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雕塑就雕塑之
下飞机后, 节目组备好车来接。
卜绘和江声、楚熄坐同一辆。因为心知肚明江声和楚熄之间的关系,卜绘自己坐了副驾。
他的手机消息一直在响,在飞机上耳鸣没睡好觉的江声困得一直点头,被吵得好烦, 堵着耳朵咕哝说, “好多人找!你可真是大忙人。”
卜绘刚系好安全带, 垂着眼皮把手机开了静音,散漫地挑了下眉, 似笑非笑地说, “还行吧。哪有你忙, 忙得连觉都睡不好。”
摆弄着手机的楚熄一顿,看向卜绘。
卜绘正看着后视镜,里面冷峻颓然的男人半阖着眸盯着他,眼下的乌青更浓烈地渲染他的烦躁。
啧。
这句话说得太奇怪,不是他该说的。他要表达什么?他又有什么身份在这调侃,甚至挖苦,又或者……质问。
真是熬夜熬得思绪都乱套。
但是已经出口的话, 也没有补救的余地。
男人略微下垂的眼睛往后撇, 看到江声蹙着眉,头发凌乱, 无精打采的眉眼泛着很淡的红,异样的昳丽感很浅淡,却又触目惊心。
他有些懒散地瞥过来扫了他一眼。
“管好你自己。”
卜绘被看得一顿,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 很慢地挪开眼睛。
秦安说得对。
江声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从表情神态, 到眼神,到声音, 都不对。
他自己却全无自觉,歪着脑袋倒在车窗上闭上眼小憩。
觉得硌人,于是干脆把还在盯着卜绘审视的楚熄拽过来当枕头。
“别动。”他说,“好困,想睡觉。”
黑色的头发像是缓慢流淌,稍微挪动就给人很黏糊地往上蹭的感觉。
楚熄完全猝不及防,愣了下,心跳都快爆掉。
确定关系之后,江声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和他的亲近。不是甩开他的手,也不是说我们什么都没有。
楚熄脑袋有点晕了,不知道江声是什么意思,他解读不出来。
也许江声太困了,困到没有脑子思考这些。
那也好爽,他无意识状态下对楚熄的一点点依赖都够他品味好久。
楚熄喉结滑动着,皮质的项圈磨蹭着底下创口贴贴着的伤口,一点细微的痛像是点起火苗。
他去抓江声的手,脸也想转过去看着江声,总感觉江声应该长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长。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楚熄身上体温高,在冬天就是人形大暖炉。
江声和他挨着的时候能睡得很舒服,闻到一点很干爽的柠檬香皂的味道。
楚熄拿手扶住他的脸,免得江声歪倒下去。又忍不住直勾勾地看他。
卜绘莫名其妙地笑了下,低头看了眼手机。
江声说他什么来着。
大忙人。
如果看到他的聊天记录,应该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为什么在忙,这个忙又为什么显得空虚而无力,江声是不会知道的。
卜绘:【想退出。到时候林回也误会我解释不过来】
兄弟:【别啊!!大好流量不蹭你就是个傻子吧。】
【哎要我说你也很难。就算你真的问心无愧,也确实瓜田李下,我都差点嗑你俩了,别说林回看到会有多难受】
卜绘:【。】
“差点嗑你俩”。
卜绘把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没读懂似的,拧着眉毛,又看了两遍。
兄弟:【你的问题主要在于不够坦荡】
卜绘的眼皮一跳。
【你和江声混成朋友不就行了!和他挎着肩膀称兄道弟,天天在他面前助攻一下说林回有多好不就行了,坦荡一点,就没有人会怀疑你!】
朋友。
卜绘看到这个词的瞬间,心脏都收紧了下。
像是一种挣扎的力道在他的血肉中斡旋,在说,你和他做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吗。
你问心有愧,你怎么敢和他做朋友。林回不是傻子,他温吞的性格里是敏感的心,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你要怎么面对林回?
兄弟的信息紧跟着弹出来:【你又不和他做朋友帮林回出力,又要在江声旁边赖着,说实话,不怪林回,我也得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窗外的风声太大,卜绘像是被击中似的恍惚了下。按在屏幕上修长的手指动了下,打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符。
兄弟:【哎,想想你说得也对,实在纠结的话要不就退出吧。虽然是大好的热度前程,但是人总不能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啊】
卜绘甚至都没有看完这句话,就眼睁睁看到自己发出消息:【怎么做朋友】
妥协。
很可怕的妥协。
他不应该妥协的,从他说“他要帮林回和江声复合,断绝自己不该有的念头”开始就错了,那时候,就已经是他对自己情感和欲望的妥协。
江声明明说了他会在楚熄之后和林回复合,卜绘却还是带着下意识的抗拒。
或许,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出现,他无法放心。又或许,他对自己的弟弟还有着亲情和偏袒,并不愿意眼睁睁看到他再一次受到感情的折磨。
但是如果这都是伪装的遮羞布呢。
带着愧疚感、不受控制的不断接近应该如何辩解?
兄弟在那边无语至极,没想到卜绘连交朋友都要问别人怎么交。过于莫名其妙和崩人设的一句话让他连发了十多行的问号。
卜绘闭了下眼,关掉手机,手肘抵在窗户上拿手背按住了额头。
银色的头发被风吹动,车后座没有动静,卜绘回过头,就看到两个人靠在一起头挤着头睡觉,觉得很有些碍眼。
又想起了他在小屋这些天和他们共处,观察到的各种人,各种表情。
那些人的性格不同。
相似的是,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一种无望的渴望。
把自己的尊严和爱寄托给江声就是这样的下场。一旦做出那个了断,江声已经不会再在意他们的心情,可偏偏自己并不愿意相信。
明明是一枚定时炸弹,靠近他的人却都抱着侥幸心理在想——
也许炸弹根本就是假的。爆炸的瞬间只会有彩带迸发出来,是江声给他们的惊喜。
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感受坠入深渊又腾然飞起的愉快太多次,开始觉得江声的坏永远只是铺垫,关系总能得到转圜。
卜绘不想走到那一天。
如果要决断,无比简单。
像是校庆那天,转过头就坦率地要离开。现在也一样,打个电话给严导,编造一些理由告诉他自己需要退出,这很简单。
但是离不开的理由也有很多。
他的承诺还没兑现。
违约金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节目的热度很高,对他这样的上升期歌手来说割舍掉并不划算。
这样的半途而废更显得他对江声意图不轨,因为恐惧被发现所以自甘退缩的样子反倒更像呈堂证供……
卜绘撇着眼睛,懒怠的眼眸线条凌厉,低垂的时候会让人留意到他额角帅气的刺青,在银灰色头发的吹拂下若隐若现。
他有点想抽烟,感到莫名的烦躁,却又莫名地笑了声。
怎么回事。
怎么一切理由,都充斥着私欲私情。
让他仅仅是把这些话放在心里过了一遍,都感到恐怖的滞涩,充满对林回的歉疚,兼备道德感如雷电暴雨般降下的谴责。
卜绘想起了江声以前说的话,他很突兀地开口,话音极轻,“我和沈暮洵的性格真的很像吗?”
江声还没睡着,只是感觉眼皮好重。又觉得卜绘好烦啊!问东问西的。
他费力地睁开眼,“脾气不好,喜欢骂人,说话尖酸刻薄,一句话的意思要转八百个来回才表达得出来。不像吗?”
卜绘嗤笑了声。
楚熄盯着卜绘的后脑勺看了两秒。
江声对他越好,越特别,越表现出他的依赖,楚熄就越希望他们的生活平静,没有多余的打扰。
卜绘很适合做挡箭牌。
他甚至不会和江声真的发生什么,他的道德感也并不允许。
楚熄不信现在他的境遇没有那些人的手脚。归根结底是他和江声没有藏好引起了注意。
那么直接转移注意力就好。
明面上卜绘和江声越走越近。他就会成为现在的楚熄,变成无时无刻不在被撬墙角和用阴私手段针对的那一个。
有了挡箭牌,他和江声就能好好谈恋爱。
前提是,他要牺牲一部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给卜绘。
楚熄慢慢地说:“我知道,他好像打游戏挺厉害,骂人可凶了。还是特别嘚瑟又恶劣的那种人!惹到他那一局算完了。”
江声:“能猜到。”
说完狠狠代入了自己的经历,“完全把别人的愤怒当乐子!这一点恶劣在游戏里更加过分,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卜绘:“可以一起。”
江声期待地抬起眼睛:“真的吗,你人真好。”
哦和他一起的话那么除外。
卜绘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
他过往从来都是一个直言者,讨厌谎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非常狂妄又傲慢的个性。
他看不起沈暮洵那种人,对江声好都还要找离奇的理由,把爱到疯狂都说成恨得不得了。
直到走到江声面前。
原来他也有不能说的,原来也有不能做的。原来一切,真的需要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能往前。
因为要紧的不是如何靠近江声,是如何说服或者……蒙蔽自己的心。
要靠什么。
靠谎言。
关于怎么和江声成为朋友。
楚熄给了他一条路。
*
江声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严落白的消息。
严落白:【分享链接:[x2983的帖子:深扒最近知名恋综里的小狗角色!]】
江声:【?楚熄都有人扒,他是真火了】
严落白:【说到底是你们藏得乱七八糟的,没看到现在网上关于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谈恋爱的事情七嘴八舌的分析吗】
【总之,楚熄这两天的舆论会很厉害。你们现在又需要离开小屋到外面去拍综艺,难免会有你的一些极端粉丝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论针对他】
江声:【你在说什么,我的粉丝哪有极端】
严落白:【你再给上滤镜试试呢?】
感情江声粉丝骂人的战斗力江声是一点都没见着。
【你最近要离楚熄远一点,不要掺和进去,明白吗?】严落白说这句话没有私心,绝对没有。
江声:【为什么?】
【解决危机你可以得到什么?好名声。好的名声可以给你带来利益上的优势,也能在局势逆转后带来好的口碑,但我想你应该不想和楚熄绑定起来。】
【不要和他掺和在一起,除非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当年沈暮洵被萧意构陷的时候你既然能够置身事外,这次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难道你竟然喜欢他,比喜欢沈暮洵更多吗?】
*
今天的活动行程依然是计分制,他们要去南城知名的雕塑工作室。任务是创作一个属于自己的作品,然后交给工作室人员打分。
这个工作室是一个高校教授开办的,严导也是和工作室的主事人谈了许久才谈下来。
在进去之前,他简单说了下工作室的情况。
江声躺在沙发上习惯性左耳进右耳出,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听几个字进去。
楚熄在给他右边的头发扎小辫,顾清晖沉默寡言地在编左边。为了更好地编头发,他甚至把手套都取了下来,只是时不时会不经意地碰到江声的耳朵和后颈。
他的呼吸很平静,表情也并未露出端倪。
江声半梦半醒,头发一直被轻轻扯着,忍不住用力晃了下脑袋,“走开!”
编好的头发一缕缕地散开。
楚熄遗憾地看着,“丑得要死,把江声都弄生气了。”
顾清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手。手背红得异常,手指在细小地颤动着。他重新戴上手套,说话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
眉毛往下压着,寡淡冷清的表情有些微不可察的舒缓,“楚先生也不遑多让。”
【活久见,什么时候能看到小楚和别的男嘉宾和平共处,而不是龇牙咧嘴要人了】
【知道现在舆论状况不利所以卖乖呗。大楚当然会澄清,就算是实打实的情敌但也是亲兄弟,这种事情关乎集团股票趋势,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我在意的是事情到这种地步了楚熄自己一句话不说?】
【我倒是觉得这次的事情估计是江声哪个前任搞的,小楚如果真的是个烂人江声根本不会和他做朋友。】
【?江江身边的烂人还少吗?看看萧意再说呢】
【??萧意怎么你们了,少年影帝德才兼备年纪轻轻已经是萧家的掌权人!】
【我说真的,现在小楚和江声恋爱的事情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有人轻轻地破防了呗。男人的嫉妒心一起来,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们玩他们的,严导念他的。
唯独在严导说出工作室名字的时候,江声恍惚地在大脑中盘桓了下,然后猛地鲤鱼打挺,“你说叫什么?”
严导不懂他在应激什么,“恒回雕塑艺术工作室。”
江声重新闭眼倒在椅子上,然后睁开眼,“看到前面那棵树了吗?”
“看到了。”严导疑惑,“怎么了?”
“把我吊上去。”
严导:“啊??”
江声崩溃道,“啊啊啊啊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是这个工作室啊!!你早说我就不来了!!”
恒回雕塑艺术工作室,这就是林之姮的工作室啊。
严导看着江声崩溃到满脸沮丧,拿头撞墙的样子,“啊???”
江声:“这是我老师的工作室。”
严导:“那不是挺好?还是说你和你老师有仇。”
“和老师没仇。”江声说,“但是工作室里有人看不爽我很久了,他讨厌我。他一定会在镜头面前狠狠攻讦我,把我的所有黑历史抖出来。”
萧意似乎对江声的表述有些印象,轻声询问,“秦宴?”
江声对空气拳打脚踢,愤怒道,“就是他。”
严导:“笑死,江声你也有被制裁的这一天!”
江声完全失魂落魄,脸色苍白道,“你不是……你根本……哎,就是,哎。你完全就不懂!”
无法抵抗地,江声还是来到工作室。
里面熟面孔不少,他进来立刻受到欢迎。有些江声的学弟学妹,现在考上了研究生进工作室继续深造,见到江声就涌过来和他寒暄。
江声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刚感慨自己并没看到那个人,就很离奇地在角落发现了熟悉的影子。
许镜危!
江声很有些震撼地说:“怎么又是你??”
有一头碎短金发的男生坐在角落,对江声挥手打了个招呼:“哥。”
【好家伙我也想问,金毛哥怎么又是你??】
沈暮洵上下打量他,俊美面孔上狐疑的表情都遮掩不住。
萧意微笑着感慨,“看来是有些缘分在的。”
楚熄立刻就因为这个字眼应激,“哪来的缘分,我看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萧意故作疑惑,“自己送上门?”
楚熄:“一点都不检点,这种男人根本没人要。”
【笑得,撇开楚熄现在的舆论问题不说,这方面的脑回路真的不太正常……】
【+1,感觉他是那种狗,感觉全世界除了江声以外没一个好人,除了自己之外没一条好狗】
【精辟】
许镜危也很无奈,他耸了下肩膀,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我今天是陪秦二少来的。”
楚熄:“秦二少?”
萧意解释,“就是秦宴。”
江声立刻鸡皮疙瘩起来,摆摆手道:“好吧那我——”
转过头的一瞬间,一个男生鬼魂一样贴到背后。
江声头发都快炸开:“啊啊啊啊!”
年纪不大的男生抱着胳膊,冷酷地看着江声。
很明显,他是个经典的天才少年。恃才傲物的样子很讨人厌,头发花花绿绿,让人十分头疼。
“好久不见。师兄。”他说,“节目组委托我做你们的评分裁判。”
是祸躲不过。
江声沉默两秒,有点头疼,还是不想面对他。
秦宴倒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很烦人啊。秦家人的祖传技能是不是就是烦人啊!江声真的很难有被一个人烦到这种程度的时候。
萧家也就算了,你们秦家怎么也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许镜危。
这个人也是,难道修了什么影分身,不然江声真的想不明白怎么全世界都是他的影子!
许镜危用围裙擦了下手走过来,他的白衬衫沾了些泥巴,很随性的样子。他介绍,“这是秦宴,秦少的弟弟,现在17岁,研一在读。”
秦宴盯着江声看了半秒,然后说,“来吧,我先带你们参观工作室,江——”
江声立刻虚弱地扶着桌子,“我好像有点晕车,啊,好难受,我要去透透气。”
秦宴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喊:“江声!”
江声火速遁掉。
秦宴:“江声!!”
秦家的情况很乱,私生子众多,只有秦安和秦宴是婚生子,感情当然无比深厚。
当年秦宴还是个兄控的时候,对剥夺哥哥注意力的江声充满敌意。哥哥成天江声长江声短,激起了秦宴强烈的胜负欲。
他本来也学的艺术,一气之下高考直接报到江声的学校。
虽然是十分草率的、意气用事的决定,但是对于他这样的富庶家庭也根本无关痛痒。秦宴当初摆出一副要和江声决一死战的架势,然后在江声手里一败涂地,屡败屡战让他对江声从嫉妒、不服,到难免有了崇拜。完全可以说,他对秦安的依赖全部都移情给了江声,甚至变本加厉。
他对江声的濡慕,向往,敬仰,这样的感情太过浓烈,也太过自私,导致之后他无法接受江声的选择,对江声的依赖全都转变成了复杂的恨意。
江声的艺术天赋真的很强。
是秦宴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够被称之为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江声看他们,就像鲸鱼在看珊瑚。尤其在他对一件事情感兴趣的时候,愿意付出的心力也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天赋和勤奋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时,成效是极其恐怖的。
最让秦宴震惊、不解的是,江声竟然并不在乎自己的付出。他视时间为草芥,任性到不在乎任何沉没成本。他要放弃一个人一件事,决定起来永远都很坚定。
盯着江声的影子走远,秦宴才开始冷着脸带领大家参观林之姮的工作室。
“这是老师11年的作品《青鸟》,在三大雕塑奖中的远途奖得到金奖。”
“这是老师12年的作品……”
“14年……”
所有的一切如数家珍,更是对作品概念和创作思路十分了解。
一直带领大家走到了工作室的角落,秦宴才终于停下脚步。
楚熄问:“这也是林老师的作品吗?和前面的风格似乎不是很像。”
秦宴对楚熄充满敌意似的,“你懂什么!”
秦宴的表情复杂,似乎不想多说,但还是不怎么甘心地开口,“这是江师……江声的作品。”
工作室内部的人对此并不觉得惊讶。林之姮每次回到工作室,都会望着这件艺术品观察许久,露出那种遗憾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是对观众来说无疑是很震撼的事情。
【谁???江声??】
被安放在玻璃罩里的雕塑,是一本被烧毁的书籍。
很难相信是雕塑作品,因为他栩栩如生的程度几乎让人想要上手摸一摸,看是不是那么柔软的触感。
光是到这一步,就难以想象他的作者是一个大学生的毕业作品。
秦宴也并没有对此抱有否定态度,“雕塑技艺做到这种程度是很难的,只有天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翻飞的纸张页页分明。如此逼真。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是老练至极的大师之作。
秦宴又说,“其次,你们应该注意到了,特别安置的作品灯是晃动的。”
他抬手,许镜危动手推了一把灯泡。
楚熄:“什么意思?”
灯泡只有晃到特定的角度投射过去,才能看到影子一点点开始产生变化。
墙上的投影自然而精巧地形成了新的作品。那些烧毁的痕迹如此刁钻地在影子上嵌合,变成了一副新的画作,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翎羽的镂空都无比精妙。
秦宴望着这幅作品,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
他视江声为自己的敌人,对手,仰望的偶像,他如此崇拜江声信手拈来的佳作,而这一切对于江声来说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他不愿意说话,许镜危就接替他的工作,“江声这幅作品,是同构异影的经典表现。”
“同构异影?”
秦宴很讨厌江声,但也很讨厌别人表现出很了解江声的样子。
他把许镜危推开,“江声当年的毕业论文就是同构异影,作品一整个系列共有五个。雕像的主题是历史,影子的主题是神话,意在表达人在面对未知的探索和旷达的幻想……”
沈暮洵冷不丁插嘴,说:“这不是江声论文里的句子吗。”
秦宴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拆穿了,“你倒是记得清楚。”
沈暮洵:“随便一看,记性好。”
秦宴:“当年在学术和艺术界引起的轰动很夸张,江声被认为是前途无量的雕塑艺术家预备役。得知他没有申请留学,都有学校特意发邮件询问。艺术本来就非常耗费构思,一般来说耗费几年完成一幅作品的人都已经很了不起。”
顾清晖看向这幅作品,“是的,同构、异影,分开来讲,是视传常用的表达。”
“同构是在相同结构里有创新的表达。异影则指一样东西的投影和他本身割裂,形成较大反差。一般来说,在二维平面上的展现十分常见,将两者结合在三维中更加困难。需要创作者极为深刻的空间理解。”
秦宴:“但是这五个作品是在七个月内完成的。”
“七个月、”他笑了声,“他的天赋明明足够多少人望其项背。他如果在这里深耕,后世会用‘雕塑家’这样正统而伟大的称呼来赞美他。”
“但是他没有!”秦宴说,“老师挽留了他无数遍,他不愿意留下来。”
秦宴看向了这个作品。
“优秀毕业生作品展出的那天,有艺术家致电校长说要出高价全都买下来,还有拍卖会的人说如果江声愿意出手,一系列打包拍卖,天花板价格应该在八位数。”
“江声一个都没卖。”秦宴,“这五个作品被他送给了同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秦宴。
秦宴看向在场的人中唯一的一个绿眼睛。他说出一个对楚熄来说,像不断缠绕的藤蔓,摆脱不了的噩梦的名字。
“楚漆。”
第152章 竹马就竹马之
江声不在场。
他听不到他口中“讨厌他的人”是如何盛赞他的, 也不知道楚熄脸上的表情是怎样一种叫人心底发冷的阴鸷。
幽暗的绿眸如同布满绿苔的深潭,凉得透彻。
男生抱着胳膊靠在灯光下,项圈上的小圆片晃动着。让人不由得有些探究,上面是不是写着江声的名字。
他的目光望着晃动的灯泡。光影不断变化, 映出他冷硬的轮廓, 两条颀长的腿随意搭着, 半晌才散漫地转头笑起来,眼睛弯弯地松快说, “我知道啊。”
他一直追在江声的身后, 他当然知道了。
知道楚漆就是江声心里最特别的那一个, 知道楚漆的地位就是不一样,知道他在这里永远都比不上楚漆,全都知道。
可是那又怎样。
哪怕是楚漆,江声也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是他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特别,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活该。
他就应该滚得再远一点。
楚熄在心里告诉自己:
江声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对待楚漆了。
他还说:
江声做好的决定,从来都不可能为了谁更改。
他又说:
说要绝交,江声就不会心软。
他再说:
江声心里现在特别的是他楚熄。
他源源不断地给予自己肯定:
现在, 江声会毫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楚漆对他来说只是过去式而已。
然而每一句话之后,楚熄心里似乎都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在不停地、不停地反问:真的是这样吗?
【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 大楚走了之后,小楚是不是甚至都不敢再在江声面前提楚漆这个名字……】
【他当然不敢,,莫名其妙的干嘛要让江声想起楚漆呢。就和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白月光一样】
【?大楚是退赛了, 不是绝交了也不是死了!我的竹马cp背地里已经隐婚了……就是怕大家都看出来不好澄清才退出的】
【说这种话你们不想笑吗, 大楚的粉真的很擅长自我安慰,和他本人一样】
【小楚的粉丝很擅长精神胜利法, 和他本人一样[比心]】
弹幕吵得不可开交,工作室内却莫名地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道大家是震惊于江声的能力,还是为那惊天高价而震撼,又或者是因为“楚漆”这个名字,体现出江声当年的无限偏爱而沉默。
和海边不同,南城今天的天气很好,微风阳光,都恰到好处。
在这样的好光景里,却无法让人感到愉悦。
沈暮洵笑了声,话音咬得很轻,“没劲。”
他总爱争,他总是争强好胜,他也总是觉得在江声这里他是最特殊的一个。
怎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事实呢。
他不想知道。
知道的话,就要做决定了。
他如此讨厌江声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也很讨厌在乎这件事的自己。
就算是为了爱,在经历折磨、否认,目睹江声对别人的肯定、被劝说,心知肚明会面对怎样的结局时依然穷追不舍,是否显得太过轻贱。
沈暮洵抬起头,锋利的视线低垂着,对严导说,“时间差不多了,叫江声回来。”
顾清晖还在玻璃罩前,细细地打量。
这本书复刻到了什么程度。
在能够看到的地方,江声一笔一划地抄写了这本书的内容。他的字也很漂亮,顾清晖记得江声拿着水性笔在他的胳膊上写字的样子,被碰到痒处,字迹会扭曲,江声就会生气。
所以后来他就不在胳膊上写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写,不够漂亮也没关系。
江声在上面写的这段话,来自《风沙星辰》。
【我非常清楚,那是海市蜃楼。谁也不能欺骗我。但如果我乐意进入海市蜃楼呢,如果我乐意怀抱希望呢,如果我乐意爱上这座筑有城墙、阳光灿烂的城市呢?如果我乐意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走,既然我不再感到劳累,既然我是幸福的……
好吧我懒得抄了,好像也没几个字了,糊弄一下会有人发现吗。发现也没办法,我们毕业生是这样的,请观者谅解,至少这些字是我自己亲笔写的!也非常辛苦!
最近我正在严肃地思考关于人生的问题。老师啊,你说我在浪费我的天赋,认为我从不对自己负责任,可是一个活生生的我,在不朽的石头中间做什么呢,神秘遍布所有地方,终点到底在哪里?】
静静地把这段话看完,顾清晖极轻地笑了声。
【最惨的不是萧意吗,你们别吵了!要我说萧意当时才是和江江在一起的人呢,他被这样对待就很好受了吗!】
【就是啊,意声平安粉说自己被虐得很爽真有人信了吗,就是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是阴湿怪也有心脏,也会痛的啊!!】
【真的很希望江江可以对萧老师好一点,平时扇扇耳光就当情趣了,能不能别真的这么不在意他,他到底算什么呢?我心真的好痛】
萧意也在笑,只是手心有些发冷。
没错,江声那段时间和他在谈恋爱。
明明他才是和江声同居的人。
他看到江声是怎么受到灵感折磨,怎么为此熬夜、烧灯续昼,这些作品如何从江声手里诞生。他眼见,他参与,他获悉江声的所有烦躁,怒火,还有灵感爆发的时候的喜悦。
江声有个习惯,比起电子档,他更喜欢手稿。在昏黄的夜里,江声在萧意的怀里,咬着铅笔嘎吱嘎吱,被萧意把铅笔拿下来之后,江声就会很烦地咬着他的手。
萧意其实很愉快。
他温和,又纵容地,默许江声在他的身上留下显眼的痕迹,哪怕他第二天要去出席重大的场合。就算被江声突然的恶趣味折磨、命令他不许遮掩,萧意面对调侃的时候,都带着轻松的安全感。
沉浸在自我的思绪中,江声会在稿子上无意识地涂抹,又在某个瞬间突然直起身来大叫:“我知道了!”
在深夜推开工作室的门忙碌,把萧意丢开在一边。
萧意那时候想,江声对毕设的态度真是认真。
是在许久后,他才知道,这是给楚漆的礼物。
那萧意又算什么?
江声把这些让他痛苦,又得到无上荣耀的作品当做礼物送给楚漆。
这些承载他无尽灵感、耀眼天赋和滚烫心血的作品,没有一点是留给萧意的。
萧意温柔如墨的黑眸低垂,看着这本烧毁的书。
被封存在玻璃罩里,仍然有着随时会被风吹动的生动感。
东西是江声的,他有全部的支配权,他愿意给谁就给谁。
但是当时给萧意的感受却无比深刻。江声并无犹豫的选择,甚至理所当然的反应,都昭示着江声心里的规则。
他的男朋友,没有朋友重要。
当然,或许并不一定。也许只是,萧意没有楚漆重要。
*
江声被人强行抓回来,怎么撒泼都不管用,还是被塞进了工作室里关起来。
地方宽阔,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江声却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味道。他回过头,秦宴就跟个孤魂野鬼一样闪现在他背后,两个人不过一掌的距离。
江声吓得紧紧抱住门把手。
秦宴抱着胳膊,冷酷地盯着他,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师兄。”
他叫师兄的口吻一字一顿,脸色也臭得很。
“你看到我哥都不跑。我比他差很多吗?你知不知道我才是秦家最聪明的人。”
是是是,比起你秦安确实就是个蠢狗傻大个。
江声上一次见他的时候,秦宴还比江声矮一个头。现在他都比江声高了,江声感觉自己都算是看着这个小孩长大的。
这个小孩,比起秦安偏激得多。
也许聪明的人都这样,很容易陷入一种怪圈,然后钻牛角尖。因为足够聪明,所以也足够自大,足够狂妄。
他很喜欢缠着江声。
当年比江声矮一个头的个子,很喜欢抱着江声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短短的茸发蹭来蹭去。
他的可爱,他的依赖,他的乖巧和顺从,合理地让江声忽视了发生在身边的不对劲。比如,为什么喜欢他的人都莫名其妙遭灾。
为什么沈暮洵走在路上,莫名其妙从天上掉下一盆盆栽。
为什么萧意在片场拍戏,吊威亚都会突然断掉。
为什么前天和他告白的男生,今天就在朋友圈刷到他发出自己骑车摔伤的照片。
这一切都没有理由和秦宴有关,他只是一个喜欢抱着江声撒娇的师弟,秦安的弟弟而已。
后来江声在临近毕业之际拒绝了所有橄榄枝,秦宴的态度出离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师兄不能和我走在一起!你对我哥可不是这样的!”
他气得转圈,又跺脚,然后转到江声的面前问他说,“是我做得不够多,不够好。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师兄!师兄,师兄。”
江声曾经借过他的手机,误点了秦宴的相册。
相册很干净,只有一些游戏截图、风景照,学术照片,但是江声却看到自己的脸,很突兀地出现在那些正经的照片中。
他趴在桌子上,侧脸压着一张乐谱睡得很香,脸上被印下痕迹都全然无知。沈暮洵就在旁边看他,什么都没做。
然而那张照片,沈暮洵的脸被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那个叉几乎撕裂了秦宴在他心里的形象。
江声拿着这个去问秦宴的时候,他也坦率地承认了。
“就是因为有他,师兄才不能每天和我一起。他就是很讨厌,我讨厌他,我恨不得他从来都不存在。”那时候才只有十四五的秦宴这么说,他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师兄拿这个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
思路抽离,回到现在。
严导是真的不懂,不懂江声为什么觉得来这里会很崩溃。
江声也没办法和别人说。
他对秦宴是有怀疑的。但是因为只有怀疑、又无法得到印证,所以又同时存有一些对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冤枉他而留下的歉疚。
撇开这些不谈,江声也是真怕被秦宴缠上,干脆装作没看到他,“秦宴走了吗?”他自问自答,“走了啊,走了好。严导,分组出来了吗,我和谁一组?”
眼看秦宴黑着脸要说话,江声立刻打断说:“要不我和楚熄一组吧。”
楚熄:“好耶好耶!”
严导:“你已经和楚熄做过一组了!今天不可以!你去和新嘉宾一组。”
新嘉宾就是卜绘。钓鱼的时候江声之所以能和楚熄一组,也完全是因为卜绘让了名额,这一次轮到他也是理所当然。
卜绘下意识地想拒绝,默了半秒,才皱着眉毛道:“可以。”
江声洗干净手去捏泥巴。卜绘就情不自禁地皱起眉,感觉江声漂亮的、干净的手,无论如何都和泥巴并不相称。
江声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他和卜绘哪有话题,只能聊林回了,但是在这个地方聊林回怪怪的,总感觉真的会说曹操曹操到。
他想了想,开始对卜绘承诺的打游戏念念不忘,“真的可以一起玩吗?什么时候啊。可不可以今晚上就一起。”
卜绘:“不可以。”
“为什么!”
“想急死你。”
江声真的恨死卜绘这张嘴了,“下周就是赛季末最后一周了,我还没拿到国服呢,卜绘!”
“找车队给你拿。”
“赛季末的车队那么贵。而且我喜欢免费的。”
卜绘怪异地看了他两眼,笑了声,“我这张脸看起来很便宜吗?”
江声:“我不管,我看到你十分钟前在微博发的国服截图了,你在炫耀,你伤害到我了,你要做出补偿。”
【十分钟前发的,呵呵,江江,卜绘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
【no哥就是想看你求他啊啊啊啊宝你别给他得逞了!!】
听江声说到这个,卜绘顺便就拿出手机看了眼微博评论区。
他玩地下嘻哈的时候结交了一些朋友,现在一个嘴贱的就在底下评论,点赞被顶得很高。
【一周后的卜绘:江声!你到底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打游戏,还是因为恰好缺少一个陪你打游戏的人[难受][难受]】
回复他的人全都在嘻嘻哈哈地跟风。
【江声!我就是你玩游戏的工具人是吧】
【江声!你说的爱我都是假的对吧】
【江声!你说哥哥亲亲都是你上分的手段是吧!】
卜绘看得嗤笑一声。
转头,江声的手按上泥巴的一瞬间,卜绘刚好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把手贴过来。
他的手碰到江声的手背。
手很大,骨节分明,筋骨突出,手背上的刺青很帅气。
江声瞥了一眼他的手,倒是也没挪开,“你的纹身很漂亮。”
卜绘的手几乎痉挛了下,他道:“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工作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卜绘心脏重重一跳,看到披着毯子走进来的林之姮。
不知道应该松口气还是该紧张的心情,确实得到了一瞬间的舒缓,但很快,他的视线又看到后面进来的男生。
穿着休闲运动装,慢吞吞地落后一截,握着门把手看向卜绘。
卜绘几乎像是触电一样把手缩回来。
【no哥你的反应不对劲啊!!镜头给我聚焦白衣服男生!三十秒内我要知道他的全部资料!!】
【我去是传说中的朋友出现了吗】
【啊啊啊啊no哥你对着他还能问心无愧吗,你的心思还能藏得下去吗,no哥啊!!!】
【我查到了,叫林回,和江声、卜绘、沈暮洵一起参加了音综《你我的歌》,当时就是和卜绘一个小组的!!江声对他很亲近,对所有人都直呼其名的江声唯独喊他叫:小回】
【我也查到了!!确定是卜绘口中的朋友无疑了,因为上次校庆射艺社返图里面也有这个小回的影子!!他一直站得远远的看江江和no哥射箭调情微博调情,omg他当时会怎么想,我的朋友啊,这就是你帮的忙吗,我的朋友啊,你可看到我还在这里?】
【天啊……这期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江江宝宝你真是一个举步维艰的宝宝……】
弹幕刷新得很快,大家显而易见的兴奋。
走进来的男生有一张十分清隽的脸,丹凤眼的勾勒像是国画丹青,整个人有着一种剔透又干净的气质,端正温柔,很柔软的样子。
他的视线在卜绘的手上停顿两三秒。
他的目光里面没有什么别的意味,甚至对卜绘微笑,卜绘都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堵住了似的难受。
卜绘在一瞬间感觉到时间后退的威力,卷起海浪淹没他颠覆他,他以为他没有把江声的话放在心上,可是到现在他又能一字一句地回忆起来。
江声的话语像是淹没在海水里,被冲撞得断断续续,黑色的眼睛很懒散,又很恶劣地盯着他一切的情绪。
又根本是个笨蛋,什么都没有看懂。到现在了,都到现在了,他完全没看出卜绘对他有想法。
连林回都看出来了。
哪怕江声看出来,揪着他大骂一顿说他到底什么身份也敢喜欢他,卜绘都觉得舒服一些。
可是这两个人,江声和林回,一个什么都看不出来,一个看出来又并不指责他,卜绘才觉得无法呼吸。
他还在找理由把自己的一切行为合理化。
他这么做到底把林回放在一个怎样的地方?
林之姮从小就照顾他,他又怎么能对自己的亲人、恩人的孩子这样?
和林回的对视让卜绘觉得惭愧。他又觉得不该这么惭愧,他什么都没有做。又有窒息般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微妙的变质还是发生了,一再发酵。这只怪异的感觉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却都不能说出来,因为罪犯无罪行,很难有个断案。
江声很久没见到林之姮与林回了,和他们挥手打招呼,在简单的寒暄之后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的脸脏兮兮的,蹭着几道泥巴又不自知,认真地低头,头发垂着盖住眼睛。
和负气离开的秦宴不同,许镜危还站在这里,问他,“哥要扎一下头发吗?我这里有皮筋。”
林回也在轻声提醒,“江江,脸上有脏东西。”
江声被两道声音冲击得发懵,反应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把脸转过去,抬起来,让人给他擦,眼睛还在斜着低下来看着台面。
半天没等到。
江声才反应过来什么,他抬起眼睛,看向坐在旁边的卜绘。
他很显然没休息好,眼下有着青黑,眼睛因为困倦满是红血丝。银色的头发晃动着垂散,他的眼睛就在发丝间隙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一只手插进口袋,另一只手在抽纸巾。
江声有点尴尬,他往后缩着脖子,“不是,我……”
话音未落,他的脸就被一只有些凉的手转过去。
江声看到林回的脸,男生手里拿着湿纸巾,离得很近,温吞地把江声脸颊上快要干掉的泥巴擦掉。江声盯着他看了会儿,林回却没敢和江声对视。
“江江。”他慢慢松开手,“好了。”
江声才回过神,“哦……哦。”
【兴奋起来了宝宝……你怎么知道我爱看这个】
【no哥你什么意思呢,江江抬脸你还真想擦啊,你是个什么身份!现在你朋友已经来了!你只能在这里看着!】
【江江的脸被捏着转过去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在看,,沈暮洵手里的泥巴都捏烂到顾导身上了,洁癖狂顾导甚至还在盯着江声完全没反应过来!楚熄面无表情,连萧意都要笑不出来了……很好,看你们都不爽我就爽了,我的xp就是如此奇怪我承认!】
落在桌案上的阴影还没散开,江声扭头,看到卜绘还像个雕像似的杵在这里。
莫名其妙,在这站着当盆栽吗?
江声皱着眉眼瞥他一眼,然后错开眼,想看看林之姮在哪里,有没有看到。当着老师的面和她的儿子做这种事情江声也是会心虚的。
然而出乎意料。
他在透明的工作室门外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对这道影子,江声很熟悉。他曾经看着他长大,无数次在夕阳下夜色里,穿着校服等在教学楼的门前,在江声出来的时候,接过他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肩膀。
现在,他黑色的得体西装干练挺括,手臂上搭着外套,纽扣解开几颗。比起平时休闲的打扮,更像是刚从什么会议下来,有着一种锐利外显的气势,成熟稳重,又充满成年男人的张力。
只是几天没见,江声却觉得有些恍若隔世。
楚漆一直在看着他,江声望着他的时候,也并没有躲开视线。风吹着他碎短的头发,光斑投影到他的脸上,深邃的轮廓有很重的混血感。
他盯着楚漆,一直看着,直到所有人都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谁能懂这一秒我的尖叫……本来大楚在的时候我不怎么吃他的,他不在了我就想吃了,人果然对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
【啊啊啊竹马哥一出场,你们不得统统闪开!懂不懂江声心里No.1无数次特例的重要性啊】
【好有宿命感的对视,好一个be,我狠狠爱了呜呜呜】
【分享链接:[漆声超话/be/ooc预警/《绝交》多年后他们再对视,才发现遗忘从忘记缺点开始。对视的那一瞬间阳光太好了,江声,你会不会突然觉得一切都并非无法原谅。江声,你会不会觉得,对这个人,你的心里有不舍。江声,你会不会还在怀念他的眼睛,他的拥抱,你们形影不离缠进骨头里的十七年。]】
【对不起是我话说早了!宝宝啊宝宝,从现在开始才是你的修罗场[祈祷]】
第153章 大胸就大胸之
楚漆在和江声分开之后, 有过非常极端的情绪。
正人君子做得久了,他快忘了自己也有过反骨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擅长忍耐,也不习惯克制,这些不属于他的天性。
他擅长掠夺、侵略、命令。他是被惧怕的强硬上位者, 恩威并施的那一套是他的手段, 协助他攫取威望与权利。
可是在江声面前他失去威望, 也没有权利。
明明他的本性是卑劣的,不如江声所想的那么正直, 却要在他面前热烈坦率, 成熟、可靠, 能够被交托所有信任,做他独一无二的挚友。
明明扭曲的欲望叫嚣着,让他占有他、拥有他、掠夺他,却要隐忍、沉默、克制。
他要怎么说。其实他喜欢江声迷茫舒服到涣散的样子,喜欢江声不受控制湿润的眼睛,喜欢他明明张开嘴,却没办法好好地把他的名字叫出来的声音。有点要坏掉, 糟糕的那种状态。
失控吧, 为我失控。
他每次都这样想过。
但每次,每次, 楚漆看着江声的眼睛,都无法做得很过分。
擅长掠夺、侵略、命令的野兽,也只能在江声面前低下头,让江声按着他的头, 把湿润温柔的吻留下来。
筑起高墙需要时间, 崩塌只需要一瞬。
当他不想做正人君子的时候,楚漆在黑夜里点着烟盯着明灭的烟蒂, 冷静又疯狂地想过,既然连朋友都不是了不是正好?不做朋友做炮友也可以。
把江声关起来,叫江声只能看着他,只能叫他的名字。就算楚熄才是他的男朋友又怎样,楚漆并不在意。
他也不必再压抑和克制。做尽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再看江声的脸色,不必时刻都被朋友这个身份束缚着。
可很快他意识到束缚他的不是“朋友”这个名义,而是他和江声的十七年。
朋友关系可以说断就断,可是十七年的记忆无法抹去。他摆脱不了虚幻的项圈。他的行为和思想在岌岌可危的时候,仍然有一条绳索将他死死勒住,警告他不准继续。
他说要做炮友不管用,要江声点头。
他说要把江声关起来不管用,要江声自愿走进他的圈套。
他说要介入他们的感情不管用,要江声真的对他有所动摇。
阳光和煦,树叶摇曳。
楚漆手里的烟灰没骨头似的塌了,灰白色的烟灰散落,在他干净的西装上抖开。
江声隔着玻璃门久久望向他的眼眸,让楚漆也变得没骨头了。
*
“嘎吱——”
门响着被拉开,风铃被风冲撞了下。
江声终于回过神,顿时一身冷汗。
等等,等等等等!
楚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乎用不着怎么思考,江声在慌乱中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答案。
楚熄的事情已经被及时公关掉,但是楚家作为大型企业,为了降低影响力,必须要本人出面澄清,来彰显对舆论和公众的重视。
显然,楚漆因为楚熄舆论的事情来找他面谈的!
这个结论刚刚落定,江声立刻听到两声轻响。
“笃、笃。”
转头一看,是楚熄的手在桌面上敲着。
他的表情不怎么好看,俊俏的脸上眉心微沉,墨绿眼眸弯弯地望着刚走进来的楚漆,“我以为你还能再坚持一阵子才来找江声。”
楚漆挑了下眉,笑了声,随手把门轻轻合上。
留意到他这个动作的瞬间,楚熄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拧起来,飞快扫了一眼江声。
江声还在看着楚漆。
楚熄心一跳,有些烦,“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留在这里。”
“没事,很快。”楚漆低头整理着外套,俊美深邃的面孔切割出分明的阴影,“正好我和阿声也有话要说。”
楚熄轻笑了声,他说,“我和江声也有话要说。哥哥你说呢?”
他亲哥在这,江声也在这,这句哥哥叫得江声都有些茫然了,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叫谁。
但还是抬起头,迟疑地,“呃、呃呃我——”
楚漆沉默一秒,道,“我换个时间。”
楚熄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秒就轻快地接话,“换什么时间都没你的空。”
“……”
空气中的寂静似乎是紧绷的无形的弦,呼吸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
江声又开始头皮发麻了,他左看右看,听到卜绘在旁边发出一声哂笑似的急促音节。
江声瞪过去。
男人眉弓高眼窝深,耷拉着眼皮并不看江声。额角的纹身在银发底下若隐若现,眉拧着,手指在泥团上瞎按。
他话音很沉,慵懒地说,“平时不管好,放到镜头前丢人现眼才知道慌。”
林回轻声劝阻,“哥。”
卜绘抬了下眼皮,“说错了?”
在林回面前,江声咕哝着撇开脸,“你这张嘴迟早给你缝上。”
卜绘顿了下。
他睫毛耷拉着抖动,一张冷硬清俊的脸上有了些烦躁。
【可以拿嘴巴堵,很方便,不会累着宝宝的手】
【什么表情啊no哥,你该不会真在想楼上的事儿吧……又要暗爽了,挡着朋友的面有臆想是不是爽得更罪恶更痛苦奥……】
楚漆宽阔的肩膀在光下有着清晰的沟壑感,他坐上沙发,嗓音低沉冷静,没什么情绪,“这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事情。”
楚熄手玩着笔,骨节分明地支在下颌,绿眼睛笑眯眯懒洋洋的,“原来你也知道,我以为你就是仗着自己地位特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眼看事态升级,江声被楚漆很沉静地望了一眼,后脑勺的麻劲儿一路扩散到脊背。
他有点崩溃。
看我干什么!
我能说什么!
哪怕江声的脑子昏昏沉沉,今天精气神真的不佳,也能知道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有所偏向的好。
他只能干巴巴地劝了一句,“别吵架了。”
【要打去练舞室打!!】
【久违的大小楚修罗场,但是怎么感觉味变了,和以前不太一样?】
【真的不一样!以前小楚是各种跳脸挑衅在江声面前刷存在感,现在小楚是真的很警惕楚漆的出现,感觉是不是楚漆和江声的关系发生了什么改变】
【真绝交了?江江不想和好朋友接吻,那么不当朋友就能亲了啊,小楚在紧张这个?】
【不止,感觉小楚真和江江谈了】
【我也觉得!!他现在真的有点控制不住的占有欲】
楚熄绿眼珠有着玻璃似的质感。冷冰冰地转动,眯了下,才笑起来,“没吵。”
他不知道江声要袒护谁,也不知道江声又觉得谁才是纷争的挑起者。
只是觉得,江声既然不想他和楚漆吵起来,楚熄觉得自己也能拿捏一下正宫大房的气度。他现在才是被选择的那个,他才是胜利者。他没必要和楚漆计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江声不会吃回头草的。
但是楚漆的出现,的确给楚熄带来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说:“我——”
话音刚起就停顿。
江声的手不慎蹭到林回白色的运动服上,脏脏地擦上了一块。男生并不生气,只是提醒江声,“小心。”
江声回头的时候,他就把江声拉着坐下来。把江声的手泡在水盆里洗了洗,然后扯着桌面上的纸巾,低着头,慢吞吞地把他的手擦干净。
【原来小林你是人夫挂!!好贤惠,no哥啊no哥,你怎么比得过,趁早放弃吧,酷哥也就是好玩,成家还是得人夫】
【青涩感和人夫感融合得好好,特别是小林看起来特别好脾气情绪稳定,这不比和no哥谈顺心多了】
【江江给我的感觉是喜欢慢慢来的类型,小林的性子也急不了,他应该也喜欢慢慢来。脑了一下,大概会是唯一一个会被江声抓着手催促能不能快点的人】
【啊啊啊啊没错!然后很真诚又困惑地说我刚刚没听清楚,逼得江声只能再说一遍的那种……有点微妙的天然黑】
楚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会儿。
卜绘也面无表情地盯着江声的手看。
江声的手清瘦冷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手背上的筋骨和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都让人觉得,他好像很脆弱。
林回的动作很细致,江声竟然也不反抗,他盯着林回的眉眼看。
江声好像一直很喜欢林回的眼睛。
卜绘又想到那句话了,被融入在海浪中几乎振聋发聩的一句:“……下次……和小回复合……”
他默不作声。
瘦削俊美的脸有些冷,眼皮垂着,下睫毛似乎更长些,透出一种硝烟般的颓懒,轻笑了声,觉得站在自己的离场,是应该祝他们百年好合的。
萧意适时地插入进来,他和楚漆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之前离开得突然,我们也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不如今晚留下来小聚一下,做个正式的道别,怎么样。”
“正式的道别?”楚漆收回视线,“该正式告别的人,我当然会这么做。至于别人,没有这个必要。”
“作为江声的朋友,你离开了,我深感遗憾。”萧意脸上有着柔和的微笑,他看向江声,眼睛微微眯了下。泪痣像有些湿润似的,话音缓慢,“但是,没关系,你离开之后,阿声还有我这个朋友。”
【又朋友了是吧,上次密室里装不小心亲江江的时候你可不拿自己当朋友啊!】
【朋友是他们的谎言我早就说过了】
江声刚抽回手就听到这个。头昏脑涨,耳鸣,且有点窒息了,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萧意,而萧意只是轻笑着看他,像是有什么秘不可宣的事隐藏在他嘴角的弧度。
萧意你干什么啊!!
崩溃,好崩溃,为什么看起来萧意像是在说,哎对对对我和江声不清不白你们都快来看啊!
你不是演员,你是表演型人格!
沈暮洵忍不住眯起眼,侧过头下颌线十分清晰,泪痣坠在眼下,“萧意,你能不能别露出这种恶心人的表情。”
萧意回过头,轻笑,“您又在生什么气呢,我这些话,这次可没有任何一点说到你。”
沈暮洵感到反胃。
他盯着江声的意思当谁看不懂吗,明晃晃的勾引和暗示。
沈暮洵笑起来,眼眸中更是如同有烈火燃烧似的,“碍眼的东西,下三滥的伎俩。”
“我说过很多次,我并不理解你对我的敌意。”萧意的表情显然有些困惑,他像是一个好心劝解的人,“你的占有欲未免有些太强了,这样很奇怪。”
“占有欲?”沈暮洵真的不懂,“我的占有欲体现在哪里?说到这个,难道不是你缠着他不放的时候更多吗?”
江声几乎控制不住头疼地大叫起来,“别吵了!”
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茫然些什么!
卜绘对这些无趣的争吵不感兴趣。
但是每一次,每一次林回的出现都让他审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胸腔的憋闷感一直在持续。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向林回坦白。
等回过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我知道你怀疑我。”
卜绘一顿,在林回移过来的目光中低头把一团泥捏着玩。
江声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他掐了两个点出来。把泥团一放远,立刻滑稽得让他忍不住流露出厌弃的表情。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江声,被莫名其妙地横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放心,我会证明的,我有自己的思路,慢慢来,你等着就行了。”
林回顿了下,才轻声说:“哥。”
卜绘顿慢慢抬起眼睛,懒散的声音轻笑,“就冲你这句叫了二十多年的哥,我就不会和你抢。”
“抢什么?”江声刚回过头来,“和病号抢东西,卜绘你真不是东西。”
卜绘:“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错。”
江声:“可是林回能做错什么呢!”
卜绘:“。”
林回转过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淡色的嘴唇扬了下。
卜绘转移话题,“而且你知道我的,我直得很。”
卜绘这张脸确实好看,又很有个性。特别酷又很颓废,像是会在黑暗里待着懒懒散散地抽烟的人,很有故事感,很神秘。
他学生的时候确实被几个男同骚扰过。
从此见一个男同躲一个,要不是因为林回是他弟,卜绘也是绝对忍不了的。
“放心,等我和他混熟了,你们……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江声说:“什么?你们什么轻而易举?”
卜绘冷峻凛冽的眉眼皱着抬起来,“你在装听不懂吗?”
江声:“你又在装什么,别以为你是国服就能在我面前拿乔了。”
林回也说:“哥你别凶他。”
卜绘:“我?凶他。”他几乎要笑出来,有瞬间他几乎想告诉林回,江声是怎么在海边的沙滩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抵着树干,告诉他,他要欺负他,而他只能忍着的。
被闷在被子里要捂死的东西一瞬间见了光,哪怕知道是错的,卜绘还是有一瞬间的痛快。
然后紧跟着就是荒芜,无尽的荒芜。他想起校庆那天通往场馆的小路,半人高的野草,夕阳,热闹的远方,而他选择离开。
林回的目光太平静。
不是看着小丑的奚落的目光,也并不带有嘲笑,只是很安静地望着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很干净的眼神。
卜绘有些受不了他这样平静的视线,低敛睫毛,转过头去。
太吵了。
这个小小的工作室,居然有这么多狗在叫。
江声捂着耳朵,感觉全世界都在嗡嗡嗡。他不应该长两个耳朵,应该长八个。
其中两个听沈暮洵萧意吵架。
“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江声只是靠了一下你的肩膀、拿了你的饮料就是有什么暗示的意思。”
“我也没有很在意,相反,沈先生,在意这些小事的你才显得很奇怪。你好像失去了一部分优越感,真奇怪,我原本以为你的骄傲会伴随你直到你老去。”
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江声。”
江声茫然地转头,“啊、啊?”
沈暮洵的眼眸和耳钉有着熠熠生辉的亮光:“你告诉他,谁才是——”
“——谁他妈要管楚家怎么样,你们都快点死吧行不行。”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江声转过头,楚漆和楚熄吵架的战场在另一边。
“当谁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吗?打着我楚熄的名字来,还不是为了江声?这件事背后是不是你主导谁知道呢。”
楚漆身姿结实挺拔,斜靠着沙发,挑着眉笑了下,“是啊,现在想见他都需要一个理由了。我忽然觉得很庆幸,楚熄,你没什么用,但是你是我的亲弟弟,至少这一点上你非常好用。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办法不管你,我得来见你。”
“谁要当你弟,我要当也是当江声亲弟弟。”楚熄真的破防了,他要是早知道当初和楚漆对着干会有今天的下场,他至少会收敛着点,“你少他妈利用我!”
楚漆绿眸半阖着,“你利用我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说。”
在楚熄开口之前,他叫他,“弟弟。”
这两个字被他压在牙齿下面叫出来,语调很轻慢。楚熄的表情变了,他真的被恶心得有点想吐,毫不夸张。
“你要知道,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还没还过几件。你叫江声嫂子,我可还没有叫他——”
江声听得头皮发麻,立刻窜起来用力捂住了楚漆的嘴,“你疯了吗楚漆,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啊啊啊啊!”
【干什么啊宝宝,捂嘴干什么,我还没听完!!】
【我就说兄弟丼好玩你们还不信】
【大楚我的妈呀你真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一片混乱,大家都在吵架,声音吵杂地混在一起,江声以为林回和卜绘至少会安分点,刚想转头,就听到。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过界的距离,”卜绘一伸手,抓着江声的衣角按着他的腰,径直就把捂着楚漆嘴巴的江声拽过去。
男人一张年轻又冷峻的脸上有着戾气和不耐,把江声的下颌掐着扭着他让他看林回,“江声,你来和他说,你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江声茫然地和林回对视,眼珠纯黑到让人既觉得干净,又觉得如同深渊。
林回怎么受得了被江声这么看,他把江声拽回去,慢性子的眉眼都有了些急切,“哥,你别这么对他,江江会疼的。”
卜绘盯着倒在林回怀里的江声,“说话,江声。”
江声回过神,他不懂为什么谁和谁吵架都一定要把他拉进去掺和一下!崩溃,楚漆和楚熄也就算了,沈暮洵和萧意也算了,卜绘和林回吵架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道,“我说什么!林回我早就说了你这个哥真的很讨厌!”
卜绘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倦懒又讽刺地说,“看到了?他只知道骂我,别的时候,除了说到打游戏根本懒得搭理我。”
林回低头看向江声。
江声离他好近,江声身上的味道又变得有些陌生了。
他有些恍惚,下意识地靠得近了些。
江声稍微收敛了一下,黑眸盯着卜绘,“你今晚上要是不带我打表现分你就死定了。”
【no哥和江江好像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啊无法沟通】
【no哥:(情情爱爱的话题)江声:我的游戏工具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嚣张】
江声很快知道他刚刚崩溃早了。
谁和谁不能吵架呢?
连林回和卜绘这对关系要好的兄弟都在吵架,那边婚生子和私生子吵吵架又有什么奇怪的。
没错说的就是秦宴和许镜危。
秦宴刚被江声气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坐在角落的高脚凳,长腿蹬着横杆,年轻的脸上带着冰霜。
“你这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和师兄认识,你又在耍什么手段,又在玩你的高校倔强小白花那套?除了我爸,你以为谁还会吃你这套。”
“没有这回事,二少误会了。”
“所以你说啊,你说你和江声怎么认识的。”
“啊,说到这个,是当男模的时候。”
“你少骗我,当男模的男人都是平板身材,你这个男模根本不正经。你是不是卖身去了,脏东西。”
“二少,是平面男模。我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上错车,哥当时喝醉了,摸着我说胸大,让他想起一个故人。”
许镜危的声音很沉稳,也很平静。
平铺直叙地阐述,并且有些不解的样子。他靠在后面的墙上,低头按在自己的胸口,金发灿烂地扫在眉骨,柳叶眼天生有些轻佻散漫,瞥向江声,笑了下,“好像也没有很大?”
【啊啊啊啊笑死我了,江声你在搞什么啊!】
【知道世纪笑话是什么吗,是金毛哥说完这句话不到十秒,我加的江江宝的梦男群筛选规则就多了一条:大胸】
刹那间,所有争吵都停顿,整个工作室都安静了下来。
楚漆眉梢挑了下,瞥向许镜危的胸口。
秦宴气急败坏,他目光拧向江声,指着楚漆眼红地咆哮,声音带着不甘,“师兄,你就这么喜欢他,他凭什么?楚家的两个蠢货有哪个真的理解你,你对我哥都没有这样过。”
不止他们,所有人都在看江声。
江声感觉自己要被扎穿了。
还有人在笑,他分不清是谁,他觉得真的好讨厌,好吵,好烦人。他抬起头,感觉全世界都在旋转。终于,他找到了一片净土。
顾清晖。
从头到尾,一点都没有参与任何战局的顾清晖。
工作室内开着空调,顾清晖只穿着合衬的衬衫。身材挺拔劲瘦,侧脸清隽寡淡,禁欲到有些没有人情味。
江声躲到他的旁边,感觉自己像是有点火烧屁股了,怎么会这样。明明一开始他还是劝架的那个!
他默默崩溃,“让我缓缓。”
顾清晖微微侧头,琥珀色的眸子看他一眼。
男人戴着白手套,外面额外带了一层橡胶手套,浅色的睫毛在阳光低下静垂,“请便,江先生。”
好平静,好稳定的一个人。
江声居然觉得顾清晖也挺好的,他不犯病的时候挺像个正常人。
两三秒后,顾清晖忽然问他:“我有些好奇,江先生,你们真的是这样认识的吗?”
江声决定撤回前言。
人其实没必要有这么多的好奇心!真的没有必要!
他用力捂住耳朵,黑发乱糟糟地穿插在他的指缝里,通红的耳朵隐约暴露出来。
顾清晖垂着眼皮望着他。
“啊?你在说什么,”江声装聋作哑。他内眼睑颜色稍重了些,可怜又怨气的样子像是被逼红了眼睛。睫毛好长,清亮的黑眼睛不敢看人,眨来眨去,“我聋了,我听不到。”
第154章 纹身就纹身之
好吵, 好乱,好麻烦!
江声坐在角落,阳光落在他的膝盖。
他今天真的精神不振,毕竟昨晚才累到, 这种情况江声高度紧绷的精神让他更累, 一边累一遍崩溃, 怒而捏泥巴,想快点结束然后滚出去。
顾清晖在旁边道:“江先生。”
他脊梁骨很正, 挺得笔直。哪怕面无表情也文质彬彬, 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与生俱来的教养和矜贵。
江声带着怨气转头, “闭嘴!”
早几年江声认识顾清晖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
阴沉、瘦削、木讷,和现在光风霁月、矜贵优雅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很大。
不过顾清晖认识的江声,和现在的也许没什么区别。
江声感觉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很奇怪。
虽然是他喝醉了耍流氓,但难道错的只有江声一个吗!退一万步来说,许镜危闲的没事练胸练那么大干什么!难道就没有他的问题了吗!
可恶。
呜呜呜呜。好丢脸啊, 真的好可恶。
江声默默崩溃, 他要迁怒所有人,要他们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棉花, 惹怒他所有人都要陪葬。
顾清晖并不意外江声的怨气,眉梢很轻地扬起,“江先生,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们可以谈一谈。”
“不——”江声冷酷地说。
“不是关于那个协议。”顾清晖话音低沉, 有着他独一份的清贵。光落在他的侧脸,他很有礼貌地和江声保持一段距离, 眸色很淡,“我最近有一部新的片子准备筹资,如果江先生有兴趣——”
“投资?”
“——演戏的话,我们可以谈一谈。”
江声兴趣索然,闷着脑袋拒绝,“我才不想。”
【宝宝怎么不拍戏啊,事业粉好着急啊!宝!你要火火的!】
【@严落白是不是你给江江带坏掉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严落白我知道了一定又是你在乱进谗言!】
【笑死,怎么什么事儿你们都在找严落白的问题,他这个经纪人做得好心累啊】
【又能呆在江江身边,又能赚钱,我都不敢想他有多爽,我骂骂他怎么了怎么了】
“是江明潮先生投给我的剧本。”
一句话让处于愤怒和不稳定情绪中的江声沉默了下,他茫然地转头,“江明潮?”
顾清晖看着江声。
青年眉眼浓墨重彩,是十分亮眼的长相。桃花眼不算标准,眼尾略略下垂,便总是恹恹的,纯良干净,很可怜。
顾清晖想起了那天的生日宴。
江声穿着白色的西装和江明潮握着手的样子,江明潮在媒体的聚光灯下宣布,江声是他的亲弟弟。
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华国人,硬要找相似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很荒诞。
顾清晖戴着手套的手在膝盖上轻叩,颔首道,“一对兄弟杀人犯的片子。剧本的话,可以今晚来我房间,我详细和江先生讲解。”
【?今晚?去你房间?去看夜光剧本是吗】
【平时一声不吭当边缘人的好处这不就来了?没有人和他吵架,他不就可以趁着别人吵架的时候悄悄上分】
【好心机啊顾导!原来这就是你的算计!】
江声完全没注意到他话说得有哪里不对。
江明潮找顾清晖拍片子,点名要江声去演。是这个意思吗?江声不懂。
兄弟杀人犯,除了江声之外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他自己?
江声完全不懂了,他茫然地思考着江明潮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背后的动机,又觉得思考真的好累,他懒得想。视线不由自主地偏移到宽阔的工作室内。
阳光恰到好处地落进来,在地面映出龟背叶的影子。
除了江声这一小片净土,其他地方还处于一片混乱。
秦宴表情很糟糕,“用身体来博人眼球的人,注定也只能被人当玩物。师兄要是看上你那他真是眼瞎!我哥他都看不上。”
这边的许镜危说,“二少误会,我根本没有对哥有别的想法。”
那边的林回和卜绘轻声说,“哥,我只是很久没见江江了。我很想他,现在我们别再说这些了,好吗?”
再那边,楚熄嬉皮笑脸地咧着嘴对楚漆笑,“你也配当我哥,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是真的恨我,现在就把我打死,我直接倒退十八年和江声当双胞胎。”
江声:“……”
两秒钟后,他忍不住捂住脑袋,“救命,要晕哥了。”
顾清晖:“江先生?”
“怎么这么多哥!怎么大家都有哥啊,哥哥难道是一款时尚单品吗?”江声忍不住了,“而且楚熄!就算你倒退十八年,也没办法和我当双胞胎。”
楚熄:“哦哦,对哦。”
卜绘银灰色的头发染得很好,厌世感很重。好像有种淡淡的死意,对江声的不耐烦都转变成了这个世界怎么还没毁灭的反感。
他轻嗤,眉钉随着扬眉的动作也动了下,“这是重点吗?江声?”
江声:“嗯?”
萧意支着下颌,温润的脸上有着迟疑,“楚先生对阿声告过白。”
江声才反应过来。
明明是男友关系,真成亲兄弟不就完全乱套了,楚熄他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好香!!直接小狗变骨科!】
【笑死,我只能说想吃骨的人总有办法莫名其妙吃到骨……】
【叫哥哥的时候小楚是不是真的想过要江声当你哥呢,怎么说呢,感觉像用血缘拉近无法拉近的距离,这种想法真的很阴湿】
【小楚和萧老师也确实是同类人的感觉哈哈】
【江江不是还有个亲哥江明潮吗。还好没来!不然又多一个哥,到处都在哥哥哥,我都不敢想这是怎样一个盛大的养鸡场】
【说到用血缘拉近无法拉近的距离,立刻想到哥突然宣布江江是他亲弟弟,但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的生日宴】
【omg你这么一说……】
【江江是一个玩弄兄弟很擅长的宝宝[爱心]】
【说起来no哥之前和江江打赌输了喊他哥的微博截图我还存着呢】
【笑得想死,,怎么又多一哥】
暂时把江明潮放到一边不管。江声用力晃了下脑袋,这个事情晚上回去他就能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境。
嗯嗯。
呃呃。
其实一切都是从楚漆进来才开始吵架的,那么也只需要把楚漆带走,就能迎刃而解!
在一片混乱中,江声站起来,“楚漆。”
他的声音不大,但一瞬间全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他。
江声:“你跟我出来。”
寂静的空气有隐晦的爆发,空气中从死寂变成了即将点燃的炸药包。
楚熄被孤单地落下。
萧意轻声感慨,“好可怜。”
江声一走,楚熄面无表情。他年轻俊俏的脸上有着一种懒散的痞气,眼睛像是祖母绿宝石,轻笑了声。
“你们不懂,我不可怜。”
【如果小楚现在真和江江在谈的话……脑一个他的思路:现在江声和楚漆走掉又怎样,我!才是江声的男朋友,江声会回来的!】
【嗯嗯怎么说呢,完全更可怜了啊】
*
和楚漆面对面,江声抬起眼睛。
江声现在看着楚漆的眼睛已经很轻松。
他的本质也许真的冷漠,又或者他只是善于释然,太过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让楚漆有些无奈。
他见证江声和他那么多的朋友分别,现在也终于轮到他自己。
楚漆问他,“给你带来麻烦了?”
江声察觉到这种轻松的氛围,也幽怨地瞥着他,“原来你也知道啊。”
楚漆笑了声,“和楚熄谈恋爱还算开心吗?”
也许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楚漆挪着步子和江声靠在同一面墙上,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说,“你单独叫我出来,他心里会不舒服。”
江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和楚漆这样站在一起像是在罚站。
江声以前其实经常会被叫去罚站,有的老师对江声的呜呜咽咽装可怜会心软,有的老师不会。
江声在那靠着墙站着的时候,楚漆偶尔会看到,然后走到他这里来。
“又惹麻烦了啊。”高大的少年靠在他的身边,懒散地注视他,逆着光的脸挑着眉笑了声,“陪陪你吧,可怜鬼。”
都已经说了绝交,想好要断绝关系,这些记忆还是,在楚漆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不受控制地重现。
不必那么在意楚漆的心情了,却还是无法做到完全不在意。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碎掉的镜子、揉烂的纸,想回到原样是不可能了,也没办法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在意他是吗。”楚漆的手臂和江声很轻地贴在一起,他的头发被风吹散,声音很低,“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要从江声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楚漆不知道,江声也不知道。
江声问他,“你觉得,是你那天晚上出现在楚熄的背后,让我注意到你,看着你,打乱了我的节奏,才让我没办法拒绝的吗?”
这次轮到楚漆沉默。
他深邃的轮廓眉眼在静默无言的时候有这强烈的压迫感,面对江声时不自觉地收敛,显得格外宽和与平静。
“你想听什么。”江声很轻地说,“想听我说是吗?”
楚漆的眼皮抖动了下,看向他。
江声的侧脸线条流畅,骨骼的每一处顿点都漂亮。楚漆认识他很多年,还没有看腻江声这张脸。当江声的眼睛眨一下,慢慢转过来看他,他还是会感到心动。
风声不大,树叶摇响的声音窸窸窣窣,楚漆在此刻沉溺于这样的寂静。
江声:“你就会觉得愧疚了吗,你要去对楚熄亲口解释我当时愣神、眼睛根本没看他的原因吗?”
楚漆笑了声,他的绿眸像是森林,望着江声,目光在阴翳中却显得很深,“你当时又是什么感觉,声声。”
江声脑袋闷闷热热,后脑勺有一股麻意往下窜。
听到楚漆低沉的声音有着平静的沉淀,醇厚的、缓慢地,在江声耳边流淌。
“有我在看,你会不会觉得脑袋发热,无法自控。只有你们两个人的时候——”
“嘎吱——”
江声转过头,看到走廊的一扇玻璃门被风吹得晃动。
风大起来了,很快其他的玻璃门也跟着晃动起来。江声没有在意,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向楚漆,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我同意他的表白不是因为你。”
很多因素的集合体。
其中也带有对楚熄的喜欢,不过江声不知道他的喜欢占据多少分量。
有吗?有的。
江声有过很多一瞬间的动容,那些动容汇聚起来,成为一种促使他犹豫的理由。
楚漆回答,“我知道。”
两个人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聊的。
楚漆心脏沉闷地压抑着往下坠,就像他对楚熄说的那样,楚熄很没用,可是现在他竟然也变成他和江声之间唯一的话题。
怎么办,想和江声名正言顺地见面,岂不是要祈祷楚熄和江声在一起的时间再长一点。
有点荒谬了,荒谬到有些可笑。
“想到你不在,感觉很不习惯。”江声很轻地说,“但是,我应该会习惯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楚漆心脏被一下下沉闷地敲击。
那种钝痛并不尖锐,只是存在感很强,并且让人无奈地意识到,这样的痛苦恐怕会一直持续。
他的手放在江声的脑袋上,很轻地把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下。
拍了拍,摸了摸,柔软的发丝和他宽大的指节缠绕在一起。
“好的。”
*
楚熄在晃动的玻璃门后踢着脚边的足球。
一下两下。
到第三下,他猛地把球踹开,绿眼睛狠狠盯着瘪掉的球砸在墙边,失去回弹能力的足球滚了一小段距离。
“——你觉得,是你那天晚上出现在楚熄的背后,让我注意到你,看着你,打乱了我的节奏,才让我没办法拒绝的吗?”
“你就会觉得愧疚了吗,你要去对楚熄亲口解释我当时愣神、眼睛根本没看他的原因吗?”
每一个字都刻印在脑海中,清晰、滚烫、发疼。
大脑被挤得发涨,楚熄像是野兽一般抵着冰冷的玻璃门喘息。
他的手按住肩膀。
昨晚上江声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又拽住自己的项圈。
底下是江声的咬痕。
说话的时候,呼吸的时候,伤口牵引着轻微的发疼。像是和江声的存在,江声的气息融合在了一起。
没关系,只要结局是好的就好了。
没关系,江声是在意楚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鼻子开始泛酸,眼眶开始发热。
想起那天晚上,烟花和微风里的吻,想起那一瞬间他得到默认的兴奋和幸福感,他无法控制地觉得恍惚。
“你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我同意他的表白不是因为你。”
江声……
好想知道,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想知道,他那一瞬间得到的幸福感是否纯粹。
好想知道,三秒,你在那三秒里想的是什么。是楚熄的吻,还是楚漆的目光。你无法摆脱的人,是朋友,还是的确有真心并且难忘的旧情人。
他反反复复地在品味江声给他的回忆,齿轮在转,时间被凝固成了酸涩的眼泪。
楚漆想起他和江声去雪山的时候。那时候还算不上多熟,是楚熄自己单箭头的上头。
江声要去看日照金山的壮观,又怕第二天起不来,所以干脆一整天都没有睡觉。
日照金山的时候江声坐在缆车上,靠在他的肩膀睡着了。楚熄推着他把他叫醒,江声也没有动弹。懒懒地睁眼,黑色的眼睛里都是碎金一样的光。
他看完雪山,又扭头来看楚熄,对他说,“本来楚漆说要和我一起来看啊。”
楚熄说:“是吗。”
江声说:“可是他太忙了,所以算了。”
那时候,楚熄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殷勤地说,“没关系啊,他忙的时候,哥哥就找我吧。”
……
江声在拐角处看到了楚熄。
楚熄和楚漆对视一眼,沉默立刻就在无声中蔓延。
江声:“我——”
楚熄按在江声的肩膀上,对着楚漆咧开嘴笑起来,“你回去吧,我和江声谈一下,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之后,我来,找你。”
楚漆挑了下眉,看了下表情有些僵硬,又有些心虚的江声,也拍了下江声的肩膀,力度很轻,又慢。
江声几乎觉得自己是一杆秤,衡量着两只手的重量。
“你听到了。”楚漆声音低沉,“听到哪里了。”
楚熄:“少管。”
楚漆:“江声对你……”
“我说了,你少管。”楚熄弯着绿色的眼睛,额发被风吹开,疤痕贯穿他的眼睛,“耳聋了的话去医院看看。”
江声拽住了楚熄的手。
楚熄背对着江声。沉默两秒钟,江声才听到他的笑声。
年轻男生耸肩,笑眯眯地转头,“没生气,你别担心,我只是不想看碍事的人打扰我们相处而已。”
楚漆盯着楚熄看了又看。
看他的眼睛,看他的轮廓,看他深邃的眉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他的脸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前段时间,楚漆还抗拒江声望着他的眼睛。
他害怕江声看着他的时候,会因为他的眼睛想到楚熄。
而现在,楚漆只会带着无所谓,卑劣地想,楚熄最好和他长得更像一点。
像到让江声看着他的时候,都会想到他楚漆的名字。
太糟糕了。
他本来不应该这么想的。
楚漆垂着眸,墨绿的眼眸近乎黑色。他扯开嘴角,半阖着眼笑了声,眉目深邃英朗,带着懒散和不羁,“那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目送楚漆的背影远去,江声才说:“刚刚、我其实——呃!”
话音未落,楚熄就把江声拽进了一旁的玻璃房间。
百叶窗拉下来,一道又一道的栅格落在江声的身上。
楚熄歪着脑袋看江声。他身材其实很好,腰腹力量强,劲瘦并不夸张的身材很有少年感。绿眸静静地看着江声,江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的眼睛好像有点红。项圈有被拉扯的痕迹,微微变形,露出底下的创口贴。
江声注意力被转移,加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有些愧疚,小声问:“疼吗?”
江声真的很坏。
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喜欢折磨人,喜欢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印记。最好放在别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还不准遮住,然后站在远处看对方有些窘迫的样子取乐。
不过现实是江声的确留了印记,但时常无法让人觉得窘迫。
和萧意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会有意地诱导江声留在显眼的地方、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地方。带着叹息的温柔声音没有谴责的意味,只会扶着江声的后颈说,“可以再深一点,没关系。”
楚熄的呼吸轻轻地停了一瞬,他本来打定主意,要冷静地询问江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一开始,江声到底是不是真诚地、想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江声这样看着他,楚熄又觉得,可以放下。
江声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他都已经在萧意面前,如此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偏爱自己的袒护,他不应该怀疑这个。
反复的情绪颠三倒四,楚熄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握住江声的手,忍不住盯着他不放,轻声说,“不疼,再疼一点也没关系。”
江声:“我——”
楚熄的拇指按住他的嘴唇,问他,“哥哥很喜欢卜绘的纹身吗?”
江声:“嗯?”
被楚熄忽然提起,江声也想起了卜绘手背上的刺青。线条性很强,锋利,很酷。
说到这个,江声说,“是我自己以前也想过去纹身。”
江声想了想,“但你知道我真的很怕疼,也不喜欢会让我疼的事情。”
楚熄按着江声的手,粗糙嶙峋的指骨穿插入江声的指缝。他抵得很深,好像要从这样的亲密中得到安全感似的,“我去纹啊。”
他佝着腰,“哥哥你想看什么,你想让我纹在哪里,我去纹给你看。”
答案不重要。
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让他过去。
湿润的热气扑洒,少年声音低沉,放得很轻,“我去纹你的名字,纹给你看。”
江声愣了下,然后有些愕然地盯着他,头皮发麻地说,“不要!”
不是,这个有、有点太丢脸了吧恐怕。
到时候楚熄一脱衣服,胸口两个大字:江声!
啊?
啊啊啊啊啊?!
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怎么感觉那个情况,会是其他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楚熄骄傲自得洋洋得意,亮着胸口给所有人看。
受伤害的只有江声本人。他会恨不得像个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地里这辈子都不拔出来。
如果有人和江声重名,江声会对他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
江声真的觉得可怕,他着急地抓着楚熄的手,“不要!那也太丑了,我不要。”
“怎么会丑。”楚熄比他还着急,绿眼睛湿漉漉的,“纹字母呢?两个不行,一个也可以。”
“就是很丑!都不准,不行,不可以。”江声光是想想就要崩溃了,“我们以后分手之后我的名字还要留下来吗?你之后每次看到又会怎么想,我不会强迫一个人做到这种地——”
“要留下来。”楚熄的声音变得好低,他抿着嘴唇,话音轻轻,“把你的名字留下来。”
“我也说了,不行。”江声咬着牙,“你是小孩子吗,幼稚到这……”
话音未落,江声就感觉楚熄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冗长的静谧中,江声能感受到紧贴在胸口的心跳,急促得怪异。
江声眼珠挪了下,看到从窗外洒入室内的光。一格又一格的。
闷闷的人声隔得很远,江声抿了下嘴唇,改变了自己的言语。
“卜绘的纹身的确很好看。”他说,“我也想看你身上有。”
楚熄忍不住地笑起来,笑得江声几乎感受到他胸口的颤动。他头发乱糟糟,低散下来,遮住阴影中深色的眼睛。
“没错,我也会有的。我什么都会有的。”他喃喃,“我们当狗的打上主人的印记也是理所当然的。”
江声耳朵像被电了下,眉毛忍不住扬起,“等——”
楚熄把他抱起来,把他推放在桌子上。江声一时间有些慌乱,要说的话又没能继续,“你做什么?”
楚熄柔和的亲吻落在他的脸颊,然后乖巧地询问,“哥哥,纹在这里?”
江声:“哪里?”
楚熄又亲了下他的脸,“纹在脸上。”
江声被亲得有点混乱,“不、呃……不是,谁会把纹身放在脸上!这不是有那种屈辱的意思……等等、等……”
楚熄望着江声的脸,“我又不在意。”
他笑着,呼吸很轻地往下,羽毛一样地扫到江声的耳后,“或者这里?”
江声的手推着他的胸口,“我——”
“不行啊,在这里没有人能看到。”楚熄自言自语,头发挠着江声的脸颊,江声痒得忍不住抓住他的发根。
湿润又滚烫的嘴唇含住江声的喉结。
江声喉咙里细碎的声音都像是被吃掉了一样变得好闷,怪异的湿润让他只能仰起头,半长的头发流淌下来,眼睛空空地看着天花板喘息。
楚熄征求他的意见,声音很正经,“这里也可以。”
“疼。”江声断断续续地说,“纹这里会疼。”
“那纹哪里啊,”楚熄贴着他的皮肤抱怨,“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他的手很粗糙,碰到哪里,江声都会忍不住去抓住他的手。反而被反按着,在自己的身上摸来摸去。
温度浸透,一点点地晕染开。痒得江声受不了,热气一阵阵地冲上脑袋。他紧紧攥着楚熄的手让他别动。楚熄弓着背抬起头,看到江声茫然的、湿润的、忍耐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雾气似的,“你别这样,好奇怪……”
楚熄垂着眼皮,近乎狂热的目光入神地望着他,心脏在轰轰烈烈地振动,血液都很有些滚烫。
他弯着眼睛,惊讶的样子很做作,“我在问哥哥纹身的事情呢,哥哥可别想得很奇怪,我不是那种人。”
你不是才怪!
江声用力抓着他的脑袋往后仰,“万一被发现——”
楚熄今天格外不听话。
他打断江声的话,羽毛一样的触感温软地落在嘴唇上。舌尖很轻地扫过上牙堂,江声张开嘴呼吸,但每一口热气都好像被闭塞地堵了回去,侵入头脑的浪潮温热,睫毛湿哒哒地垂着,呼吸都变得潮湿。
楚熄身上的味道很清爽。
柠檬的味道,带一点点薄荷。
他说,“好嘛,不摸了。”
他把江声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回去再问哥哥好了。”楚熄说,“现在可以亲一下吗?就一下。我保证不会被发现的。”
江声脑袋短路。嘴唇张合两下,看到楚熄脸颊泛红对他笑起来,然后俯下身,酥麻、绵长,隐晦激昂在浑身攀爬的电流,让人头皮发麻地贯穿脑海。
江声茫然地抓住他肩膀的衣料,“不,楚漆——”
滚烫的热气把江声的脑袋放在蒸笼里面烤,他的脑袋有点无法思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错了名字,思绪根本没能转过弯来。
过了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感觉到快感持续,江声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不对。他其实完全不记得他叫错了名字!但是他能猜到!
江声咽了下口水,脑袋里嗡鸣刺耳,忍不住头皮发麻,“我,我是说……”
救命,救命,救命。
他怎么会喊楚漆的名字!他真的喊了吗,不然他还说了什么。
好奇怪,可是他刚刚明明没有任何一秒是在想楚漆。
真的好完蛋。
江声完全不知道自己脑袋一昏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他又要怎么解释。
脑袋晕乎乎的,他看向楚熄的表情,少年像是没有生气。
“啊~我知道了。”戴着项圈的年轻男生眨着绿眼睛,撑在江声后面的桌子上,笑着去亲他的耳朵。湿热的呼吸一团团地蹭过去,很亲密地咬着他的耳垂,“哥哥喜欢楚漆这个名字,那我去改名吧。明天就去。”
好吧,没有生气才怪。
“我刚刚没有在想他。”
江声这一次很乖。做错了事情他永远很自觉,会开始心虚,然后放开一点点权限。
他没有再躲,没有说不,也没再推他。
尽管被亲得耳朵都红得滴血,抓着他衣服的手都在颤。在这种场合,热气挤压他的思绪,昨晚的敏感余烬还在灼烧,欲望已经濒临他理智的界限。
江声知道他应该拒绝的,但也只是说,“我没有想他,我在看你。”
风声很柔和,推着楚熄的脚步忍不住再近一点。
是真话还是假话,都不妨碍他的心脏里盛开一场灿烂的烟花。
他喜欢听江声这样说,喜欢被江声这样看着。仅仅这样,就足够让他觉得,哪怕是假的也没关系,江声肯骗他也很用心,他不应该让江声觉得难办的。
他墨绿眼珠转过来,目光很轻地看着江声。觉得他现在就该心满意足了,然后才闭上眼,轻笑着说,“没关系。”
风声很轻微。
阳光被切割成条纹状,落在江声的手背。他的手叩着桌沿,手背上隐约的血管在光线下显得很漂亮。
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会引起怀疑。
楚熄记得江声说不要暴露关系的话,放开他,整理了下江声的衣服,摆弄他衣服的下摆,把有些松掉的扣子重新扣好。
“哥哥,要不要回去?”他问。
江声没有回答,他盯着楚熄,睫毛抖动着,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
张开嘴的一瞬间。
“哐——”
江声听到一声巨响,楚熄也立刻抬起头,眼眸机敏警觉地眯起来。
江声想起之前和楚漆聊天的时候听到的嘎吱声,谁能想到那时候是楚熄在听。
所以,现在又是谁?
还是说真的只是巧合。
江声脑袋变成浆糊,已经说不上崩溃,他完全不想去思考,抓着楚熄的衣领子把脸埋进去。
就算被发现了又怎样。
暂时不要来打扰他。
楚熄愣了下,低下头。看到江声碎发落散,后颈暴露在眼前,呼吸一口一口地闷在他的心口,像是印在心脏上。
“再亲一下。”江声把脸侧了一下,抬起有些薄红的眼皮,湿漉漉的睫毛掀开,黑眸混沌带着湿重的雾气看着他,“楚熄。”
这次他叫对了。
他脸上有着怪异的红,说话的声音好轻,含糊的音节像是羽毛,搅得人神经思维也乱七八糟,“我还想,你再亲我一下。”
第155章 事故就事故之
要如何给江声全部的爱, 不带一点猜忌、不带片刻的阴暗。
答案是当他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在他闭上眼睛、嘴唇印到嘴角的时候,当他坦诚地表达索求的时候。
在疑问、迷茫、痛苦中得到温柔的升华,像是浸泡在眼光下温暖的海水里, 灵魂感觉到绵软的酸涩的动荡。
楚熄伸出手, 指腹碰到江声的脸。被他滚烫柔软的脸颊贴着, 看到江声眯起眼睛。刹那就有很痛的幸福感、空虚感、梦幻感一起上升。
他笑了起来,“哥现在的样子真是。”
像是欲望的妖怪、恶魔, 在引诱别人, 等人不如他的圈套, 就会把人的爱全都吃掉。
工作室里的吵杂隔着几道墙被消减变得虚弱,刚刚甚至还有一道无法被忽视的动静,昭示着也许还有别人的存在。
可是楚熄拒绝不了。
江声不满地张开嘴,似乎想反驳,可楚熄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他的嘴唇上。他凑近,手搭在江声的膝盖上,手心烫得江声忍不住缩了下腿。
少年的手掌宽大, 握住他的腿弯靠近, 黑发挡住面容,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嘴唇。他佝着身低下头, 大腿卡在江声的腿间逼近,脖颈的choker上小圆片亮闪闪地晃动,晃到江声的眼睛。
外面传来风吹动树叶的声响,挺直的鼻骨微微一侧, 和江声的鼻梁触碰, 嘴唇也温和地相接。
江声的确是个对快感承受能力很低的人,意志力也很脆弱。
这是个很温柔的吻。
温和到几乎没有情欲的意味, 只剩下纯洁的爱。
江声恍惚地感到心落了下去,很宽慰的安全感充盈起来。
楚熄闭上眼,阳光落在他撑住江声腰部的手,晒得发烫,他的心口发颤,把所有的温柔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楚漆就算干扰到江声的决定又怎样,江声在他面前叫成亲哥的名字又怎样。
做人要大度一点。
江声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别人没关系,至少他们的初遇是真的。命运般的相遇是真的,现在达成的结局也是很好的结局。他和江声之间,的确有着别人斩不断的红线,谁都否认不了。
气氛好得江声都要觉得不得了的时候,耳膜却陡然一炸。
“砰——”
巨响再次响起。
江声睁开眼,楚熄和他咫尺远近,清爽的气息还伴随着温柔的水响纠缠进来。
他的神智陡然回笼。
等等……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在做什么。
一种热辣的麻意顺着脊柱攀爬,混沌的思维短暂破开清醒。
他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他的脑子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好奇怪啊一个人怎么能没有脑子!可是他刚真的没有!他的嘴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
救命。
不该这样的,怎么能这样。
江声脸热起来,睫毛湿润,目光空空地喘气,感觉自己的脑袋里面是缠在一起的毛线。
但很庆幸他的脑子又回来了,于是一秒钟三百六十个想法开始过于灵活地闪回。
楚熄的手还搂着他的腰,隔着百叶窗开朗地和外面的人打招呼,“你好啊。”
江声僵硬地回头看。
看到隔着百叶窗的玻璃窗印着一双手,很惊悚地,有一张俊俏的脸贴得很近。
秦宴死死盯着他,目光中几乎要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疯狂。
江声吓了一跳 ,下意识把楚熄推开。
注意到江声这个小动作,秦宴的眼睛动了下。
楚熄唇上热意在缓慢退去,他舔了下嘴唇,漫不经意地盯着秦宴看了会儿,扭头靠在一边,没有多做干涉。
江声才刚沉默了一会儿,就看到秦宴直接拉开门走进来。身影挡住了光,显得格外压抑。
气氛也沉寂。
楚熄说:“你好你好。”
秦宴抱着胳膊低眸盯着江声,视线十分冰冷,“你们在偷偷玩什么,怎么不叫大家一起啊,师兄。”
楚熄:“因为他比较喜欢温柔的玩法。”
“……”
呃呃呃啊啊啊啊。
江声忍不住了,他狠狠掐住楚熄的手叫他闭嘴,转移话题说,“是节目组让你来催我的?我马上就回去了。”
“温柔的谁不会!”秦宴盯着江声的脸。
男生黑发湿润,脸颊有些红,黑色的眼眸像是被惊醒的一汪潭水,像是觉得窘迫。他的神情是湿润的,染着热气的,荒唐到迷离的。
秦宴说,“这个乡巴佬只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哥见多识广,他能做到更多。”
楚熄在别的上面还可能认输,这上面不行。
他当即插嘴,“我能比他做得还要多。”
“我哥做得比你做得多!”秦宴大叫起来,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敌意和轻蔑,“他什么都能做!”
“我能——”
江声用力捂住楚熄的嘴,把他拽得后仰。很滑稽,像是在拽狗链,爆冲的狗只能原地踏步狂吠。
秦宴看向江声。
“别带坏小孩。”江声说,“他还是未成年。”
“小孩?”秦宴重复了声。他仰着脑袋,褐色眼睛里有着怒意,“师兄,你不会还在当我十四五岁吧。我已经十七岁了,师兄。”
秦宴从小就被当天才看。他被灌注期待长大,恃才傲物,年纪小,家世还不得了。
他受到的奉承太多,接近他居心不良的人也太多,他看不起所有人。因为从小就习惯这样的环境,他的思路也真的很朴素。
他觉得他头上只能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秦安,另一个就是江声。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两个最相配,其他人都该去死。和江声在一起的人,侵占江声的时间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不可理喻。
只是现在秦宴又讨厌江声,所以情绪变得很古怪又拧巴。
他恨不得江声找一个烂进泥巴里的爱人,好证明江声当初背弃他们是错误的,他只能越来越糟,只有回到他们身边才可以越来越好!最好跌到谷底,好好看清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看着江声和楚熄亲吻,有一瞬间是觉得,师兄啊师兄,你是自甘堕落的,真让人看不起。
还有更强烈的情绪,觉得江声真的好没品,这种人也能看上,楚熄到底哪里好,哪里比得上秦安。
又盯着楚熄吻着江声,压得他嘴唇下陷的力度皱眉。
真恶心。
好奇怪。
江声以为秦宴接下来又会开始说那些趾高气昂、气急败坏、攻击性极强的话语,但是没有。
秦宴只是盯着他,一直看着,看到江声拽着楚熄离开的时候,才说,“师兄在和这个土老帽谈恋爱,是不是。”
江声站在门口,还抓着楚熄的手。心跳陡然加速了下,想起几年前的秦宴。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的时候,沈暮洵在说,“你怀里的小孩瞪着我干什么?”
等江声低头。
秦宴只是抬起头,贴在胸口问他,“师兄信男朋友还是信我。”
当时秦宴才多大,江声只是觉得是小孩争宠,怪有意思的。
同样的事情同一个人,如果发生在几年后,会让江声感到无比怪异。
“谁……谁说我在和他谈恋爱了。”江声干巴巴地咕哝,抿着嘴角,表情紧张,“亲一下就是谈恋爱,那我和秦安也亲过,我们谈了吗。”
楚熄一声不吭地盯着江声看了两秒,嘴角勾扯起来,笑眯眯的绿眼睛望着秦宴,“对啊,对啊。谁说我在和哥哥谈恋爱了啊。”
秦宴一言不发。
江声觉得他视线的存在感有些过于强烈,盯得他后背发麻,一直转过拐角才勉强消失。
他和楚熄解释。
“秦宴的性格很怪,和他撞到一起的时候,我的男朋友都会倒霉。”
在大学期间谈的沈暮洵、萧意都是这样。
“不跟他说,是怕你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对于秦宴到底做过什么,江声没有证据。他从来也不能证明那些事情是秦宴做的,但是小心一点总没有问题。
楚熄握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的手和他交握着,纵横的伤痕烙印在他筋骨清晰的手背。
他耐心地听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等到江声说完才笑起来,笑得很明朗,像是一只狂甩尾巴的大狗。
“我知道啊!”
他毫无芥蒂地说。
江声愣了下,“你不介意吗?”
“不算不介意。但是哥哥不是已经事先说过,不能公开了吗?事后也对我有解释。我知道前因后果,为什么还要有多余的情绪。一个人总是想东想西会很累。”楚熄盯着江声,少年清越的嗓音有些轻微的沙哑,很轻地道,“谈恋爱的话,当然要轻松一点,开心一点才好。”
江声反握住他的手,“你说得对。”
“哥哥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我才不像别人一样不识趣。”男生声音很低,撒娇一样抱着江声,佝着脖子低下来热烘烘地蹭他。
江声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往后踉跄两下。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楚熄抬起头后退一步,对江声挥手,笑得眉眼弯弯乖乖地说,“好了,我要去找楚漆了。哥哥先回去吧,我马上回来。”
江声还在发懵。
不是……等等!这么轻松地就把这个话题扯开了吗?
他的前任里,除了完全没经历过修罗场的林回,哪怕是最稳重的楚漆,在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也会按着人不放,用最温柔宽和的语气问个不停。
江声目送楚熄离开,带着一点点困惑转过头走向工作室的方向。
没看到楚熄轻快的脚步在不久就停下,他的影子印在地板拉开很长一跳,回过头,盯着江声的背影。
少年俊俏的脸上有着极淡的表情,碎发吹拂,一直看到江声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他才提起脚步走向拐角的走廊。
男人站在走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只穿了黑色的衬衫,领口开了一颗,整个人有种一种张力很足的松弛感。
听到脚步声,楚漆看过来,两双绿色的眼睛碰撞。
楚熄在沉默中笑了声,脸颊上的疤痕像是痉挛了下,“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说完滚出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江声的面前。”
“你真的怕我。”楚漆直直地看着他,“很荒谬。”
楚熄不知道,楚漆有段时间也对楚熄的出现感到烦躁。
他沉默地望着江声看着楚熄的每一道视线,看着楚熄用顽劣又没用的把戏吸引江声的注意。
每一次,他都担心,江声的视线真的会停留在楚熄的身上,不再看他。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江声的身边地位最稳固,却不知道楚漆也在不断地、不停地怀疑。
现在算是风水轮流转,但楚漆没有感到多么痛快。
他扯开嘴角轻嗤了声,徐徐开口,切入正题。
*
“所以他是什么意思。”秦宴说。
“师兄说他根本不屑于和那个乡巴佬谈恋爱!”说到这里,秦宴的表情十分笃定,紧跟着说下一句的时候,他就开始迟疑起来,“还说如果亲一下就是谈恋爱,那师兄和秦安也亲过,他们也在谈。什么意思?”
在他对面,许镜危刚把百叶窗放下。
光线透过竹条洒进室内,有着金色头发的男生长了一张多情的脸,身材很好,结实漂亮,有着宗教含义的饰品出现在他身上许多地方。项链,耳钉,戒指……
是虔诚的金色。
他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又好像十分诚恳。
“二少,我怎么会知道。我和哥最近的距离也只是被摸了两下。”
秦宴褐色的眼睛盯着他。
许镜危又说,“也许是,你也可以亲一下的意思。”
窗户没有关严实,百叶窗被吹得啪啪作响。
许镜危有些歉意地把百叶窗重新升起,关掉了窗,再拉回来。
他说,“秦少都可以,二少当然也可以。”
秦宴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是私生子,不要想和我们一个待遇。”
许镜危挑了下眉梢,耸着肩膀,“我当然无所谓,二少也知道的,我信仰的神会在我保持贞洁的第三十年给我好运气。”
秦宴露出冷酷而蔑然的表情。
他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楚熄和哥也没有那么不相——”
“闭嘴!”秦宴眼里只有冷意,“再让我听到这句话,我会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而易举地踩死你。”
“你比你姐更没用。你姐至少漂亮,联姻还算有所价值。你是她的累赘,比起有用,你唯一的作用是听话,说好听的话。”
*
雕塑作品的成果展示,全部都要给秦宴评分,江声除外。
他的作品被秦宴盯着看了十分钟,撇到一边去一言不发。
艺术上面的东西,比起天赋,勤加练习也许才是更重要的事情。江声现在是真的手生,成品被秦宴扫了一眼,都觉得自己是在被秦宴伤仲永那样盯着看。
但心高气傲的秦宴偏偏唯独放过他。除他之外,对所有人都毫不留情。
少年蹬着马丁靴踩在高脚凳上,年纪最小,脾气最大。毫不留情地把每个人都批了一遍。
卜绘做的是一只泰迪熊。
秦宴:“丑东西,0分。”
卜绘盯着他看了两秒,没精神的眼眸很懒散,挽着袖子站起来挑眉,“小屁孩,我看你是皮痒了。”
林回连忙阻止他,“哥。”
江声无聊地蹲在一遍给不知道叫什么的盆栽编辫子,一只手都被染得绿绿的。他耷拉着眼皮,“我也觉得好丑,0分活该。”
林回一愣,毫无怨言地慢吞吞道:“既然江江都这么说了……”
秦宴的表情稍为舒缓,张开嘴就听卜绘黑着脸转过头,“江声!我们才是一组。”
江声终于想起了这件事,眨了下眼睛,有些心虚的样子,改口很快,“十分!秦宴,你有没有眼光,这只绝世佳作也能打零分。”
【宝宝你是一个双标的宝宝】
【笑死,卜绘捏的这个该不会是江江当初在射艺社赢下来的那个玩偶吧??】
【no哥我早说你完了吧,你非说你有自己的节奏,你的节奏就是给江声当狗?】
秦宴气急败坏地抽着眼角,话音扬起,“师兄!我哥拿脚弄都比他做得好!”
江声捂住耳朵,全当没有听到。
萧意做的是一个摇椅。一个睡在摇椅上的怪物。他的手活好,刻画得很清晰。怪物嘴巴里长了很多眼睛,触手很多支,咧开的嘴里牙尖尖的。
懒洋洋地软倒在摇椅上的样子刻画得很好,让人觉得,好像萧意在心里想过很多遍。
秦宴:“还行,3分吧。”
萧意正在细致地把手擦干,听到秦宴的评价就轻笑,“看来的确是个还不错的评价。”
江声:“这是什么啊。”
他的手忍不住戳了一下触手,头皮发麻。
江声很讨厌这只东西。他觉得海里的东西是不是都因为可见度不高所以乱长,一个比一个丑。
他不仅不吃海参鲍鱼,连章鱼鱿鱼也不吃,江声是发自内心觉得好丑,他会吃不下去。想到要把这种东西塞进嘴里,江声就觉得需要莫大勇气。
除非给切成看不出本来样子的小块,那还行。
萧意黑色潮湿的眼睛温柔地看向他,像是所有影子都浓缩进去,显得格外阴暗。
他眼角泪痣温和,嘴角的弧度弯弯,叹息一般,“阿声的记性不太好。”
江声:“?”
他指指自己,忍不住歪了下头,满脸疑惑。
萧意擦干净的手擦过他的脸颊。
他手指的冰凉让江声觉得有些舒服,眯了下眼,抬起头,就见萧意有些担心地望着他,“很热吗?阿声,你的脸好红。”
江声:“。”
呃我要怎么说?
【江江是不是又背着我们干坏事了!】
【干坏事我倒是也不介意[可怜]就是不直播的话我会真的很难过的!!江江宝宝你倒是宠宠粉啊!】
“砰!”
一只丑陋的公仔飞快砸中了萧意的后脑勺,砸在地上弹了两下。
江声有些发愣地往后看,沈暮洵抱着胳膊刚放下手,面无表情的样子极其俊美,嫌恶道,“神经病,松开你的猪手。”
萧意道:“阿声,沈先生为什么总是这样针对我。”
江声:“我怎么知——”
话音未落,江声就见沈暮洵的眼睛深深地凝视在他的脸上,冷笑一声,“瞎子,看不出来吗,这哪里是热出来的。”
楚熄也故作担忧,“这个天气可容易感冒发烧了,哥哥要注意身体啊。”
江声:“……”
能不能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顾清晖做的是个晴天娃娃。
这玩意儿难度太低,秦宴直接判0分。江声倒是看了看,抬起眼瞥了一眼顾清晖。
沈暮洵做的是樱桃花树,一个火柴人扶在树干上晃着腿。
“很特别。”秦宴说,“丑得够特别,别告诉我背后还有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那我会被恶心到想吐。”
“这是我们大学的樱桃花。”沈暮洵抱着胳膊,“在音乐教室的门外,江……我总是会坐在这里谈吉他。”
楚熄把玩手里钥匙扣的动作一顿,似乎捕捉到什么关键词似的,抬起头看过去。
沈暮洵沉默很久。
“我在毕业那年发布的人生第一首mv,叫《花雨》。”
他看向江声,似乎希望江声来回答。
说话的人却是萧意。他长腿搭放着,修长手指在大腿上轻敲,“我记得,讲述一个叫做安妮的少女在花海中扑空、穿越到异世界的故事,是那个吗?”
沈暮洵表情冷下来,“是个屁。”
卜绘支着下颌接话,“我也有印象,那个曲子唱得烂透了。唯一能入眼的就是画面的确很有灵气。”
【笑死,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江声,而是你的情敌啊洵子哥】
【萧意也就算了,no哥你在这里接什么话??你是谁啊你!!】
卜绘不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什么。在认识江声之前,他就已经把沈暮洵的作品了解了一遍,作为对手,沈暮洵的确很优秀。
但是林回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让卜绘觉得坐立不安。
他也许需要解释,但有意说了解这件事和江声无关,反倒显得更不清白。
卜绘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冷冽帅气的眉眼有着很浓的闷,他说,“经纪人让我去了解的。”
林回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没关系,这都很正常。”
男生的嗓音很平和,瑞凤眼温柔平静,说话的时候慢吞吞的。
不然他要怎么说呢。
他要说,哥,我觉得,你对江江的在意有一点过头吗。
可是卜绘现在又做过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林回对于自己的怀疑和敏感都感到难过和愧疚。他受到的教育是开阔明亮的,在没有证据的时候,怀疑一个人是不应该的。
沈暮洵看向置身事外的江声,黑色的桃花眼里是浓烈的情绪,他说,“你不记得了。”
连萧意,连卜绘都知道的事情,作为参与者的江声却忘了个彻底。
乖乖坐回原位的江声在椅子上拿指甲扣了扣手,低下头小声说,“呃,记得一点?”
脑袋嗡嗡的,江声真的有点记不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异样强烈。
沈暮洵阴阳怪气地笑了声,“是吗,记得什么呢?”
楚熄也好像饶有兴趣,支着下颌追问了一句,“是怎么个情况啊,我也好好奇。”
江声心里不详的预感在楚熄话音响起的一瞬间更强烈地燃烧。
江声努力回忆,“当时我去外地写生,有个城市有开放的樱桃园,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樱桃花。”
楚熄绿色的玻璃般的眼眸瞬间眯了起来,他笑吟吟地说:“哇,很多樱桃园吗,我老家也有。”
江声一愣。
他转过头看向楚熄,心脏如同擂鼓一样剧烈响起。
等等。
等等等等!
楚熄,樱桃花。
他在校庆送给江声的展览艺术品,将这个视为他和江声回忆的标志性符号的态度,江声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这里的氛围变得僵硬古怪起来,而沈暮洵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我们一起去花山上。半路我被公司打电话叫走,江声一个人从巷子离开,后来还和我说很惊险,他遇到——”
“砰——”
楚熄手边的杯子摔在柔软的地毯上,他盯着流淌的水沁入地毯,绿色的眼睛遮掩在睫毛底下,有着浓重的阴翳。
江声一句话都不想说。
救命……救命……救命……
他的耳朵热热地嗡鸣着,江声真的感觉到一种无措。
回忆混沌地疯狂倒带,有极为短暂的一个瞬间把他拽回阴暗的巷口,他撕开背包用力地把整个背包里的花瓣抖开。
那时候的那个男生……?
不、不对吧???
江声的心跳很重,他想起那个巷口透过老破小楼房渗透进来的,极有生命力的阳光,照亮了灿烂的花雨。他的目光当然注视着自己的杰作,其他人都只是他人生的背景板。
可是????
江声的脑袋里有股筋一下下跳动着。
在楚熄明亮又深邃的绿眸注视下,渐渐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在重叠起来。江声有个坏毛病,他不喜欢追忆过去,也懒得展望未来,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他一个也不看。
他习惯了,只是寻常的遇见,只是普通的过客。
这么一说。
为什么楚熄一见面就对他抱有极高的好感,为什么明明被江声拒绝很多次,还是像狂摇尾巴的金毛小狗一样追着他。
这世界上本来就不该有没有理由的爱。
江声的嘴唇慢慢抿了起来,和楚熄对视的目光一点点地挪开。他有种直觉,楚熄在乎这件事的态度远超他的想象。
那种在意是顽固的、热烈的、激昂又偏激的,以至于他的表情和望着江声的目光都僵持下来。
可是他和沈暮洵一起出去玩没有问题。他见到有人需要帮助,浅浅见义勇为了一下也没有问题。他唯一的问题也许就是……没有认出来楚熄就是当初那个男生?
可是楚熄自己也从没有和江声提起过啊!!
江声忍不住崩溃了。
楚熄的目光很轻地注视江声片刻,转而盯着沈暮洵的雕塑,“你说什么?”
江声捂住头,又捂住了耳朵,萎靡不振得像是枯萎的蘑菇,忍不住砰砰地砸了两下桌子。
啊啊啊啊!
他的脑袋里面的思绪好像疯狂旋转的齿轮,有些萎靡又可怜地迅速抓住楚熄的手。
见到楚熄回头的时候缩成针尖的漆黑瞳孔,瞥见江声的瞬间才眨了下眼,表情缓慢地放松。
江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想想办法啊江声!
他努力,他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把沈暮洵证据确凿的故事和楚熄的回忆岔开。如果和楚熄的初遇是因为沈暮洵,这样让楚熄觉得很难过的话,那么把一件事当做两件事也许……就好了?
江声脑袋努力运转,眼睑有些淡淡的红。他盯着楚熄,楚熄反握着他的手望着他,静谧地等待江声说话。眉眼弯弯,很乖巧的样子,好像无论江声说什么,他都能全盘接受。
江声的脑袋短路,呼吸显得干涩,也只能挤出干巴巴的谎话,“我、我和沈暮洵当时去的地方是d城。”
刚说完,他就忍不住窒息了,更加萎靡地把额头砸在楚熄的手背。
楚熄的手忍不住收紧。
这一切,说到底也不是江声的错。
是他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抱有期待,还害得江声为他的情绪这样紧张崩溃,他真该死啊。
沈暮洵面无表情,眼眸却渐渐眯起,他嗤笑了声,冷意从他的眼角眉梢爆发。
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江声怎么可能连这个也记不清楚!
原因是什么,沈暮洵只需要稍微想想就明白。
于是更加无法理解,江声在做什么,为了安抚现任的情绪拜托前任给他撒谎?
江声真的把他当成什么很贱的人了是吧。
他在江声面前已经完全沦为一个废弃的工具,偶尔想起还能用一下了是吧。
沈暮洵被江声看着,喉结滚动了下,他几乎无法忍受似的,“江声!你最好能弄得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和江声独一份的记忆,已经因为江声的擅作主张分给了楚熄一份。他们的定情曲《安妮》被江声弹给楚熄听,总不可能他们两个人的樱桃花也有楚熄一份。
太荒谬。
但是有什么不可能?
江声有什么做不出来!他有多糟糕多坏沈暮洵早就知道。
空气陡然寂静。
江声看到沈暮洵眼角的泪痣都像在痉挛,漆黑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
他刚想开口道歉,就听沈暮洵说,“d城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种植樱桃,我们当时去的是r城。”
江声:“……?”
他愣愣地盯着沈暮洵看。
沈暮洵眉宇紧锁撇过头去,“连这个也记不清楚。”
讽刺的心情几乎无法遮掩,暴躁也越发热烈。
他根本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为江声掩护,江声和楚熄分手难道不才是他乐见的结局吗?
“砰!”
沈暮洵径直起身摔门离开,室内一片寂静。
萧意说:“沈先生这么多年,脾气还是这样。”
江声看向楚熄。
楚熄:“哦哦,原来是这样。”
怎么说呢。
哈哈,在三方都完全清楚事实怎样,还要齐心协力顺着江声的想法编出一个谎言,也算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但是也没关系,如果江声希望安慰他,那楚熄就会被安慰到。
只是。
楚熄看向门外沈暮洵远去的背影,绿眸里没有什么情绪。
命运感被破坏,楚熄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渺茫,还是不值一提,他的期许他的不敢言的展望,都如此丑陋和虚妄。
“本来我还在想,如果是因为沈暮洵让哥哥来到c城,才让我们有了第一次的见面,那么他还是我们之间的媒人啊,红娘,我们应该感谢他才对。”
明明并不甘心,还要说这种话。
楚熄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在哪里出了错,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知道他坚信不疑的缘分有了一处无法忽视的残缺。
有一处残缺,就说明瓷器已经破裂,有无数道的暗痕。
他在意到不得了,回忆无数年,堪比他心中白月光的场景原来也没有那么有缘分。
关于他和江声到底能走到一个怎样的地步,楚熄忽然感到一种失去方向感的不安。和以前任何一次不断的怀疑和反复的肯定中徘徊的犹豫都不同,这一次,始终存在而渺茫的肯定感不服存在。
他说服自己的理由变得空白。
像是有拽住他往前走的绳子被骤然松开。楚熄不断地后退、后退,退入黑暗里。
楚熄的确想起了更多。
他和江声在一起的那个晚上,灿烂的烟花是楚漆放的是不是?乐团的高昂音乐激烈响起、像是命运的奏章步入高潮,也是楚漆提前安排的是不是?
是他送给江声的生日礼物是不是。
总不会连他也是楚漆送给江声的礼物,那他可真是大度。
楚熄无法控制地在怀疑,在不停的怀疑,他开始觉得这是他的报应。
又觉得不对、不对、不对,他不能这么想。
换个思路想想,楚熄。
其实这些都是你人生中的贵人。
如果不是沈暮洵,江声才不会来到你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小城。他是金枝玉叶的小少爷,才不会踏入泥潭里,会弄脏他的鞋。
如果不是楚漆,江声面对你的告白或许还要犹豫很久。他是有一点喜欢你,可是那点仿佛疼爱小猫小狗的爱,好像比起别人太过空虚了。
在秦宴不耐烦的催促中,楚熄把自己的雕塑也推出来。
“好巧,我也是樱桃花。”他靠在硬挺的椅背上,叹气,“没有沈暮洵漂亮,哥哥不会介意吧。”
有些沙哑又清越的嗓音,笑起来的时候很开朗,目光却死死盯着沈暮洵靠在走廊点烟的背影。
剧烈而猛烈的敌意在他的弯弯的眼睛里不带一点笑意地倾泻,寂静的森林仿佛有一道惊雷。
江声:“你的漂亮。”
“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卜绘抱着胳膊随口哂笑,“不会是因为沈暮洵在外面听不到才这样说吧?”
江声把丑陋的公仔使劲扔到卜绘的脸上,“你能不能闭嘴!”
已经够烦的了!
娃娃扑过来的风扬起卜绘面门的头发,很快掉下来,落到卜绘的腿上。他伸手抓,没抓住,于是又滚到林回的脚边。
温和沉默的青年把娃娃拾起来,拍干净灰尘,重新放在桌面上,什么都没说。
【别给no哥打爽了】
【小林这种性格好容易吃亏啊,是忍让型人夫,感觉会为了让江声幸福一退再退……】
【气氛好古怪,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好茫然!!】
楚熄歪着脑袋支着下巴,下颌线清晰,耳骨钉闪亮。绿眼睛十分特别,有着少年气和冷厉感。
没什么好在意的。
如果不是他们,你楚熄还要多久才能和江声在一起。
你忘了吗,你曾经抛出去的那枚硬币,握在手心不敢翻转的十秒钟,抱着希望,求证结局,彻底失望的那天。是不是命运的引线早就出现了,只是你自己不敢信。
如果不是萧意那晚上对江声的百般劝诫,是不是也不会激起江声对你的怜爱疼惜,连和你□□都不可能。
是不是如果不是江声今天和楚漆谈及过去被你撞见,让江声对你充满愧疚,是不是连他主动抓着你的手索吻都得不到。
……
只要有一条裂痕,就有无数的裂痕滋生出来。
楚熄的眼眶感觉到一种辣,他的情绪在不断地疯狂地上涌,可是他统统都不敢说。
他怕江声知道他也在嫉妒,也没有那么大度,其实对好多事情都在钻牛角尖小气得不了,会不要他了。
他和江声才在一起多久,怎么能在这里就分开。可他信赖的命运感,最笃定的一种联系断裂开,他四下摸索觉得无比茫然。
如果和江声不止于此就好了。
如果江声和他才是亲兄弟就好了。
那样命运的戒圈始终会套在他的身上,他和江声才是完完全全、永远永远地分不开。
可是偏偏不是!不是!
楚熄低着头,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
那些事情算什么呢,都是你自己的无端臆想而已,想想江声对你的宽容,想想江声从来不对你生气。
想想啊 。
楚熄说:“沈暮洵也是个有品位的人。”
江声欲言又止,没能说出什么来。
想想吧。
想想江声在你生日那晚上匆匆赶回来送你的那捧花,想想江声在萧意面前没有片刻动摇的肯定和偏袒。
楚熄看着江声。
男生的侧脸好漂亮,他的睫毛好长,被楚熄吻过的嘴唇有些红,耳朵也是。其实好多人都看出来了,可是江声也懒得再遮掩。修长脖颈线条没入衣领,白皙皮肤下喉结微微凸起,有些淡红的痕迹,看着他的表情有点担忧,有点迷茫。
想想,快点想想。
想江声说的,他会承认你的身份的,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楚熄忍了很久想了很久,没忍住叫他:“江声。”
江声心脏紧了下,“嗯?”
楚熄蹭过来,很轻地抱住江声的腰。
高大瘦削的男生有着懒散又挺拔的脊梁,却在阳光、风,摇动的绿植阴影中,低下头佝着腰,很轻,很轻地把额头靠在江声的背上。
无能感,无力感,无为感,拼命地从血肉里往外钻。
【虽然是拥抱但是……怎么感觉有种be味啊请问?!】
【都没在一起呢怎么be】
【be也是你家荣幸,总有人想be都be不了呜呜,到底谁在和江声谈啊啊啊】
【江江宝宝愣住的样子好可爱,慢慢地握住小楚抱腰的手也好萌,感觉这对真的是在谈但是快分了的那种隐晦崩裂感】
楚熄抬起手。
手腕上本来戴着一串佛珠。
地摊上买的,不怎么值钱。也粗糙得很。但是楚熄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觉得都是因为他没有戴那个东西,所以江声和他之间才出现这么多的问题。
一定是这样的。
他会和江声在一起很久的。
江声和别人玩也没关系。
就像中学的时候吃食堂饭,饭里的蜘蛛、米虫,菜里的青虫,楚熄挑出来还是可以继续吃。
没关系,他可以当没看到。
没关系,他身体很强健,几个虫子怎么会让他生病,让他虚弱,让他崩溃。
没关系的。
他用力收紧了手臂,睫毛垂着,卷曲的发丝扫在江声的后颈,在他人的注视中,他慢慢地把脸颊贴到江声的后颈。
努力地嗅他的味道,把温和的气息融进自己的躯体血液,仍然感觉到胸腔中剧烈起伏的不安。
和江声已经在拥抱了,已经接过吻,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为什么还是无法感到满足,为什么江声还是离他这样遥远。
楚熄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
但原来远远不够。
在温存甜蜜、主动的索取、似有似无的爱,以及目光、包容之后,阳光的另一面是无尽的空虚,听不到的回音,等待的寂寞。
不断地蜿蜒,持续,像是秃鹫鹰隼在盘旋,等待着楚熄死掉的那一刻,俯身啄食他的血肉。
*
节目组准备离开的时候,楚熄因为要等江声,走在最后面。
秦宴正在把江声今天的粗糙作品和在江声毕业时的个人作品摆放在一起。
他认真摆弄,然后退远再退远,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举起相机拍照。
江声和林之姮与林回告别之后准备离开,举着相机挡着脸的秦宴却突然开口,“师兄现在心气高了,名气大了,看不起我,也不会再和我说再见了。”
江声只能停下脚步,无可奈何,“再见。”
楚熄已经走到前面去,靠在门框等着江声,视线往回看。身形修长的少年对江声挥手,耳边一串银亮的钉子闪闪发光,“哥哥,快点。”
江声脚步提起,“来了。”
话音刚落,江声就听到什么东西松动的响声。声音很轻微,却叩着心脏,让江声有一种强烈的不适。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四下环顾。
工作室的陈设很有条理,在微风中很静谧。
秦宴问,“怎么了,师兄?”
江声怪异的目光四下张望,才皱着眉眼说,“没事。”
他的目光在往回收的时候,看到了放在最左边的灯架。不明所以地,在灯架上的视线多停留了两秒钟。
他刚准备迈开步子,就再次听到碰撞的响声。江声机敏地猛抬头。
“哐当——”
不远处的灯架摇晃着碰撞,江声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那高得要命也重得要命的东西朝楚熄砸过去。
江声愣了下,冷汗出了一身。
下意识地提起脚步奔跑,被身后的秦安一把抓住了手臂。惯性让江声倒进他怀里,少年的心跳很快,声音扬起,“你不要命——”
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江声就听到了巨大的刺耳的声音。
“轰——”
灯架砸下来,碎在地上,只剩下一些残肢。重到扬起的灰尘都蒙住人的眼睛。
江声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还好楚熄的反应很快,他像是机敏的猎豹或者老虎,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飞快躲开了。
声音被堵在喉咙里险些吐不出来,他被秦安抱着肩膀架住,瞳孔震颤着,嘴唇开合,没能发出声音。
他又想到萧意之前在片场从高空坠落的一瞬间。
鲜血从他身下涌出,他俊美的脸孔完全失去血色,他望着镜头,喃喃的声音几不可闻。颀长的躯体扭曲,眼睛慢慢地闭上。
那瞬间是江声这辈子经历过最可怖的一瞬间,他感觉身体被控制得动弹不得,他感觉无尽的风声灌入了耳朵。
他很怕疼,也讨厌见血,他这养尊处优的一生没有见过什么可怕的伤口,他最讨厌看到有人死在他的眼前。
江声猛地回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秦宴。
却看到秦宴抓着他的手,像是忘了松开,目光望着角落、属于江声一个人的展览台。
那精美的,漂亮的,不属于昂贵的五件荣耀之外的艺术品被灯架打碎了玻璃。
雕像的硬度很高,整体没有大的损害,可是也无可避免地破碎,一道丑陋斑白的裂痕,从书面上裂开,柔软逼真的纸张断裂开,摇摇欲坠。
今天刚被秦宴安放上去的粗糙新作也从桌面上倒塌下来,摔了个粉碎。
江声想的是,还好只是砸到这个,还好没伤到人。
但似乎秦宴并不这样想。
他看着碎掉的雕像,却好像碎掉的人是他。表情冷得可怕。
毫发无伤的楚熄来到江声身边,把江声的手从秦宴紧攥的手心里抢出来,紧张地上看下看,声音有些沙哑,“你没事吧哥哥?”
秦宴一点点挪着眼珠,阴冷地注视着楚熄。
第156章 遗弃就遗弃之
很显然, 这样大的动静吓到不少人,已经离开的也有不少折返回来。
谁知道受伤的是不是江声。
他们重新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却见里面一片狼藉,两个人站在破碎的雕像前揪着衣领子吵架。
“扫把星, 怎么不是你去死。”秦宴的眼睛都被逼红了, 冷酷傲然的脸上有着阴暗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那是师兄留给我们唯一的东西!你以为谁都是你哥吗,可以得到江声全部的优待, 五个毕设一整个系列眼也不眨地送给他!我能看到的, 我能留下来的也只有这个而已。”
楚熄都要气笑了, 反手一肘就顶过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好好走着,有东西倒下来我才是遭灾好不好?”
“江声呢?”严导着急地问。
江声回过神来,举起手,“我在这里,我没事。”
秦宴的视线转移过去一秒, 表情越发显得不耐烦, “你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吗,死了你地球不会转了是不是?”
楚熄笑了声, 正想说话,却见江声径直挤到他们中间把他们撕开,烦闷道,“楚熄你和他吵什么!”
楚熄被他一瞪,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声转头又盯着秦宴, 漂亮恹恹的脸上皱着眉眼,“你别疯了行不行, 秦宴。”
他的倾向太明显,他偏向谁又冷待谁的态度没有半点遮掩。
秦宴忍不住咬了下牙,感觉到无尽的委屈,“我疯什么了?如果不是这个扫把星搞的鬼,你留下来的东西怎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看向破碎的雕像,“那是你做了很久才做好的,送给林之姮的……”
江声打断他,“和楚熄又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他站在那里挡一下不就行了?有东西拦着缓冲一下……”
江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会死人的。”
秦宴怒吼,“死一下怎么了!他失去生命,可是师兄的作品能留下来啊。”
江声:“?”
他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秦宴真的很崩溃,眼眶都在充血,越说越气,干脆把楚熄踢开,他自己踉跄绕过灯架到雕像旁边,手足无措又急得团团转。
楚熄觉得有点好笑,这个人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秦家最聪明的,他这幅表情跟死了爹似的,或者看起来要给雕像打120了。
他忍不住嘴贱了一句,“节哀。”
已经这样了,没办法复原了。从此只能是破损的不完美的雕像矗立在这里,永远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秦宴要发疯,他呼吸粗重,还听到江声的声音,很轻的声音,“这个灯架怎么会突然砸下来?”
“我怎么知道!”秦宴崩溃,“都是这个扫把星,是他克你,江声你还没发现吗?”
空气中寂静两秒。
许镜危推开门的声音扰动了诡异的寂静。
他刚从后门走出来,听到他们刚刚一段话,干脆代替秦宴开口,挑起眉毛,“哥是觉得这个灯架有什么蹊跷吗?”
秦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扭过来,“师兄,你又在怀疑我。”
江声只是看着他沉默两秒,然后才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楚熄的目光在秦宴身上盯住,眨了下眼睛。
秦宴说:“你真喜欢他吗师兄?你为了他又在怀疑我了。为了沈暮洵你怀疑我一次,为了萧意你怀疑我一次,现在轮到他了,你还是在怀疑我。”
江声:“都说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秦宴的情绪一向不稳定,他笑了声说:“好啊。好啊,是我做的又怎样,就是我,你报警抓我啊。”
江声:“你——”
“许镜危,跟我走。”秦宴转身用力薅了下头发就往外走。
许镜危留在后面,一遍倒退走一遍对江声双手合十耸肩致歉,很有些风流痞气的意味,无奈地说,“二少年纪还小,容易意气用事。他只是气到了才这么说……”
江声:“十七岁还小吗?他自己和我说的,十七岁不小了。”
秦宴的脚步猛地顿住。
许镜危把攥着拳头深呼吸狠狠哭的秦宴拉住,说,“二少,哥也是太担心楚熄。毕竟是在我们工作室出的事情,他心急,不是真的在怀疑你。”
秦宴说:“真的吗。”
楚熄就看许镜危在两个人之间转圜来回劝,眉梢高高扬起,发出一声轻蔑不屑的笑音,脸上的笑容开朗。
江声:“随便你怎么想。”
秦宴平复了许多,只是眼睛红得像兔子,他转身说,“师兄,你这句话的意思是真没这个意思吗,你自己很清楚吧?”
江声抱着胳膊转头,眉眼垂下来,发丝也滑落在他眉眼,“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离我远一点……算了,本来也见不到几次。”
被江声这么说和被判死刑有什么区别。
江声很心软,意志力不坚,很少轻易地用笃定的态度不容置喙地对待谁,他真的要遗弃谁的时候头也不回。
楚漆……也许又是他的例外。
楚漆永远都是他的例外。
楚熄忍不住想,江声还是不忍心用对待这些人的方式对待楚漆。
“你真的觉得是我?”秦宴的呼吸粗重,“他比沈暮洵和萧意还要重要吗?你重视他,比那两个人还要多?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说你们没有在一起,师兄,你又骗我。”
江声拽过楚熄的手,“我说了,随便你怎么想。”
节目组的人已经在等,江声拉着楚熄就走。
秦宴下意识地要跟上去,许镜危眉毛挑起,在后面脚步都没有挪动一下,诚恳的劝说还跟在他的身后,“二少,今晚秦少就要回南城了,车已经等在门外,我们今晚还要去赴宴。这个时间,只够我们处理一下工作室,再不去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秦宴这种性格也只能在江声面前吃亏。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痛骂,可以打人,打不过的拿权势去压。这些不就是他这只顽劣二代常做的事情吗,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所有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在江声面前不行。
他把江声和自己的同胞哥哥看得一样重要,从这里开始就注定输了。
他只能解释。
解释了,江声还是不听。而他也没有办法,只能一直解释,拼命解释,什么都做不了。
许镜危花了一点时间才能压住笑意,“别让秦少担心,更多的事情,我们可以去找秦少一起商量。”
秦宴只能喘着粗气看江声拽着楚熄离开,目眦欲裂地瞪视着。
他的眼泪掉下来,“你说得对,我可以找哥哥商量。但是他那个猪脑子有什么办法。”
他死死抓着许镜危的手臂,直到江声的身影再也看不到,褐色的眼珠有着浓烈的怒火。
“是他,是他算计我。他还害我失去师兄两件作品,本来,本来可以都留下来……”
许镜危尽职尽责地安慰他,“没事二少,你们还会再有的。”
身后装作什么都听不到的工作人员在尽职尽责地干苦力,听到许镜危这句话,忍不住停顿一下。
太奇怪了吧。
听起来像是秦宴怀了江声的孩子然后流产,渣男抱着新欢远去,而秦宴的朋友只能这么安慰他。
“别难过了,你们以后还能有别的孩子。”
……救命!好强烈的既视感啊啊啊啊!
*
车里,沈暮洵坐在后座等着他们。江声开车进门,和他挨着腿坐下去。
沈暮洵的目光从江声的腿看向他的脸,抿了下嘴唇,不着痕迹地把膝盖凑近一点。
温度隔着布料传达,江声完全没有注意。
“声音很大,”沈暮洵问,“刚刚发生什么了?”
江声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不想多聊,只是道,“没什么。”
他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沈暮洵就坐在旁边,江声攥着楚熄的手,说,“今天的情况你看到了,那绝对不是意外。所以我说和秦宴需要隐瞒我们的关系是必要的。”
楚熄说:“嗯嗯。”
沈暮洵发出一声笑,暴虐的心情又在胸口闷闷地如同沙暴般涌起,“你现在说这个都不避着我了?”
江声转过头,下意识抓了下沈暮洵的手。碰到他冰冷的戒指,沈暮洵下意识地抬手握住,江声才反应过来松开手,“对不起。”
沈暮洵沉默两秒,“没关系。”
“避不避着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了。”江声自暴自弃,把楚熄拽过来用力嗑在他的肩膀上尖叫,“啊啊啊啊!烦死了!今天真的倒霉,可恶。”
又想起许镜危说他运气不好。
江声想说不定真的是他的原因!
好吧,江声其实是不想相信这种太玄学的事情,他也很少信命。他只是觉得想找一个借口宣泄一下。
他闷闷地撞在楚熄的肩膀。
就算和沈暮洵同乘一辆车,面对沈暮洵有些膈应和反感、厌恶的眼神,楚熄也好像完全心无芥蒂。他握着江声的肩膀,显然享受得不得了,殷勤道,“就是,好惊险,哥今天是不是累死了,我回去给你按摩。”
沈暮洵瞥了一眼前面司机陡然瞪大的眼睛,心口的感觉更加暴躁。
知道江声和楚熄在一起了是一种烦,知道江声为了楚熄甚至撒谎否定他们的过去经历是一种烦,知道江声和楚熄在一起、并且已经不避讳把这段关系展露在他的眼前又是另外一种烦。
意味着江声已经根本不在乎他们任何人了。
如果楚漆在场,或许江声还会收敛一点。
可他现在的表现就是——沈暮洵,你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他手指捻动,忍不住抓着后领把江声的脑袋拽过来。
江声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臂弯,皱着眉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黑眼睛好干净,好漂亮,“呃?你干什么!”
沈暮洵盯着他看了两秒,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熄忍不住摸着江声的肩膀抓着扶回来,“你干什么啊。我从来就不这样对哥哥,他会疼的。”
江声:“其实……”
沈暮洵脸色阴沉,泪痣坠在眼角痉挛,“疼死他算了!我还在这里坐着,你瞎子吗江声,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你们不准靠在一起。”
江声:“我……”
楚熄死死瞪着他,嘴角翘着,笑眯眯地说,“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谁啊?”
沈暮洵侧过头,红宝石耳钉都好像有着浓烈的愤怒色彩,“不听我的可以,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江声:“我!”
楚熄:“你自己把眼睛闭上不行吗?眼睛长在你自己的身上。你非要看非要犯贱,还在这里命令哥哥。”
沈暮洵:“拜托你们有点公德心,在公共场合注意一点。这里不是你们家。”
楚熄愣了下,“你们家。”
他控制不住地爽了一下,咧开嘴露出虎牙.
沈暮洵深吸一口气,表情阴冷,但江声觉得他已经开始破防了。往下看,沈暮洵的手攥紧颤抖,青筋暴起。
江声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等下,你们先别吵了,我想问!为什么没有人去坐副驾驶???”
司机也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弱弱地说,“是啊,副驾驶还空着呢。”
寂静两秒。
楚熄柔弱地靠在江声身上,项圈冰凉的小圆片蹭到江声的脸颊,“我被吓到了哥哥。我刚刚差点死了,那么高那么重的东西要是砸到我的头上,哥哥再也看不到我了。”
江声摸摸他的狗头。
“所以我要和哥哥坐在一起,要滚也是他滚。”
江声看向沈暮洵,“要不你……”
沈暮洵几乎快被他们恶心到反胃,忍不住冷笑,“怎么?让我滚蛋,好放你们两个在后面亲来亲去,搞什么小动作?我偏不呢,你们又能怎样。”
江声:“……你这是什么怪癖。”
沈暮洵盯着他,黑沉的眼眸似乎有烈火燃烧的灰烬,还有滚烫的余温。
“同样的话还给你,你安慰楚熄可以,我不可能是你们play的一部分。”
*
从市区行驶到郊区,江声开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昨晚本来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又发生好多事情,精神不济地在轻微颠簸中睡得昏沉。
恍惚混沌中,手背好像被轻轻碰了下,江声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楚熄。
他困顿地挪动两下,凑过去靠在他的肩膀上。自觉地往颈窝埋了埋,脸颊肉贴在锁骨,头发流淌下来,呼吸一下下吹着头发。
江声很喜欢人的体温,喜欢靠着人睡觉,喜欢肢体纠缠那种紧密的安全感。时常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某种依赖。
从和沈暮洵谈恋爱的时候他就这样,到现在还没有变。
车窗倒影映照出沈暮洵的侧脸,他漆黑的眼珠低下来,呼吸都停顿了下,静静地望着睡着的江声。
怎么能有人本性这样冷漠,却又长了一张毫无攻击性、叫人没有防备的脸。
江声睫毛很长,鼻梁挺拔,嘴唇被亲得很红。但表情很安静,让人觉得,是不是误会了?其实嘴巴那么红并不是被亲出来的。他长成这样,这样乖巧无辜纯良的脸,怎么会有这样明目张胆的痕迹。
楚熄眼皮重重跳了下,一张俊俏的脸上顿时有了些可怖的阴冷。他缓慢地挪动眼珠,看向沈暮洵:“…………”
沈暮洵:“。”
他满脸厌烦,似乎并不情愿,拧着眉毛抬眸看向楚熄。
男人有一张俊美无俦十分耀眼的脸,和江声看起来无比登对,都是十分夺目亮眼的面孔。
他脸上有刻薄的讥诮,似乎在说他只是有名分,却根本守不住一个多情花心的人似的。
楚熄绿眸死死盯着他两秒钟,又低眸看向江声。他笑了声,手扶在前座的座椅上,挡住司机后视镜的反射,然后当着沈暮洵的面低下头。
他的吻落在江声的嘴角。
沈暮洵的眼睛瞬间瞪大,压低的声音顿时控制不住:“楚熄!!”
江声被吵得捂住耳朵皱起眉毛,眼睛有些迷茫地睁开,就看到面前楚熄的脸。
嗯?
那他现在枕着谁?
江声后背生凉,转头,看到沈暮洵近在咫尺的脸绷紧,凛冽锋利的桃花眼垂着看他,说:“好玩吗?好玩的话让他再……”
顾忌着司机就坐在前面,沈暮洵喉结一滚,硬生生地把那个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的字眼吞下去。
“再、……你一下,有本事再让我做你们两个的垫板试试?”
楚熄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盯着他,胸腔里也在燃烧着痛苦。他恨不得他永远不知道真相,凭什么沈暮洵永远能得到最好的,而别人只能得到剩下的。
不甘。不爽。嫉妒。
像是拽着他的心脏疯狂下坠,他咧开嘴角,虎牙森白地像是能咬死人,声音慢慢地,“我倒是不介意啦。”
江声:“。”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脑袋好困,根本没在转。
他应该还在梦里。
江声安详地闭上眼。
第157章 逆转就逆转之
闭上眼两秒钟, 江声感觉被两道视线死死盯着,脸颊被一只手捏着扯。
江声冷汗涔涔,谁要是还能把这个当梦谁就是傻子。
他抿着嘴唇吞了下口水,然后慢吞吞地把脑袋从沈暮洵的肩膀上挪开, 装作还在睡觉或者在梦游, 靠到楚熄的肩膀上。
然后听到沈暮洵极轻的一声冷笑。
江声:“……”
笑什么!
没见过人梦游吗你。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江声装作被吵醒, 慢吞吞地睁开眼睛拿出手机,像模像样地抱怨:“谁啊。”
严落白的消息刷屏发上来。
有半小时之前发的。
【楚熄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
但是看到严落白后面这一长串, 也能想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发现是关于楚熄的事情, 江声稍微把屏幕倾斜, 不至于被楚熄看到现在的情况。
果然。
【x有了新爆料,楚和养母事情也被扒出来,现在正在热搜第一挂着,舆论的反应很夸张】
江声切换屏幕去好久没有打开的微博看了一眼。
热搜第一的词条是#楚熄养母#
一个自称楚熄养母客人的人,讲述了楚熄在过去数年对自己可怜养母的虐待。养母孤身一人带着他讨生活很不容易,楚熄却一度忘恩负义,殴打养母驱赶养母的客人……诸如此类。
江声看得好笑。
真的是很低级的舆论战, 目的就是抢占观众的第一印象打下基础, 今后不管怎么澄清都会有人冒出来说一句“可是当初blabla……”
他把评论往下滑。
【x姐这次搞小楚怎么搞得这么狠啊??】
【他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不清楚?怎么能叫别人搞】
【不是,大家不都是知道小楚是楚家流落在外的孩子吗, 这种情况下他生活也很不容易,性格扭曲也很正常】
【扭曲就能对自己养母动手了吗,养恩大于生恩】
【x姐上次破防我还以为是针对所有人,但结果是针对了一下洵子哥就下场, 骂江声也是轻轻带过。这次……】
【怎么感觉小楚是真嫂子, 不然很难解释所有人都在破防这件事】
严落白的消息弹窗:【背后的人很显然要把楚熄从节目里搞出去。舆论越闹越大,到时候给节目组施压就会变得很简单。】
江声盯着闪烁的屏幕半秒, 困困地眯了下眼睛:【你的态度好积极,你也想让他退出吗】
严落白:【江声,你不是要和他谈恋爱?退出综艺,不活在镜头底下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江声:【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消息间隔了一段时间。
严落白没有回答这句话。
严落白:【楚家的财力和公关部不是吃白饭的。尤其这次舆论事件,已经扩大到对股票造成影响,他们现在还在忍让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还需要一个更好的机会做出反击,借机赶上浪潮退出新的亲民科技产品捞金】
严落白:【不排除楚漆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楚熄带出来。一箭双雕】
江声盯着这简短的四个字,他打字。
【你怎么想?】
严落白:【百利无害。】
严落白:【但我不建议你再和楚熄扯在一起,楚熄不会有事,你也没必要牵扯进去。】
江声转出去看微博。
正好车子进入隧道。楚熄在一片黑暗里扭头看他,白色的荧光映出江声根根分明的睫毛,漂亮的脸,冷淡到叫人心脏都收缩一下的表情。
楚熄在想,江声现在的表情,是在看什么呢。
江声在看他的“过去”。
他看到很多分析视频,还看到很多人自称楚熄的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他们趁着热度的风口,说的谎话数不胜数。说来奇怪,楚熄惹到他们哪里了呢?为什么他们这么期待把楚熄踩进泥巴里。
严落白:【想想你之前的前任,影帝、导演、顶流歌手、总裁竹马,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教授的儿子。楚熄算什么。他只能活在楚漆的光环下,人家知道楚熄,要么是因为你,要么是因为楚漆,何时他有过能力证明自己?】
严落白:【让别人知道你交往过一个这样的人,也不能算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
楚熄望着窗外的树叶形成绿色的流线,想起自己病重的一次。
他的病床前第一次来了那么多人,还有恶心到想吐的花香味,一直开到糜烂。很多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来到他的床前,有校领导,有根本没有什么交情的同学,有明明很讨厌他的班主任,那群人悲怆地担忧地说,“楚熄,你是个好孩子。”
他们齐齐聚在他的床前。
楚熄看到过他们拍的照片。他的眼皮上盖着医用纱布,身体好像要被薄薄一层被褥压塌,嘴唇是白色的。
可以说,楚熄看了都觉得好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笑,而是要流着恶心又虚伪的眼泪。明明没有多熟悉不是吗?明明前不久还在说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不是吗?
现在却要摸他的手,攥得他想吐,还要厌烦地听他们又哭又闹祝福他早点醒过来。
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好的,祝他醒过来难道不是一种恶毒的诅咒吗。
楚熄真的不明白。
有光鲜亮丽的A城南城,也有烂到地沟里的C城,这个世界的参差、对比、不公从来不会考虑个人的想法。
楚熄活在那里的那几年,城市建设就是一滩烂泥,到下雨天的时候下水道爬出来的老鼠和人一起乱窜。污泥上面漂浮着死蟑螂,个个油光水滑,吃得比人还好。
他无法理解活着的意义,仇恨的火焰不停耗费他的生命力。他恨这些想让他醒过来的人,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不值得期待,如此黑暗,如此不公,如此让人有愤世嫉俗的心却没有改变的能力。但又好笑,恨有什么用呢?以为这些人真的那么想让他活过来吗,场面话而已。
他真的死了,也没有人肯为他掉一点眼泪,楚熄是没有家的人,也是没有爱的人。当然他也不需要,只是偶尔觉得活得很累。
他一直在努力活着,努力挣扎,他一直都不甘心。像是油浆里挣扎的一只飞蛾,像是粘鼠板上奋力扭动的老鼠。
他最烦的时候,听到内心的一道声音。
“你不想见见‘他’吗?”
楚熄回答:“见不到的,这世界上多少人一辈子也只能见一次。”
“走出这里,见见他。他会过着怎样的生活,生活在哪里,被怎样的阳光沐浴着,你不会觉得好奇吗?”
楚熄回答,“他如果过得太幸福,和我截然不同,我会忍不住恨他。”
“回答我,你真的不好奇吗,你真的再不想见到他吗。”
“……”
醒来的楚熄目视前方,胸口的疼痛让他觉得窒息。紧跟着而来的是一些锦旗,一些褒奖,金钱,甚至经常逃课打架的他得到三好学生的推优。
因为楚熄替区长儿子挡了刀。
这件事情足够登上社会新闻,但因为校领导的豁达,这件事在那个本就荒僻的地方,将永远埋藏在c城的雨水里。
还被一起埋藏的,还有楚熄的冷视和讥讽。
他不是自愿的,是被抓着推出去的。
谁要莫名其妙给人挡一刀,他难道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吗。他不拿别人挡刀都算他有良知了。
但他没什么好说的,他被抓着肩膀的时候,就认出那是区长儿子,平时在三条街之外作威作福。
楚熄用永远留在身上的伤口,一些恶心和不甘心,换来了一些勉强算是充裕的金钱。
他活在一滩肮脏的烂泥巴里,从来都不期待有人来救他。能带他走出泥潭的从来只有自己,抗争命运从不死心的也是他自己。凭什么别人只是伸出一只手,就指望楚熄感恩戴德一辈子。没有那只手,楚熄也能自己走出去,而有了那只手,所有人都会指着他的脊梁骨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
所以楚熄从来不感恩楚家。
他对那些人从来都只有怨恨,只有利用。
而显然,楚家对楚熄也只有利用。爱是相互的,类似爱的还有利用,同样都带着自私、渴望、贪心,同样是相互的作用力。
也许他不愧是楚家的人,冷血的劲头刻进dna,一模一样。
人是丑陋的蛇鼠,人是微小的棋子,人是高空降落、随处扎根的蒲公英。
楚熄和楚漆在走廊聊了很久。这对兄弟很难和平地相处,除非涉及利益,楚熄愿意和他坐下来,忍着恶心和厌恶好好谈谈。
现在的舆论当然不仅仅只是群众的声音,能热火朝天到这种地步,除开楚熄本就是《突然的恋爱》热门嘉宾的因素外,还有楚家公关部的推波助澜。
他们有足够的证据洗刷一切,当然就无所谓在其中牺牲一点小小的名誉。当一切都沉重地跌入谷底,也就证明他们还有更高的至高点在等着他们。楚熄现在被骂得有多惨,在不久后一切真相亮出来的时候,就能收获多少热度。
楚漆说的计划,楚熄同意了。
就像那次他被区长儿子抓着挡了一刀一样。当时的伤痛、恶心、反感是不值一提的,在知道他是区长儿子的那瞬间,楚熄就没想过反抗。
因为他知道,他能得到足量的回报。
当然,也很难没有不甘心。
被当做棋子摆弄,得到的一切都来自厌恶的人的馈赠,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但楚熄不想江声和什么都没有的人在一起。
江声人很好,所以愿意和一无所有的人在一起。但这不代表那个人真的要就此安于一无所有。
楚熄吹着风,扭头看向江声。黑色卷发散落,深刻的眉眼和绿眼睛有着很浓重的混血感。风吹开他的头发,露出他眼皮上的疤痕,他看着江声的目光很静谧。
江声和他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离他越近,越能如此肯定。
他生活在灿烂明亮的国度,数不清的珠宝环绕他,白鸽飞鸟衔着柳枝为他编造花环。
楚熄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赌场,在混乱昏沉的光线中手足无措。
筹码的味道很难闻,浸着烟味和油味,触摸他们的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衣冠禽兽,而是底层社会红着眼睛想一飞冲天的疯子。热烈堕落的火焰燃烧他们每个人,在他们的唾沫中一个接着传染一个。
楚熄捏着筹码,站在那里,瘦削的影子被凌厉地切割。很多人因为他的贫穷和无知大笑,但后来他们都输在楚熄手里。
他从小数学就很好,而赌博的根本就是计算。大学有一门课叫做概率论,楚熄每次都能考高分。
他很了解江声吗。
可是他唯一无法估算的事情,是江声会怎么做。
*
江声又不是个傻子。发现网上铺天盖地的舆论没有受到阻碍后,他就猜得到楚家的想法。
江声当初破产全网黑的时候,全世界的舆论都在隔着一层防护罩,没有浇溉到江声的身上。
他被太多的爱包围,所以热度和金钱都得给他的清白让步。江声的任何黑料,都会在第一时间澄清。因为他背后的人不要热度,只要江声什么都不承受,好好地、平安地、顺利地走下去。他不会成为流量的棋子,他才是操控流量的人。
操控流量的人是有特权的。
*
晚饭是在小屋内吃的,自由活动和游戏的时间之余,有一个互动式的问答,也就是有工作人员挑选问题来问嘉宾。
楚熄中途被叫出去和严导谈话,回来的时候正好轮到江声。
工作人员拿着手卡递给江声,江声就轻声地念:
“想知道江声对于最近楚熄的那件事情怎么看?请问你是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依然选择和他深交的吗?”
郊区比市区冷许多,楚熄在这瞬间心脏猛然紧了起来。他站在门口,穿着冲锋衣,项圈锁在他的颈子上,小圆片在光芒下和耳钉的银光交相辉映。
他听到这个问题,就站在那里没有动。
【无语,这个问题,当着小楚的面当然也只能说好话了啊】
【感觉江江真的不是什么背刺别人的人,江江是个很好的宝宝】
【我昨天有点上头了,今天反应过来,觉得江江是看起来很懒散、但的确有一套自己看人的思路的人。我其实是相信楚熄的人品的,他可能是有点坏,但是如果江江承认他的存在,他就不可能大坏,只能有点小坏当情趣这样】
江声披了一件外套在腿上,在落地灯暖色的光线下面显得懒洋洋的。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江声说:“严落白其实有和我说让我不要掺和在这件事里,但是既然你们都问了,那我……”
他看向楚熄,勾勾手指。
楚熄没反应过来,愣了下,隐隐猜到江声不会在知道之后放着不管,却还是猜不准江声的想法。
他下意识快步走到江声旁边。
江声压压手,楚熄就低下头,挺直的鼻骨被晃动的卷发扫着,祖母绿的眸子在发丝间隙亮晶晶地看着江声。
江声捏着他的下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像安抚小狗一样搓他的脑袋。
他说:“好乖。”
楚熄张张嘴,还没能说话,就见江声凑近,把自己的脸和他的脸贴在一起。
微微有点凉的柔软触感让楚熄瞬间瞪大眼睛,懒散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僵硬起来。
是一个对朋友来说很亲密,放在恋人身上也很合理的距离。
在瞬间暴起的几道影子底下,江声修长的手指按住楚熄的后颈,抓着他的头发,强制地让他转过头。
在少年怔忪到缩成一个小点的瞳孔注视下,他半闭着眼眸,很轻地把吻落在楚熄的脸颊。
差一点,就要亲到嘴角。
世界寂静下来。
江声笑起来,说,“好了,这就是我的答案。”
一瞬间,楚熄听到好多细微但不可忽视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远处工作人员压抑的惊呼,还有克制不住变得粗重的呼吸。
江声又说。
“事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需要做的只是告诉你们,”
他拍拍楚熄的脸。
“我当然相信他。”
在此刻,落到楚熄身上的视线一定格外多、格外愤怒。然而他却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
【啊啊啊啊???不不不我虽然刚刚说相信小楚的人品,但也不是说要江声你这么证明的意思啊!!】
【真谈了吧是吗真谈了吗是吧,不行虽然真的很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服了……楚熄你……哎,我他妈的……你!哎,你!啊啊啊】
【江声就是现役顶流no.1没人反驳吧……刚刚去微博扫了眼广场,才亲两三秒钟热搜就开始爬榜了,词条是#江声洗白之吻#底下全都是cp粉在大哭,一分钟后铁定热一带大爆啊,江声!!!这就是你替楚熄澄清洗舆论的办法吗???】
【就算梦男永不破防,梦男永远可换皮套,但是江江……你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我要破防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冷脸洗内裤了,再也不给你弄数据砸钱了,你听到了没有TT】
【好的……宝宝我懂了,其实这都是你给小楚洗白的办法是不是。行啊![咬牙]我信了还不行吗!![大哭]你快说啊,你告诉我根本没有真的谈恋爱是不是!你有自己的节奏是不是!】
【不懂,喜欢大胸男的宝宝怎么会爱一个小楚[破碎的心]】
【江声我的宝宝你可别恋爱脑啊,为一个男人这样干什么,他配吗你是不是被骗了,我心疼你】
【一定是被骗了!啊啊啊我这就去扒,不扒给江声看我今晚都不睡觉了!】
江声在谈恋爱的时候如果态度认真,当然会自然而然地给予安全感。
但恋爱中很少有人能够留意到这样的安全感的可怕之处,比安全更广袤的,是无尽的空虚。他给的东西像是蒙上眼睛的眼罩,让人看不到脚底下是平地,还是万丈深渊。
江声把楚熄推开之后,才好像按动了什么开关,世界开始重新活动起来。
沈暮洵目眦欲裂,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开口,却无法控制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今天站在楚熄这边的原因是什么。”
江声懒散地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他给你什么了?”
“他需要给我什么?”
既然楚熄什么都没有给你,那么为什么同样的境况挪到沈暮洵当年,他遇到困境的时候,江声只会抛弃他,走得头也不回。
沈暮洵很想这么问。
他真的很放不下,他以为他释然了,但他原来还是放不下。他不懂江声对他的伤害为什么不能在别人的身上复刻,他不明白江声收回对他的爱,为什么还要加倍赏给别人。
萧意的笑容很温和,只是笑意比平时略浅一些,“沈先生,友情当然不适合用‘付出和回报’来衡量。”
他有些担忧,“可我有些担心,楚先生。你在这个年纪,还需要靠阿声帮助才……”
沈暮洵笑出声来。
他的所有恶意无法向江声倾斜,便都锋利地刺向萧意。他的泪痣在阴影下抖动着,优越的嗓音含着沙似的哑。
“装出这副样子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萧意只是看向还在江声镜头下毫不避讳的吻里愣神、久久没能反应过来,一瞬间从脖颈充血到耳朵的楚熄。
蠢样子。
粘稠的脏湿的情绪不断鼓噪。
他忍不住轻叹,垂下眼睫,湿润的眼中只有无奈,“阿声是我的朋友,他只是在担心他受到欺骗。”
萧意的确不懂,江声为什么对楚熄偏爱到这种程度。
楚熄明明是没用的东西,他什么也没办法帮到江声。
萧意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凭自己算计拿到了萧家的股权,而楚熄还什么都没做到。
江声要选,也应该选择更有用的人。
沈暮洵和萧意争执不休,卜绘看到哪怕表象最平静的顾清晖,手指也在捻动。手套里的手不知道绷紧成了什么样子。
在网上,大家都说顾清晖是唯一的局外人。
只有卜绘清楚,在这里,他才是唯一的旁观者。他甚至没有理由参与进去。
他看向楚熄。
少年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被江声亲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就抬起头要追着江声亲过去。被江声挡着下巴推开才像是回过神,却也好久好久没能说话。
江声这样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是公开吗?
似乎也留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界限,他毕竟没有亲嘴,到时候要怎么解释,解释权都在江声的手里。
他冷灰色的下垂眼淡淡地剜向楚熄。
林回,也被这样对待过吗?
他无法自控地这样想。
整个房间,只诞生楚熄一个胜利者。
他像是演唱会被独独选择的一名幸运观众,被嫉妒和羡慕的视线包围,被无形的欢呼簇拥。被江声选择,被他承认的快乐在一瞬间轻而易举地席卷他的心。
是狂猎的风和火焰,要把他整具躯体都腾腾燃烧起来,心脏重重往下坠,灵魂轻轻往上飘。
什么算计,什么计划,什么金钱权利,都被他抛到脑后。
怎么会有人不爱江声。
他总是让人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头热,也没有让谁的期待落空过。他那样温柔的眼神、无比肯定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握住他的手,力度也是这么懒散又坚定。
他也许从现在开始,就在和所有人铺垫他选择的人是楚熄这件事,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楚熄当他一辈子的地下情人。
他看着他,他选择他,他也偏爱他。
心脏很酸涩。
还是说这一切也仅仅只是他恋爱中头昏脑涨的幻想?还是说这所有的肯定、他的目光和毫不避讳贴过来的脸,甚至说不上江声的特殊对待?还是说江声这样对他,真的只是为了帮他用更轰动的方式转移大众的注意,没有一点点私心。
楚熄不知道。
他不想去思考,只是一味地沉溺、坠落,飞扬起来。
也许不去思考太多才是正确的,像秦安一样蠢,才能真正地体会到和江声恋爱的时候完整的幸福。
目光根本没有办法从江声的脸上移开。
江声给的爱是无比盛大的,见过那样炽烈的火焰,怎么甘心只留下灰烬。胸腔像是鼓胀到极致的气球,再多一点点就要爆炸。
楚熄头晕眼花,世界都在面前充满噪点地扭曲起来。他察觉不到自己脸上露出的笑容,他没办法看到自己近乎狂热的表情,他只是觉得,江声做到这种地步,他怎么能够不再给江声多一点的信任呢?
江声给他的东西,足够他放下天性的警觉和提防,足够他忘记不可控的神经质的嫉妒、强行压制带来的反弹式不甘,足够信任江声多一点。
楚熄握住江声的手,很想把他的手递到唇边亲一亲,嘴唇印在他的指节,用虎牙轻轻咬住,像狗一样轻轻磨蹭。
可是不可以。镜头在对着他拍,他现在,不应该再给已经因为这句话麻烦缠身的江声添更多麻烦。
楚熄没想到自己在恋爱中会这样克制,会如此瞻前顾后殚精竭虑。他本来应该还带有一点攻击性的,但现在真的变成江声摇摇铃铛就趴在他腿上的小狗。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和江声在一起,想要炫耀的心情会铺天盖地地驱使他站出来,跟每一个人说、每一只狗说,跟天上每一朵云地上每一颗草说,他要说给所有人,说他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他没有。
楚熄笑起来,他还记得他愣神的时间太久,显得太蠢。他应该说点什么,但又觉得,本来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俏皮话,是否显得太轻浮。
他忍不住有些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读书的时候,被刻刀划得千疮百孔的书桌,连在上面写卷子都会戳出好多个小洞。无聊的时候,他盯着书桌看,看到上面有短短几行诗句,关于他当时无法理解的爱情。
那时候,他还充满讽意。
[这世间的人们好像烛光前的三只蝴蝶。
第一只靠近了烛光,说道,我知道了爱。
第二只用翅膀轻触了火焰,说道:我知道了爱之火会烧灼。
第三只冲进火焰中心,消亡了。
只有她知晓了真爱。]
*
#江声洗白之吻#
【本杂食党加的cp粉群里集体破防了,我呜呜呜楚熄你他妈凭什么,江江主动的吻,别人都还没吃到怎么可以轮到你!】
【纯乐子人,最好笑的难道不是各个cp超话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当你文学吗。比如这个,分享链接:[洵声而来超话/愤怒之下的产物/ooc/《当今晚其实是江声吃了致幻蘑菇亲错人(惩罚play)》]】
【好了,这下谁还关注楚熄那些屁事是不是真的啊!江声真的很会玩娱乐至死的那一套,上次他和沈暮洵的事情也是】
【不全是娱乐至死吧,已经有不少人因为江声这个吻破防,非要亲自去扒,证明楚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好劝恋爱脑江声赶紧离他远点。结果扒出来小楚高中同学企鹅空间有一张小楚见义勇为的锦旗……真的,好惨,更破防了[点蜡]】
【还有养母那个事情,都说x姐最擅长搅浑水了你们不信。有人查出来养母现在在戒毒所待着呢??都这样了,她的瓜真假性真的有待商榷了……】
【我去……我说你们平时不都是平平无奇吃瓜人吗……怎么一破防就变成福尔摩斯了啊啊啊】
【轻飘飘一个吻扭转舆论除了江江还有谁……我好苦涩,为什么不能用别的办法,宝宝你每天的初吻都很宝贵的知不知道】
【小道消息,听说楚家本来是打算靠这次澄清小楚的热度把新产品推出,拿个好成绩的,这下是不是泡汤了】
【泡汤个屁,江江都亲自下场了,热度只高不低,加上这次推的产品益民宜家,本来就好卖……】
【看到江江这么努力帮小楚忙的份上,唯粉送个面子会买账的。哎,好担心,我宝该不会真要变成恋爱脑了吧不要不要】
【不对吧???我觉得江声亲楚熄这一下,大家既然都破防到这种程度怎么还可能给楚熄面子】
【你看着他们破防,不还是一边哭一边怒而砸钱给嫂子……我刚刚去楚家的官微看了,底下全都是梦男毒唯cp粉痛哭流涕】
【都痛哭流涕了还砸什么钱】
【江声的有些毒唯真的离谱,甚至砸钱添点参与感,甚至@楚熄让他以后给江声花钱的时候,要求他只能花他们卖新产品赚的钱,不然就不买】
【…………对不起,我真有点不懂你们了[茫然]】
【不砸钱怎么办,楚熄亏待我宝怎么办。他那么穷,不给他钱,他拿什么养活我宝啊!啊啊啊,我崩溃了】
【喏,楼上不就现身说法】
【不是,江江亲哥可是方舟科技ceo,楚熄也是楚家的人!他们两个哪里需要你们砸钱了??】
【不是,你们这就默认他们真的在谈了?!我真的要崩溃了,你们这就承认小楚是真嫂子了吗】
【没承认啊,不就是亲了下脸吗,又没亲嘴,又没官宣。当初小沈还亲江声脸呢,上次萧意还亲江声嘴呢!上上次顾导还把江声拉在阳台不让他走呢!你们怎么不说他们那时候在谈!!】
【那时候江声又不是主动的,主动的亲亲小楚才是独一份有没有人懂,这个含金量!我cp真的比真金还真】
【……】
【熄声粉能不能滚,我又要破防了,滚啊】
【说到这个,知道吗现在有钱有闲的富婆富哥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破防,弄出个词叫付费可代】
【?当我打出这个问号,说明我真的觉得世界日新月异,天天都在刷新我不懂的梗】
【其实就是已经屈服了想给江江花钱,但心理上不想太便宜小楚,所以衍生出来的。买了楚家新产品即抵消套皮负罪感,被江江亲!被江江抱!被江江这样那样!】
【我的妈呀什么东西啊哈哈哈哈,我真的要笑晕了,你们这个团体的方向怎么越来越离奇了??】
【不止……有钱人破防盛况,昨晚上只要是能发公告的游戏都被砸了大喇叭,统计现在重名率最高id就是[重生之我是楚熄],你江在这上面是有牌面的】
【很穷,但看着你们狂欢也好有参与感。我宝火火的很安心】
【呜呜毕竟谁会真的舍得打扰江江宝宝谈恋爱,他还年轻,又长得好看,多谈谈恋爱也很合理,也很不容易的!】
【熄声粉……本来很幸福,尸体暖暖的,现在不那么幸福了[崩溃]】
【装什么啊我真的服了。好好搞你们地下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直说吧,这次小楚的事情是不是自导自演,就是为了让江江心疼然后公开的是不是】
【呵呵,又上你们的圈套了,我再也不会爱了】
【受够熄声粉了!每次都装穷。你们就是最富的一个了,一开始江江就没有拒绝过小楚!三人约会那次开始就选的小楚。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说没那么幸福??你们不幸福谁幸福,我要举报你们,啊啊啊啊!】
【等等,话题回收一下!我有一个问题,这真的不是楚家故意引导的营销策略吗?带着熄声cp大卖特卖,资本家心真脏啊】
【大楚得到了钱,小楚得到了爱,只有我们江江宝宝付出了吻却一无所有,我心疼他。快分!@严落白,平时指望不上你,现在用你的时候到了,滚去给我拆散他们两个】
第158章 很忙就很忙之
微博上热火朝天, 严落白焦头烂额。
江声几句话一个吻,轻而易举就掀翻了之前把楚熄困住的牢笼,把热度重新推上一个新的高峰。
到这种地步,楚家原本的计划自然落空, 澄清文本随后就到, 追责的法律文件也态度严明, 楚熄的舆论冲击才终于告一段落。
但是楚熄和江声的事情却仍然在被热烈讨论着,席卷热搜许久都没能下来。
严落白面前的屏幕暂停在江声抓着楚熄的头发, 拧着他过来亲脸的画面, 他镜片后的目光冷肃地盯着这画面已经好几分钟, 手机振动响个不停。
他的微信好多人来追问情况,私信留言也在瞬间涌入好多人。
有的人在求证江声是不是真的和楚熄在一起了。
还有人要他去棒打鸳鸯。
还有的人说他作为太监总管下次要记得站在旁边待命,江声亲完小楚之后,让他记得给江声抹唇油。
……
离谱。
离谱的留言太多了,严落白看得心里来气,一张脸上表情紧绷,气压低到工作室没人敢靠近他五步之内。
严落白真的想一头撞死。
每当这时候, 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的职业规划, 他自从做了江声的经纪人,难道有一天过得顺心吗?他现在做的东西是否和他一开始追求的事物完全背道相驰?
思路又忍不住偏移, 想起江声支着摄像头亲过来的时候,他的样子好纯良,闭着眼睛凑过来,嘴巴张开。明明是很自然的表情, 但是真的落实在唇上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 那种反应,像初吻。
严落白感觉眼热。他深吸一口气, 平复心情不准自己再去思考这些错误的事情。那一天无论是他还是江声都太过冲动了。
可是眼珠转动,他低头看着微博评论:【那时候江声又不是主动的,主动的亲亲小楚才是独一份有没有人懂,这个含金量!我cp真的比真金还真】
胸腔里的平静似乎猛地泛起了波澜。
不是的。
根本不是,楚熄根本不是独一份。他才是。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在骂的、让站旁边负责在接吻后涂唇油的严落白,才是早就领先了楚熄的人。
可是有什么用。
现在楚熄是被嫉妒的那个,他是无人知道的那个。有人堂堂正正,有人不仅不正当,还不敢让别人知道。
他甚至还要处理江声和楚熄的绯闻,亲自看江声半阖着眼睛眨着眼睛转过头去亲楚熄的画面,像当时亲他那样。
镜头的角度真的很好,稍微拉近都要感觉到江声的温度。
他控制不住地拿过手机,想给江声发去消息。
发什么?
脑袋太空。
理智在规律运行,严落白能想清楚之后至少三天的工作计划,但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和江声说什么,他到底要用一个什么态度对待江声。
看着手机聊天页面,对面的头像是一只狗的照片。江声抱着那只狗,只露出半张脸,在广袤的草地上笑得眼睛弯弯,很开朗。
严落白盯着他的这张头像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蓦地,他感受到手机振动两下。
严落白下意识看向江声的聊天框,然后才发现是江明潮发来的消息。
【明天我去接他,你不用去了。】
严落白回复:【收到】
放下手机半秒,严落白又重新拿起手机:【老板。晚上的安排是?】
江明潮:【他会留在我那里。】
*
晚上的时候,江声趴在床上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他今天要做的事情。
安抚楚熄的情绪(已完成)
和卜绘打游戏(待办)
和江明潮打电话,问问他在发什么疯,为什么要拽着他一起拍电影(待办)
去顾清晖的房间听他讲剧本(待办)
三件事,好麻烦。
好在江声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办法。就是把手机塞给卜绘让他给他打游戏,然后去顾清晖的房间,借他的手机给江明潮打电话,顺便听他讲剧本。
说办就办!江声是行动力很强的江声!
他先去楚熄的房间和他玩了一会儿。小狗很好,躲在浴室里把江声亲得很舒服,绿眼睛都是雾气,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感谢的话,抱着缺氧到几乎有点没脑子的江声说了好多喜欢、好多爱。
江声抓着他的手指表情空白,一张冷白干净的脸上全是失神的舒服,滚烫的脸颊抵着少年的颈窝捂着嘴压住声音。脑子里面楚熄的话全都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漏了出来。唯一的印象是楚熄一边含着他的嘴唇亲他,一边握着江声的手指,引导他扣住自己的项圈。
温热的皮质质感让江声回过神。低下头,看到楚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的绿眼睛已经在低头的阴翳里漆黑到发亮,一张俊俏分明的脸通红,情绪还处在激动和亢奋里。
“哥哥。”少年话音沙哑,咧着嘴角直勾勾地盯着混沌的江声,很轻很轻地道,“主人。”
江声完全愣住。
啊啊啊啊??
等等等等!这个——
“是我不听话,您请,随便惩罚我。”
……
差点折戟在这里。
还好江声是很有规划的人。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冲了两把冷水冷静了下,才重新推门,离开右转,走向卜绘的房间。
“砰砰——”
敲门,但没有人应答。
“砰砰砰——”
江声又敲门,还是没有人来开。
江声脾气很好,知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所以没有一点不耐烦。“砰砰——”
这次敲门到一半,门就被“嘎吱——”一声拉开。
江声踉跄了下,往里的惯性让他不得不伸手撑住门把手。一只有着炫酷纹身、骨节分明的手撑住他的手肘,确定江声站稳,才插进口袋。
江声抬头看。
男人银发湿润,像是刚洗完澡,穿着丝绸睡衣低头看着江声。
厌世脸没精神又透着凶狠,像是准备把自己溺死在缸里,结果被人叫起来所以带着一种灰败感。
他整个人都很湿润。
平时是燃尽的灰烬,落下的烟灰,这会儿就是混沌的雾。
卜绘的目光落在江声的脸上,嘴唇,耳朵,看了半晌。在江声困惑的表情里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唇,薄唇动了下,把门推得更开,“进来吧。”
江声站在门口不动,把手机递给他,卜绘下意识伸手接住。
刚洗完澡,湿润滚烫的手心握着江声的手背,极短暂的一瞬间就抽开。他低头看着手机,上面显示游戏界面已经打开。
卜绘:“?”
江声恳切道,“拜托你了。”
卜绘:“????”
江声很有礼貌地双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然后探头点了开始匹配,再把卜绘推回他自己的房间,然后顺便帮他把门关上。
卜绘:“江声,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从门板后面闷闷地传出来。
江声把门扒拉开一道缝,根本没个好脸色,凶狠地对他说:“快点,我晚点过来拿手机的时候希望你已经给我打上了国服。”
卜绘站在门后,冷灰色的眼眸阴翳浓重,饶有兴趣似的看着他,目光懒散又透着凶光,“所以让我做免费劳动力?”
江声只露出一只眼睛在门缝后面。眼睛弧线流畅乖巧,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温顺。
但是卜绘知道这都是假象,江声从来就不是一个乖顺的人。
他脾气大,对人颐指气使,不达目的就不罢休,是很缠人的性格。
江声就是用这么乖顺可怜的表情看着他说,“没错。”
就是让他做免费劳动力又怎样。
卜绘都要气笑了,江声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江声已经等不了了,由于在楚熄那里待了太久,现在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强硬地把卜绘塞进去,然后转身去敲顾清晖房间的门。
门内的卜绘听着外面“砰砰砰”的砸门声,心情真的十分怪异。
他像是一个奸夫,眼见江声来见他之后,又当着他的面去找别人。
江声对自己的隐私好像并不重视,卜绘握着江声的手机的时候它还在不断振动着,弹窗不间断地弹出消息。
秦安:【你和秦宴吵架了吗兄弟】
【你别管他他就是蠢货,哎,说起来之前让许镜危来当你助理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他长得还行吧?也算干净。你要是不嫌弃他是个私生子我就把他给你,啥活都会一点,你肯定能过得很舒服的】
卜绘:“……”
门外嘎吱一声,有人应和江声敲门的声音打开了门。
他转过头,像是能透过两层门板看到江声的背影。
手机又振动了下,【还是说你觉得楚熄会在意?不应该啊,他这么小气吗。说实话有男朋友和许镜危也不冲突】
卜绘真的觉得江声过得很混乱,他舌头顶着牙尖,皱着眉毛有些匪夷所思地笑了声。
太混乱了。
他的兄弟怎么能够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什么叫做有男朋友和有许镜危也不冲突。
热气从心脏泵出直挤脑袋,卜绘深呼吸闭上眼睛,点开巅峰赛给江声打表现分。
等江声晚点来拿手机的时候,他一定……一定要问问这到底是是什么情况。
他可以坏,但是不能一直坏。
他可以做错事,但不能一直做错事。
这样的人,如果由他自己亲手撮合和林回在一起,他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
江声敲开了顾清晖的门。
门后男人发丝湿润,穿着浴袍,露出沟壑分明的胸膛。水珠顺着线条滑落到浴袍绵软的布料里,彻底消失。
江声看着都发愣,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猛退,腰背都撞到了走廊的墙壁。
“啪——”
走廊的灯被他的背给顶开,光线顿时大亮,照得江声都有些心虚。
好奇怪啊!!他到底在心虚些什么!不该如此!!
“吓到江先生了吗?”
顾清晖很轻地问了一句。
江声忍不住抿嘴,湿润头发底下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胸口两秒钟,挪开,扭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干巴巴地说,“看来这个点正好都是大家洗澡的时间,好巧啊。”
顾清晖表情平淡理性,秩序性很强,琥珀色的眸子有些清冷,鼻梁挺拔,嘴唇很薄,是寡情矜贵的面相。
“不清楚别人怎么想。”男人颔首,“我是特意洗完等江先生来的。”
江声:“哦哦……嗯??”
今天的顾清晖和平时不一样,没有穿规规矩矩的衬衫,手套也摘了下来。男人乱发湿润,他拿着一只毛巾擦着头。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筋骨清晰,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他打开门,让开一个身位,风把他身上清爽冷淡的味道送到江声的鼻端。江声看到顾清晖寡淡地垂了下睫毛,“请进吧,江先生。”
江声:“……”
脑袋开始嗡嗡嗡。
好像,好像不太对。
第159章 睡着就睡着之
走廊灯光明亮。
顾清晖眼看着江声挪了一步又一步, 黑色的头发蓬松卷翘起,嘴角抿起凶狠地瞪他:“什么叫你特意洗澡等我来。”
顾清晖静谧地望着他。
江声:“别说这种怪话,被人听到会误会我的人格!我绝不是那种人!”
站在江声对面的男人有着一张清冷隽秀的脸孔,表情平静, 疏离有礼, “让您感到冒犯了吗?江先生。”
江声还在瞪他:“……”
顾清晖解释, “您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认为这样更体现我对江先生的尊敬。”
“……你穿这个……”江声觉得他这个理由很蹩脚, 低头看了眼他穿着浴袍衣衫不整的样子, “……我觉得也没有很尊敬的意思。”
顾清晖这才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 又看向江声。
江声无语:“去换一下啊看我干什么!”
今非昔比了。
江声现在已经是有自制力的江声,是有意志力的江声,小小伎俩,左右不了我。
“您来的比我预想中更早,我还没来得及准备。”青年颔首,“稍等。”
门再打开的时候,顾清晖已经穿好衬衫。
精致的纽扣认真仔细地扣到了最上面, 开门的时候, 他修如梅骨的手正在搭理袖口。
看起来很正经、端庄,体面。
但是他头发很湿, 一直在往下滴水。
江声眼睁睁看着水把他肩膀的布料浸成半透明,贴在身上。
江声:“……”
脑袋嗡嗡的。
诚然顾清晖身材很好,手臂线条力量感很强,肩膀宽阔。常年健身, 是典型的穿衣显瘦类型, 赏心悦目。
但是是不是真的不太对。
据江声的浅薄了解,这应该不是聊剧本应该出现的场景吧??
他耳孔钻入嗡鸣, 有一种理智受到冲击的错觉。
楼梯传来细小的动静,江声立刻一激灵,紧张地左看右看往后退,一副见不得人做贼心虚的样子。
顾清晖平静地说:“江先生。没有人上来。”
江声:“……我知道!”
顾清晖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你真的没有在那个我的意思吗??
没有吗!!!
顾清晖的表情好正经,甚至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江先生,我们尽快处理完好吗?”
可恶好像真的没有。
江声:“……算了,你说得对,我们速战速决。”
他乐观地想,算了,男人之间不应该如此介怀。不就是穿穿浴袍吗,楚漆不也穿给他看过。
很快,想到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江声恍惚了下,忍不住捂住脸浅浅崩溃了一下。
不对不对,江声,想错了!换个思路!
不就是衣服湿湿的吗,湿湿的怎么了,沈暮洵也在他面前穿过湿湿的衬衫!
想到那天他们穿着湿湿的衬衫做了什么,江声感觉心脏都提起来,忍不住把脸埋得更深了。
不,不能这样啊江声。
不能因为别人这样那样,就觉得顾清晖也这样那样!他们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不当普信男,从你做起!
江声抬起头。
何况他还要进去和江明潮打电话呢,当着别人的面顾清晖还能做什么?
江声走进顾清晖的房间,还是和江声上次进来的时候一样。同样的房间格局,唯独顾清晖的房间让人觉得色调冷硬,不近人情。
但令人奇怪的是,房间里很香,是一种十分缓和的香调,很温暖,像是在雪地里见了篝火一样的温暖。
江声挺喜欢这个味道,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关门的顾清晖,“你点香薰了吗?”
“咔哒——”
清脆的声音。
江声头皮稍稍一紧。
顾清晖棕褐色的头发湿润地被捋到脑后,露出一张疏冷俊美的面孔。男人看向他,轻声道:“最近有些失眠,舒缓情绪用的。”
江声是过来人,“这些都没什么用的。”
顾清晖道:“是吗?”
江声路过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床,想起上次这里发生了什么,有点轻微的别扭感一闪而过。
他扭过头,“我用过,但是这些产品的作用也就那样,约等于无。我得到的结论是不如熬夜,熬到困为止自然就睡着了。”
顾清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嗯。”江声随便在房间里找了个椅子坐下,“我给我哥打个电话。”
我哥。
这个称呼竟然如此轻易地让江声脱口而出。
顾清晖坐在他旁边,“请便。”
江声打通了江明潮的电话,趴在桌子上,手指玩着窗帘的流苏。玩得乱七八糟。
顾清晖有点强迫症,肯定很看不爽他。
江声有些恶趣味地想。
电话响起还没有两秒,江声就听到接通的提示音。男人声音有些沙哑,很轻柔地隔着电流响起,“怎么了?”
江声听到他那边引擎发动的声音,“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顾清晖把流苏从江声手里拯救了出来。
江声抬头看他,顾清晖轻声道:“脏。”
江声扬起眉毛,把手张开看了看,对顾清晖挥了挥。
顾清晖琉璃般的眸子安静地注视他,“江先生,窗帘很脏。”
江声正想说话,听到江明潮的声音,“顾清晖又在你的身边吗?”
江声抬着眼皮看向顾清晖,“啊,是的。”
“这么晚了,在玩什么呢。”
江明潮说。
“和他玩的,和哥哥的人也能玩。甚至可以更懂礼貌,知进退,让江江玩得更——”
啊啊啊啊!
江声忍不住了:“呃咳咳咳!”
他飞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你还在工作吗?”
“忙完了,我在散步。”江明潮轻声说。
夜风吹开他的长发,披着厚风衣的男人长腿交叠,看向不远处婆娑树影后的二楼小屋。
有一间的窗帘被人抓着不停摆弄,影子都能透出烦躁来。他唇角弯了下。
江声,他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
念着这短短一句话,江明潮都会在沉重的躯壳内感到一阵轻快。
风有些大了,吹得他遍体发冷。
他关上窗,冷淡沙哑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回去吧。”
江声趴在桌子上玩窗帘,“散步?你?好少见。”
“人总是需要享受生活的。”江明潮轻笑,“说起来,我刚走到你家楼下,严落白似乎还在工作。你和他相处还算愉快吗?”
“还可以,”江声说,“我现在来听顾清晖讲剧本了。你怎么忽然想到让我和你一起拍戏的?听起来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很想和江江一起留下些什么。”
江声连忙呸呸两声!“别说得好像要死了一样。”
江明潮笑了声。他一笑就开始咳嗽。
身体虚弱的病秧子。像是一节枯萎的竹子,被风一吹就轻易垮掉,“我不会死的,我会活很久,看我的弟弟长命百岁。不然怎么都不会不甘心。”
江声沉默两秒。
江明潮又轻声问,“现在只有你和顾导两个人吗?”
江声:“是啊。”
他晃着腿,旁边的顾清晖已经把剧本递到了江声的手里。
江声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不算特别厚,也不是特别重,但江声还是觉得头疼,甚至老毛病犯了,有些昏昏欲睡。
江声忍住想把剧本推远的欲望,翻开剧本第一页,认认真真地看了两三行。
他忍不住道,“让我拍戏这件事本来就够荒谬了!何况就算撇开这个因素你也不建议你这么做。江明潮,身体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吗?别到时候一个大总裁在片场过劳死,谁看了都得笑话你。”
江明潮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很轻地笑了声。他声音有着些砂砾般的质感,落在耳廓让人觉得有些磨人的痒。“谢谢乖乖的关心。”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江声不耐烦地扣着剧本。
旁边的顾清晖递来一杯水,江声转过头看他,下意识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花茶,有些清香味,但不浓,水温适中。
江声把他的手推开,听到江明潮在那边又在说,“明天我来接你。”
江声奇怪道,“为什么?”
江明潮:“很想见见你,不可以吗?”
“别把话说得这么恶心。”江声咕哝着,又说,“严落白那边你要打好招呼,我不负责和他沟通。”
“很讨厌他?”
“不讨厌,只是。”江声沉默了下。只是什么,只是他现在和严落白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有点奇怪。隔着网线说话也就算了,面对面的时候,江声总是觉得不再像以前那么自在。
是因为那个吻吗?当时爽爽是真的啦,结果搞得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不那么不正当。
江声有点后悔,“算了,你别问了,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
“嗯?你这句话给我的感觉好像回到叛逆期了。”江明潮轻笑了声,“好吧,我不管了。有什么问题,记得及时和哥哥讲。你要知道,哥哥会站在你这边。”
叛逆期。
在那些被粉饰太平的过往一幕幕里,江声偶尔能感觉到一种异样。江声不是很乖的孩子,他会闯祸,踢球不小心打碎过别人家的窗户,逃课去网吧通宵过。当犯错的江声装可怜不起作用的时候,还是会被老师不轻不重地教训一下。
江庭之指望不上,楚鱼更和他合不来。只有江明潮会来接他,病恹恹的身躯高大,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回家。
他不会说江声做得有多错,总是把江声的错误浅浅地带过,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所有人都很糟糕,只有哥哥会永远爱他。
江声的三观成型那么晚,可能就是有江明潮的一份功劳。
挂断电话,江声盯着剧本,耳边开始响起顾清晖枯燥无味的声音。
“剧本梗概就是……”
“江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你的角色难度并不高,本色出演……”
“何况我看江先生的粉丝其实很期待你能留下什么……”
江声脑袋里面想着的东西又杂又乱,在加上顾清晖的声音让他觉得他在上课,他忍不住就开始犯困。
他一边“哦哦,嗯嗯,你说得对”,一边把剧本摊着小鸡点头。
等顾清晖的声音停了很久,空气中一片寂静,江声才猛地从困倦中抽离,茫然地扭过头。
样貌清隽清冷的男人穿着衬衫,胸口的布料有些透明地黏在身上。头发半干,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剧本沉默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有着冷傲的矜贵感,睫毛垂了下,继续讲剧本。
江声总感觉不对,但是困意让他睁不开眼,他张了下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真的好累。
昨晚上就没睡好,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又那么多,江声是真的有点困了。
再加上助眠的香薰和花。
还有被顾清晖喂到嘴边的那口花茶!
还有这种长文本工作根本不适合他的脑子!
现在面对的这一切,对江声而言简直就是叠buff。
从中学时候开始,江声最容易睡着的课就是文本量大大课程,除非是讲到什么很有意思或者矛盾冲突很大的节点,否则江声能趴在桌子上直接睡死过去。手里抓着的笔能从桌子上涂出去很远,常常一觉醒来,就发现同桌顾清晖的手臂上全都是黑色的笔印。
想到和顾清晖同桌的那段时间,江声就回想起海边的风。
风很凉爽,夏天也会很热,源源不断送来咸湿的海味。江声很少吃海里的东西,但在海边的小城卖的东西又总是那些,雨水还多,活在那里江声每天都好烦。顾清晖就是他的情绪沙袋,折腾他会让江声觉得愉快。
不过放到现在看来,他当时是个很糟糕的人。
那时候,除了每周末楚漆会来小城给他加餐,就是顾清晖自己买菜做饭给他吃。
在顾清晖家里,那个干净窄小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情。
燥热的夏天,身上单薄的衣服彼此绞在一起。
江声恍惚地想,还好那时候顾清晖没那种病,不然岂不是要爽死。
意识渐渐有些涣散。
感觉侧脸磕到了一点特别硬的东西,他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一闭就睡着。
顾清晖讲话的声音自然戛然而止。
他看着江声,看了两三分钟,然后关掉了房间内的大灯,只留下床头一盏昏暗的灯光。
他按着江声的肩膀,极轻地推了推,“江先生。”
江声被推得晃了晃。
青年柔软侧脸抵着坚硬的椅背,头发凌乱地铺开,垂落。漆黑到好像会把一切颜色都压住,衬得他的肤色更加冷白。这冷白的皮肤上又带着一点微妙的红,好像来到他这里之前,才和别人有过什么。
总是让人恨的一双清澈的眼睛闭上,睫毛纤长的影子都没有片刻的抖动。
顾清晖站起身离开,去卫生间洗手,用干净的、带家徽的真丝手帕擦干净,才向睡倒在椅子上的江声走近。
“江先生。”顾清晖的声音平稳无波澜,“您的预感很准,其实您应该更信任自己一些。”
江声混沌中感觉有些在说话,努力倾听,却怎么也听不清。
“我有些坏事要做,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也同样理解您,您现在有男友,当然不会轻易迈出道德底线的那一步。”
江声毫无防备的样子很乖巧,无意识地对所有人施以信赖,哪怕他不知道别人会对他做什么。
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他的侧脸往下,很轻地托起他的脸颊,避免江声脸上留下印子。
赤.裸的肌肤相贴的感觉,对顾清晖来说是一种足够上瘾的快感。只是触碰都够他失去自控力,再往下顾清晖都不敢想。
冷静而有条理的思绪告诉他,远离江声,一切就能回到正常。
暧昧而浮躁的情感却在说,别理他太远。
江声是他的症结。
在用触摸把他驯养得令行禁止,为他所用之后,离开他的时候却连一句命令也没有。
他至少应该留下几句话,说点什么的。
江声的头发滑落,呼吸温热,一下下地扫着他的手腕,顾清晖泛着冷意的手指控制不住地轻轻痉挛,逐步升温。
男人表情依然冷静,像是观察什么考究的瓷器一样,没有情绪地望着江声。
但对江声来说没有必要。
顾清晖,只不过是他流落在小城人生最无趣的时候找到的一个玩具。
丢弃玩具的人,不会询问玩具的意见。
“人最忌讳的就是得到。”顾清晖轻声道,“一旦发现有什么东西能够得到,却并不属于他,就会想抢过来。”
修长手指抚摸过喉结,发热的指腹贴着皮肤摩挲,顺着凸出来的骨头一路轻抚。
江声没有反应。
巨大的错位感笼罩顾清晖。
他不该这么做,不能这么做。上次这么做,江声罚他写检讨,险些连被饶恕的机会都丢掉。
“江先生,请放心。如果他足够信任你,我就不会影响你和他的感情。”
手指顺着脖颈落到狭长的锁骨,江声嘴唇似乎抿了下。
“反正,你们也没有多少时间。”
顾清晖想听一听江声的心跳。
可手指按到胸口,力度就开始稍显克制。顾清晖有些迷茫了似的,像怕碰到那里,动作迟疑,始终没敢真的碰到他。
“声声。”
从他的喉咙里,忽然生涩地吐出这两个字眼。
手指被扣住,锁住,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抵住。摩挲半晌后,顾清晖已经略有些颤抖的手才慢慢把他松开。
如果江声醒着,或许能想起这是曾经那个醉酒后昏睡的夜晚。他曾经听到的那样的口吻。
而在那一天之后,顾清晖再也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江声腰被扶着,整个人往前倾倒。
一个拥抱。
顾清晖动作很轻地接住江声。他睡得迷迷糊糊,无力地往下歪,被扶着正回来,就会乖乖靠在人的颈窝。
这一次的接触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比起牵手,拥抱才是更好的解药。
很舒服,让人头皮发麻的快感窜到天灵感,雀跃满足洋溢起来,而后是更夸张的不满足反刍。
江声穿着碍事的衣服,能给他的温度和接触都远远不够。
但顾清晖也不敢更进一步。
江声只是睡着了,不是昏迷。
江声似乎皱了下眉毛,被顾清晖异常的体温烫得有些难受。
他脸颊在顾清晖的颈窝埋得更深,流墨般的黑发散落,嘴唇不由自主地抿紧。手无意识地搭在顾清晖的手臂上,喉咙里溢出微不可察的细微声响。
江声很适合被拥抱。腰很细,轻松就能环抱住,好像能把他整个人都悦纳进胸膛,感到一种饱胀的嵌合,就像他们天生如此登对。
顾清晖的呼吸渐渐开始有些不平稳,喉结攒动。
总是冷静的眸光像是一滩死水。失去太阳照射,仿佛没有光芒。
“你和他在一起,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麻烦的事。”
顾清晖头发颜色偏浅,清冷的长相透出一种很淡泊寡净,不太好接近。他轻轻地叹息,“什么时候才能分手呢,声声。”
第160章 戒指就戒指之
江声醒过来的时候脖颈垫着一层软垫。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望着昏暗的灯光,视线恍惚模糊了半秒才定焦。抬起头,侧脸的头发因为静电飞舞起来,被一只手轻轻地拂下去。
“谢谢。”江声下意识地说, 说完愣住两秒钟, 然后一下子就吓醒了, “我睡着了!”
顾清晖看了一眼手表,把手边的剧本合上, “二十分钟, 江先生。”
江声:“啊。”
还好没多久, 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他盯着顾清晖的手看,“我睡觉之前你不是还没有戴手套吗?”
顾清晖神态自然,“我洗完澡之后会有一段时间不戴。”
江声想想也觉得正常,他低头看了一眼剧本。刚刚是他太困了所以越看越看不下去,现在翻翻,抬头说:“要不我带回去看看,等看完了再来找你?”
顾清晖礼貌颔首, 没有阻拦。
江声站起来, 他有了点精神,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上有点热。很奇怪, 这种热意几乎让江声口鼻都干涸,他用力地呼吸,可是身体里像是很难汲取到沁凉的冷意,很奇怪。
江声狐疑的目光看向顾清晖, “你没趁我睡觉的时候做奇怪的事情吧?”
顾清晖:“当然不会。”
江声眯着眼睛看了看他, 忽然扶着椅子倒退一步,对他摊开手, “手。”
顾清晖把手递给他。
江声:“手套。”
顾清晖默不作声地扣住手套边沿往下扯,把手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顾清晖的手很适合当医生,或者文物修复人员。
江声感觉他的手不只是好看,而且很稳。
以往每一次触碰后,顾清晖的皮肤都会变红升温,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理反应。
江声低着头握住他的手研究了一下。
眼睁睁看着这只属于成年男性、比他还要大的手在他的随意摆弄中浮现热意蒸腾的薄红,升温并且痉挛。才终于紧紧握住他的手,在顾清晖平静寡淡的目光中弯着眼睛笑起来,话音很轻,“很乖,好狗。”
*
从顾清晖的房间出来,江声转头还要去卜绘那里拿手机。
敲门后的等待中,卜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进来。”
江声推开一个缝隙,很轻易地看到不会宽阔的背影和在昏暗光线下有些灰白色的头发。
男人靠在椅背上,懒散地踩在柜子上,好一个二世祖姿态。一双铅灰色的眼眸往后看了眼江声,有些漫不经心。
江声挤到他旁边去,“怎么样了?”
“江声,老地主都没你这么压榨人的。”卜绘啧了声,声音压低,沙哑悦耳,又非常不快,“你现在出去才多久,不就够我打两把的?”
椅子被他坐了,江声左右看看。
他是很有礼貌的人,不会不经允许就坐人家的床上,除非他要故意气人。
江声问,“我坐哪里?”
卜绘:“坐床上。”
江声转头看着卜绘的床,坐上去。卜绘似乎很不爽,眯着眼睛看他一眼,嘴唇抿了下,什么都没说。
江声手机里传来陌生的声音。
“卜哥和谁讲话呢?”
“坐床上是什么操作啊哈哈哈。”
江声一坐上床又开始想睡觉了,他找了点话题:“谁啊?”
卜绘:“车队的人。”
他把麦关掉,然后抬起眼撇了下江声,对旁边抬了下下巴,“本来要和你说的,那是林回让我带给你的 。”
江声一伸手就够到,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个很精致的江声小人雕像。
啊。
怪可爱的。
江声把小人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里玩了玩,“你介意做传话筒吗?”
“听不懂,把话说明白。”
“这都听不明白,你好蠢啊。帮我跟他说句谢谢。”
卜绘手指一顿,眉梢扬起,“……为什么要我跟他说?”
卜绘感觉自己本来是一地灰烬,但现在灰烬迷住他的眼睛。
江声:“唔。”
“你可以自己和他说的。”男人漫不经意地望着他,有些下垂的冷厉眸子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看戏意味,“你还要和他复合,怎么能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卜绘在拿着江声的手机玩,给他上分的时候,时常在某一瞬间感到一种困惑。
他是一个什么身份,他现在在做什么?江声把手机交给他,把自己的隐私袒露在他的面前,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现在他和江声对话,也时常觉得那种困惑在心头盘旋。江声在试探他吗,卜绘说不清他想得到什么回答。
只是一种模糊的罪恶感反复颠倒。
他想江声或许不算很糟糕的人,但他绝对和林回并不相配。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人,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声:“我在给你提供机会啊。你不是说要撮合我和林回吗?”
卜绘又看不起他,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做。他恐怕恨不得他和林回再无联系。
江声抬了下下巴,“发吧,让我看看,你会在他面前怎么说我。”
风从阳台吹过,叶子在摇响。
卜绘转移话题,“你朋友给你发的消息被我看到了,不好意思。”
江声惊诧道:“什么!不应该啊,不是都免打扰了吗!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卜绘低下头,“那我怎么知道。”
江声:“他说了什么?”
“说把许镜危给你当外室。”
江声:“?”
等等,有点震撼。
卜绘嘴角勾翘,懒散地说,“你刚刚问我我会在林回面前怎么说你。现在我要问你,你希望我在他的面前把你塑造成一个怎样的形象。你要我欺骗我的弟弟,对他撒谎?”
江声结结巴巴地说:“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人。”
卜绘却没有冷嘲热讽,他一边轻松地在游戏里大杀四方,一边眼皮抖动,说:“那你是什么人。”
江声:“嗯?”
卜绘抬起眼来看他,江声听到手机里传来五杀的提示音。他没有再动,但江声很快听到水晶爆炸的声音,卜绘把手机扔到江声怀里,江声也下意识地接住。
低头一看。
大大的胜利标闪烁,卜绘拿了mvp。
卜绘铅灰色的眼睛在光芒下显得幽深,声音懒散沙哑,像是灰烬用力涂开留下的粗糙痕迹,“我说,那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江声。”
阳台的玻璃门敞开着。
室外的路灯光芒和月光都流淌到卜绘的阳台,然后虚虚地印在他的后背。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身形高大,银灰色的头发随着风垂散开,露出一双下三白凶冷的眼睛。
“我不知道啊。”江声茫然地说,“你要这么问,我难道还能说我很糟糕吗?我只能像小学生写自我评价那么说,说我乐观积极,与人为善,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人。”
卜绘问:“你真的想和林回在一起吗?”
江声眨了下眼睛,“我不知道。你知道吗,我其实从来不会吃回头草。”
“看来林回很特别。”
江声没有回答。
空气中有两秒延伸的寂静。
“他在家里时常提起你。”卜绘说,“我和林回其实也没有那么熟悉。对他的印象总是他和我一起出门,然后病歪歪地摔倒醒不来,我得把他背回去。小时候我觉得,他真的是麻烦,是累赘。”
江声:“你怎么这样啊!我要和林回告状。”
“不止我这么想,他自己也总是这么觉得。”卜绘,“他总是很想死,又割舍不下小姨,割舍不下你。他连决定自己生命的去向都要瞻前顾后,他就是一个很会折磨自己的,敏感的人。”
江声:“唔。”
卜绘话音很轻,“你别和他复合了,至少……别给他希望,又让他觉得这么难堪。”
江声低着头,“本来就是说出来气你的。”
卜绘停顿半秒,忽然轻轻地笑了:“气我你能得到什么。”
“看你不爽我就爽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折腾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声说。
“这样啊。”卜绘靠倒在椅子上,宽松的睡衣随着风被吹动,他眯着眼睛看江声,“那你就折腾我吧,别去折磨林回,他经不起你的手段。”
“我哪有要折磨他,我一直都对他很好的。”江声大声反驳,然后咕哝,“我是舍不得他,但是无论是小回还是我都知道,再在一起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他是很聪明的人,他很清楚这一点。”
卜绘:“……”
他从桌子上摸起一包烟,刚抽出一支,江声立刻说:“我不抽二手烟!上次校庆当着林回的面我不好说你,但是你别当我面抽烟,我讨厌烟味。”
明明你自己也抽烟吧。
这是第一瞬间的想法。
第二瞬间卜绘在想,为什么当着林回的面不好说?
明明这句话常常出现的场景,是被隐瞒的那个人,才应该和其他两人的关系更不熟悉才对。
卜绘挑了下眉,把烟塞回去,“他的确聪明。”
江声才是傻子。
林回看穿很久的事情,江声到现在都没有看明白。
江声又道:“既然你都劝我不要和林回复合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卜绘把烟夹在指间转了转,眼睛瞥向江声。
青年坐在他的床上。黑发随风而动,一双干净清澈的黑色眼睛弧线很漂亮,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卜绘支着下巴盯着江声,烟咬在唇边。眼皮耷拉着,眉骨纹身蔓延进灰白的发丛里,手背吊诡的刺青随着筋骨的起伏动了动。
“你就当。”他懒散没精神地笑了声,“我闲的。”
“?”
“看你在这个男人那个男人之间周旋,累得要命的样子让我很愉快。”
江声真的服了,并且崩溃了,还破防了!
“……你能不能去死啊我好讨厌你!”
*
回到自己房间,江声发现楚熄已经躺在被子里等他。
江声重新冲了澡爬上床,楚熄在后面黏黏糊糊地抱住他,手指一直按在他后颈埋在衣服里的一节皮肤。
楚熄力度很轻,江声被弄得好痒,忍不住回过头问:“怎么了?”
楚熄的脸带点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朦胧弧度,绿眸像是水头很好的玉石,有些疑惑地望着江声,“这里有点红。”
江声没太在意,“可能是磕到了。”
没有和楚熄说他在顾清晖房间睡了一觉的事情。
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一旦说了,就显得像是发生了什么、又故意隐瞒的样子。
睡着后第二天,江声感觉后背有一种异样的热感。
夜深人静的时候,楚熄的吻落在他后背的痕迹上,覆盖,延伸,重蹈覆辙。
江声不知道。
就像他也不知道顾清晖对他做过什么,还夸他是乖狗一样。
*
第三天只有上午的时间是被留出来的,颁布的任务是探索外面的院落,找到前几期中留下来的【宝藏】。
当时节目组准备了每个嘉宾对应的小匣子,匣子里放入嘉宾本人的一段最难释怀的事情,在小屋范围之内让他们把自己的匣子藏起来。
找到宝藏之后,却又故意要他们把匣子收起来,等到下一期的时候再揭晓。
江声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找到的。
卜绘当时还没有来,很巧,他拿到的是楚漆的匣子。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江声就有点愣住。楚漆的签名向来很有风格,很有他自己的气势,这样的字给江声代写了不少作业,江声不会认不出来。
他几乎不需要思考都能猜到,楚漆留下来的匣子和他有关。江声很想看,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看,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和楚漆断掉,他也不是喜欢吃回头草的人。
江声抱着盒子,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A说,可是朋友和男朋友到底是不一样的。
B说,……啊啊啊有什么不一样!现在反悔的话当时的纠结痛苦emo又算什么!
A又说:男朋友复合是不行,可是朋友就是可以和好继续做朋友啊!
B又说:但是他不仅是朋友,也是你的前男友!
江声沉默了。
好的,他清醒了,他和楚漆只要重新做朋友,一定会有一天重蹈覆辙的。
江声手指慢慢把匣子合上,没有看。
他其实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但也是个懒散的、喜欢逃避的、不喜欢承担结果的人。他的好奇在后面列举的这一系列缺点中被压了下来。
节目结束的时候,江明潮来接他。
长发男人等在门口。头发束成低马尾,松垮地搭在削直肩膀上往下垂,蓝宝石的耳钉衬出他格外沉静优雅的面孔。
黑发黑眸,颜色极深,愈发显得病容憔悴,枯峭的样子没什么生命力。
他微笑起来,摊开白皙的手掌,能让人看到他中指佩戴的银色戒指,“江江。”
江声:“……”
好装啊。
算了他都病秧子了让让他。
江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江明潮就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节目快结束了,之后有什么打算?”江明潮问,他眼眉俊朗,病气缠身让他有了些阴郁。
他冷漠的目光看向楚熄,话音带着开明的调侃,“要带人回家的话,哥哥也不会阻拦。楚家和我们也算是世交,要是能有……”
江声拽着江明潮的长发拉得他前倾了下,无语地瞪他,“装吧,装不死你。”
江明潮笑了声,十分顺从地被江声拉着头发低头。
【前排预警:亲兄弟亲兄弟亲兄弟!勿嗑勿嗑勿嗑】
【没嗑,我只有一个想法,江家基因真好啊,该江江和江江哥都生得好好看。】
【怎么我感觉不太像啊?哥五官更凌厉,眉弓很深嘴唇好薄,江江就不长这样】
【谁规定亲兄弟就必须长得一样了……又不是双胞胎】
萧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的声音温和,“真可惜,原本我打算今晚和阿声共进晚餐的。”
楚熄绿眸弯弯地横过去,歪着卷毛脑袋嬉皮笑脸,“怎么也轮不到你吧?”
萧意故作思考,“如果江先生没来就说不准了,阿声,你说呢?”
江声头皮发麻,“呃呃呃——”
沈暮洵刚好走出来,“争来抢去的有意思吗?江声,有空来一趟工作室。”
江声:“呃啊啊啊啊——”
卜绘有意踹一脚瘸子好腿,和他无关的事情他也硬是要掺和进来,“不是要参加运动会的综艺吗,我也报名了。江声,我朋友到时候也会来参观,你——”
江声抱住头:“别说话了别说话了!”
脑子要没了要没了。
顾清晖最后走出来。
他穿着干净的衬衫,让江声不由自主又想起他昨天穿着湿漉漉衬衫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江声开始扯头发。
顾清晖今天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镜片反射的光亮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彬彬有礼地对江明潮颔首,“二位不如和我同行,关于剧本的事情也可以和你们深入讨论一下。相信今天有哥哥在,江先生应该不至于看剧本到一半就睡着。”
江声:“……闭嘴吧你!”
江明潮安静地注视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他比江声高一节,修长苍白的手指把江声恼羞成怒的脸扳回来。冰凉的触感让江声微微瑟缩,后退一步,反而挤到了江明潮的怀里。
江明潮微笑起来,手顺势搭在他的肩膀,中式西装被他穿得儒雅干练,眉眼冷清,话音平稳有涵养,却令人觉得有些强势。
“抱歉,我和弟弟今天还有别的安排。”
江明潮公布dna检验结果带来的成果如此显著。
再随便他们怎么做,大家都只会觉得是亲兄弟之间的互动,只有他们两个、还有小屋里的那些人心知肚明不是。
江明潮是特意来接江声的。这是生日晚会后他们兄弟的第一次同框,江明潮对这个弟弟的重视程度一定要拉得足够高,他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声在他这里的地位。
他开来的车也十分豪华,内部宽阔,简直像是小型的会客厅。江声感觉坐在后面做坏事,都不用升隔板司机都不会听到。
“我不明白。”
江明潮把手里的牛奶递给江声。
江声下意识接过,牛奶似乎是江明潮提前准备在保温箱的,现在还有合适的温度,“嗯?”
“有什么必要在他们面前露出那种诚惶诚恐的表情,有什么必要对那种废物服软。”
江明潮站在江声面前,微微弯着腰,垂顺的大衣布料落到江声的腿上。
他宽大的手抚摸自己继弟的脸颊,拨开他的头发,蹭过他的耳朵,指腹按在他的后颈。
江声有些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下,“别乱摸!”
男人的长发在风里吹起,一张冷漠的脸上有着微笑。
他玉质微凉的触感轻轻摩挲江声颈后的棘突,语调几乎带有一种叹息,“你现在拥有的权利,难道还不够把他们彻彻底底变成你的狗吗?你应该教导他们,训诫他们,让他们更听话一点。乖乖,你应该更明确,站在你背后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是你的哥哥。”
江声感受到江明潮平稳语气下压着的一种亢奋,这只热烈的心情让他虚弱的病体开始崩塌,他咬着“哥哥”两个字的口吻很重,无比笃定,几乎要说服自己。
江声总是觉得江明潮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消毒水味,偶尔有更淡的血腥味。为了掩盖这病弱的味道,他偶尔会用上一种气味凛冽的香水,带着一点熏香味。
这味道靠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又温暖又冷漠。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接江江下班,我挑选了一个纪念物。”
江声:“……”
不是,这有什么好纪念的!
不等他反驳,或者说江声反驳也没用。
江明潮折回身,按下一个按钮,车内边角的一个抽屉自动弹开。江声好奇看了眼,发现是一只红丝绒的盒子。
他把盒子取出来,走到江声的面前。
江声:“你别告诉我这是……”
“猜对了。”江明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张清隽消瘦的脸上笼罩着怪异的光线,“是很漂亮的戒指。”
戒指。
江声还没反应过来,江明潮却握住了江声的手。他弓着腰,似乎有些累,于是半蹲在江声面前,长发落在江声的手腕。
江声恍惚地回过神:“江明潮。”
被他喊着名字的青年微笑,握着他的手指,干涸的嘴唇在他手背轻轻一吻。
江声几乎被烫到了似的,用力缩手,但被江明潮苍白的手指紧紧锁住,“哥!”
江明潮几乎控制不住喉咙里的痒意,他笑出声。
“你应该多叫叫的。江声,你好像还不习惯做我弟弟的生活。”
江声手指一冰,有些惊惧地低头。
江明潮正缓慢地把一枚戒指推上青年秀颀修长的手指。一枚古董,极其耀眼的蓝宝石戒指,被誉为权利与无垠天空的象征。
“我的弟弟,为什么总是这么慌张,为什么总是过得这么可怜。”江明潮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可怜他。
戒圈上有一枚蛇形的徽记。
江明潮属蛇。
他半眯着眼睛,握着江声的手指仔细地打量着这枚徽记,再看向江声。
江声头发凌乱,黑眸明亮地耷拉下来,色厉内荏道,“放开!”
江明潮并不总是会听江声的话。和江声很像,他的平和底下是不容拒绝的底色。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也很难从他的手里扳出胜算。
成年男人冰凉的手指钻进江声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你可以更大胆一点,更放肆一点,我江明潮的弟弟,就应该这样生活。”
和江明潮不一样,江声的手是温暖的。
继弟的温度顺着血管皮肉渗进骨头,江明潮眼皮抖动,呼出一声喟叹。
“我不喜欢楚熄。”他说,“当然,我是开明的家长。哥哥绝不会强迫你和他分手。”
对待江声,一定不要让他对一段感情有深刻的印象,不要让他留下规律生活被干扰的记忆锚点。
比如林回和他分手,如果按照他自己的节奏继续,他是不会记得那种普通男生这么久的。
同样,如果用强硬的手段导致楚熄和江声分手,江声也会记很久。
这样不好。
江声挣扎不开。鬼知道这个病秧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江声泄气。
算了随便他,被男人摸摸手又能怎样?何况这是他哥。
啊,虽然不是亲哥。
“所以你什么意思?”江声问。
“我想,你可以再谈一个。”
风声呼呼灌入耳朵。
江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大,一种冷极的麻意窜到天灵感。他又想起自己对这个世界错误的认知来自于谁。
愣神的半秒后,江明潮继续道。
“就算你交往两个男人又怎样?只要我还活着,没有人敢说你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