就没想过为自己正名吗?名声于女子而言是何等的紧要,说几句解释的话就那么难?
遇了挫折,说放弃就放弃,可见是真没把他放在心上。
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眼见自家儿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瑞王妃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怪她,当时那样的情况她本也无从辩驳。”
苏御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你可别跟她置气。”瑞王妃见状,不由地嘱咐道,“说到底也是你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苏御抿了抿唇:“不会的,我会同她好好说清楚的。”
“早就该这样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交心,你们若早些说清楚,哪里还有今日的误会。”瑞王妃看着自己高大的儿子,抬手给他理了理额发,温和地说,“母亲一直觉得你对她太好了,她以前又是有未婚夫的,所以总是担心她对你不够用心,如今好了,知道她也是喜欢你的,兜兜转转,还是你们二人,这是缘分,没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更重要,你们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再给母亲添几个好孙子,母亲就满足了。”
苏御轻轻点头,又多待了一会儿,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才起身离开主院。
苏御计划得很好,等回去了梧桐院,就马上跟顾夏摊牌。
无论是慈恩寺里的事,还是自己算计纳她为妾的真相,不能再叫她这样惶恐不安了。
可没等苏御走过后花园,定安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苏御听罢脸色一变,当即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对随后赶来的管家交代了几句,就大步离开了瑞王府。
周管家目送苏御离开,站在原地琢磨了许久,决定无视世子让他去梧桐院告知今夜不归的消息。
世子就是考虑得太周到,把什么都给安排妥了,总得让夫人也急一急才好看清自己的心意。
日将落,夜渐深,王府里的灯火都点起来了。
顾夏回到梧桐院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是王嬷嬷亲自送顾夏回的梧桐院,一开始也是王嬷嬷亲自来梧桐院接的她。
事涉王府清誉,瑞王妃并没有让太多人知情,但朱嬷嬷是个有脑子的,见周管家亲自来梧桐院搜查,还拿走主子的一些练字手稿,就猜到事情不对了。
可任她如何着急,也打听不出一点儿消息。
王府规矩严苛,这里的管事嘴巴极严。
喜儿见事情不对,当即就想出府去寻苏御,却也被人以王妃口谕拦了下来。
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梧桐院里的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两人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顾夏就是在这时回的梧桐院。
“主子!您没事吧?”喜儿一看到顾夏,就快步迎了上来,抬手欲扶。
顾夏摆了摆手,淡声阻止:“我没事。”
许是因主子被带走,众人没了主心骨的缘故,梧桐院廊芜下的灯笼一直没有点起来,天际暗淡的余色在顾夏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光。
飘渺如梦。
顾夏站在正屋门前,望着屋里的摆设,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顾夏有种被人重重拎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一时手足无措。
“今日委屈您了。”王嬷嬷见状,忙上前安慰,“您好好休息,这事儿王妃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王嬷嬷也是心虚的,她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么个结果,她们这么多人,包括王妃都被一个丫鬟给耍得团团转!
早前她来梧桐院带人时的态度可说不上好,也不知夏姨娘会不会介意。
以世子对她的宠爱,若是介意……
王嬷嬷不敢往下想。
顾夏闻声回神,闭上眼,稳了稳心绪,方转过头对王嬷嬷说:“有劳您了。”
这般客气,那应当是不介意的吧,王嬷嬷当即放下心来。
顾夏抬步走进屋里。
喜儿紧跟了上去。
朱嬷嬷还留在原地,她得问清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朱嬷嬷拉着王嬷嬷不让她走:“老姐姐,到底是出了何事?我们主子怎会……这等世子回来,你让我如何跟他交代。”
王嬷嬷和朱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以前都是在王妃跟前伺候的,两人关系极好。顾夏入府前夕,朱嬷嬷才被瑞王妃调来了梧桐院。
“世子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了。”王嬷嬷口气讪讪,跟着朱嬷嬷到院子里,小声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朱嬷嬷听了十分心疼,她同顾夏相处的时间虽然不久,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
“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主子的那个贴身丫鬟就不是什么规矩人,我跟喜儿都知道,院里的其他下人也看的分明。”
王嬷嬷斜了她一眼:“王妃明令禁止不许对任何人提及此事,我哪里敢到处说?王妃当时那般禁止,也是对你主子的一种保全。”
朱嬷嬷想了想,也明白这个道理,长叹了口气。
王嬷嬷:“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回禀了。”
朱嬷嬷点头:“我也得进去伺候,就不送你了。”
王嬷嬷拍了拍她,转身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顾夏枯坐了半晌,才缓过了神。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什么时辰了?”顾夏问。
“快戌时了。”喜儿回答,“主子可要传膳?”
顾夏想了想,摇头轻轻地说:“让小厨房先备着,等世子爷回来了再上。”
世子被王妃叫了去,也不知王妃会不会留他用膳,顾夏想等一等他。
方才在主院,世子因为她没有辩解的行为而生气,顾夏想好好跟他解释。她不是不在乎他,她只是……不知该不该信他,毫无保留的,全身心地信他……
都说命运弄人,顾夏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命运还真是弄人。
她因为修止的存在而不敢依赖世子,到头来,世子居然就是修止。
她现在所深深依赖的,就是她曾经心动过的那个人……
这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印象中的两个人,突然就合二为一了。
原来修止长这样。
原来世子并非单纯因为她的脸而中意她。
原来他们那么早之前就有了羁绊。
想到这些,顾夏忍不住鼻子一酸,嗓子也有些发涩,她突然好想见他,想用力地拥抱他,还想同他细说自己这阵子的害怕。
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有,但顾夏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等他回来,她就好好跟他解释,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她是喜欢他的,即使还不知他就是修止,她也是喜欢他的。
可这一晚,苏御并没有回来。
顾夏等了很久。
中间喜儿端着盘蒸好的红枣糕过来,让顾夏先垫垫肚子。
顾夏没有动,她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
夜渐深沉,烛台里的残烛眼看就要灭了,可苏御仍旧没有回来。
顾夏宛如被搁浅的浮萍,茫然地坐在罗汉床上。
朱嬷嬷看她这副模样,温声劝道:“世子应是有事耽搁了,夜里天凉,您还是先去睡吧,世子要是回来了,奴婢会叫您起来的。”
顾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了床上。
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第56章 坦白
整一个夜晚,顾夏都在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堪堪睡去。
她第二天起来时的脸色很不好,眼下凝着两团乌青,面色更是白得令人心惊。
她好似在过去的那一夜里,生了一场大病。
朱嬷嬷瞧着十分心疼,却也没有多问,一大早便出去打听消息了。
喜儿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伺候。
清凌凌的温水上面漂浮着几朵红艳艳的山茶花,里头还兑了昨晚刚养好的茶花水,满盆都是山茶的幽香。
顾夏望着盆里飘浮的茶花,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过去洗漱。
她这会儿精神不好,脑仁儿突突地跳着,头部隐隐作痛,要搁往常,她大抵会在榻上歪个半日,补补眠。
眼下却没了这个心情。
洗漱完毕,又草草用过了早膳,去外院打探消息的朱嬷嬷才终于回了来。
“世子昨晚就出去了?”顾夏有些诧异,“一直没有回来?”
朱嬷嬷点头应是:“世子昨晚刚从王妃的院里出来,就立即骑马出了府,随行的还有定安护卫。”
怎么那么晚还出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顾夏微微拧眉。
“爷定是被要事耽搁了才没有回来的。”朱嬷嬷笑着劝慰顾夏,“主子您可以宽心了。”
顾夏却没这么乐观,世子往常不回来都会派人来说一声的,这次却这样不声不响……
他定还是恼的。
但顾夏没有表现出来,她好似松了口气般,又恢复了惯常的平和。
练字、看书、做做绣活,偶尔到院子里浇浇水赏赏花,顾夏做着与平常一般无异的事情,神情态度也没有半点异样。
朱嬷嬷和喜儿见了,彻底放下心来,不再草木皆兵。
午膳的主菜是瓦罐鱼,顾夏还点了一道蒸芋艿,又让小厨房看着做了两道素菜。
瓦罐鱼的做法较为复杂,需先将鱼切成段,腌制之后入油炸,炸过后再放到瓦罐里炖煮,顾夏还挺喜欢这道菜的,浓稠的汤汁浇在白花花地米饭上面,吃着特别香。
蒸芋艿也很不错,芋艿被炖得烂烂的,软糯香甜,根本不用嚼。
另外两道青菜也很新鲜。
都是顾夏喜欢的菜式,但她吃的不多。
晌午的时候,苏绾宁来了一趟梧桐院。
那会儿顾夏刚踢完毽子,出了一身汗,就吩咐厨房做了一道果子露来。
一碗凉凉的果子露下肚,刚出了汗的身子顿时舒坦了不少。
苏绾宁见顾夏心情颇佳,瞧着一点也没有被昨日的糟心事影响,也就放心了。
顾夏还得沐浴更衣,绾宁便没有久留。
这一天过的很平淡。
却也特别得漫长,于顾夏而言。
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挨过去的,脸上挂着笑,浑浑噩噩地做着同样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平常苏御回府的时间,却迟迟没有见人过来通禀。
随着时间地推移,顾夏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坦然。
要是他一直不来了怎么办?她还没有跟他解释,她是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的!
更漏就在窗子的外边,顾夏一直盯着更漏,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如此煎熬。
她盼着快些天黑,却也惧怕天黑。
又等了半晌,顾夏突然站起身,带着喜儿就出了梧桐院。
她不想再等了,她得亲自去找他,不能让这个误会一直横亘在他们中间。
这本也是她的问题,她得解释清楚。
顾夏一贯看不起那些依附男子而活的女子。
是的,就是看不起。
她虽是庶女,在尚书府里不受待见,就连下人都能给她脸色,可她依旧有自己的骄傲。
顾夏自认是个自私的人,只求自己和阿娘能活得好就够了。
即便将来嫁了人,她也绝不会以别人的喜好来左右自己。
可等她真得全心全意地依赖一个人时,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
大抵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吧。
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顾夏打算去青松院里等人,却被喜儿带去了外院书房。
喜儿曾是苏御身边的暗卫,对他的行踪很了解。
都这时候了,喜儿哪里还看不出主子白日里的泰然自若都是装的,主子也真是厉害,不仅瞒过了自己,就连朱嬷嬷那么老练的人都被她瞒了过去。
不愧是世子爷看上的人,跟爷一样的喜怒不形于色。
外院书房。
安顺让顾夏进去里面坐着等,顾夏摇头拒绝。
苏御要是不想见她,听到她在里面恐怕就要避开了。
书房又是重地,没有世子的首肯,她也不好就这么进去。
安顺没法,便去里面搬了张凳子出来。
顾夏颔首表谢。
安顺张着嘴还想再劝一二。
还是喜儿见顾夏心意已决,上前一步,直接将人给挡了进去。
顾夏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夜间温度降了许多,她出门前忘了加衣,待久了或许会冷,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拦住他,把话说清楚。
顾夏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夜风沁凉,因为坐得太久,顾夏的手脚渐渐没了知觉,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走动着暖身。
外院的灯火都点起来了,安顺忧心忡忡地站在不远处张望。
世子爷对这位的态度安顺都是看在眼里的,昨天发生的事情王府里并没多少人知情,安顺就不知道,所以他并不清楚顾夏非要等在这里的原因。
晚上这样冷,夏姨娘要是被冻病了可怎么好?世子爷知道了会不会削了他啊。
安顺很忧心,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再劝,苏御正好就回了来。
看到远处有人走过来,顾夏忙伸长脖子看过去,走来的人果然就是苏御,身后还跟着定安等三人。
苏御也看到顾夏了,皱了皱眉,脚下步伐加快,几步就走到顾夏面前。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神情颇为冷峻地看着顾夏。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御语气很严厉,一问出口,也没等顾夏回答,就又说道,“别待在这儿,快些回去。”
说完就要往书房里去。
顾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我有话想和您说!”
一语出口,尾音都在发颤。
即使顾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跟着苏御一起过来的几人见状,都很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苏御看着顾夏,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浅蓝的袖子因她的动作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骨细丰盈的手腕,苏御的目光就钉在那截皓白的手腕上,看着那纤纤素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顾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御一把抓住了腕子,那一片白皙被挡在修长的五指之下。
苏御拉着顾夏快步往书房里去。
苏御走得极快,顾夏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走得跌跌撞撞的。
没一会儿两人就进了书房,“碰”的一声,门被苏御关上。
“爷……”
“你想跟我说什么?”苏御高大的身影骤然罩了过来,顾夏失声,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又被苏御给逮了回来,“嗯?怎么不说了?我让你回去你偏不听,是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顾夏被他这发狠的气势给吓的双腿发软,下意识就想躲。
苏御又哪里让呢?
“这时候知道躲了?晚了!”
苏御轻轻松松就逮住了顾夏,将人往后一
带。
顾夏整个跌落到书房那张用以休憩的床榻上,她挣扎着想起,却被苏御死死压住。
苏御的双手就撑在顾夏的脸颊两侧,将她整个圈在胸膛与床榻之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您……您先起来,我有话要同你说。”靠得太近了,顾夏又羞又躁地抬手去推他。
苏御一把抓过她的手压到头顶,俯下身去吻她:“你就这样说。”
顾夏被亲的脸热。
“苏修止!我是要跟你说正事,你先起来!”顾夏早不是小姑娘了,那种事情的意趣她懂得很,眼下被苏御亲的情动,深知再这样下去,今日就什么也说不成,不由得大声吼他。
“叫得不错。”被人吼了,苏御不仅不生气,反而像是得趣了般,“再叫一声。”
苏修止,从她嘴里说出的名字,听着格外诱人。
“你……”顾夏简直想骂他不要脸,却被堵住了嘴。
苏御一下一下地亲着她,从脸颊到脖子,最后堵住嘴唇,直亲的顾夏快不能呼吸了才放过她。
顾夏眨着雾濛濛的眼眸控诉苏御。
苏御笑着又亲了亲她,随后从她身上起来。
顾夏以为他们终于能好好谈了,刚想起身,却又被苏御按了回去。
苏御一手压着顾夏不让她起,同时腾出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既然你不想走就不走吧,我现在也不太想让你走了。”
苏御的动作瞧着慢条斯理的,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脱的只剩下中衣,他拉过顾夏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瞧你这手凉的,在外面等多久了?”
“也没……等多久……你先让我起来。”触及他滚烫的肌肤,顾夏就想抽回手。
苏御当然不让,还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往下摸去。
简直就是混不吝!顾夏没法,只能软着声音哄他:“爷,我是来跟您说正事的,您先别闹。”
“又不是第一次碰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苏御顺势也躺到了床上,一边吻着顾夏,一边喃声说,“你想说什么便说,我都听着。”
顾夏被他整个抱住,一股灼热融烧她的大腿,很烫,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滚烫,血脉贲张。
“你先放开我!”
“别动,再动我就不听了。”苏御说着,不轻不重地在顾夏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顾夏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办法,只能压着心底的躁动,将事情解释一遍。
“修止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不敢解释……”
“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你就是修止,我一直担心我们在庙里的事情会被你知道,你对我那样好……在王府的这阵子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好的生活,您是皇孙,是大应的战神,而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人总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况且我还只是您的一个妾……我很怕,我怕您会知道那段过往,即便我问心无愧,也确确实实同一个男子朝夕相处了十来日……”
顾夏断断续续地说着,没有逻辑,也不通顺,可苏御就是听明白了。
“你不信我。”苏御低低地说,她不信他,不信他对她的感情。苏御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但他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若非他当初以那样的方式逼她入王府做妾,她也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
苏御心里恼怒的不止零星半点,但他并不后悔,不那样做的话,她就不会是他的了。
她甚至于……会死。
跟齐星礼有所牵扯,李清姿是不会放过她的。
顾夏摇着头否认:“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母亲总说,为人妾者,最忌交出真心。”顿了顿,顾夏抬起脸望着苏御浓烈如墨的眸,轻轻地说,“可谁又能真地控制得住感情呢?”
“我可能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更加喜欢你。”
“我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顾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紧接着男人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法克制地急切。
顾夏的嘴唇被他狠狠含了住。
衣襟也被挑了开。
顾夏始终睁着眼睛望着他,看他乌黑的、沾染着欲、色的眼。
……
屋外夜风簌簌,屋里烛火摇曳,两道沉重的呼吸紧紧地交缠着。
直至风停雨歇。
又过了许久,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我去打水来给你擦擦?”
顾夏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两人相拥着,肌肤相亲,顾夏舍不得放开他。
她难得这样亲近自己,苏御也舍不得松开,便又陪她多躺了会儿。
凝视着怀中女子甜美的面庞,苏御低声说道:“夏夏,你永远不必因为我对你的好而感到愧疚,这本就是我欠你的。若非我太过自私,你也不会成为妾室。”
顾夏也不知听清了没有,闭着眼睛,更深地往苏御怀中蹭去。
第57章 解除
书房里没有净室,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吩咐人送水,苏御便只吩咐喜儿打了桶温水进来。
这时的顾夏已经很有些昏昏欲睡了,可她还是坚持着起了身,荒唐了小半个晚上,连肠衣也不知糟蹋了多少个,两人身上都出了汗,身子这样黏腻,不收拾一番难受得紧。
苏御是想帮顾夏的,但顾夏不让。
不让就不让吧,苏御也不勉强,顺势站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她自己忙活,其间还非常贴心地帮她挤了几次巾子。
怪慇勤的,顾夏被他伺候得极不自在,红着脸背过身去。
苏御见状笑了:“又不是没有看过。”
顾夏:“……我自己可以,不用你。”
苏御挑了挑眉,笑着凑上前问她:“为什么不用我?是我伺候你,伺候得不舒服吗?”苏御这话几乎是贴着顾夏的耳廓说的,低低的,充满了诱惑,让原本很正常的一句话,莫名变得不正经起来。
顾夏完全没法接他这话。
苏御徐徐叹息了声,说:“哎,明明都这么卖力地干活了,却还要被嫌弃,我找谁说理去。”
越说越离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夏回身狠狠瞪他一眼:“不就是挤了下巾子吗?什么卖力不卖力的。”
话落,顾夏想到了什么,脑子跟被雷轰了似的,生生住了嘴,白皙的小脸躁得通红。
苏御含笑看着她。
顾夏恨不能抠出一块地缝给钻进去,深吸一口气,迎着他调笑的目光背过身,仔仔细细地继续刚才的活儿,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懂。
擦拭完身子,清清爽爽的,顾夏感觉舒服了很多,飞速地套上里衣爬上床,抓起被子盖过脑顶。
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苏御再度笑出声,就着她用过的水,也草草为自己收拾了一番。
水声消失了好半晌也没感觉有人上床,顾夏从被子里冒头看过去,就看到苏御正在穿衣裳。
“这么晚,您还要去哪儿?” 顾夏忙坐起身,问他。
苏御将衣裳穿好,走到床边,无奈地看着她,说:“你总不会以为我大晚上地带人回来是要玩的吧?”
顾夏迟钝地眨了眨眼,看到他的系带没有弄好,下意识伸手替他重新整理了系带,才仰起脸,看着他。
顾夏很少在苏御睁眼的状态下这样看他,仿佛想要看到他的眼睛里去。
“您这两天很忙吗?”顾夏问。
苏御总算察觉到不对,自己明明让周叔去梧桐院告知情况了的,可夏夏看着似乎毫不知情。
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缘由,这周叔也真是……
苏御坐到床边,抬手抚了抚顾夏的鬓发,解释说:“我昨夜出门,是因为五城兵马司那边出了紧急之事,我本想今日将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你说清楚的,没想你竟先一步找了过来。”
“夏夏,我很高兴。”苏御边说边拉起顾夏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身子也顺势往前靠了靠,额头抵着顾夏的左肩,这样瞧着就仿佛是顾夏主动将他揽进怀里一般。
从来都是手长脚长的苏御把顾夏抱在怀里好好护着的,这般与往常完全不同的亲昵,微妙地在顾夏的心脏处落下一击。
就好像……在他们的关系之中,他并不是一味的掌控者,他也是弱势的,也需要她的关怀。
他们是相互需要的!
这样的认知,迳直戳中了顾夏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顾夏忍不住鼻子一酸,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说:“那您早些回来,我在这儿等您。”
这一声声的您,听的苏御十分不适,他们是平等的关系,她无需对他使用敬称。
但苏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他的夏夏,好似一只正被投食的麻雀,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才往他这边跨了一步,他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提更多的要求。
倒是可以再加些筹码。
苏御靠在顾夏怀里,细细盘算了会儿,才低声缓道:“昨晚我有想过让安顺去通知你的,可一想到你那般不信任我,我就生气。”
顾夏想说点什么,然没等她张口,苏御闷闷再道:“但那也是我活该,谁叫我当初欺负你呢。我那样强迫你,不顾你的意愿,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顾夏闻言,眼睫颤抖了下,那埋藏在内心深处,又积蓄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溢了出来。
苏御抬起头,定定看着顾夏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道:“夏夏,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有的时候,我或许不太能控制自己,特别是关于你的事……但我既然要了你,就会爱护你信任你,你不用怕我,在我面前,你也不必小心翼翼。”
顾夏眼波盈盈地看着苏御,他的一双眼眸,幽深极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专注……顾夏垂下眼,低声道:“那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不声不响地不理我。”
话才出口,顾夏就被自己声音里的沙哑给吓了到,她忙推开苏御躺下,往被褥里缩进去。
苏御任由她躲进去,被褥鼓起一团,小小的,仿佛藏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苏御勾着唇角笑了笑,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襟,道:“好,我再也不这样了。你先睡着,我还有点事,处理好了就回来。”
话毕,苏御又等了等,才转身走了出去。
顾夏缩在被子里,心跳久久也没有平息。
定安几人被安顺带到了偏房里等候。
喜儿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们是同一批被选进王府的暗卫,关系还算不错。
长安从去年被苏御调出王府后,就一直在外打探消息,顾夏的事迹他了如指掌,真人却是第一次见,觉得很惊奇:“那就是世子夫人?”
定安点头应了。
“怎么瞧着跟我查到的不大像啊?居然敢这样去拦世子,真是胆大!”
喜儿嘲笑:“你在夫人身上犯的错误还少吗?”
定安也补上一刀:“八十罚棍。”
长安:“……”莫名感觉屁股有些痛。
喜儿趁机表功:“我可是给你求情了的。”
长安闻言,嗤之以鼻:“你?求情?”
“你不信?”
“我当然不信,就你这胆子,只怕世子多看你一眼,你就要倒了。”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长安你混账!”
喜儿作势就要打人,长安躲地飞快。
平安不耐烦跟他们说这些有的没的,便起身去泡热茶了。
定安见状,寻安顺要了点瓜子花生来。
他们四人好久没聚一块了,说来还得感谢夫人,半道将世子弄走。
几人嗑着瓜子喝着茶,说些曾经的趣事,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约莫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苏御才从书房那边过来,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苏御坐下喝了口热茶,先让喜儿去书房外边守着顾夏,之后才叫长安上前回话:“兵马司那边如何了?”
长安:“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那些老兵昨日就找过指挥使讨要说法,今日得知您被御史状告的事后,又去找了指挥使,这一次程胤没有出面。”
苏御:“没有出面?”
长安点了点头。
“真是蠢货。”苏御淡淡评价。
“确实挺蠢的。”平安点头赞同。
苏御转首,漆黑的眼直直地望过去,这个让长安头皮发麻的眼神,平安却是一点不怕,还耸了耸肩,道:“这时还躲着不出面,在旁人看来不就等于是默认?五城兵马司里的兵将大多都是原来跟着咱们王爷和林帅东征的精锐,因着受了重伤,上不了战场,才被安置在兵马司里,当年若非世子您忙着对付西羌,无暇顾及这些退伍的伤将,如何能让他们被定远侯府给笼络了去,如今也算拨乱反正。”
昨天夜里,都司处的一名参将趁着休沐到甜水巷里赌钱。
甜水巷坐落在东城,里面有很多临时搭建的赌场,这些赌场一律由东城兵马司负责看管,东城兵马司的兵士时常藉着扫除赌场的机会,贪墨银两,若是不给就砸场子。
这本是小事,赌博嘛,银子来的容易,赢的人也不介意给点儿孝敬,可好巧不巧,那名去赌钱的参将是林玮一的妹婿——赵庆。
赵庆当晚手气不佳,输了不少,正要开始转运赢钱,兵马司的人就来要钱了,他心有不忿,便将事情闹大,最后这事被捅到了苏御的耳中。
苏御不仅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还身兼佥事一职,佥事总管军纪,皇城所有的兵将都很怵他。
苏御本也不必去管这事,既犯了错,该罚的罚,也就过去了,可知晓了矛盾双方是赵庆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后,苏御当即就赶了过去。
赵庆是林玮一的妹婿,属定远侯府。
而五城兵马司也属定远侯一脉。
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程胤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实际在幕后操纵的人是定远侯府的虞清。
当年林帅战死,瑞王遇刺身亡,苏御以少年之姿接手军队,他虽是皇孙,却也难以服众。苏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众人都臣服于他,之后与西羌的一战更是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五城兵马司就是那个时候组建的。
最早提出成立兵马司的人是瑞王和林帅,初衷是为了安置从前线战场退伍的精锐们。
大应是以武夺得的天下,在他们南征北战的那几年,丧命的兵将不知凡几,受伤者更是多如牦牛,很多兵士因伤退伍回乡,又因得不到良好的照顾而落下终生病根,早早就去了。
以命护国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令人唏嘘,故而两大将领联名上奏,欲促成此事。
这些精锐在战场上叱吒风云,即便受了伤,到了后方也是以一敌数的好手,用以维护京中治安,最合适不过。
武德帝有心允准,可大应初建,国库空虚,这事只能暂且搁置。
等国库终于能拨出银钱了,两位提出者却都不在人世。
定远侯夫人得知朝廷有意成立兵马司时,便以林帅遗孀的身份,请命参与其中。
帝允。
虞清的能力不用多说,兵马司里有不少林帅的部下,纷纷以她马首是瞻。
兵马司正式建立后,虞清明面上没再插过手,可她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
这些都是苏御对虞清起了怀疑后,寻着蛛丝马迹查到的。
这个女人比李清姿更难对付。
虞清将五城兵马司治得跟铁桶似的,苏御有意将这个铁桶撕开一道口子,便没有惩罚那些兵士,不仅为事情轻轻揭过,还替他们出了受罚的银子。
“你们都是当年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精锐,身子骨或多或少都落下了病疾,家里又有老小要养,我能明白你们的苦楚。”苏御说话的嗓音如珠玉坠地,带着沉越之音,“不过是一点赌场的银子,不算大事,这些银子本世子替你们上缴了,已经收了的你们自个儿留着用,但,下不为例!”
苏御一语定音。
被状告的兵士们听了热泪滚滚,纷纷表示自己不会再犯。
可事发的第二日,苏御包庇的罪名便被御史抖了出来。
而这恰恰就是苏御想要的。
果然只稍稍放出自己因包庇被弹劾的消息,五城兵马司内部就乱了起来,那些老兵年轻时都是精锐,虽因伤退伍,可他们在军中的人脉尚在,部分战友如今已成一方大将,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程胤管不了这事,他倒要看看虞清会怎么处理,她还稳不稳得住。
“五城兵马司那边就交给你。”苏御对平安道,“都知道你是瑞王府出去的人,做事谨慎些,不要让人瞧出我们私底下的动作。”
“您放心。”平安保证,“属下知道怎么做。”
苏御点头,没有过多嘱咐,平安是他三个长随中脑子最好使的一个,若不然,他也不会将他安排进都督府。
长安暗暗打量了平安,满眼佩服。
长安自认自己也是个脑子灵活的聪明人,但跟阴招百出的平安相比,他还是自愧不如的。
谁让他是个良善人呢!
正腹诽着呢,就听到世子对他说:“仔细盯着虞清,李清姿那边也不要疏忽了,我不希望再有错误的信息传回。”
“是!”长安闻言,大声应道。
苏御闲闲看过去,平安也看着他,好似他心底的那点儿腹诽都被这两人看出来了般。
好在长安脸皮够厚,苏御也没空跟他计较。
……一直到了深夜,谈话才堪堪结束。
等苏御回到书房,顾夏早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顾夏感觉有人从后面抱住她,熟悉的檀香味萦绕鼻端,顾夏翻过身,手脚自然地缠上去,在对方怀里寻了舒服的位置,睡得更香了。
苏御笑了笑,在顾夏的额头落下一吻,也闭上眼睛睡去。
一夜好眠。
第58章 画眉
苏御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枚螺黛,另一只手轻轻托着顾夏的脸,小心翼翼地在她的眉上描了一下。
螺黛落下,顾夏不自禁往后缩了缩。
“疼?”苏御见状,紧张地收住了手,问。
“不是……”顾夏看他一眼,小声地说,“有点儿痒。”
苏御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快些,你别动了,会画歪的。”苏御说完,又聚精会神地给顾夏画起了眉。
瞧他这样认真,顾夏不觉绷紧身子,一动不敢动。
今儿是休沐日,苏御醒得要比平日迟些,他起的时候,顾夏也难得地跟着一起起了。
两人虽是一同起的,但女子收拾起来总是要比男子麻烦一点。
这厢喜儿还在服侍顾夏梳妆,那边的苏御就已经拾掇好了,还取了本书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边看书边等她。
他们昨夜就宿在书房这边,书房的后面是谦和池,池里遍植荷花,四月里荷花未开,然荷叶茂盛如云雾,微风送来荷叶的清香,闻着很是心旷神怡。
顾夏心情颇好地拨弄着妆奁里的首饰,最后选了一枚粉色水玉镶嵌的五瓣桃花珠花和一对明珠耳坠出来。
书房是王府重地,是世子办公的地方,这里的摆设布置,无一不透着庄严肃穆。
可眼下呢,那漆黑古朴的桌案上,摆着一面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梳妆镜,镜里倒映着一张轮廓精致的芙蓉脸。
妆奁大开,里面摆满了瓶罐和首饰,都是女子梳妆用的。随着顾夏和喜儿的动作,各种瓶罐、首饰一一被放到桌面之上。
笔墨与胭脂同案,书墨香并着脂粉香,颇有种违和的美感。
应顾夏的要求,喜儿只简单地给她梳了个鱼尾髻,再戴上珠花和耳坠就算好了。
顾夏的五官生得明艳,这样清爽的打扮,更显她脖颈细长,肌肤胜雪。
苏御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妆奁里的眉黛,想起自己之前曾说过要给她画眉的事。
“我给你画眉吧。”苏御伸手拿起妆奁里的螺黛,说道。
顾夏迟疑地看着他。
“我之前说过帮要你画的。”苏御笑了笑,温醇细语地跟她说,“今日正好得闲。”
顾夏也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他当时还说要将她画得丑些,虽然后面又解释了只是玩笑……
“您会吗?”顾夏还是有些迟疑。
“这东西瞧着跟笔也没什么区别,只要是笔,就没有我不会的。”苏御说得肯定。
见他这么兴致勃勃,顾夏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画眉这事瞧着简单,实际做来却是一点儿也不简单。
再加上顾夏的眉毛本就生得好,根本不用怎么细描。
苏御是用毛笔的高手,自认小小一只螺黛也难不住他。
他用的也确实不错,一笔一笔落下,让那本就乌黑的眉毛显得更黑了。
描完眉,苏御细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要长一些,便在左边的眉毛上添了几笔。如此再看,又觉得左边的比右边的粗了一点,便又往右边的加了两笔……
画到最后苏御实在不知道怎么添减了,才悻悻地将眉黛放下。
顾夏揽镜自照,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这么瞧着竟觉得画得还蛮好,也就比平时显得浓了点黑了点,并不十分难看。
“第一次就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顾夏放下镜子对苏御说。
苏御自嘲地笑了笑:“日后我多练练。”
“好。”顾夏笑着应了,也没有再洗脸重画,只稍稍晕染了几笔,将浓黑的地方晕开,就陪着苏御一起去用早膳。
早膳就设在书房靠窗的茶几上,这儿风景极好,一抬头就能看到外边的谦和池。
碧浪如涛,清凉的风徐徐吹进屋里,风里捎着淡淡的荷香。
苏御看着被顾夏修饰过后的眉毛,夸赞道:“你的手真巧。”
“要是妾身写字的时候,您也能这样夸我就好了。”顾夏有些惋惜。
“写字就是入门难,写着写着自然就会好的。”苏御说着,笑着靠近顾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也夸过你的字啊,夫君说过的,你的字写得不错,你忘了?”
顾夏一怔,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红着脸别过头,小声嘟囔:“你那哪是夸奖……”
什么如果我是夫子就要罚你,但我是你夫君,所以你写得不错。
“那你想要怎样的夸奖?”苏御问她。
没等顾夏回答,苏御又说:“你放心,就算你一辈子都写不好字,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苏御这话说的温柔缱绻,可是顾夏怎么听都觉得不对。
但她也着实没有余暇去想旁的事了,因为接下来她就被苏御按着狠狠亲了一回。
早膳呈上来的时候,顾夏的两瓣嘴唇红得娇艳欲滴。
膳食摆上桌,喜儿非常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还把没有眼色的安顺也一起拖了下去。
正想伺候主子用膳的安顺:……
苏御给顾夏舀了一碗小米粥:“小米粥补气养胃,你多吃一些。”
顾夏接过来,吃了一口:“怎么放糖了?”
“你爱吃甜的,糖早点儿放,口感会更好些。”见人看着自己,苏御问,“怎么了?今日不想吃甜的?”
顾夏摇头,说:“可您不爱吃甜的。”
“我无妨,你喜欢就好。”苏御笑着道,瞧着十分高兴,他给自己也舀了碗小米粥,“甜甜的,偶尔喝一次也不错。”
顾夏看着他含笑的眉眼,内心不觉酸涩起来,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好的,凡事以她为先,她怎么还能那般怀疑他的心意呢?
顾夏放下碗,拿起一张薄饼,在里头卷了一些咸菜丝,递给苏御:“您尝尝这个。”
苏御接过饼子。
饼是混着蛋液摊的,里头还搁了切碎的青瓜粒和火腿丁,吃着鲜香又不油腻,卷在中间的咸菜用油和辣酱炒过,咬着脆生生的,微有些辣。
咬一口饼再喝一口香稠的小米
粥,不光是肠胃,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米粥只有两碗的量,薄饼的份量也不多,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除了这两样,桌上还有一碟子小馒头,一口一个的大小,炸成金黄色,外皮焦脆,里头填的馅料也各有不一。
顾夏吃了一个,苏御也吃了一个。
“我这个是枣泥馅儿的。”苏御一口一个小馒头。
“妾身这个是芋泥馅儿。”顾夏咬了半个。
“我尝尝你的。”苏御说罢,就低头咬走顾夏手里剩下的那半个,“芋泥的吃着也不错。”
之后两人又分着吃了豆沙,玫瑰、山楂等不一样的馅料。
一盘子炸小馒头被吃的一个不剩,起身时,顾夏才发现自己吃得有些撑。
苏御见状,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消消食,今儿这天气瞧着不错。”
今日的天气确实挺好,艳阳当空,天蓝得像是用水洗过了一遍,连一片云也没有。
谦和池上,水廊回转,亭台如画,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蛙鸣,顾夏走在其间,看金乌沉在清冽的池水里,随风拂动,泛起鱼鳞般的粼粼水光。
苏御看她盯着荷花池,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相府的荷花池里。”
顾夏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慈恩寺吗?怎么又成荷花池了?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慈恩寺。”看出顾夏的疑惑,苏御解释说,“是在尚书府的后花园,那时你正踩着木桶摘荷花,还不小心掉到了荷花池里。”
顾夏怔怔了好半晌,也想起那天的事来,但她想到的是后面的事。
那会儿是大暑,天气特别热,她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时,凉意沁体,舒服的她浑身通畅,她想着反正衣裳都已经湿了,左右四周也没有旁人,不如多泡会儿,就欢欢乐乐地在湖里游起了泳,她后来似乎还摸了条鱼回去,又给了五十个铜板,让厨房的孙厨娘偷偷给弄了道烤鱼……
那样不成体统的模样,居然都被他看去了。
顾夏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日瞧你玩得开心,我也不知怎么的,回来后就在这谦和池里种了满池的荷花。”苏御温柔地注视着顾夏。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里,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上,眼眸中,鼻梁上,像是披上一层柔和的纱。
苏御又想起自己初次见她时的情景了,那些金色的水珠落在她身上,溅开四散的光芒,她在光芒中弯眉朗笑。
只远远瞧上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
“我当时还想下水救你来着。”苏御笑着继续道,“你怎会游水的?”
不怪苏御会问这个,游水不是什么容易学的技艺,寻常的闺阁女子没事也不会去学它,一来是用处不大,二来也不方便。
既不方便学,更不方便用。
顾夏之所以会学游水,是为了以防万一,亲眼看着顾蕊被顾盼推进湖里淹死,顾夏不想自己有一天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就偷偷学了这门技艺,就在那个偏僻的荷花池里。
那个地方还是阿娘悄悄告诉她的,据说那里曾经闹过鬼,丫鬟婆子们都不敢靠近,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反到成了顾夏的秘密基地。尤其是天热的时候,顾夏常往那儿去,她份例里的冰块都被管事嬷嬷给昧走了,屋里根本没法待。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同苏御细说其中因由,只道:“是我姨娘教我的,她是江南人士,水性极好。”
苏御含笑看着她,说道:“巧了,我的也是母亲教的。”
“王妃也会游水?”顾夏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
苏御颔首:“母妃少时曾随外祖母在江南呆过一阵,她同父王的初遇也是在江南。”
顾夏了然:“难怪王府的布置处处都透着江南的韵味。”
“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父王亲自设计的。”
苏御牵着顾夏的手,他的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苏御边走边跟她讲一些王府的旧事。
“……我小时候特别淘气,也不服输,记得有一回跟兄弟们一起玩捉迷藏,为了不被人找着就躲到了谦和池里。”苏御指着池子的一个角落对顾夏说,“就是那儿,我躲在水里,又寻了根细细的竹枝换气,整整过去半个时辰也没有被人发现,后来还闹到了长辈们面前,可急坏了母妃。”
“那之后呢?”
“还能怎么样,被人发现了啊,起初他们还以为我是落水了,急得不行,打捞上来才发现我只是在水里面玩捉迷藏……”苏御抿了抿唇,“再就被父王狠狠教训了一顿,挨了板子不说,还发了高烧,可惨了。”
“您也太大胆了。”顾夏觉得好笑,又有些后怕,要是真出事了,可怎么好?
“那会儿还小,也不懂什么危险。”苏御笑着捏了捏顾夏的手,示意她宽心,她的手指根根纤细,嫩如莹玉,苏御盯着看了两眼,没忍住亲了亲她秀气的淡粉色指尖,说,“你别怕,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顾夏感到手指头一烫,忙收回手道:“在外面呢,你别闹。”
“好,我们回去再亲。”
四月清晨的阳光还算不得热烈,暖暖地洒下来,令人倍感舒适。
顾夏看着苏御柔和的眉眼,只觉一股暖流涓涓涌上心头。
第59章 闲话
苏御不知何时又牵起了顾夏的手,两人并排走在回廊上。
清风徐徐,荷香阵阵,好不惬意。
苏御仍旧轻声地同顾夏说着话,从宅子的布局讲到王府的趣事。
哪一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他又在哪个地方做过些什么。
顾夏听得十分仔细,好似对他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苏御说到有关于自己的事情时,顾夏看过去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里头有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好似在说,她想要了解他。
更多更多地了解他。
走过回廊,穿过一扇月洞门,两人缓步踏离谦和池,走向了通往梧桐院的小径。
梧桐院地处偏僻,平日来往的下人不多,所以这边的景色要更具野趣一些,院墙上的瓦脊间还生着几株细细的野草,正迎着风,向着日,勃勃生长。
苏御见顾夏频繁地盯着那些野草,就解释道:“那是狗尾巴草。”
“妾身认识的。”顾夏收回目光,说道,“以前在路边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王府里看到这样的野草。”
“那是王府初建之时,父王特别种下的。”说起这个,苏御就很无奈,“父王觉得这草长得跟狗尾巴似的,很讨喜,就在院子里种了一片,不想这草竟这么会长,草籽随风一落,来年府里到处都是,连母妃的花圃都长满了这草,都这样了父王还想再种,最后还是母妃发话,他无法,只能安排人将草给处理了,为此还和母妃闹了一阵脾气。”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好险没笑出声来。
传闻中的战神,居然也有这么童趣的一面。
“不打紧,你想笑就笑吧,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好笑。”苏御挑眉道。
顾夏可不敢真的笑,低着头,含糊地应着。
“也跟我讲讲你原来在尚书府里的趣事吧。”
又走了一会儿,苏御侧头看着顾夏。
顾夏闻言,愣了一下。
苏御:“一直都是我在讲,我也想听听有关于你的事。”
我也想要了解你,这是苏御的话中之意。
顾夏听出来了,眨了眨眼,低头沉吟了半晌:“我只是个庶女,也不受宠……”
她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有值得分享的趣事呢?她在尚书府生活了近十六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记得是怎么过来的了,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复。
“那么长的时间,总还是有发生些值得记住的事情的。”苏御凝视着顾夏,温和地道,“你再好好想想,不着急的。”
顾夏在尚书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苏御一清二楚,挨了顿罚棍后,长安又查了一遍顾夏,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查了个底朝天。
但这仅限于长安能查到的,还有更多事情是他查不到的。
顾夏真得不知要怎么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开口。
“我记得有一年冬至,府里分饺子的时候将我和姨娘的份给忘记了……那天我一早就起来等饺子了,等到了天黑都没有等到,可伤心了。阿娘见我难过,便使了银子亲自到厨房给我做了份汤圆,她本是想做饺子的,可厨房不给供肉,阿娘便做了汤圆。南边冬至都是吃汤圆的,拳头大小的汤圆,上面洒了好些白芝麻,用油炸的金灿灿的,里面裹得是芝麻馅儿,我还是第一次吃油炸的汤圆,感觉很新鲜,甜蜜蜜的也好吃。可吃完之后,我还是觉得难受,大家都吃了饺子,只有我没有。”
苏御听得很认真,问:“那后来呢?你吃到了吗?”
“吃到了!”顾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出口的语气透着自豪,“还是赶在子时前吃到的!”
苏御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说。
“吃完了汤圆天已经很晚了,见我还是闷闷不乐,阿娘便偷偷带我摸去了厨房,趁着没人发现,亲手和面包了饺子,我还给她打下手了!”顾夏想着那时的事,不觉笑出了声,“说是帮手,倒不如说是添乱,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整个人还被面粉糊得脏兮兮的,阿娘看我那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顾夏停了一会儿,才忍着笑继续道:“后来她给了我一块面团让我自己到一边玩去,我用那块面团捏了一条小蛇。”
“你那时多大了?”苏御突然问了一句。
“四岁还是五岁吧?”顾夏想了想,说,“记不大清了。”
“那么小……怎么会捏蛇呢?”那玩意哪是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
“我是属蛇的呀。”顾夏笑着解释,“说是捏了蛇,其实也就是一根圆圆的、长长的面条而已,那面条最后也被娘亲放进蒸笼里蒸熟了,我都没舍得吃,可第二天睡醒就不见了。”
“那你哭了吗?”
“哭了啊,哭得可伤心了。”
苏御看着她,脑海里蓦地浮现一个雪玉似的小小人儿,眨巴着雾濛濛的眼睛,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
要是他那时就遇见她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她哭,还会给她吃最好的饺子。
“还有一年元宵,我是跟着阿娘一起在庙里过的,不是慈恩寺,就是一座普通的尼姑庵。那年初二,阿娘带着我出门礼佛,因为下大雪的原因,我们母女被困在庵里不能回城,庵里生活清苦,平时总吃杂粮和大白菜,元宵那天居然也有饺子,是素馅儿的,里面除了白菜,还有豆腐和香菇,虽然没有肉,可我吃着也觉得香,阿娘见我吃得多就笑话我,说我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吃,整就一只小馋猫。”
“是挺馋的,尽说些关于吃的事情。”
顾夏闻言一想,好像还真是。
“民以食为天嘛。”
苏御就看着她笑,觉得她特别可爱。
顾夏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晃动着被苏御牵着的手,她本来还觉得在尚书府里过的都是些重复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
可这么细细一想,就仿佛打翻了装满回忆的匣子,过去的一段段时光就像璨灿的珠宝,滚落一地。
“妾身小时候还爬过树呢。”
“你还会爬树?”苏御十分好奇,“说说看,你是怎么爬的?”
见他这样兴致勃勃,顾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女孩子哪里兴爬树的……她低着头,轻声说:“也……没爬过几次,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现在知道害羞了?”苏御笑道,“晚了,不许避重就轻,仔细说说。”
“就是爬的祠堂附近的那棵大樟树,我记得那会儿是秋天,应该快入冬了吧,我从那附近经过,祖母刚好从祠堂里出来。”顾夏抿了抿唇,继续道,“祖母最不喜欢我了,我也最是怕她,见她过来被吓得不行,眼看就要被撞见了,就躲到了树上,当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等祖母带着人走远之后才发现自己下不来了,还是长兄发现的我,将我从树上救了下来。”
“是顾嘉琪?”
顾夏点头,长兄是整个尚书府里除了阿娘外最照顾她的人,当然这照顾也很有限,他们虽是兄妹,可一个住内院,一个住外院,经常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
“他是怎么发现的你?”
“太晚了,我怕,就喊人了……长兄的院子就在那附近。”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梧桐院。
顾夏一回到卧房就吩咐朱嬷嬷备水,她昨夜没有沐浴,虽然有擦拭过身子,可总觉着不舒爽。
苏御见状,也进了另一边的耳房洗浴。
美美地泡了个花瓣澡,顾夏换了身浅紫色的罗裙,又重新梳了妆,才起身去到书房。
苏御已经在里头坐着了,他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着。
顾夏见状,吩咐朱嬷嬷去沏了壶茶来,还特别交代要用晨间收集的花露来泡。
苏御听了她的交代,问:“是你去收集的?”
她倒是想去,又哪里起得来?顾夏嗔怪地瞪了苏御一眼:“不是妾身,是喜儿早早起来收的,那晨露妾身也瞧过,闻着有股淡淡的花香,等泡好了您尝尝看。”
“你尝过吗?觉得如何?”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妾身尝过一回,那晨露闻着清香,可煮过后喝着和普通的水也没什么区别,书上总说这样喝茶最是风雅……妾身就是个大俗人,实在尝不出这水的妙处来。”
苏御看着她,笑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苏御也算是看明白了,她对吃食很上心,可对于品茶就没那么在行了。什么龙井、云雾之流,不管品质如何上乘,她都喝不出来,平时最常饮的就是花茶和香片,来这儿的次数多了,就连苏御自己都快被她给带偏了。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顾夏就走到桌边研墨去了。
苏御也看向手里的书,可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书上,从顾夏进门起,他就分了一半注意力到她身上。
顾夏研好磨,提起笔写字,她每天都会练上半个时辰的字,今天已经写得晚了。
书房里很安静,苏御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她写字的样子很专注,日光映着她的面庞,她的肌肤在阳光的照映下,细腻得仿佛明珠一般。
顾夏放下笔,拿着自己写好的字给苏御看:“您觉得怎么样?”
她现在的字已经很有些样子了,苏御毫不吝啬地夸赞:“写得不错,瞧着跟我的字有那么几分相似,看来是有好好练习我给你写的字帖。”
顾夏点头:“多亏有您。”
“那你要怎么奖励我?”苏御翻着手里的纸,问她。
顾夏不解:“什么奖励?”
“我教你练字,总不能白教吧。”苏御耐心地跟她解释,“你得付些报酬给我。”
这还兴要报酬的?以他们的关系,他教她不该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您想要什么报酬?”顾夏小心翼翼地问。
苏御想了一会儿说:“等晚上再告诉你。”
顾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要追问,正巧这时,朱嬷嬷捧着壶茶进来,她只能将话咽回。
苏御含笑看她,又仔细地品尝了茶,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还赐了赏。
到了中午,两人一同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苏御又陪着顾夏歇了个午觉。
苏御醒的时候,顾夏还睡着,粉嫩的脸睡得红扑扑的,苏御便也不扰她,交代了朱嬷嬷几句就离开了,他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
顾夏起来的时候,发现苏御不在,还失落了好一阵。
没过多久,苏绾宁就来了。
“那个丫头都招了。”苏绾宁也不拐弯抹角,一坐下来就直入主题。
顾夏“嗯”了一声,给绾宁倒了杯茶推过去。
苏绾宁见顾夏如此好整以暇,不由好奇道:“你就不想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吗?”
顾夏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无非是些都是我先对不起她的,所以她才那样对我的话。”
小叶的家人都在尚书府当差,她不可能供出顾盼,那便只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私人恩怨上去。
事情也确如顾夏所料,小叶声称她自从入了王府就被顾夏冷遇,在梧桐院里处处都被什么也不懂的喜儿压一头,故而心生不满,所以才会做出那等事来。
瑞王妃已经从苏御口中得知了真相,为不打草惊蛇,也以此为由草草结了案。
苏绾宁简单地说了小叶的供词后,安慰顾夏道:“这样心思不纯的丫鬟,死不足惜,嫂嫂你别伤心。”
顾夏被她的称呼喊得脸热,颇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你这几日总是来去匆匆的,是出什么事了?”
话一出口,顾夏就看到绾宁白皙秀美的脸庞,慢慢生出红晕。
“也没什么。”苏绾宁低下头,摸挲着手里的杯子,半晌又抬起,看着顾夏,问她,“嫂嫂,哥哥说你绣活做得极好,可以教教我吗?”
“你想学刺绣?”
苏绾宁点头:“母妃的生辰就快到了,我想给她绣个荷包做贺礼。”
真得只是要给王妃做荷包吗……?莫名的,顾夏想到了齐星礼。
顾夏迟迟未语,苏绾宁被看的心虚:“不行吗?”
“当然可以。”
苏绾宁跳了起来,高兴道:“谢谢嫂嫂!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顾夏笑着应道,转头吩咐喜儿去取她的针线笸箩来。
顾夏不想深究这事儿,不说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就是真的,她也没有立场去管。
第60章 琐事
时间很快进入到五月。
白日的天气越来越热,梧桐院里早早地用上了冰,就放在窗前不远的高几上,清风拂过,捎来丝丝缕缕的凉意。罗汉床上铺的垫子也被换成了嵌白玉的竹席,坐着十分凉爽。
顾夏此时就坐在凉爽的罗汉床上翻账本。
是三希书肆的账本,定安今早特地赶去书肆取来的。
自从书房那夜说开后,顾夏便没想再瞒着苏御这件事。
昨天夜里她将自己有间书肆的事情告知了苏御,还托他去取书肆的账本回来。她入王府已经半年多了,一次也没有查过账,是得好好看看了。
顾夏认真地翻着账本,看到有疑惑的地方,就标记出来,好让书肆那边再次进行核对。
账目可不能马虎。
顾夏这一看就看了大半个时辰,账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的,看久了很是费眼。
见她目露倦色,朱嬷嬷悄悄退了出去,不多时,又端了碟切好的西瓜回来:“主子您歇会儿再看吧,仔细伤眼。”
“也好。”顾夏看着那红艳艳的西瓜,点了点头,她有好久没吃过西瓜了,这会儿见着,嘴馋得紧。
这个时月的西瓜难得,就是不怎么甜。
喜儿闻言,非常迅速地收起账本,再给顾夏递上一块瓜。
西瓜被切成小小的三角块,很方便入口。
顾夏接过尝了一口,惊喜道:“好甜啊。”
朱嬷嬷见她喜欢,笑道:“这瓜是端王府送来的,是今年最早的一批瓜,这时候的西瓜还不那么甜,所以奴婢特意用冰镇的蔗汁给泡了一遍,这样吃起来才会凉快又香甜。”
“这主意不错。”顾夏吃着瓜,心情颇好,闻言,由衷地赞叹道,“嬷嬷你懂得可真多啊。”
“也不是奴婢自己想的,是跟大厨房掌勺的李公公学的。”朱嬷嬷也不居功,见顾夏觉得有趣,又说了几样李公公的看家本领,全当是给主子解乏,“……他熬的绿豆汤又快又软糯,据说就是因为这个诀窍。”
“只是在锅盖上压了块石头,就算诀窍了?”喜儿听了十分不解,顾夏脸上也是同款的疑惑。
“也不仅仅只是压了块石头,他还用湿布把锅边的缝都给堵上了。”朱嬷嬷看了一眼喜儿,笑着对顾夏解释,“您想啊,汤在锅里煮,一滚开了不就冒热气了?热气上来,若没堵住口子,气就会跑,气跑了,汤自然也就熟得慢了。李公公的法子不仅压紧了锅盖,还把跑气的缝都堵了,这么一来,热气就都被留在了锅里,那汤肯定能快些烧好,绿豆一直闷在高温里面,自然也就更加软糯了。”
顾夏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法子听着不错,能用到很多菜色上边。”
“是啊,也算是李公公的不传之秘了,若非咱们小厨房的厨娘就是李公公的侄媳妇,这些法子奴婢还无从知晓呢,也是沾了主子您的福气。”
这也能将功劳算到她的头上?朱嬷嬷也太会夸人了,顾夏失笑。
几人又说了些别的话。
外头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容华院的清莹姑姑来了。
清莹?她来做什么?顾夏诧异。
清莹带着两个丫头走进来,先问了顾夏安,随后递上一封信,缓缓解释道:“是尚书府那边来的信,送信的小厮说下月二十八是盺姑娘的及笄日,府里特别邀请世子妃和姨娘您回去观礼。明日大夫人会带着请帖过来正式邀请您二人,世子妃让我来知会您一声,请您明日早些过去容华院,与世子妃一起到垂花门迎接大夫人。”
“有劳清莹姑姑了。”顾夏笑着从喜儿手中接过信,快速地看完,道,“我也许久没见过母亲了,明天一早就过去。”
清莹很有分寸,将话带到就告退下去了。
她刚走到门外,便遇上一个打算进屋的小丫鬟。
那丫鬟的手里端着只琉璃碗,里头盛着好几朵浅黄的牡丹花,厚厚的花瓣状如珊瑚,层层叠叠,淡淡的鹅黄似娇还羞,鲜艳欲滴,打眼一瞧,就是难得一见的品种。
这样珍贵的姚黄牡丹居然就这么剪了……
再想到自己刚刚在屋里看见的西瓜和冰块,就连放西瓜的那个碟子都是描金的。
屋里的一样样摆设,都足见五小姐在瑞世子心中的份量。
大姑娘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清莹心下叹息,还是得通知夫人,早些做下打算,免得误了大事。
“顾盺是我嫡妹,在尚书府中行七,今年也要及笄了。”清莹走后,顾夏笑着对朱嬷嬷道。
朱嬷嬷:“奴婢记得您是行五?”
顾夏点头:“除了世子妃,我上头还有三位堂姐,下头也还有一位堂妹,七妹是府里最小的妹妹。”
“五是个吉利数字,主子您是有福的。”朱嬷嬷这话说得诚恳。
顾夏听罢笑笑,顿了顿,她又吩咐道:“明日嫡母要过来王府,虽然也不一定会到咱们院子里,但你还是下去准备着,至于给七妹的及笄礼……等世子妃那边先定下随礼,我们再决定送什么贺礼,免得僭越了。”
“还是主子您想得周到。”朱嬷嬷笑着应下,随即就退下去打点了。
小丫鬟将牡丹花送进来,顾夏看着喜庆,就挑了一朵插在发髻的一侧。
那如云的发髻上,本只戴了一支步摇,瞧着略显清淡,此刻再簪一朵黄灿灿的牡丹,越发衬得顾夏人比花娇。
送花的小丫鬟只看了一眼,就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这样的姝色,也只有他们世子爷可以消受。
顾夏对镜自照了会儿,转过头,就看到喜儿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不由问道:“怎么了?”
“奴婢担心明日的见面。”喜儿实话实说,她曾是苏御的暗卫,知道得虽然不全,却也比朱嬷嬷要多得多,尚书府的那个大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顾夏倒是不怎么担心,这里是瑞王府,嫡母再不喜她,也不能将她如何。
但经喜儿这么一提醒,顾夏不由得想起苏御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让她不必理会顾盼,无论顾盼做什么都不用在意,就当王府里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小叶诬陷她的事,世子当是知晓幕后推手的,可他什么也没提。
如今的顾夏已不再怀疑苏御对自己的心意,却也正是因此,才让她越加笃定起这背后藏有隐情。
世子爷在做一件事,这件事与顾盼相关,与整个尚书府相关。
顾夏不在乎顾盼如何,也不在意尚书府的存亡,可她娘亲还在尚书府里,还有长兄……长兄是嫡长子,若尚书府出了事……
顾夏有心想要了解个中内情,可她每一次的问询都被苏御轻描淡写地揭过。
“明日见面的地方就在咱们王府里头,你不用担心。”顾夏草草宽慰喜儿一句。
喜儿却好似没有听见般,依旧拧着眉,忧心忡忡。
顾夏心底正琢磨着事,也便没有管她。
明日或许能向嫡母探一探口风。
下午的时候苏御回来了,他今儿难得的早归,外边的日头尚且热烈,他就已经回到了梧桐院。
听见丫鬟的通禀声,顾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向门口。
苏御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顾夏,以及她鬓边上的黄牡丹,浅黄的花瓣艳丽又娇嫩,一如她的脸。
“您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顾夏起身相迎。
喜儿见状,领着屋子里的丫鬟次第退了下去。
顾夏走出两步,又折回去给他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过来:“今儿天热,您先喝盏酸梅汤解解暑吧,这是妾身午膳后让预备下的,还是冰的。”
苏御接过喝了一口,酸梅汤凉凉的,喝着又是酸又是甜,苏御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但他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一口饮下,把玉盏递还给她。
顾夏收了碗,又问起他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事情忙完,自然就回来了。”苏御看着顾夏回答。
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头上,顾夏眨了眨眼,微仰起脸,问他:“好看吗?”
“好看。”
顾夏很满意他的回答,抿唇笑了起来。
苏御跨步靠近,说:“花里可能藏有虫子,检查过了吗?”
“我没有看,不晓得采花的丫鬟有没有仔细看过,您再帮我检查检查吧,免得虫子钻到我的领子里去。”顾夏低着头,往苏御跟前凑了凑。
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袭来,苏御垂下眼,目光落到了那朵姚黄牡丹上,花瓣层层叠叠的,开得刚刚好。他仔细地检查了花朵,采花的丫鬟很细心,花蕊里干干净净的,莫说虫子,便是一粒灰尘也没有。
“有看见虫子吗?”顾夏问她,语气里含着笑。
苏御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花瓣,视线却缓缓下移,落到顾夏那雪白的颈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苏御说话,顾夏抬起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苏御扶住顾夏的肩膀,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拔步床里去:“花里没有,可你戴了这么久,虫子兴许已经爬到你身上了,我都给你检查检查。”
“什……”顾夏才一开口,就被苏御堵住了嘴。
顾夏试图保持冷静,可苏御喷出的呼吸实在太过灼热,热得几乎将她融成一滩春水。她柔若无骨地倚在他的怀里,头上的大朵牡丹花早随着苏御地摆弄跌落床头。
红罗帐暖,一室欢愉。
快到黄昏的时候,苏御才终于抱着顾夏不再动了。
顾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发湿漉漉的,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苏御亲亲她的脸,视线扫过一旁的牡丹,又重新将花拿起,戴到她的鬓边:“好看。”
顾夏水光潋滟的眼眸轻飘飘地扫了过来,问他:“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苏御:“你比花好看。”
顾夏笑了,唇角甫才勾起,就发觉苏御看自己的眼神又变了。
顾夏忙推了推他:“你别再来了……我饿了。”
苏御俯下身,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脸,压着声音哄道:“我去叫水,你先收拾一下再用膳,好不好?”
顾夏抬手拦着苏御的唇:“你别亲了。”
苏御笑了笑,随即起身叫人备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