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愿意不
每一个学生, 只要是个学生,都会有过大学梦。
熠熠的通知书,是在一个大早上送来的, 第一批的通知书,邮局那边高高兴兴地骑着摩托车,两边是磨损起毛的绿挎包,门大开着, 他大步跨进来, “是这家不?恭喜恭喜你们, 给孩子送录取通知书的。”
走进屋子,看见俩人, 一个坐轮椅,一个躺床上的。
人还是带着笑, 进去的时候就想了,寒门出贵子这叫。
这样的家庭环境,人愣是供着孩子上高中,念大学来着。
“老哥啊, 你教育的好孩子,通知书你拿着。”心里不是不羡慕, 大学生什么时候都招人羡慕的。
马海洋给喜的啊, 他常年卧床, 反应可一点也不慢,打人进来就看着手里的文件袋, 上面印着学校的。
“你歇歇, 我倒水给你喝。”又想着家里没有买喜糖喜烟, “你稍等等,家里没有人抽烟, 我去买盒烟你抽。”
人不要,递给他,这样的家庭人家还要供学生呢,握着马海洋的手,“老哥,咱们谁也别跟谁客气,烟不要去买,不要破费,我给大学生送信儿我高兴。”
邮差特别实在,都是十里八乡的人,走街串巷都认识的,匆匆就走了。
一边送,一边聊,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这一片儿,熠熠的学校是最好的。
本省里面,最好的大学。
谁能想到啊?
都想不到。
就连学校的老师都不看好的学生,熠熠成绩他们不看好的,成绩可以是前几名里面的,但不是熠熠这种打游击队的,忽高忽低。
就连熠熠也很奇怪的,她怎么能考那么高的分数呢,她的数学,扣除最后一个大题的最后一个问号,基本上就没有错的,一个数学考的接近满分,英语就少了十来分,语文人家也是特别高,除了作文扣点分数其余的扣的很少。
她自己琢磨了好多年,很多道理都是许许多多呢才明白的,有的事情她留意记在心里,不会轻易忘了,归根到底能考上这样一个好大学。
还是底子好,底子特别扎实,基础打的跟长城一样的,几本书来回倒腾着背,错题来回地看,那一年的高考题还真就对口了,题目简单,简单的话就考的细致,考的特别基础。
所以她的成绩,就直接拔高了,人家均匀啊,各科都很均匀,除了最后的难题她智商有限,就是不会做之外,能到手的分熠熠就没丢。
但是她依旧不觉得题目很简单,对她来说就是正常做题的水平,那些觉得题目很简单的学生,确实是聪明的,人家最后一题可能做出来了,但是基础可跟熠熠不相上下。
所以搞着搞着,熠熠这个学校突飞猛进,她扛大旗在前面。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三女去外面请人写了一个字儿,天道酬勤,挂家里去了。
熠熠从市里跑回家,还不忘带着给家里人买的东西,给家里买的就是吃的实惠的东西,还有攒着的钱。
主家那边知道她考大学了,人家没把话说死,“你学校就在这边,开学之后还可以来家里辅导孩子的,正好看看怎么能考的上大学,他要是考上大学了,多少家教钱我都愿意给。”
人家也羡慕啊,第一个反应,这样的家庭,都能培养出这样的小孩儿,他们不差钱的差哪儿了?
然后再看熠熠就不一样了,大学生还是很金贵的,人家肯定有学习技巧跟方式,再不济人家各种知识都会,教孩子还是可以的,就特别想留着熠熠,钱也打算给多点。
熠熠收拾好东西,“大姨,我先家里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到时候我来再联系你。”
“行啊,你记得打电话,开学要是不熟悉,让你叔带着你去学校,住家里这边也行。”小瘸子妈就特别有格局,我多养你一个,只要给我儿子培养成才就行。
现在才觉得小孩教育是个头疼的问题,大女儿都进厂子里面干管理了,超生出来个小儿子,现在给她逼得心脏疼。
熠熠一边赶路,一边儿给飒飒买东西,路过一个包店铺的,一看就很贵,都是大玻璃橱窗的,摆的一个一个,进去看一圈都贵,她也没吭声。
那就买个钱包呗,小小的一个,也很贵,她挑了个不是那么贵的,装在自己的布包里面,坐着汽车就家里去了。
信封还没拆开呢,三女这些天,喝凉水都是高兴的,“给你妈那边也捎信过去了,你妈高兴地念菩萨呢。”
又去问熠明,“怎么说来着?”
熠明就重复,“说是要给爸爸那边上喜坟呢,请了人扎了金元宝,银元宝,宰了一头猪,给爸爸知道了高兴高兴。”
熠熠一点点把信封撕开,里面很多东西,还有学校盖的章,马海洋拿出来仔细地看这个章儿,越看越欢喜,觉得当初带她们俩女孩儿出来是对的。
晚上跟三女就美啊,“还是当年听你的,送她们去上学好,你看现在日子就快熬出头了,一个大学生,一个去了边境那边当老师,谁看了都要说我两个女儿教的好。”
三女也美滋滋,“这事儿还真多亏我,要是一般的,谁家能让你一带二,带俩女孩子来,还给上学的呢,那时候你说上两年学就给她们嫁人,我不愿意。”
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既然都养了,就不能随便让她们认识几个大字儿就去嫁人,愿意读书就从头读到尾,熠月干的不行,但是人家熠熠就一口气念到头了,三女这会心气很高,跟熠熠放话了,“你尽管读,读完大学去上研究生,上完研究生上博士,你读到哪儿妈给你供到哪儿。”
她第二天一早,厚着脸皮就去娘家借钱,坐在那里就不走,我当年做买卖你不借钱是不是?现如今孩子读书呢,你得借吧?
打定主意就要耗着了,老太太就死讨厌她,个讨债鬼,她那么多女儿儿子都过的好,你说你天天跟打秋风的一样,看着三女的衣服都旧成那样的了,又疼又气,拿出来自己的旧衣服给她,“你看看你过什么日子?你要是不供着她们俩女孩儿,你日子多好啊?”
大的那个早就当兵去了,你俩多好的日子,非得脑子不好使。
三女特别硬气,“我愿意。”
“你愿意你脑子有病,你还借钱上大学,你上个屁,我扔了也不给你,养别人还孩子的瞎眼玩意儿,你一辈子就想不明白。”老太太都得蹦着脚麻骂她,不然不过瘾。
骂呗,三女就听着,“骂完了没有,我妈借我三千块钱。”
“你滚。”
她不动,不然上哪儿借钱去,“我妈你要是不借给我,我就去他们家里去,大哥,大姐他们挨家挨户我去借钱,我不信我这么多姊妹兄弟没有一个借给我的,小弟结婚你还给了三万块钱,我妈我结婚你家具都没给我,你不疼我他们难道就没有一个疼我的?”
老太太巴掌就下来了,对着她脸去的,三女偏了头,我还等着给熠熠办席呢,我不能给你打脸,落在脖子上红印马上起来了,“你怎么好意思,你脸皮真厚。”
“对,我脸皮厚,我不要脸,我就是去他们家里问问,你们分我爸钱的时候,有没有我的一份儿,你们穿金戴银时候,看我这样。”
有老婆的给你老婆看看,有老公的给你们老公看看。
愣是从老太太手里拿了三千,老太太不疼她,但是疼别的孩子,三千块不多,老太太手里有钱着呢,老头儿在的时候,是粮站的,多气派啊,走的时候是工伤,职位到了赡养费也很多。
三千块钱够熠熠上学的学费一年,老太太就不爱给罢了。
三女把衣服领子拉起来,梗着脖子就走了,“我妈按照利息来,我到时候一分钱不少还你。”
岁月练就了人一身的死皮,跟城墙一样厚,下刀子下岩浆都不疼了。
等到家,王守香站在门口呢,她一个人来的,走的事山路,不是乡道,也不会坐车,自己背着宰好的猪肉,她昨天请人杀猪的,夜里一包一包切好了,用麻袋装着的,好肉都拿来了。
三女没见过她,看了一眼,觉得怪辛苦这人,“你找谁?”
王守香看着她拉着门,“弟妹——”
她就站在门口儿,熠熠听见声音呼啦跑出来,把麻袋拽下来,“妈——”
半年没见了,王守香看着她,长的多好,多出息的孩子你看看,三女抓紧把麻袋提着,“嫂子,家里来,快喝水。”
王守香就进了院子,看院子她还是觉得很好,这是她第一次来,打量了一眼,“弟妹,这家里你收拾的好,我给你送猪肉来,想着熠熠上学你兴许请客的,省的买猪肉了,这头猪我养了一年,肉长的最好,你们留着自己吃。”
一百多斤的肉,本来还有骨头的,熠熠爱吃大骨头,但是骨头沉,占地方,她就又把骨头拿出来了,上面肉剔除,单独包塑料袋里面,这会拿出来,“这是剔骨的肉,熠熠那会儿爱吃,这一包白色的塑料袋是当腰,肉都是五花的,这是排骨,这是猪脚,弟妹你会做饭,烧了吃……”
摆了地上一圈儿,三女就觉得过意不去,你一个人怎么背来的你说,听着她说是走到山路,就拉着她手非得进屋,“山里不好走,嫂子你早上一定走的早,你看你鞋上面全是露水。”
山里雾大凉快,走的早还有水珠,鞋面裤腿就湿了,然后再灰尘扑扑地带起来黄土,走一走坑坑洼洼的地儿,湿漉漉的鞋面裤腿就粘上土,带着草沫子了,显得人就狼狈而不干净。
熠熠都看见了,她最心细了,拿着抹布蹲在那里给她妈擦,王守香不给她擦,也不愿意进屋,“给弄脏了,好好的抹布别脏了,我自己来,你手干净着呢。”
孩子不养在自己身边,这些年也多了许多陌生跟客气,还有敬畏。
这是读书的娃娃,手不是来拍裤腿上泥的,这以后的路不是一条路了,一辈子不会走山路了,王守香是高兴的。
她的高兴局促而没有世面,熠熠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一句话,可能就是骂人是农民的,说人家两只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就进城了。
三女就是冲着孩子,也得留王守香吃饭,熠熠就一直陪着,看自己的床跟桌子上的书,说说熠月的事情,她还说飒飒。
她妈出来一趟不容易,就特别想让王守香看一眼飒飒。
三女在厨房拉着她,“你可想清楚了,我先前一直没提,你现在要上大学了,还愿意吗?”
熠熠闷着头摘菜,“什么愿意不愿意?”
问完抬眼,看三女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知道问的是飒飒,还愿意跟飒飒谈对象结婚吗?
如今她有前途了,不至于辍学,她去借了钱来,王守香也不知怎么攒的,给掏了两千块钱出来,给了三女。
我家也有
愿不愿意, 很多人心里都嘀咕。
谷老师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般配了,你再怎么说,人家上大学去了, 先前说不一定考的上是客气给熠熠留面子的,总不能说给你介绍个女的,大学考不上来嫁人吧。
端着饭碗吃着吃着觉得有意思,“你那边亲戚知道人家上大学什么反应啊?”
冯老师就糟心, 这话不就是找茬的嘛, “你想要什么反应?”
“话那么冲干什么?先前你妈知道我介绍熠熠的时候, 不是嫌弃人家家庭复杂吗?还说人家穷,家里有个卧床的爹, 配不上飒飒吗?现在你妈还说吗?”
儿媳妇戳婆婆的肺管子,那可真是一戳一个着的, 就跟当初婆婆戳谷老师的肺管子一样,都是头破血流的。
然后俩人都是趁机就打击报复,冯老师在硝烟里面热辣滚烫了很多年,至今已经是疲惫的不得了, “能不能消停吃饭,你不就是想说我妈势利眼吗?”
谷老师反问, “难道不是吗?你那时候当个破老师, 一个月几十块工资, 你大哥在乡下种子站,工资比你高, 工作也比你吃香。”
“现在看种子站不行了, 都改制了, 老师工资待遇好了,你也能赚外快, 又对你亲热了,你妈是懂踩低捧高的,这么会做事儿,就跟人家说配不上女孩儿了呗,不用谈了。”谷老师说完,肚子里面气算是出了,夫妻多年,我哪里管你死活,我自己经常气的窒息,谁还管你脸色好不好看呢。
曾经的恩爱夫妻,也难免因为家庭琐事消磨爱情。
冯老师筷子扔桌子上,自己闷着头,压着气好一会儿,看谷老师越吃越香,“你什么意思?”
他是向着飒飒的,那是自己家里人,还是个家族的小辈儿,这中间还牵扯着谷老师对他妈的人身攻击,他尽量冷静地看看谷老师什么意思。
谷老师把虾尾巴拽出来,这是飒飒给带来的虾,自从跟熠熠谈对象之后,他眼里好像突然有了这一门亲戚,经常给送东西来吃,但是谷老师觉得不般配了,她向着女人。
生为女人,知道女人的苦,千万不要走错路,嫁错人走错路进错了婆家,你就要在一个婆家几口人里面,消磨掉你漫长的一生,最后一事无成的。
年纪越大,谷老师越发觉得不应该这样的,你为了谁奋斗,都不如为了自己奋斗,女孩儿就应该天生有一对翅膀儿,你去飞,你去翱翔,你去外面世界闯荡。
你不要柴米油盐地在一个屋头围绕着一个男人,在那里死去活来点灯熬油的,这是你的本事,你得靠本事吃饭,你得让自己更有本事才行。
当然,没本事的女的另说。
她要是熠熠,现在就把人踹掉,自己去发展进步,然后再找对象,绝对就不是飒飒这个卖鱼的,一辈子两个人除了买鱼不会有交际的。
就这个意思。
也是这么劝熠熠的,熠熠瞪大了眼睛,很诧异,没想到介绍人还有背刺的。
“是不是不太好?”她问的很婉转,但是心里不同意,谷老师就讲自己的看法,“不是一路人,你还小不懂,不要觉得我薄情寡义,年纪大了你就知道了,我是过来人,不像你吃苦。”
“而且我说实话,现在女孩子的接受能力比男孩子好很多,男孩子比较封闭,女孩子天生外向开朗,你放开手去闯荡,不仅不要考虑飒飒,就是恋爱你也不要谈,这不是时候,你现在要抓紧提升自己才对。”
不要耽误了自己的青春。
熠熠等她说完,反驳,“提升自己之后呢?找个好对象?”
“对。”
“找个好对象之后呢?”
“你日子就比现在好过很多很多,我看得出来你不服气,但是你经历了就会知道,看你的意愿。”谷老师也不高兴,我跟你说的为你好,你还顶嘴。
熠熠想不明白,“但是你如果看好一个人的话,只要这个人一直没变,你就不应该变对不对?最起码对他的感情不会变。”
人的感情,不是因为自己变了,而对对方产生变化,比如说我发达了,我看不上我老婆,看不上我老公,这特别掉价,而且特别反底线。
她觉得感情,是只要你不变,你只要还是这样子,那我无论发达还是落魄,我对你感情不会变,你不变感情就不会变,而不是我不变感情就不会变,我变你不变,那不影响我爱你,对不对?
她考大学了,以后拿高工资,坐办公室,对飒飒有影响吗?
没有影响,她还是对他有好感,是喜欢啊,这就是喜欢。
飒飒以前是个卖鱼的,现在还是个鱼贩子,这不影响啊,不影响她喜欢他啊。
谷老师最后努力一把,“你如果不愿意,我能给你介绍更好的男孩子。”
熠熠摇摇头,“不了。”
她谁也不提,这个事情就自己知道,我愿意的事儿,我从一开始就愿意的事儿,是我看中了才愿意,又不是别的。
喜欢的很简单,很纯粹,就是三女问她,她也跟三女这样讲的。
先联系的飒飒,电话过去,飒飒没在家。
最近联系的很少,自己心情也不是很好,换了个助手,还是山东的,张特助,安排考察市场的。
飒飒以前特别喜欢考察市场,各地的参观学习或者工厂线路都爱去看看,三天两头在外地。
但是最近喊不动,心情很低沉,张特助不是很了解情况,跟自己老板磨合地就有点困难,“您看,我明天家里有事儿,亲戚家小孩考大学吃喜酒的。”
飒飒就扭过头来,他换办公室了,之前的办公室是租的,后来涨租金,他不愿意,就自己买了地皮盖的,一口气建了四栋,这一层是他们家的,其余的都出租了,每年光物业可能有上百万。
光物业收入就这么多的鱼作坊老板现在听见考大学就脑子疼,皱着眉头,“现在考大学都喝喜酒了?”
“是的,都去酒店喝喜酒的,现在都流行这个,亲戚朋友热闹热闹,给出个份子钱,要是忙的话,我出个礼就不在那边吃午饭了。”张特助想想,不高兴也是对的,毕竟事儿还是挺多的。
飒飒就没吭声,“出多少钱?”
张特助走神了,“什么?”
“你出多少钱,大家都出多少的?我家里也有小孩考大学的。”就一个,是熠熠,也不是他家的,他就觉得没戏了。
但是忍不住问问,张特助家庭条件良好,而且那是他哥哥家小孩,亲侄子,那必须得多啊,给拿五千。
飒飒听了就点点头,他知道了,他跟熠熠关系好,而且也劝自己几句想开对不对,跟家里人打电话就冒火,高青青这个壮士,是懂的怎么往枪口上撞的,从来是□□的一把好手,“你跟熠熠谈对象怎么样了,不行就早点散了,我们再找。”
本意是怕儿子伤心,给人扔了怎么办呢。
但是话出来,就刺耳地难听,飒飒脸就嗖一下跟冷库一样的,“散了?什么散了?我们两个怎么样了你就说,还没怎么样你就这么说,你是不是我亲妈的,你会不会说话了?”
高青青也觉得说的有点过分,但是事情你不能躲着啊,“那怎么办,你就天天跟我能,你去问问愿意不,不愿意大家都别耽误。”
个死人头,你就不知道约人家问清楚。
天天对着你妈斯巴达。
“怎么问?你说怎么问?让我直接去问问的出来?能不能别烦人?”挂了电话,他率先挂的,先挂电话的生的气少点儿。
觉得自己情绪是有点不好,从抽屉里面取钱,拿了一万出来,给包好了,想着给熠熠的,别让她没钱上学才是真的。
好不好的,他说了不算,不是一个人的事儿,但是有点灰心是真的,最近今天熠熠都没联系他,今天才说见面的。
不知道见面干什么,他把钱包好吧,人家给五千,他给一万,自己装在裤兜里面。
装不进去,又放塑料袋里面,缠着塑料袋拿着在手里,见一面吧,见面还是高兴的。
怎么说喜欢不喜欢呢?
就是想到没有以后跟未来,整个人是低沉的,特别低沉。
没有太多的话,也没有太明显的情绪。
但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愿意对你好,我知道你上学没钱,我也怕你没钱,他扭头过来,又拿个塑料袋,急匆匆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最后一沓子,给两万吧,两万够她上完大学的了。
而且他觉得,熠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的人,也是自己看错了,到时候就给一万,另一包不拿出来。
这个男的,就非常的简单,心思简单,做事简单,你看他动作眼神,除了跟家里吵架,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赚钱能力一流,业务能力一流,但是精力都在这上面了,其余的东西就不太灵活,不太会做事儿了。
高青青气的撒手不管了,想起来熠熠就跟不在了一样的,多好的女孩儿,先前看这个女孩儿很好,现在想起来就面目可憎的。
送礼去
飒飒穿的还是来回买的那两套衣服, 大概是夏天开始认识的,现在夏天刚好要结束。
短袖体恤衫加短裤,见面提前约好的那一天就会穿, 今天轮到咖色短裤了。
晒得脸上略微有些色差,飒飒远远地站在那里,熠熠看见就笑了笑,低头再看看自己买的东西, 匆匆回家也没有忘记给飒飒买东西, 打工了赚钱了嘛。
总觉得这个人很可靠, 她走到近前,就在公园的门口, 树荫之外的焦阳热敷着青黑色树木,凉风从天地之间的边界穿梭。
她穿一身黄色的长裙, 漂亮极了的脸蛋出现在石狮子旁,“飒飒,你好像每次都比我早到。”
飒飒就笑,你看见一个人出现, 带走你所有的忧郁,让你的五官表情都在跳舞歌唱, 舒展每一个毛孔, “嗯, 因为跟你约会,不要你等。”
我晒晒呗, 要你等干什么, 女孩子都怕黑怕苦的, 珍惜着来。
大男子想法,但是很照顾女生。
多好的人, 俩人往里面走,肩膀挨着肩膀,脑袋渐渐地凑在一起,从一团一团的树荫下路过,在接天莲叶无穷尽的池塘前,飒飒忍不住想,等着秋天过去了,买点雪白的莲藕。
可以生吃的莲藕,她肯定很喜欢,如果今年客户会送他的话,他一定要带给熠熠尝尝,清脆的新鲜的,口感无渣而细腻的。
喜欢一个人,像是吃莲藕,站在池塘前,看见绿叶恰似吃藕,心里清甜也罢,糯香也罢。
满胸襟的绿色,他的眼睛眯着笑,忍不住掏口袋里面的钱,他憋不住地想对着人好一点,虽然现在没有莲藕,但是他还有别的。
“诺,这个是给你的,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不是考上大学了,留着当学费的!”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给人当学费这个话题会稍微有点伤自尊,也稍微有点直白。
一般给钱,是不会说明用途的,钱怎么花是别人的事情,给不给是自己的事情。
很符合他的情商,熠熠一点也不介怀,她捏了捏,但是没接,太多了,“我没看过这么多的现金,厚厚的一沓子,你怎么给这么多的。”
“你当学费的,我算过,你大学四年,差不多就是这些钱,够你念完的了。”
一个破塑料袋,卷的充满了褶皱,又给塞在夏天的裤兜里,掏出来的时候口袋跟渴死的鱼一样长大了嘴巴。
有些难看,有些死的不体面,熠熠伸手给他压了一下,让死鱼闭嘴。
飒飒没在意,他只看着手里的钱,想她不收怎么办。
“我觉得你可以拿着,你应该需要这个钱。”他干巴巴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干巴,他就是这样说话的嘴巴里面也只会说这样的话。
熠熠点点头,这会儿看见这么多的钱,有些兴奋地脸红,不是图钱,而是这个事情本身就很有刺激属性,“我当然缺钱了,但是我缺钱不至于拿你这么多钱的。”
“讲过的,没结婚,我不花你多少钱的,我能转的开就自己来,我家里来,等我实在是周转不过来了,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再找你行不行?”她笑眯眯地,特别自然地从飒飒手里抽钱。
飒飒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但是特别配合,他对跟她所有的事情都感兴趣。
“你撑着袋子。”
他就把那破袋子撑开,里面钱也不是新的,旧的新的掺杂着。
熠熠就压着皮筋,抽了一张,觉得有点少,继续抽,一边讲,“诺,我们关系最好,所以拿你喜钱最多,你可不要心疼。”
十张。
飒飒看明白了,自己一只手提溜着袋子,另一只手直接把皮筋拽断,拿了一沓子,“这样,再加点,你跟别人不一样,在我这里也是,我给你出礼不能太少了。”
这些钱,够一年学费了。
熠熠结果来,点好了,装口袋里面,“小伙子,你放心吧,等我功成名就了,我带你吃香喝辣的,以后我给你出礼,也出大的。”
“不用。”
“用。”
“不用。”飒飒再强调。
“那你给我出大的。”熠熠换个说法,她大眼睛看着他,眉毛挑起来末梢,显得精神利索。
飒飒满口答应,“好,以后给你出大礼。”
他有点好欺负似的,熠熠心想。
她没想分手,飒飒心想。
他突然就有些问题了,“我以为你要提分手的。”
“什么分手?我吗?跟你?”熠熠指了指前面,她想去排椅上坐坐,慢慢谈这个问题,“难怪刚开始见面你看我有点奇怪,我感觉得到。”
坐下,继续看着那片池塘,垂柳还没有被打磨,她随手扯下来一根在手里,一根递给飒飒,什么好事都忘不了他,包括手上打磨时间的玩具。
“你们肯定以为我考大学了,嫌贫爱富,甚至还觉得我直接分手,到时候再找别人。”她心里都清楚,把树叶摘下来一个,递给飒飒。
飒飒伸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给一个叶子,但是不影响他接,他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可能她觉得这个叶子很好。
“我觉得这是我手上这个树梢上最漂亮的一片送给你。”熠熠抬眼,左腿压着右腿,两只胳膊肘一起撑在左膝盖上,背塌着。
这样从侧面看,她脖子是有些前倾的,最起码摄影师是找不到一个好角度的,这样坐就是死亡角度。
但是她跟个大鲶鱼一样的,她很放松,放松的跟水面吹破的褶皱一样,风搓起很多的褶皱,包括眼角微微的细纹。
细纹也很独特,飒飒心跳的很热烈,他能把夏天煮熟,烧成一坐火山,看人的目光极光一样地遥远,“你会吗?”
毫无悬念的,熠熠眼角的细纹更明显了,笑着指了指他手里的树叶,这会他还端着那片叶子,“冯飒飒,你说呢,我刚给你一片最好的树叶。”
飒飒第一次这样笑,跟水里扔了石头一样,不是风搓水面起褶皱,是晴天之中下冰雹,那冰雹稀奇又让人震惊。
事后还能回忆三天。
一个总是垮着脸或者最多微笑的人,他突然笑一笑,就这样教人看了稀奇,比春风无不及。
飒飒合起来手掌心,“我不明白,你说。”
“我可不说哦。”熠熠抬眼,波光潋滟。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些话不讲。
飒飒的心,被冰雹砸的,一个大冰雹下来,深沉地给他戳了洞,然后沉甸甸地下坠,无限下坠,他整个心都充实起来。
脸上晒得有些出油,如今带一下红光满面,温和而轻柔的影子也慢慢地缩起在躺椅,跟脖子前倾的那团融合成一团,身后树木的影子纵横交错。
日头在落,夕阳在偏倾。
熠熠听见他说,“所以你要把钱都拿着,我给你,我愿意。”
膝盖上沉甸甸的,全是钱,飒飒站起来,“你有卡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去办一张去,以后你自己存钱也方便。”
就这样的赤忱。
来之前他想着,这是最后一笔钱,也许没以后了,这是伤感的断尾钱。
看荷叶的时候,他想这以后是常来常往的钱,兴许以后只是当礼金,兴许走不多远就散了。
但是现在,他把手里叶子扔掉,不需要了,这是个工具,他心甘情愿地给,依然觉得不够。
“拿着用,到时候很多东西要买呢,我这里还有,你缺钱无论什么时候都跟我说,我都给你,别不舍得。”
从打包老鹅汤开始,他就知道,这女孩节俭,这种节俭是刻在骨子里的,有没有钱都节俭。
打算跟你过了,打算认定你了,打算实打实地确定下来了,那就不在意是不是会用你的钱了,熠熠没想到会给钱。
不知道他是客气还是其他,又或者一时之间冲动,坐在躺椅上,她看这个人的眼神,知道全都不是这些揣测。
怎么能猜不透是因为爱情呢。
因为喜欢啊。
喜欢的很单纯。
所以给钱给的一丝一毫都不违和。
“冯飒飒,你放心好了,我拿了钱不会乱用的,等我有钱了,我就还给你,不过我们要是结婚了,我就不还了。”
结婚了,我就不还给你了,俩人是一家。
要是我攒齐了钱,我们还没结婚,这钱我就再还给你。
这是她第一次提婚恋话题,而且提的是直白的结婚。
不是因为钱的魅力,是因为他对于钱的态度,非常舍得以及无私地给自己喜欢的人用。
有的人对钱很尊重,对自己更尊重,给自己花钱舍得,别人花钱不舍的,人之常情。
所以飒飒是个真够格的男孩子,他辛辛苦苦赚的钱他自己很尊重很珍惜,但是给熠熠,他一把给两万,丁点不心疼。
而且谁他也不吭声,说了觉得对熠熠不好。
我就愿意给的,我愿意给她用,而且我知道她不乱花。
拎着熠熠给自己的礼物,回家放柜子里,他的柜子里面,跟老太太一样,什么好东西都往里面放,放了就不拿了。
不舍得用而且好好藏着,就这个德行的。
时间一长,里面杂七杂八的,看到有巧克力,很高档的人家给的,舍不得吃呗。
拿出来想吃,觉得今天应该吃高档糖果,结果一看盒子,过期了。
都过期一年了,里面好几盒呢,都拿出来看看,都过期了。
这玩意本来就不能过夏天的。
更何况他不知道过了几个夏天了,扔了舍不得,拿出来一个吃,慢慢地吃,觉得味道不对劲。
想了想还是扔了,肉疼的不行。
小脸就挂拉着,跟老太太的小果子长毛了一个样子。
好东西不吃坏了有什么办法,自己放坏的,他也是时间长就忘了。
气的整理柜子,里面吃的很多都过期了,都是客户给的。
还有穿的用的都有,他看着好的贵的都藏着收着呢。
倒腾出一盒子项链,诸暨的珍珠,那边客商给的。
一个个很大,偏一点点粉色,他就拿出来放床上,自己越看越美,想着等着结婚的时候,给熠熠戴。
他想结婚。
拎着两箱大虾,小胳膊一样大的,去了谷老师家,这是他的大媒。
谈婚论嫁
那俩箱子是张助理准备的, 他山东人嘛,职场上一套搞得熟熟的,就怕老板不安排自己做事儿。
想到他之前问自己升学宴出礼, 现如今又要从店里拿这样的海鲜出来。
这是有事儿啊,他自作主张,打开后备箱,“您看看, 还有两箱子鲍鱼呢, 刚上岸的, 这样大一个。”
箱子里面全是冰沙,里面埋着鲍鱼有巴掌那么大, 一个挨着一个,一箱里面放了八只, 八头鲍。
飒飒一直不觉得海鲜很好吃,尝不出很特别的味道来,也吃不出腥味,也吃不出香味, 硬要他描述可能口感大多数会弹弹的。
但是大家都说鲜嘛,他也只能跟着说鲜, 不然跟自己不识货一样, 不仅如此, 哪种海鲜的口感跟独特之处他还都能描述。
现在他就在那里描述呢,“这个是深海里面的, 跟胳膊一样大小, 所以我们行里就叫胳膊大虾, 口感比一般虾子要紧实,尤其是本地海产的对虾是比不过的。”
谷老师摁着遥控器, 控制自己的眼神,听着他在那里吹,心想卖海鲜你还卖出成就感来了,什么胳膊大虾小腿大虾的,你有本事整个龙王出来看看。
而且,这中午饭点儿了,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饭吃呢,饭都做好了,卡着饭点来的。
冯老师怪高兴,“你这个海鲜好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待会就尝尝,这个怎么做的?”
你说一个隔房的侄子,来看看你难道不好吗,他看见自己那边亲戚就由衷地亲切,“刚好,在家里吃,我现在就去做,你别走了。”
飒飒倒是不想吃饭,但是他有话说,“下面姜片,水开了十五分钟就可以了。”
他交待几句,冯老师就抓紧去切姜片去了,家里不够用,自己跑出去买,暑假嘛,反正在家闲着。
辅导班那边也不需要他卡点去,现在自己投资做辅导机构的,手里也有钱的。
谷老师就不甩飒飒,我看我电视,对你客气下就行了,“你最近不是很忙?”
飒飒点点头,也觉得尴尬,“嗯,还可以。”
多么无趣的一个人,谷老师心想。
不想多说一句话了,没有电视好看。
俩人干瞪眼到吃饭,架不住虾子鲜啊,家里小孩吃喷香的,没吃过这样大的,一个能装一盘儿,里面的肉紧的你吃一个就饱了。
“可以来点米醋。”不然有点噎人,飒飒不吃,他喜欢吃菜。
冯老师高兴地开一瓶啤酒,“这么好的菜,得来一罐啤酒。”
夏天没喝完的啤酒,攒着到了秋天,飒飒也来一罐儿,水汽到了嘴巴里面冲击味蕾。
“这里虾线要去掉,不然有沙砾感。”飒飒跟家里小孩指一下,黑黑的背上的一条线,抠出来就好了,抠不好就散在虾肉里面去了,显得脏兮兮的。
谷老师看着,她都咬一口了,这种壳子硬,不太好下手,但是吃虾嘛,第一个拽头,下面顺着往下剥开就是。
她是一边吃一边剥的,刚吃了一口带虾线的,小虾线不明显,平时也没留意,现在一看果真有线,“你们平时吃海鲜多吗?”
自己卖,肯定吃的多吧。
飒飒摇摇头,还真不是,他吃饭菜多,“不太吃,偶尔有新品种会尝尝,最近有一种上新的贝壳,叫天鹅蛋,因为跟天鹅蛋那么大小一般,市场上很受欢迎。”
三句话离不开卖海鲜,谷老师虾线散开了,一点点撕下来。
吃的手忙脚乱的时候,醋味在鼻子里面反复游荡,还有鲜甜的海的味道。
三个人吃的热火朝天,飒飒的米饭堆的满满的,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土豆丝拌饭,里面的干辣椒出味儿,辣椒籽儿热油烧的喷香。
他吃一碗再添一碗米饭,吃的第二碗是冯老师的,冯老师吃的少一些,“我吃虾就饱了,你多吃,不够还有烤牌,早上剩下的半块儿。”
飒飒擦擦嘴就不吃了,他比上个月更黑了一点,热饭饱腹,热汤溜肠。
人吃完饭的一瞬间陶陶的,眼神也款款的,混合着桌子上的杯盘狼藉,在谷老师剥开第二只虾的时候,他莹莹的目光看向了她,“婶子——”
“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的,之前介绍的对象,我想让你到她家里说亲去。”
谷老师嘴里的虾,瞬间就长了腿儿,额恶毒的腿儿要跑出来一般。
好歹毒的孩子,你这样断送人家女孩儿前途是不是?
直接上门提亲,你配吗。
怪道拿着大虾来呢,平时都不见他人来过。
“小冯啊,婶子说句实话,咱们找亲家还是要看门当户对的,对象你们自己谈的,成不成在于你们,不是我上门帮忙提亲就能的,不是婶子不帮你,你俩到那一步了吗?”
她张开手,拿着纸擦,擦了觉得还是一股腥味,海鲜吃完总是很腥的,就起来去洗手。
她去提亲,她提亲就成了吗?
飒飒就沉默地看着她,知道这人对自己有意见,但是因为是媒人,忍忍呗,“你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打算结婚的,所以请你跑一趟显得正式。”
谷老师脸就拉下来了,她答应呗,扭头就给熠熠骂一顿,“你脑子是有病吗?”
对着熠月也是这样讲的,“你亲妹妹,熠月她不会比你走的更远的,你在那边一定要好好工作,让自己过得更好,在那边安家立业,立住脚跟。”
熠月一个人还是死去活来的,她人生地不熟,亲戚朋友都缺少,长得漂亮但是胆怯,被熠明警告过,也知道后怕了。
在那边过得不幸福,尤其是现在天冷了,下了第一场雪,她每天都要打电话,“妈妈,我能回去吗?”
“小妹考上大学了,是不是家里好过了,我能回去上班儿吗,这边天冷了,我手摘下来手套就冻僵了,我不能拿粉笔。”
三女听的心都拔凉拔凉的,你回来干什么,你在外面有个出路,不管好不好的这是你要走的路,熠熠考大学那是她的路,家里孩子三个俩人有出路,她当家长的就特别满意。
熠明等好了,也差不了,他们夫妻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到时候他们结婚了就成人了。
结果你现在要回来,你怎么想的,“熠月,哪行不累的,哪个工作好干的,我老早就想说你了,做人做事不能眼高手低,都要踏踏实实的,你说这个同事活比你少,那个同事家里有背景,之前说你同学有关系能有好工作。”
“你怪这个,怪那个,从来不怪你自己不够努力,你不要红眼你妹妹上大学,那时候你们俩女娃我们一起供的,你怨不了别人,只能怪你自己考不上。”
“你天天这么多意见,外面多少人没工作,你大哥好不容易有个名额让你去,你去七年回来就能安排工作成了城镇户口,到时候跟你大哥一起转业回来,你为什么就熬不住?”
熠月就是不平衡,“那时候我要找工作的,小妹不去才让我去,一开始你们也没想我去的,这么好的事儿小妹为什么不去,她就是心眼多,就我傻听你们的硬塞过去。”
气人,真气人,三女暴脾气,“那你回来,你回来找工作,你找不到我帮你找,你到时候一句话怨言都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你差哪儿了,你哥多少心思在里面,你一个月拿的工资比这边高两级,等七年你回来之后工作都给安排好。
“她就是红眼了,熠熠没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没这么坐不住的,看她妹妹考上了,这会儿又嫉妒。”
马海洋拉着三女,“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你不能激她,孩子就那样的脾气,从小好胜,你非得怼着她,她要是一气回来了可怎么办。”
“怎么办,自己混,混不好就嫁人生孩子去!”三女拍的桌子震天响,饭桌上的不锈钢碗筷都放不住。
没心情吃饭了,这孩子就爱晚饭点打,东北冷黑的早,熠月早就吃完了,吃完没事给家里打,正好家里人一起吃完饭能听她说话,她不觉得这是一种打扰。
锅里的地瓜干稀饭,三女晚上就吃这个,然后配地瓜干的煎饼,她会做这些,粗茶淡饭的,一碟子黑咸菜,香得很。
干晾了一会儿,谷老师硬着头皮就来了,她木木的脸坐在白炽灯下,先看了一眼地瓜干稀饭,又看了眼黑咸菜,“熠熠呢?”
三女要脸面,桌子上稀饭先端走了,然后咸菜盖起来,“上市里去了,去教学生。”
谷老师第一个不满意,“要开学了,其实可以去预习功课,根据自己的专业看看书的。”
你没有必要去浪费时间,你去当家教赚几个钱?这几个钱有回报吗?
她觉得以后都不会给人做媒了,神烦,“我来问问你们意见的,男方那边愿意结婚,房子什么都准备好了,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结婚的话去看看屋子,家具家电缺的再买,你们这边有什么要求吗?”
当个媒人,真是心累。
三女看马海洋,马海洋看三女,“我们商量商量,孩子的事情我们得跟她商量。”
她还有个妈呢。
熠熠心里有数,“等周末我回去的,我是这样想的,人家有什么流程我们就照着走,你们也去看看,人家既然邀请看房子了,咱们有什么意见跟我提提,我来说飒飒说。”
“再有其他的要求,就按照他们的来吧,我跟他说。”
熠明转达完,就笑了,“她有主意呢,由着她吧,两个人事情自己懂,我们外人不要去干涉。”
要干涉,家里也没钱的。
“男方家也是农村的,咱们不要为难他们,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不出大差错就行,小妹的嫁妆,到时候咱们攒攒。”熠明盘算着,在家也是父母的主心骨,他好歹还能借钱,父母借钱都借不到人。
娶儿媳妇
当大哥的, 父母势弱,就要难免为家里考虑周全,他如今走路可以拄着双拐的, 那次熠熠考大学了王守香来看,就推着轮椅带着他回了淌水崖,王守香照顾着他从轮椅上起来,一直到下个月的复查。
不然三女挪动不开, 要去男方家里看屋头, 女方这边得有得用的长辈, 会做事儿说话的场面人去看才好,最好是五福俱全的人, 再有就是婶子也要陪着去,婶子们看家具的时候总比别人熟悉的多。
只是这边马海洋单独一个, 他老家那边儿离得远也不会来的,孩子结婚都不会来的,各自过各自的,前些年他爸爸还在的时候来往还多一点, 现如今逢年过节来往都少了许多。
所以这个时候,没有叔伯兄弟照应, 家族单薄的问题就在婚丧嫁娶这样的事情上, 凸现的格外地明显了, 熠明的拐杖哒哒地在地上走,他的腿一时半会儿不会好的。
三女愁了一晚上, 盘算很多事情, 钱的事情, 熠熠的事情,熠月的事情, 熠明的事情,三个孩子就已经是操不完的心了,早上就回了娘家。
娘家再不好,但是有事儿要帮忙的时候,也就娘家能帮点儿了,娘家这边几个姐妹都嫁的好,日子过得都特别棒,“我妈,能不能让大哥跟大嫂去一趟儿呢,是孩子的舅舅,娘亲舅大,我大哥跟嫂子在面包厂上班儿的,也见过世面。”
“到时候人见了,也知道家里有舅舅护着,说出去也好听。”三女开口,她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开口的,我就得劳烦我大哥大嫂一趟。
大嫂是没有意见的,她都这个年纪了,孙子都有了,结果大哥就不高兴,你什么角色,坐在什么位置,让我去给你跑腿儿看屋子,“找个什么对象?”
“卖鱼的,”三女说了,这以后是女婿了,还得贴金,“城里面我大哥你肯定吃过,深海里面的那些海鲜,很多都是进口的,他都卖。”
她觉得这样说好一点儿,人老大听了就笑了笑,这不还是个卖鱼的嘛,“一个大学生找个卖鱼的,你们怎么想的,老二你就这样教育孩子的,我说实话,你们一辈子不会教育孩子。”
不去,三个孩子他看得上的就是熠明,别的俩,都不在他心里,我费心这个干什么?
三女最讨厌就听见后面一句,她最自豪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养这三个孩子,“我觉得我教育的挺成功的。”
“你成功?一个大学生找个卖鱼的,一个跑犄角疙瘩去戍边,还有个跑回家养伤的,你在单位里面不能养伤了是不是,回来谁还记得你?”大哥是个四方脸,浓眉大眼,一脸的传统长相,讲话也非常的传统。
你看看他自己教育的小孩,俩儿子,人一个在军工厂上班儿的,一个在核电站上班儿的,这都是人才,顶级的人才对不对?
他自己呢,在罐头厂当经理,工资拿的高高的,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那天有事儿。”撂下来这句话就走了。
老太太也不愿意劳烦儿子,“你屁大点事喊你哥干什么,他一天单位多少事儿,你不要耽误他功夫,一点不体谅你哥哥。”
出门的时候,嫂子在洗哈密瓜呢,家里就是有钱,这瓜他们经常吃的,小时候带孩子来这边,熠月回家就讲,告状的,舅妈根姥姥洗水果不给吃,网状的哈密瓜。
这个年代,能吃这些水果的,是真的小康的。
三女逼得没法子,她笑了笑,家里去,大不了就她自己去,她推着熠明去。
熠明有见识,一个哥,一个妈,谁又能说什么。
生活就是不停地逼你,逼你走,逼你思考,逼你动起来。
你有时候给逼得没法子,走投无路,穷途末路一样地难,那个为难劲儿能把你整个人像是卫生纸一样团吧团吧,扔在粪堆里面一样,那样地不尊重且不把你当人看。
但是你不能较劲儿,较劲儿路就走窄了,想不开就更没路了,所有有的人年纪轻轻的路就只能看见一条路,甚至看不到路了。
你得心宽,且野蛮,没路了你脑子要活络,大脚踩出去,我给自己找条路不行吗?
我把这框着我的路就不走了,出去这个边界,我想怎么走怎么走,我看哪儿风景好就上哪儿去,人生就是一片大草原,你不知道边界是什么,走就是了,你总归看见不一样的事情跟风景。
从没有女方相看是这么寡的人,还有个瘸腿的哥,还有女孩子自己来相看的。
结果这三个人就这么干的,坐着公交车去的,三女老远就看见俩人站在路边,不认得飒飒,但是这是个年轻小伙子,只隔着玻璃远远看那么一眼,就相中了,长的不孬啊,小平头利利索索的,人不紧不慢的站在那里看着很稳妥,跟他爸爸长的很像,“是他吧?”
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这就是丈母娘看到喜欢女婿的样子,看丈母娘喜不喜欢,就看她第一眼见到人的表情,就这一句话的功夫车就停了。
熠熠推着轮椅,三女走在一边儿,下了公交车,就见到了飒飒。
旁边停着一个小汽车,“你怎么在,不是要你不要来接的,我知道路。”
飒飒打开车门,给熠明轮椅收起来,扶着坐进去,“要接的。”
冯立仁也不会坐车,车后面打不开,自己抬着轮椅,不知道怎么弄,喊着飒飒,“来看看,坏了是不是,刚才还开着的。”
飒飒就嫌弃他,不给力,一点点事情办不好的,“得这样,你抠这里。”
冯立仁今天高兴,不跟他一般计较,而且大家都在,“好的好的。”
知道是三个人来,现在拿着人当儿媳妇看的,见到这样一家子,也起怜爱之心的,算是知道熠熠这边家族怪单薄的,高青青的话来说,“也好,人家家庭简单,来七大姑八大姨的,我们还得招待,这个说几句,那个说几句的,不如自己家里人商量。”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就能商量了,有个主心骨就行,她得招待好亲家,跟招待熠熠还是不一样的。
那俄罗斯的大香肠,她没舍得吃一直冻着的,切上满满的一盘子,鸡鸭鱼肉都上来,还有陪客得有啊,得有人陪着说话吃饭啊,长辈大爷的都得在,满满当当一屋子,连冯老师他妈都得来。
人家从谈婚论嫁开始,甭管什么家庭,女方都是大客,女方这边来的人,就是来个三岁的小孩儿来看屋头,都得当贵客来招待,一点都不含糊的。
隔着窗户看着人来了,院子里就热热闹闹地开始接打招呼,亲戚都跑出来到院子里面接,没人顾得上飒飒那一辆车,就连他爹妈都没来得及问一句,这车子是哪儿来的。
让着人进屋,好茶好糖水,冯老太太亲自端的糖水鸡蛋,这边待客就是这样子的,里面撒一把红糖,放两个鸡蛋,然后就是糖果子,一把一把的糖果子,飒飒的亲大娘提着塑料袋,先给熠熠塞一把在手里,“刚买的。”
蜜三刀,芝麻条儿两样。
飒飒亲姑坐在马扎上,欠着身子倒茶水,知道小姑娘爱干净,“这杯子,我一早上刷过的。”
想着嫂子为了儿媳妇,赶集特地去买了一套新茶杯呢,这个得说,“知道你们要来,我二嫂高兴的准备了好几天,以前旧茶杯收起来了,给你们买一套新的,说这个花纹好。”
不是大红色的,是蓝色的,上面是喜鹊报喜。
三女托高茶杯一看,还真是,“进门就看见这茶杯好,这花纹一看就喜庆,我刚才就留意了,来打扰你们,教你们费心了。”
她硬生生说出来的,来之前,就冲着好好相处这个原则,把自己要说的话,特地去在脑子里面盘算了千万遍了,说出来虽然就干巴巴这么一句。
但是就这样一句,现场的人听了都觉得好相处,不是看不上他们这边村里的,那边大伯给熠明拿烟抽,熠明摆摆手,“我还在吃药,不能抽烟,等腿好了的,到时候抽他俩的喜烟。”
气氛一下就热的躁动,屋头都要沸腾起来掀开,好让这些喜悦都散散去,所有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来看屋头,总归是挑毛病的,娘家客来了,这里那里总要说一说需求的,缺个锅碗瓢盆,要么就说说嫁妆彩礼的事情。
大家往床边儿看去,俩人排排坐在床沿上,肩膀挨着肩膀,熠熠本来就文静一点儿,能坐的住,就是飒飒,飒飒姑姑就多看好几眼,这孩子多少年了,没见过这样听话的时候。
老老实实地,像是个面团一样地坐在那里跟人家女孩儿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模样,一点不是平时那个讨人厌的死样子。
家里人都怕他,不是害怕,是怕惹毛了他,你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他,他就炸毛,要么就直接走人,要么就呲哒你几句,弄得人提心吊胆的,好在他回家少,但是光逢年过节就够呛。
大家其乐融融吃团圆饭的时候,他就很影响氛围,特别多脾气怪,还不好相处。
如今瞧着,倒也像是个好人一样的。
真是离谱。
冯巧姑实在是憋不住,跑到外面去,“我哥你上屋去,你在院子里干什么,什么时候不能收拾,今天你是主人。”
正好站在窗户前,看见坐在床边的那俩小人,有些逆光看不清神态,但是就跟俩小雕塑一样的,一对儿,冯巧姑再欣赏一眼,“你看,这是真在心里,不知道从哪里弄个车子来,八成店里借来的,这找对象了就是不一样了。”
找对象,还真能改变一个人,这都不是她大侄子的嘴脸了。
冯立仁忙的无头苍蝇一样的,虽然帮忙的多,但是你还得给帮忙的吃饭吧,他又开始到处找礼物,之前赶集买的很多,都不知道放哪里去的,抽空看一眼儿子,也欣慰了一下,笑了笑,“找对象连。”
以后啊,肯定比之前懂事儿,就今天的事儿,人就给家里打好几个电话准备,又想起来了,一头扎进厨房去,隔着厨房窗户问,“你买的鱼呢?”
里面听不见,炒菜呢,好两边他就直接进去了,态度凶得很,“问你鱼呢?”
“什么鱼?”高青青也忙的昏头,以为是做菜的鱼,指了指这不是在地上盆子里啊,这大鱼是海鱼呢,特别大一个,跟蒲扇一样的,飒飒之前拿回来的。
他们俩过日子,就是儿子拿回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好的都不吃,都冻着,家里特地买个个冰柜,来人的时候才吃,这在他们眼里就特别好的菜。
什么鱼吃新鲜的,什么鱼品种好吃,压根就没有概念。
就跟小果子你得用盘子装,装起来好看一样,不要用塑料袋,他们想不到这样细致,用塑料袋抓着吃,又实惠又方便,量也大呢,吃完再塑料袋扎起来就行了。
能想到的,就是茶杯换个新的,喜庆一点儿的。
你不能说不用心,你要是一点一点从小果子的塑料袋开始挑剔,那你进家门就没完没了的挑剔了,你去观察一个家庭的时候,尤其是带着评估的心态第一次去男方家的时候,一定要心态稳稳的。
三女觉得这都是小事儿,你去了,先看屋头,进门就打量了屋子,进了屋子,就看一眼家具家电,心里就有数了。
别的吃的零食什么都不看,这么多人招待你,没有一个那话拿捏你的,也没有一个想给你当家做主说话给你听的,这就行了,这就是个老老实实本分人家,就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
你看他请来的陪客,就知道人家重视,没欺负你家里没人,这些陪客说话也都客气,就证明家族风气最起码不差,而且和睦,公婆一直在外面忙,不要说人家不喜欢你,人家反而洗喜欢你。
冯立仁气急败坏地找鱼,“我说的是给带走的鱼。”
高青青嗓门大,“我怕晒死了,挪到屋子里面去了。”
冯立仁气急败坏骂老婆,“怎么能晒死了,就着一会功夫,你关着门,憋死了才是,你天天办什么事儿。”
“对,你办事儿好,你办事儿好早上我让你换水你不换,幸亏我多买了一条,就怕到时候死一个。”
俩人对掐几句,互相呲哒,跟飒飒有时候呲哒他们俩样子一样的。
冯立仁就赶紧去把鱼再抬出来,看看还好,这是给女方的回礼,最起码是四条大鱼,不是海鱼,就是河鱼,河鱼里面挑大的,他跟高青青特地去挑特别大的,一条得有六斤呢。
不好带不碍事,他打算用塑料桶提着,桶一起给熠熠拿着走,这样回家还能养着吃好几天呢。
把鱼换水了,装在塑料桶里面,高青青看一眼又骂,“你现在早放进去,这么大的鱼转不开,一会不都死了,你等走的时候装桶里提着不行?”
冯立仁恼的不行,“你走的时候来得及?来得及吗?到时候你来弄?”
“怎么就来不及了?你闲着不要没事找事,你看看你家里人来,哪个能帮着干活儿,你姊妹一个菜叶子都不碰,就光知道说话。”
俩人怼的很投入,也忘记里面也许会突然安静,且站在窗户很近的水缸前面,地上撒出来的水,还有装了一半的鱼。
“婶子,要不要帮忙的?”熠熠站在门口台阶下面,不高,就三个台阶,一只手扶着门,笑盈盈地,台阶上站着她那遭瘟的儿子。
高青青就窘迫,她不知道有没有给人听见这样的家丑,扯着笑,刚要说话,冯立仁就摆手,“不用你,不用你,你快进去。”
他扯笑来不及,只能挂假笑。
成家立业,带儿媳妇回家,是家庭最又动力的美化美容。
院子洁净整齐,鸡鸭都圈养不乱蹦哒了,就连人都变得温和又和气许多。
看到这样的父母,飒飒都觉得不一样,心想娶个儿媳妇到家,终归大家都要面子许多了。
好大儿
熠熠往屋子里面看一眼, 她喜欢坐在院子里,以后自己也许很长时间都会生活在这个院子里,因此看的很仔细。
太阳烘烤着她也不怕晒, 平时很少出门都在屋子里面,门口有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树林,能看见树林的末梢, 她跟飒飒站在那个坑上面, 能看见下面一丛丛的木槿花, 还有深色枯萎的野草莓,纹路极深的大树上还有褐色的蝉蜕。
凉风习习, 仿若山巅。
“我小时候,住在山里, 家里钱很少上学,就会去找蝉蜕卖。”记得那时候都是午后,大家都在睡觉的晌午,世界会比午夜还要寂静, “我那时候想,台风有台风眼, 夏天也有它的眼, 就是这种所有东西都歇息的晌午, 就连飞蝉都安静。”
不是午夜,不是黎明清晨, 是晌午。
干燥的寂静的滚热的晌午。
那种感觉, 像是铁锅烧的干干的, 即将倒入花生油之前的舒坦。
飒飒第一次听她讲小时候,或者说在淌水崖的事情, 他总觉得小时候的她不至于过于贫困,他是独子,小时候记得也是隔三差五吃肉,零食只要是赶集能买到的,他都能吃到。
熠熠从来不提自己很穷,她只会笑着说钱很少,飒飒听起来,总觉得这样的女孩闪着光。
贫穷有时候是个特别拙劣的词,而很少可以委婉又有一些美感的形容,还带着一点岁月的宽容。
熠熠笑嘻嘻的,恶作剧一样地直不楞登看着飒飒,“现在也钱很少。”
飒飒就笑,“以后不会的,以后会有很多钱。”
他讲的很认真,像是每一个临近婚期,都会指天发誓的男的一样,说一些诸如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以后不会受苦,再来一点美好生活的向往。
跟其他人讲的话没有任何差别,现在马海洋依然会讲一些跟三女,三女也会讲一些给马海洋,孩子长大了就会有好日子喽,就轻松了。
她听得不多,但是感触多,一个人如果对生活的敏感度有一对触角,那她像是个触手怪,触类旁通的太多,以至于她现在理解飒飒说这话的心情。
虽然好听及感动,但可以喜悦,不必当做圭臬法则来记着,等着盼着他给你好多钱,好多日子,熠熠看着沟壑里面遒劲的树根裸露在光斑之下,心想我是伴生的小草,一样遒劲,“以后我赚钱了,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因此我分你好多钱用。”
多新鲜的话,带他吃香的喝辣的,飒飒的心,跟这个沟壑一样,里面乌泱泱地长着许多东西,小草野花,大树藤蔓,低处的昆虫高处的野鸟儿,封闭而井井有条的世界,像是鸟的翅膀一样扑棱起来了,里面乱七八糟地都热闹起来了。
因此变得温暖又可亲,他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你现在还缺钱吗?”
“缺,怎么会有人不缺钱呢,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喜欢钱,我二姐也是,我们从小就知道,钱是个可爱的东西。”
她有时候说话像是诗歌,用诗歌这样优美的语言跟体式,去讲一些残酷而可悲的内容,因此这些无奈现实会显得格外的可爱,她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这个世界。
“那我要给你十万块彩礼。”
天价了,以至于熠熠吃惊看他一眼,“不用吧。”
他也许有钱,大概率是这些年辍学之后打工攒的,攒了一笔辛苦钱,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是这个钱,她觉得不能用来当彩礼,“意思意思差不多就行,大家给多少就给多少,你辛苦赚的钱呢,可以用来做别的事情,以后我们做些很有意义的事情。”
至于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什么投资,熠熠也不知道,由于没钱,所以她没考虑过,有钱了第一件事大概也是攒着的,这一点跟飒飒其实差不多。
赚钱,攒钱,然后不知道花。
飒飒铁了心,吃了秤砣一样的,他不看景色,这个小沟从小玩到大,邻居家的羊总是拴在倒数第二顆歪脖子树上,旁边总会有个泥瓦的小棚搭着避雨,再远一点儿有个废弃的土屋,很多年前用来制烟的,会在这里晾晒烟草烟叶。
如今有一半的墙体颓倒,露出来方正的泥土胚子,偶尔有黄鼠狼窜出来脑袋看这里,再远处他撇一眼,是一个大磨盘,隔着重重的树影,有人在缓缓地推着碾子,一圈一圈地粉碎粮食。
也许给鸡鸭,也许给猪,也许自己吃的粮食。
胸腔里面甜丝丝的,朝气蓬勃的,他坚持,“说给就给的,钱你拿着跟我拿着一样的。”
熠熠可不当真,因为她不想拿,人辛辛苦苦攒这许多年,她何德何能能受之无愧呢,她为别人做的不能比。
因此她不当真,也不往心里面记着,你看这个人,有自己的衡量标准的,市面上一套她也听,也看,但是要做的时候,她主意特别大。
我凭什么要你钱,不是看不起我自己,是要讲公平的,我跟你婚恋也要讲一点公平的,什么时候我对你的付出值得了,这十万我自然而然就拿着了。
等着俩人家里去,刚好吃饭了,热的满头大汗的高青青在门口笑着拿筷子,缺了一双筷子一个板凳儿,她忙跑出来拿,“快吃饭去。”
进屋子放下来东西,屋门开着,她就往外看,看飒飒给熠熠拿着舀子倒水,还把香皂充了下递给她。
她看了,心里一万个满意,一万个愿意。
这俩孩子就很好,找个这样的女孩儿,她不觉得自己儿子丑,只觉得本来就有气质的儿子更有气质了。
儿媳妇气质也要好,儿媳妇好儿子就好对不对,看熠熠穿的衣服,心里也有数,临走的时候,跟飒飒商量,她如今关于飒飒的事情,都不自觉找飒飒拿主意,不然他掀桌子咬人怎么办?
“我给两百块钱,你看看给她拿去买衣服怎么样,要上大学了,让她去买衣服去。”她说完,拿着红纸钱都包好了,从裤兜里面掏出来给飒飒看。
飒飒表示满意,“嗯,我看很好,你做的不错。”
高青青拿着眼睛夹,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我考虑的还更齐全呢,人家是镇上的,我格外备了礼物,比一般村里的都重呢,你看鱼我买了四条,你说他爸爸不抽烟不喝酒,我们也没得买,就买四条大鱼。”
飒飒眼尖看着家里有蜂蜜,“那个蜂蜜呢,有两瓶,我觉得可以拿去给她爸爸喝,听说她爸爸身体确实差劲的,老吃药。”
你还怪会想的嘞,那是我娘家给的蜂王浆。
高青青给亲家那绝对舍得,这么好一个姑娘,吭哧吭哧拿出来,找个抹布还擦干净了瓶子,舍不得吃都落灰了。
等着人走了,飒飒送车站去的,她就抓紧去问大伯,冯立德真是个大爷,他才想起来,“人家什么也没说。”
姑姑冯巧姑就急眼了,“不是,大哥你刚才领着她妈看屋头的时候,没问问人家啊?”
吃饭前,看看屋头的,这房子修整没多久,新屋子呢,飒飒的屋子是北边一间,为了儿子住的宽敞,冯立仁人家给弄个套间出来呢,格局就大概是三女跟马海洋住的客厅,东边墙上掏出来一个门,进去是卧室。
真是为儿子儿媳妇考虑的,小两口有空间还宽敞,他们两个捡着剩下的屋子住多好。
就死疼儿子都这俩人,里面放了一张旧床,高青青赶紧问,“床没跟人说到时候结婚买新的吗?”
大爷冯立德赶紧开口,怎么赖人的,“这可说了,我说我们家什么都准备好了的,就是床得结婚前买新的,不然飒飒自己回家还得睡的,到时候他们小两口睡新床多舒服。”
里面的桌子椅子梳妆台都是买的,去城里买的一套儿的,还有一套小沙发,摆的板板正正的,崭新崭新的,飒飒压根就不用回来。
“然后呢,人家怎么说的?”冯立仁就着急,这都是现成买的,说是要来,他们觉得空荡荡的不好看,抓紧去城里看了一天,晚上跟着车一起拉回来的。
攒钱干什么?不就是给儿子娶媳妇用的,买家具是真舍得花钱的,就是电视机还没买,没有来得及看的。
大爷就慢吞吞的,他摆着大款惯了,家里老大长子嘛,从小爹妈捧着,成人也早,下面弟妹也不敢惹他,都捧着的,“你们着急什么都,听我慢慢说的,我先说了床,在这个地方,然后我就说了家具这些,还跟人说了,这个地板要是不喜欢,可以换成瓷砖的,就跟城里一样,铺的瓷砖,这样不起灰。”
“至于电视机我也说了,到时候可以给他们两个人钱,他们自己看好,要多么大的,喜欢哪个买哪个,钱你们老两口给的,这不就很清楚很齐全了吗?”
说完了,还得歇口气儿,大家也不敢催,不然老大真能掉脸不说了,“人家只说好,老二你让我问人家要多少彩礼,跟之前一样不一样,人家压根就没提,什么都没说。”
没说什么,都走了。
高青青就忐忑,“愿意还是不愿意。”
冯巧姑就揣测,“指定是愿意的,我二嫂你就放肚子里去把心,这样的屋子你看看,什么都全的,大件不缺就行,那些零碎的大家考虑不周全的,等着结婚了你再问问女孩子,给买就是了,我看人家很和气了,她妈坐在这里一点没有架子,她那个大哥一看就是当兵的,人也很正派的。”
总结起来,“这一家都是正儿八经的人,不是那种胡说八道,不好商量的人,能商量就行,人家感情很好了,有问题你让飒飒去说就行了,我看人家就这个意思的,只要小孩过的好,什么都不管。”
“你说的彩礼那些,人家妈妈说了,她爸爸身体不好,估计也没有什么陪嫁的,所以二哥二嫂放心就是,这个事情就成了,要问婚期什么的,小孩自己商量,你们两个以后就少操心,干活就行了,孩子交待什么办什么。”
家里第一大懒虫,绝对是冯巧姑,第二大懒虫,冯大爷。
但是最聪明的,绝对是这个小姑子,虽然不服气,但是讲的话很通透,看什么事情一眼看得清楚。
头脑多好啊,高青青就寻思了,还是年代错了,要是现在这个年纪,她小姑子准能上学给国家培养成个人才。
可惜了的,心思都花在自己身上去了,干什么都可以,吹牛也好,侃大山也好,就是别让我去干活,菜叶子我都不会帮你摘一根的。
高青青给忽悠一通,家里都喜气洋洋的散了,吃不完的菜肉给小姑子打包带走,酒给大爷拿走了,今儿都辛苦。
儿子直接送镇上去了,晚上也不回来,她卡着点晚上九点,他肯定忙完了,去跟儿子汇报今天的谈话情况。
“之前说彩礼一千多,我看就行。”
“你到时候钱给我。”
“给你干什么?”
“我给她。”飒飒想着,加一起去,说了给十万,就是给十万,不过现在是十万零一千罢了。
中午说的时候一点不心疼,但是现在想想那十万,他突然就有点疼,十万呢,他没花过这样大的钱,从没有从自己个人账户上,出这么大的一笔钱。
但是这人还是比较有节操的,虽疼但给。
无非就是心情略抑郁罢了,吭哧吭哧就不按照常理出牌,给个十万一千块。
正常情况,六百,八百,一千算是很多。
他因为心疼,打算盘点盘点自己的资产,晚上就不太想睡觉了,自己的账户自己盘点。
拿出来小本本,密码箱里面有个破本子,里面记着银行卡账号密码还有开户行,他记得可仔细了。
但是也会忘记,有个二十万的存款单,在本子里面夹着他就没发现。
这人还在用存折呢,农村信用社的,从小就接触这个,比较有感情对不对。
存折给折的你看看,这里一张,那里一张,塞得里面跟废纸一样的。
老土的有钱人。
他一张一张顺起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序的,然后拿着本子对,一笔一划的,上学不好字儿也差的要死。
如果心疼钱,就去盘点自己的财产,数一数钱,然后就发现更心疼了,更舍不得花了。
翻出来四张五千的存折,这是早期的,可能早就过期了,自动转存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都好多年了。
别的记不清楚,但是看见存折的时候,就都想起来了,这个存单,五千块这四张,就是刚开始卖鱼的那一年,他赚的很多,隔一段时间就去存一张,那时候钱少,他跟自己讲,五千就去存一次。
再后来就是一万存一次,抽屉里面钱满一万,他就去存,一张一张的存单。
再后来就是十万,十万的也很多张。
最后就是大额存单二十万了,一点一点把数字算出来,然后第二天就去跑银行去,他想着,把钱存在卡里去,卡里面这样不会丢单子,而且好聚集资金。
不然存时间长了,自己都想不起来,他如今要花钱了,终于盘点了一次,后面他想着,结婚了肯定还会花钱的。
心情略差劲,又肉疼又高兴,肉疼并高兴着,高兴完了又心口疼,疼的时候就劝自己高兴,如此反复,整个人也呈现出一种容光焕发来,倒也显得人逢喜事精神爽。
内心非常曲折复杂,也没有人知道的,再怎么说,十万呢,人之常情。
他想,给就给了,给别人不舍得,给她是舍得的,从柜台里面提着个大袋子,里面正好十万。
再问他妈要一千。
如此有钱的人,不觉得自己有钱,也不贴补家里,他觉得家里过怪好,俩人自力更生,他还经常带海鲜家里去吃,钱给他攒着的就是给他花的,该花就得花。
他是没有这个孝顺父母金钱概念的,因为从小讲的就是你长大了,给你攒钱娶媳妇,那现在娶媳妇了,就得用你们攒着的钱,这个固定思维,很少会有人去思考推翻固定思维。
他也不会体谅父母的不容易,辛苦种地这些东西,他没那么仔细,因为从小他们就种地,就是卖粮食换钱,他们就是过这样人生的,拿鱼会去改善生活就是最好的他认为,给钱他们也不会花,还是留着给他的。
所以,就还记得问他妈妈要那一千块钱。
这孩子聪明吧?
聪明当然是聪明的,但是成长环境跟认知,确实阻挠了他太多的发展跟思维了,家庭跟周边环境,绝对影响一个人的成长速度跟成长质量。
好闺女
飒飒想着的事情, 也只是单纯他自己想想,长期没有人商量的话,做事情就学着自己拿主意了。
等着熠熠这边通电话呢, 取了钱就自己拿着很细致了,去办公楼那边的时候也带着现金,晚上回家再拿来放在保险柜里面,怕给人全拿走了。
喜欢躺着, 他累的很, 有个工人今天出事儿了, 船来码头上的时候,他们在马头山也租用了别人的物业, 一年物业费用给人家八十万的,什么时候船来了, 什么时候工人作业直接到冷库里面去。
冷链车司机车队很多,但凡是体力活儿的,难免磕碰有工伤,甚至不是工作原因造成的劳动纠纷。
他拽着一个枕头, 等着听电话的,张特助特别尊敬的嗓音从电话里面传来, “飒总——”
人从来不喊别的, 只喊飒总, “事情解决了,我跟他们家属谈过了, 比上午少了一半儿。”
只要是他出马, 就没有解决不掉的事情, 所有事情全部都可以摆平,他觉得自己可以叫张摆平。
飒飒最欠缺的就是这种人, 他人际关系协调,需要的就是这种人,对内管理,对外应酬,协调客户工人,最关键的还有年底的资金往来。
赊账的,年底要去人家门上要账,能不能要来就看你自己本事的,飒飒反正要不来,要不来还跟人家成死对头那种。
就今天上午这种事情,工人是猝死的,半夜去洗手间的,然后摔跟头磕到后脑勺了,等早上起来发现的时候,人早就没了,家属第一时间到码头上去要说法。
事实很清晰明白,飒飒正好在码头上,就过去处理,结果他讲话就是讲话,不会谈,没三句给人家家属干恼了。
家属很沉痛的,这就是家里的壮劳力,我要一个一百万,给老人养老,给我的两个还没长大的儿子要抚养费,然后再给他们算算账,要一笔结婚买房的钱,还有彩礼钱,再给我这个当妻子的要一笔钱,加起来一百万,怎么算着也不多。
听见他们这种算法,飒飒就恼了,你要赔偿就按照标准赔,“我是来谈赔偿的,不是看你算账的。”
家属里面有人家娘家兄弟,大舅哥一听,胸腔里面的火焰就蹿起来了,张嘴就喷的飒飒一脸火山灰,“赔偿,谁愿意要赔偿,你把人给我啊,人没了你赔不赔,既然愿意说赔偿就赔人吧。”
“他妈的这人来了一点歉意也没有,怎么当我们是刁民是不是?我们是讹钱了还是看见一分钱了,不想负责任我们就去找,找政府去上访,看看这单位到底有没有保险,上班夜里死的是不是拿工人当人看的!”这多气人,给大舅哥气的脸红脖子粗的,飒飒这一句话多招人恨的。
任何话,需要区分任何场合,在中国他这人叫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话得罪人了都不知道,破嘴一个没人缘。
人就起哄要打他,手都伸老长,擦着耳朵过去的时候,张摆平脸替直接上去了,自己挨了一巴掌。
“啪——”
一个巴掌印出来,眼镜都甩到嘴巴上挂着了,他自己抓紧扶正。
挡在飒飒面前笑,“我来,我来——”
飒飒很容易挂脸,不高兴了马上就能看出来,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走了张摆平就慢慢擦眼镜,有个爱拉脸的老板也是好事儿,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用演,“你看看,好好的谈就是了,我们不是不赔的,看你们孤儿寡母,我也是苦出身,实话说我们保险很全,这些工人作业都有保险的。”
“你们何苦动手,闹得我们老板不高兴,脸上也没光是不是,大家和和气气的赔偿款也早点下来,人都没了,说句难听的,嫂子你带着孩子,日子还得过,闹不是办法是不是?”
“这样,兄弟,你当个代表,我们俩谈谈,人多了不是事儿,其余人都等等,我帮你们协调,也去帮你们跟老板说说,多给点钱,你们别惹他!”
张摆平就给摆平了。
里面几句实话几句水话,他知道的多,人家知道的少,想给多给少,跟保险争取争取会不会多给,这些都是有度量的。
工伤,你不能赔最高的。
很残酷的用人法则,不然下一个只会更高。
最好是在标准之上,加几万块钱,工人的身家性命,在商业化的世界里面,全部都有明码标价,飒飒不一定懂这些道理,但是他认规则,只要是他参与的事情,里面的规则都会默认。
包括地方上的工伤鉴定,难道能给最高鉴定吗?
个例之下可以,但是标准之上无解。
飒飒听着那边说事情经过,他要听汇报的,只说一句话,“下周开会的时候提一项,所有劳工的保险,要给到全部覆盖。”
一为减少纷争,二为后续发展。
很快挂电话,他才拨打电话给熠熠,有的人最喜欢的事情是留在最后面做的,这样不影响睡眠的心情,早上起来还是很舒坦。
电话打过去,他先想一下,想想怎么说,“明天有没有时间呢,你要不要买东西的,我明天有时间。”
我明天有时间,要约你。
熠熠完全理解,但是她想快点挂电话,隔壁她妈毒打她二姐的声音从院墙传来,在人群的热闹中被她抓取。
是的,她二姐跑回来了。
从单位没打招呼没通知任何人,缩头乌龟一样地跑来了,吃不下那个苦去。
熠熠收拾收拾心情,心情总有起起伏伏,但是爱的人没有惹她,因此她警告自己不要有情绪,什么情绪对什么人来,不要对着别人撒气。
人便整个安静温和下来,小卖部的灯光从门内扩散到门外,街上的摩托车时而穿梭,车灯跟路灯还有窗户门口的灯火交织。
近看热闹的繁华,烟火太多,她抿着唇笑,“真给我吗?”
“嗯,给你,约在市里怎么样?”飒飒声音温和,她不知道他怼人挂脸的样子,什么时候看他都是温和而开朗。
熠熠也不想在镇上,家里闹得乱,“这样,我过去要时间,约在中午吧,我请你吃东西。”
“我请你。”他觉得还是男孩子请吃饭花钱好。
熠熠就笑的更温和了,“给我个机会对不对,你也尝尝我的口味,虽然去市里不多,但是也听说几家好吃的,找不到的话我们就遇见哪个吃哪个,好不好?”
最不能听人说软一点,飒飒挂了电话,自己坐在那里就笑,这人很怪,坐在那里就闷着头的笑。
好不好?
好不好啊?
好,怎么能不好呢。
他再把钱拿出来装包里,怕给忘记了,然后洗头,晚上洗一次,早上起来再洗澡,这样头发就不会太油。
男孩子出油多,头发真的要一天两洗的,就这样还容易出油的。
看着破书包里面那钱,也不心疼了,他躺床上看电视,心说太好了。
翻过身左看电视,觉得美。
然后再右翻个身,还是觉得美。
心里美呗,又打电话给楼下的店里,给他送点宵夜吃吃。
晚上很容易饿,他力气大,经常临睡前就很饿,要一份炒鸡,不吃辣的,喜欢吃红烧的。
辣的吃完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还得拉肚子。
一整只鸡,自己能吃完,咔咔咔去睡觉,他明天就一件事儿,给钱,还扒拉那个项链儿给熠熠。
熠熠也想多说几句,但是不靠谱,她得去看看她二姐。
人是晚饭回来的,家里刚做好饭的,她婚事定差不多了,家里也松口气。
熠熠捧着一大碗棒须子稀饭呢,就是玉米磨成粉,细箩筛出来的,她当水又当饭,要结婚了,她把家里旧衣服整理一下,都洗了洗。
过夏的衣服收起来,换成灰扑扑的秋冬的衣服,晾晒了一整天。
三女脸上挂着喜色,跟马海洋说,“小妮儿大了,要出阁的时候我给做四身新衣裳,六床棉被,压箱底的钱咱们没有,人家给的彩礼你都带过去。”
想了想别的,“去人家家里看,家具家电都齐全,只少个电视机,留着他们去买,妈跟你爸商量了,给你添个洗衣机。”
嫁过去之后,不洗衣服了。
熠熠都没打算要,只低着头大口喝棒须子。
熠明看着她,别喝了行不行,“我托战友,在那边给你买了个大衣,那边大衣暖和好看,把你身高体重都跟人说了,到时候邮寄了来。”
“别买,别花钱,我穿棉袄一样的。”熠熠不要,特别朴素,她也富贵不起来。
熠明不干,“要嫁人,人家说不定冬天娶呢,到时候穿大衣多好,也有个体面的衣服出门,不是毛丫头了。”
熠熠打算摊牌了,她犟又主意大,说不要就不要,人她自己劝,喝完最后一口,再蹲着盛一碗,晾着呗。
抬眼就看见熠月了,吭哧吭哧提着俩大箱子站在窗户那里笑的跟花一样的。
熠月这个死丫头,是真的吃不下苦,受不了罪,“妈,我回来了,不走了。”
软软的人
熠月可是大变样儿了, 在家里的时候日子过再怎么顺心,这伙食情况就是粗茶淡饭,头发想丰润一下也不行。
加上那边虽然是边境, 但是整个区域都很潮流,穿衣打扮都走在前沿的,因此长长的大波浪就披散在背后,极其地摩登时尚。
衣服款式也是没有见过的, 整个人精致的不得了, 不像是这个小屋头里面的人, 可是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叭叭叭地说话,“我妈你看傻了是不是, 我长的是不是好看呢,女大十八变呢。”
是的, 好看,自豪,骄傲,我女儿真美这些情绪涌动上来的同时, 还有一个情绪,马海洋虽然久病卧床, 腿如今也是生疼的不敢走路, 但是头脑还是清晰的, “熠月啊,你怎么回来呢, 是公差吗?”
“不是, 我不干了,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要在那边生活一辈子的话, 我做不到,太冷了,宁愿在家里做事,也不会再去了。”
马海洋接受的很良好,他这个人不太管孩子的前途,孩子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听老婆的,家里三女做主孩子的事情的,“那你辞职了?”
他问的心平气和,熠月也乍着胆子理所当然地微笑,自己主动把皮包递给熠熠,“给放到沙发上去。”
熠熠扭头给放沙发上,就听见她姐开始王炸了,“没有,我不是寻思你们大概不同意,就先斩后奏给你们一个惊喜,先回来了,正好我哥也在家,跟我哥商量商量,让我大哥跟人家单位说一声。”
她不认为这个事情很重要,也不认为这个事情是熠明负责,更不认为熠明扛不住这样的压力跟责任。
你这是逃兵,军属里面虽然宽松,但是等同于逃兵。
一声不吭走人,给你优厚的待遇,给你高高的工资,甚至为了解决个人问题,隔三差五地给你们联谊,让你们男女朋友接触了解,各单位主动出钱,整个区域和谐,特别拥护政策。
结果呢?
你说你大哥跟人说一声就是了,这岂能是儿戏?
你那里就能如此简单了?
她伸手党,惯犯。
这样理直气壮的,就连三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她那个漂亮的脸蛋,“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个事情是你大哥说了算吗?你大哥多大的本事,多大的官给你糟践的,你高看你大哥了。你抓紧趁着人家没留意,回去,马上走,现在就走。”
你回去,“你回去了,这么大的人了,要辞职你自己跟单位走流程,要留在那边也随你,熠月啊,你这么大的人了,你不能这样坑你大哥,你大哥的路还长着呢。”
熠月就还是不理解,眼睛瞪的大大的,“不是,我哥说一声就是了,我怎么害我哥了,你们说的我就跟祸害一样的,我先回来给你们一个惊喜怎么了,我有错吗?”
人有千奇百怪,世界才千奇百怪,都是一种性格一个套路的人,社会就不好看了。
这是熠熠从她二姐身上发现的道理,你要理解这个世界的丰富多样性,不然的话,遇见什么事情的时候,只会觉得无法理解的震撼,以及不理解,对社会的不理解越多,日子就会越难熬。
你要理解,要包容。
理解世界上真的有她二姐这种人,这个世界上她最先理解的是她二姐,跟她不是一号人,跟家里其他人的主流性格也不大一样,他们三个一起长大,熠明正直本分,她也是老老实实。
只有二姐儿,做的事情像是另外一个家庭教育出来的一样,你不知道她这种想法传承自谁,也不知道她在学校里面的教育起到什么作用,反正不是正统的大路教育。
但是你可以看她做的事情,去揣摩她的做法,任何事情做了就会有原因,有原因就会有目的。
熠熠对于她二姐,看的很清楚,有时候不是故意的自私,是性格了里面的自私,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自己,她考虑不到别人的,别人兴许都是空气,世界是围绕她的视角运转的。
等她接完电话回去的时候,家里面的争执已经进入了冷战了,熠月房间门关着,熠熠走进去,看三女跟马海洋两个人坐着生气,“你姐在里面,你劝劝她,先让她回去。”
你回去了,还能补救一下,怎么补救再商量。
熠月就死活不干,熠熠就去问熠明,熠明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大,他也没怎么生气,“无所谓的事情,我本来腿伤就很久,就算是回去了,也要再休养一段时间,不能跑步登山,白白吃单位的饭好两年,她现在回来了也好,我不在那边,也没有人说话,她指定是难过的。”
一个女孩子,不容易。
“最不济的,我们两个就都留在家里了,你看看,现在正好反过来了,以前是你留在家里孝顺父母,如今是我们两个了,你上大学去市里去,我们三个还得你。”熠明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抱有很大的期望,他对自己的未来是很没有想象和底气的。
以前在淌水崖的时候,他想着成为他爹一样能干的农民,后来到了镇上,他想成为马海洋一样的工人,马海洋倒下来了,他们面临的问题就是吃饭,他就去找个管饭的还给钱的地方去。
去了之后,人家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听指挥负责任,没别的想法,至于说往上走,或者当领导,他没想过,就是干活儿就是踏踏实实的,所以同样条件的他不是发展地最好的,就是凭借自己真才实干到今天这一步的。
但凡是靠自己上去的,他就算是失去了也不是很失落,很在意,因为也不是刻意得到的,“到时候我拿了退伍费,正好把家里外债还了,剩下的呢就给你添嫁妆,你明儿不是跟人说好了出门去,好好玩玩,给你一笔压箱底的钱,你上学又不赚工资,别到时候去了婆家,买个针头线脑的还要跟婆家开口。”
他事情都细细的想过了,从熠月进门的一瞬间他就考虑到位了,他大概是回不去的,熠月的事情对她可能没影响,她依旧是城镇户口转回来,依旧安排工作,但是他们要留在那边继续发展,优秀同龄的人那么多,轮不到他了。
真正选人用才的时候,一开始可能靠能力冒头,但是后面就考虑综合素质了。
如果再有钱,他就想着做点事情,去上班儿也好,去做点小买卖也好,自己的事情呢,没想好,一点也没想过。
熠熠听了,就觉得特别难过,你这是要把自己榨干吗?
你为长子长兄,父弱子强是对的,但是不要把自己累死,“我们几个,难道非得要把你身上的油脂都给刮干净吗?大哥。”
她一双大眼睛,看人的时候特别有神气,瞪人的时候也很有威严,说话的语气缓缓的,看着熠明这个有些破败的小伙子,“二姐去不去都没有意义的,就算是去了,她也处理不好的,从小就不靠谱,现如今也不指望着她,大哥你不如现在看看有没有联系的同事朋友,跟人家打打招呼。”
她想了想,“爸爸的腿已经不能走路了,再拖下去八成不能自理了,非得要去检查检查手术不可了,就说二姐回来照顾爸爸的,他病的厉害,心里着急没来得及说一声才回来的。”
“也不要耽误人家了,一群孩子上课耽误不起来,二姐这样的脾气不当老师也好,索性就一起说辞了工作,以后留着在家里孝顺父母的,要是她们缺人的,我愿意去。”
“你——”熠明摸着拐杖,自己扶着起来,“你哪里愿意去的?”
“我要去也能去,只是我去了,也还是要回来的,不过我觉得八成用不到我,那边的老师改一改课程就可以了,大哥你明儿等我消息,家里事情不要你这么操心,你养好你的腿就行,别留下病根子,以后爬山都不能走了。”
她的事儿,不要别人管,“我不要你给我攒钱,也不要什么嫁妆,我们家里穷,我自己给自己攒嫁妆,如今结婚也不早,今年是来不及了,等着明年的可以,不过可以先领证。”
“日子慢慢地就攒起来了,等我上学去了,还可以当家教,我自己的生活费就够了,你要是能回去,还得回去,大哥你比我懂单位的事情,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她怕熠明心灰意冷,如今说都是白说。
家贫百事哀,一举一动就跟上了紧箍咒一样的。
熠明没当真,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去赚那么多钱,哪里能有那么大的本事的。
至于熠月,熠熠真没理她的,熠月等到她睡觉进来,以为她劝自己的,结果人家倒头就睡的,“你也怪我。”
姐妹俩一张床,熠月想起来也伤心,没有一个欢迎她回来的,“我明天就回去。”
说来赌气,也不吭声了,跟大家一心一意推着她入火坑一样的失望,都给甩脸色是不是?
熠熠昏昏沉沉,“走不走意义不大。”
你去了,你也不好好干,干了你也全是得罪人,烂泥扶不上墙,熠月听她搭理,用手扒拉她的肩膀头翻过来,“你说什么的?”
熠熠神烦她,豁然睁开眼睛,在黑夜里面都发亮,直勾勾地瞪人,“二姐,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又很大问题。”
“你说——”熠月有点心虚加虚心,因为大家对她的态度太一致了,跟她路上想的不太一样。
索性好好哄哄你,这个死脑筋,熠熠摆着手指头,先夸夸她,对什么人得用不同的话,比如她二姐就欢意人家夸她美,“第一个,二姐你漂亮吧,我敢说是个女的里面你绝对是最漂亮的一个,你上学的时候是班花,去你们单位虽然那边盛产美女,但是你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熠月就美啊,月亮都没有她的笑容美,咧那么大的嘴巴,语气都温和了很多,她现如今不生气了,“你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先套套老小的话,越想越觉的老小心眼多。
熠熠很像一个枕头砸她头上,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好哄,你去上班这几年怎么没毒打你一顿呢,还是工作环境太好了,“我说这个是觉得二姐你这样漂亮的出类拔萃的人,当老师可惜了,在那边也确实可惜了,天天穿厚衣服冻的跟什么一样,就不适合养你这样的大美女,你是江南美女对不对,气质多好啊。”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是我的亲妹妹,熠月心里喜死了。
“可不是,怎么开窍了呢,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的。”
“真心话的,别人我可不这样说,我二姐你这样的人,你就差个什么?就差个好家庭,但是家庭是天生的没办法,咱是不是高低得配个好工作啊,你找个好工作了,又是个美女,家里有大哥撑着的,你看看你以后日子多好啊,我都羡慕你。”夸人的时候,尤其是二姐,一定要学会比较,比如用别人比较优秀的二姐,让二姐更突出。
就差个好工作了,如同遇到知音了,“这工作还不能太累,还得体面,还得轻松点儿,工资高,你以后上班儿轻快,环境也好,下班儿了就吃吃饭,逛逛街的,跟人家外面的小姑娘们一样多好。”
“我二姐你就适合过这样的日子。”熠熠说的斩钉截铁。
熠月肚子里面的蛔虫一样的,只是她自己不敢说出口罢了,也知道没这样的好事儿,但是熠熠说了,而且说她配,那她仿佛也就配了。
“哪儿有这样的工作?”
“你要找难道还找不到了,我二姐人家哪里都差美女的,外面机会多大是了,我之前家教的那一户人家,人家就说现在招的秘书前台什么的,还有搞服务的行政人员,个顶个都招聘漂亮的,那是台面,是形象,老板带出去倍儿有面子。”熠熠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面胡吹。
“但是二姐你要是想在这边发展,可得把自己事情处理好了,这样我给你商量商量,爸爸的腿得手术,手术风险也很大,米赶明儿一早就打电话给同事,就说爸爸手术的,你着急回来没来得及说,先请假几天的,等后续回去了,就说忙不开想回老家照顾父母的,办理辞职怎么样?”
当然好,熠月满口答应。
熠熠还安抚几句,生怕她二姐睡一觉起来忘了,“那你可记得这个事儿,顺手的小事儿,也省的家里人生气了是不是,你回来大家伙儿高兴呢,就是看你工作的事儿给急得,你办理完在这边找工作,人家街道上说不定有合适的岗位呢,到时候有个好工作了,爸妈当然就不着急了,全家高高兴兴的。”
熠月哼唧哼唧,自己先高高兴兴的,拉着被子睡了,一个人睡习惯了,再回来俩人一起睡她觉得挤,又想起来熠熠要是结婚了,就不在家里睡了,又把自己的被子拽给熠熠,分妹妹多点儿。
想问她结婚的男的怎么样,看熠熠已经睡得沉沉了,就没再问。
用熠熠的话来说,她二姐很简单,性格脾气都很简单,顺着她的思维走就可以了,她二姐尤其受不了别人劈头盖脸骂她,否定她,她就喜欢别人夸她。
早上起来六点,她就跑出去打电话去了,打完电话开自己箱子,没想到这边天气还不是很冷,找出来一套九成新的新衣服,“妈你看给熠熠这个衣服怎么样?”
绒面的套裙,可好看了,上面胸口都带着钻,一看就特别显贵气的,三女没给买过,就还是买布做衣服,,“好看呢,你不穿了?”
“她今天不是要约会,就送给她穿了,大姑娘要结婚了,别穿的老土的了。”听到说好,就兴冲冲地再去找皮鞋,还送袜子给熠熠。
熠月比熠熠高一点儿,但是熠熠脚可不小,熠月的鞋子她穿还稍微有点挤脚呢,找了一双宽松的合适踩着,陪着一双白袜子。
头发熠月给盘起来的,又抹了一点口红,漂亮的嘞,照着镜子,熠月搞得自己很不自信。
三女跟马海洋没这样打扮过孩子,一个劲儿的夸,夸的熠月都老大不高兴了,熠熠挽着她胳膊,“我今天跟二姐勉强一样漂亮了,多亏了二姐的衣服,还是我二姐眼光好,会买衣服会打扮人。”
熠月撇嘴,对着镜子捯饬了半天,脸上涂涂抹抹,她寻思着也是自己漂亮的略胜一筹。
其实还真不是一个类型的,俩女孩放一起,年轻男孩子肯定喜欢熠月这样的多,她时尚,又活泼又爱笑的,整个人骨架特别的纤细,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长的就是那种美女的氛围感十足,眉毛画画眼睛上面彩色亮晶晶的画画,整个人就奇漂亮的。
熠熠绝对是中老年妇女,一看一个准的好儿媳妇,面相好,一看面相就是很有福气的面相,骨架不小,整个人长大大方方的,书卷气足又接地气的很,头发扎上去就是个女学生的样子。
三女的话来说的,“耐看还得是看老小儿,老二不如她好看,不信俩人洗把脸看看。”
马海洋就拉她别说话,熠月在屋子里面呢,听见呢又得掐架,都是自己的孩子,“这样比干什么,哪个我看都好,都好看,没有比我俩闺女再好看的女娃娃了。”
他看着顺眼啊,都是他的好孩子,熠月再闹腾也是人五人六的,从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小聪明多点就是了。
熠熠自己坐大巴车去市区的,也挺累的,下车浑身都觉得有味道的,乍然穿好衣服还不适应呢,怕弄脏弄坏了,她可知道她二姐工资都花这上面来了,自己不舍得坐椅子上,就站着,走神。
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走神,这孩子脑子累,天天累的慌,别看她做事儿不多,但是考虑到很多,走神就是歇歇脑子,对她来讲也很奢侈的。
说是给自己彩礼的,给自己一个惊喜,之前飒飒说的时候她没当真,也没有多少期待,而且觉得很有骨气,你给我我也不会全拿着,意思意思就行了,结婚又不是扶贫的。
但是看看家里这情况,看看她爸爸的腿,之前熠明复查的时候一起看的,还年轻呢,五十多岁的人,总不能以后就瘫痪在床吧,连屎尿都得人伺候着,人说是股骨头的问题,换了就可以了,这是大手术。
这得大钱,耽误下去的话,人就越来越海了。
她就起贪心,起贪念,并且起来了就得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摁下去,她在想飒飒的钱。
不难堪,她劝自己,想想怎么了,她又还没拿。
还没拿,也不能拿,还是不能拿,你要钱自己赚去。
她这样劝自己,心里的小人打赢了,在那里嗷嗷叫,她就缓缓吐一口气。
飒飒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吐气,眼神虚无地不知道看着哪里,“在修仙吗?”
还是瞎了?
当然,现在这样恶毒的话,他还是在心里说说,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来说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呢,正喜欢的时候。
熠熠一下子回神,她才看见飒飒来了,俩人约在一个店里,人群人人闹闹的,如今他们站在门口,饭菜的香味在周边飘着,她不知道她走神的时候很漂亮,来自直男的夸赞第一时间到达,“今天的衣服真好看,你穿着真漂亮。”
熠熠这人不撒谎,“嗯,好看吧,我二姐给我的。”
她也觉得好看,你说了之后她觉得更好看了。
整个人就跟木头美人活过来了一样,把眼睫毛上的阳光抖落,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拉着他往里面走,“我刚走神了,想着等你一起进去的。”
没别的心意,就是想等你,然后我俩一起进去。
但是飒飒懂了,心里美呗,“你先别进去,这边来。”
进去人多看见了不好,他做生意谨慎,不给人看见现金的,拉到背面人少的地方,看看没有人,很得意的递过去那个塑料袋,“你看看。”
你看看,你拿着,你自己数数,你数数什么表情我看看,这就是我的快乐。
“海鲜是——”不是?
不是!
熠熠看见了,眼睛瞪大了,刷地抬起来,想过,刚才还在畅想。
但是这沉甸甸的,她还是觉得陶醉。
钱,十万一千块。
还没等她发表一下感慨,飒飒就特别懂得泼水跟收场,“看完了,快收起来,你带身份证了吗,我们先去银行看看存起来吧,别吃饭。”
多贴心的金钱卫士,熠熠看他的背影,这一瞬间都觉得有点高大了。
嫁人嫁的特别对,她心想。
之前胜利的不能要,现在都咽下去了。
这人是真心实意过日子的,这钱她拿了,她承诺一辈子,没说出口的一辈子,这钱她不能用,用起来也是给飒飒用,她得攒着,给飒飒攒着,给俩人攒着。
攒起来。
钱的事情,再想办法。
飒飒看她跟上来了,扭头笑,“高兴吧?”
“高兴。”
高兴就行了,他没别的要求。
般配
这是熠熠的第一笔钱, 第一个账户。
约会嘛,就是高高兴兴的,哪怕时间不长, 俩人约会就是吃饭,赶着饭点去吃顿饭,吃完饭聊会就结束了。
熠熠从镇上到市里不方便,飒飒也很忙, 如果有时间就约一下, 不会很长时间在一起, 飒飒就看着她上车的,今天他也没开车, 张摆平送来的。
交通不是很便利,熠熠得颠着大巴车俩小时多再回去, 大巴车味道不是很好,吵吵闹闹的,但是熠熠从镇上到县里坐的都是大巴车,现如今也还是大巴车, 她也没人说话,就是看窗外。
窗外田野也好, 铁轨也好, 一年四季都变化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如今遒劲的枝干上面的树叶已然光秃秃地脱落,太阳打在玻璃上晒得人脸红红的, 靠近窗户的时候有丝丝的凉意, 路边有卖山里红果子的, 大黄梨儿,嘎啦苹果的。
看到这些, 她就会想起来王守香,她的山楂树应该也摘果子了,前年村里支书说是种山楂,她就花钱买了三百个棵树苗儿,如今已经成了一捧一捧的红果子了。
打理果树总是坚信,要掐掉发芽的新枝,要拿虫子,要浇水灌溉,熠熠一点点走神的想着,想一会儿,路过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她撑着下巴慢悠悠地看着,笑了笑。
一些事情,可不能想下去了,没完没了的。
她性格就是这样子的,有的人只操心自己,有的人只操心别人,两者兼得的话会比较累,很少有人做的很好。
熠熠这人呢,她心眼跟善良的人还不一样,善良是针对所有人的,她不是她针对自己能想到的人,能牵挂到的人,现在加上一个飒飒。
自己再想一会儿未来,为自己考虑一下,车子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她这边刚到地儿,那边飒飒开会出来,要去码头上去看看的,下车,然后到地下车库里面去,给人逮到了。
人家不知道他从码头上回来,但是知道他这个点是要回家的,每晚肯定要回家,地下车库好两个入口,早就盯梢好了。
等着人一下车,直接拎着铁棍子就过去,照着腿就是一下子。
车库黑啊,也安静,几时人也不会很多,手法非常的利索,“下一次就是你的头,冯老板好自为之。”
寻仇的!
飒飒趴在地上,人刹那的疼痛是反应不过来的,等着大约人走远了,才是撕心裂肺的疼,他腿给人打断了。
人家说了,十万块钱一条腿,真有人干这事儿。
源头是什么呢?
他自己在码头上面抢饭碗子的,装卸从来都是码头上安排自己工人干的,结果他自己开了个很不友善的头,自己拉了一帮码头上的工人,这人是谁来的呢?
都是张摆平干的事儿,山东人能干又下苦,他也是农村跑出来的混饭吃,自己过好了,有事儿就得第一时间给家乡人找口饭吃。
这是什么时候?
这是九十年代打工浪潮的最高峰,人人都意识到农村留不住人了,要出去搞钱,出去打工。
他的亲兄弟,族兄弟,姑舅兄弟们,抛家舍业地来了,到了码头上干起来装卸,然后一带二,二带三,这里最起码是按月发工资的,而且赚的钱是真的多。
只要是冷冻船来了,一个一个的集装箱子,一船多少钱都是固定的,干的多拿的多,而且飒飒为了方便,在码头上租了物业,直接吃住在码头上。
码头上原本的装卸公司好几家就非常不满意,这是抢生意的。
发生冲突的时候很多,有时候也会打起来,但是断腿还是头一回。
他疼得感觉上来了,晕过去一样的,第一时间联系的就是张助。
张助晚上马上跑来了,第一时间送着飒飒去医院,然后他不走,出了车库门口,就直接去门口保安室,他要看监控。
监控虽然下班了,但是保安这边也是有权限看的。
去了监控室,他不用人家,自己一点一点拉着回放,人家是有准备的,监控没看到。
报案吗?
他做不了主,得问飒飒。
但是他不能干等着,去联系了律师,自己先咨询好,这样的情况对方是什么样子罪名,公安那边会怎么处理。
问清楚了,早上再直接去医院,飒飒那边断的很彻底,他现在人还没有清醒呢,手术了一次,手术他是没什么感觉的儿。
睡得很香,医生可算是见到一个人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子一个人做手术的,“他平时工作是不是很累?他一直喊着很累,意识不是很清楚的时候,讲自己很累,太累了。”
医生觉得很纳闷,又不是年纪很大的人干体力活,有什么好累的,很多中年人麻醉了之后,会很难清醒一直昏睡,觉得太累了。
张助理一夜没睡,精神还是可以的,笑了笑,“不是很累,可能休息的不好,病房是单人吗?”
这个得安排,趁着飒飒没醒过来,他要换成套房,老板赚那么多钱不花干什么,都成这样了。
但是这是公立医院,人家医生平常心对待你,要单间的话可以,套房就没有,张助就开始再联系医院,这边他也知道飒飒没亲人,如果要住院没有人照顾的话,就只能找个好一点的私立医院,他不能一直在医院这边陪着飒飒的。
联系好医院,然后安排好转院时间,跟医生疏通好关系,人家医生还得办转院呢。
所有事情做完,他还要考虑飒飒的心理健康,如果有人能陪着他,给他一天三顿饭陪着就很好了。
找不出来,脑海里面过一遍,没想到飒飒有什么人,他老板很多时候比较神秘。
等他看着轻轻松松坐在沙发上,能跟飒飒好好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飒飒转到私人医院去,一流的服务,床位费一天就得八百多,不太到一千。
张特助一个事情一个事情请示,比如说谁来照顾一下,他讲的很委婉,“小飒总有没有亲属朋友在这边的,有需要的话我去接过来。”
他脸上都出油了,进门之前在洗手间洗脸了,还是带着油光,镜片都反光擦的很亮,拉下来里面的红血丝看的更清楚。
飒飒听完所有的都很满意,听到亲属就沉默了一下,家里有谁呢?
要是父母很能干或者怎么样,来陪床或者看看是可以的,他生病也希望有人陪伴的儿,但是不能,家里没有立起来的。
他爸妈来了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添麻烦,这一点他很清楚,高青青来了去食堂打饭都打不明白,医院的流程也压根不知道,还多俩人担心罢了。
思考的时间稍微久一点,张助心里就有数了,话还得他来说,等老板说就没意思了,“不过这边服务态度很好,护士都是一床一服务的,到时候如果想吃什么,中午可以安排她们帮忙去食堂打回来也是可以的,反而不必特地来个人陪着,不如清净一点一个人好。”
飒飒就点点头,“嗯,这样可以。”
张秘书安排律师进来,三个人窃窃私语了俩小时,然后就散了,他下次来就是下次有事的时候了。
飒飒就一个人,一个人在医院里面,医院里面的套房很好,沙发电视机,洗衣机会客室,都很大。
医生护士也很周到,护士会开导人做心理疏导,医生也很热情积极,跟公立的比到底是自己花大钱的服务好。
但是其余的时间,他就一个人,对着窗户,看了两天。
看的熠熠觉得他失联的时间太久了,之前两天,最多三天通话的,飒飒会主动打给她。
不对头,有时候感情就是要琢磨的。
她觉得不对劲,不是飒飒冷淡或者什么,第一个感觉就是他要么有事情耽误,要么就出事儿了。
电话就打过去了,飒飒情绪很低沉,她发现不对劲,一点一点地说话,“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的?”
“没有。”飒飒回答的很简单,但是语气很好。
他现在就是感觉不舒服,生理不舒服,还有心理上的气,这帮人敢这样十万块买他的腿,他还是决定报警。
他不想跟黑的牵扯很多,如果这个事情他自己处理,他就会进入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循环,今天你搞我,明天的话我就要把你们生意全部抢走,让你们在码头上没有地方呆着,以后码头上全部都是张助理的人。
警察那边去找到人问了,人家很无辜,没有闹事,不知情,反而是一帮山东人闹事,整天打打杀杀的,抢码头的。
所以他心情就很差劲,熠熠来了他不想多说的,瞒着吧,没有意义。
飒飒有时候思维很固执很狭隘,他自己就闷着,闷不过去了就爆炸翻脸。
熠熠就更确定是有事情了,不要硬问,但是去说一些暖人心的话,做一点暖心的事情,“你现在心情不好,我听得出来,你要不要跟我讲一下,你知道,我嘴巴很牢靠的,这个事情你知我知好不好?”
开玩笑的,她很会哄人的。
飒飒那边就笑了,一下子放轻松很多,祛除不少烦躁,“你嘴巴很牢固吗?”
“嗯,我觉得是,所以你要不要试验一下,跟我说呢,有两个好处,第一个是你多个人倾诉一下,不好的事情说一万遍就过去了,进入下一个事情了,第二个呢我也许不知道怎么解决,但是我会出馊主意,你要不要说出来让我帮你一下呀。”
说,可以说。
世界上严肃的人,就应该配一个不严肃的人。
闷葫芦就得配一个开瓢的葫芦。
飒飒就开始滔滔不绝的,把这些天积攒的怨气跟委屈,还有一些不能说的东西,都一个劲地输送出来,尤其是重点骂了码头上的那一帮争蛋糕的e
意志力
码头上事情很复杂的, 你来我往,装卸货物通关,海关税务边检这些各部门的关系都要协调, 滔滔这边就主要是靠他秘书来的。
他自己不擅长这些事情,心里也清楚,所以招秘书助理的时候,就需要性格互补一下, 酒桌上人际上这个排面, 别人来做, 滔滔要做的事情就是开工资,给所有人按时按点地开工资, 然后给奖金就可以了。
里面的事情他协调不明白,还得是张摆平来做, 前面那个秘书的话,做的也很好,但是张摆平更会来事儿,把人可以说是挤掉的。
熠熠就听着飒飒一点点讲, 电话费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她看了下时间, 觉得才几句话的功夫, “那你今晚几点休息?”
飒飒没适应过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休息时间很固定现在, 晚上什么时候骂完什么时候睡, “还不睡。”
他觉得还可以再聊一会儿。
熠熠那边就挂电话了, “嗯,那你晚点儿再睡吧。”
飒飒有点失落, 腿又开始生疼的了,他晚上是疼得睡不着的,然后脑子也不能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张摆平每天晚上都会电话来汇报。
这个官司在警察那边就开始掰扯,而且联名市长信箱上访,“说我们山东帮闹事儿,我们不服气,工人们都签名了,我找了律师把稿件看了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上访到市长信箱里面去。”
码头上上百口子人吃饭,你做不过我们是你们的问题,任何生意都是抢饭吃的,这是竞争,他们不仅仅是海鲜冷运输,而且码头上的装卸其他工作也有工人在做,有时候别的船队到岸了忙不过来了,就喊他们去帮忙。
山东人做事情老实靠谱,老板们见了都高兴,尤其是苦活累活儿,这些工人都不嫌弃,飒飒想起来一船的木板,给小费才五块钱。
加上一盒泡面,里面带着一根火腿肠,这是他们的营养餐。
五块钱的硬币,这些人还舍不得花,用报纸一点点包好一摞子一摞子地回家哄孩子的,来到这个大城市,他们忐忑也满足,生活单调也丰富。
除了宿舍休息就是打工,在大城市的霓虹中夹杂,像是一粒沙那样微不足道,飒飒是自己打工到做老板的,工人什么样子的辛苦他最清楚。
就拿着五块钱给大家看看,上访就叫五块钱。
无论老板们船什么时候来,工人都随时等着,船一靠岸就开始装卸,一根一根的木板,全是肩扛手抬,夜里比白天多一碗泡面,他的工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货物搬运的最好最快。
你们其他人凭什么呢?
凭你们张口先要小费吗?
还是晚上要吃一顿大骨头宵夜呢?
飒飒气的火冒三丈,心里又带着一些失落,想着明天打电话的时候,应该说一些什么,换着法子说一点东西,又仔细盘点今晚的聊天内容,发现会不会太没有营养了。
想着一万个开头,一万个话题,他都想不明白的,也没想到熠熠晚上就过来了,交通很不方便,镇上晚上不通公交车,不知道她怎么来的,从镇上到县里,再从县里都市里。
大约是晚上十点半,熠熠拎着一个大布兜子,里面是她的衣服鞋子,推开门站在门口,飒飒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
他气势很狼狈,头发没洗,胡子没刮,他脸上一定油光光的,而且他还把吃完的水果刚刚扔在了床头柜上,还有一团擦手的纸巾。
惊喜之后,是猝不及防的狼狈。
但是不影响他的喜悦,满怀的喜悦,如见月光入怀,愁闷扫荡一清。
“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不跟家里人说是怕他们担心,但是一个人熬着怪难受的,我就来看看你的。”她把椅子拉过来坐,随手把垃圾收拾,扫了一眼看见垃圾桶给扔进去,看见桌子上的葡萄又拿起来吃。
她渴的很,一口一个,皮儿在嘴巴里面攒着,最后一起吐出来。
然后再把垃圾袋收拾起来,一起拿出去扔,又拎着暖壶出去,“我再去打点儿水,你等会儿。”
水在哪里他不知道,但是这会儿他特别热心,“水应该在右手边儿,你要是找不到,就问问中间值班护士那边。”
想想还是不放心,“要不还是喊护士来打水吧,她们可以打水的,对你歇着,你别烫着了,这边应该是大的热水器,很烫的。”
外面护士站着呢,人服务当然一流了,这么晚有客人来的,观察了一下,就马上端着水果进来了,待客是有果盘的,进来刚好听见了,还是葡萄,不过换成青葡萄了,接过来水壶,“我来吧。”
飒飒可狗了,对着人家护士就第一次正眼嘱咐,“对,你去,然后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端点来,或者去外面买点也行,她在这里住的。”
然后自己腿都那样了,护士走的时候关门,就看见他伸着腰,不知道在那里够他什么好吃的慰问品,拿着给人吃呢。
没别的,就是棒棒糖,也不知道哪个生意上的高手,给送一盒棒棒糖来,三角形状的,都是水果味的,不是很甜,但是很贵,十块钱一个的。
飒飒就收起来,放在床柜子里面的,他习惯跟旧社会的老太太一样,好吃的好东西都藏着在柜子里面。
“你吃这个,好几个味道的,我就吃一个,味道还可以,就是吃的时候一定小心,别把嘴划破了,它是三角形的,越吃到最后越薄,很容易割伤腮帮子的。”把那一大盒子都找出来,别的也想拿出来的,但是又怕她吃不过来,想着明天再拿。
人小护士一会儿就来了,就负责给他服务的,吃的喝的,跑腿什么的人只要不远,都能给跑跑腿,尤其是张摆平给打过招呼了,就一个人在这边住院没有人照顾,不如花点钱买服务了。
有时候钱花到位了,就确实是省事儿,你看着来了就有地方住,人家是有单独的次卧的,就是个套房,会客室什么的一应俱全。
飒飒就很想问了,他觉得熠熠话太少了,怎么能这么少呢,但是又觉得可爱,很想跟人家说话,但是看着她一直在忙,忙着看看他的腿,看看他的病历。
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看了下时间都十一点半了,再问问人家,“你怎么来的呢?”
熠熠不太想说,她其实来的很拉风,但是从小镇上来这边看他,还是很艰难的,“要知道你住的这么好,我就不来看你了,不过我还是应该来看看你,陪你一会儿的。”
“嗯,所以你怎么来的?路上不好走吧,你一个人走不安全。”
熠熠笑了笑,有点累的其实,她只要在家也不闲着,给她爸爸换一下被褥衣服鞋子什么的,再给家里卫生打扫一下,有时间的话再做饭,一天不闲着的,这会儿就疲乏了,坐在那里脸上就浅浅的挂着笑,还是很耐心,“先谢谢你关心哦,不过我二姐送我来的,我邻居家有摩托车,晚上我妈知道你住院了去借的,我二姐刚好会骑车,就送我来了。”
路上骑了一个小时,秋天末梢的夜晚,月亮很明静,也少有大雾,但是寒津津的冷气裹着湿气,把所有东西都凝结成白霜一样,熠月在前面倒穿着个军大衣,她躲着在后面。
“冷吧?”
“嗯,很冷,”熠熠托着腮,“但是进来就暖和了。”
她从市里开始问路,问到这个医院,她二姐又陪着她进来,问到这个病房,然后就走了,她其实很怕她二姐迷路的,熠月怎么也不肯留,她就是骑摩托车的,好吃好玩好穿,有时候学会的东西也多。
熠熠就不会骑摩托车,就是熠明也不会,熠月还掏出来五块钱给熠熠,原本想给二十的,想想又把二十抽出来换成五块的,“出门在外不容易,要我说你明儿来看就是了,明儿看完我再拉你会去,随你们吧。”
她不愿意熠熠来的,你个大姑娘家的,你们是定亲了,人家彩礼也给不老少的,但是这都是应该的不是,他住院他爹妈怎么不来的?
人亲爹妈不来,轮得到你来的?
就算是结婚了,也轮不到你来,你大晚上的冒着寒气,摩托车把人都快吹散架了,路上颠沛的大腿根不是自己的一样。
但是熠熠坚持要来的,“咱不能这么想,人攒着的钱不也是都给了我,没有给人爹妈吗?平时不都是带我出去吃饭吃好吃的,哪个好吃就给我吃什么,没有带人爹妈出去吃的吗?叔叔婶子这辈子甚至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咱们做人凭良心的。”
什么时候看良心,什么时候看感情?
她什么都不看,这个时候也要看真心的,“我自己想来的,跟我二姐说要是不带我来,夜里不给她睡觉,她就带我来了,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俩人没有太激烈的开端,认识的也很平淡,相处的也很平淡,甚至就是吃饭聊天,最多散散步,至于那些玩的很出彩的,出去爬山旅游,去哪儿溜冰兜风,全部都没有。
按部就班里面的朴素主义者。
但是感情就像是如人饮水,升温的时候自己清楚的。
今天你讲一句,明天我讲一句,你关心我,我关心你,你为着我好,我有话讲一些你的好,就情深不知所往了。
飒飒听着这话,心里多美啊,美成什么样儿啊,从来不在意她家里人的,这会儿特别难得地夸人,“你妈妈是好妈妈,你二姐也是好二姐,她们都疼你,也疼我。”
这很像是句话,说的很像样儿,整个人在冒泡泡的时候还是很甜的,接着就冒出来一句,“你还是回去吧明天。”
这里他觉得环境还是不好,到底是医院,细菌病毒多,心里这么想着,脸就有点皱眉头,跨着一张有些发胀的脸,“你在这里也辛苦,马上就开学了。”
熠熠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吗,所有事情都离不开人之常情,她来时候他那么高兴,谁生病了不要人陪的,“我来了就不走了,你喊我走我就走啊,就陪着你,等你好差不多再说,我事情我自己安排的很好,你不要太关心。”
她真的累了困了,“现在休息,我陪你说会儿话,慢慢就睡过去了。”
“你睡吧,明天早上不喊你起来,不过七点钟有人送早餐进来。”
看着熠熠关灯,要去睡觉,还是忍不住,“你真不走了?”
“嗯,不走了,我等你好了再走,到时候你也走了,这医院可不住了。”她头也不回地去睡觉,困的整个人跟个哈巴儿狗一样,眼睛都酸疼的。
有时候累的人,倒下来就睡觉,睡觉都觉得很奢侈,她还卡着点儿,现在十二点,到早上起来七点钟,还有六个小时,她睡得很紧张。
倒头就听见呼吸声了,飒飒听了好一会儿,然后挪挪屁股,胳膊放在头下面,窗帘没关,他也不在意。
自己寻思一会儿,也不知道寻思什么的,过会儿再往外面的次卧看看,门都是开着的,她就睡里面,跟他说有事儿直接喊。
等过会儿他觉得胳膊冷了,自己很坚强了,借着月光爬起来,影子打在墙上跟个小强一样,挣扎的有些狰狞地爬起来,然后站在次卧门口,去给她把被子拽了拽。
熠熠睡得很热了,脖子一圈儿正好散热,结果有人给掖进去了,她睡梦里当时就觉得热了,但是累的说不出来话也不想动,等人走了,她一把就把被子从脖子上拽下来了,心想瞎感动人,翻个身继续睡了。
飒飒就不舍得开那个灯,自己从洗手间出来摸着黑再睡,这会儿就睡着了,睡得都打呼噜,打呼噜自己听不到,能听到的次卧的那个,自己都恨不得睡得飞起。
所以感情谈到最后,其实都是睡得香罢了。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可能就是睡得神清气爽,没有什么的烦心事挂心头,也没有什么怨气恒生的。
熠熠都盘算好了,她脑子其实很好用的,就从她读书就看出来了,她记忆力或许不是最好的,一些弯弯绕绕的点子也想不出来,猜灯谜成语这些益智类的东西也根本不会,但是她肯动脑子,肯思考。
就挂电话前最后一句话,她就有主意了,她来陪着他,照顾一下也陪着说说话,马上开学了,她白天就去上课,这个不碍事。
但是她缺钱,在外面熠月说的对,你得用钱,哪哪儿都得用钱的,所以她想着,联系一下之前做的那个家教,就继续去做。
熠明之前脚腕子手上,飒飒是小腿手上,她做家教那个是脚趾头磕坏在石头上了,现如今已经好了,好了就意味着继续调皮捣蛋,反正作业没有哪天是能写完的。
而且人来疯的特别严重,这个孩子谁带都头疼,还喜欢看蜡笔小新,最喜欢模仿里面人物语气说话,最主要的是,这么大的男孩子,有时候恶作剧,会跑到人跟前脱裤子,露出来内裤在那里学动画人物。
父母很头疼的,她要是去了,薪水之前人家讲是给加的,熠熠想着,最好还是周结,她过的很拮据,这种拮据让她的算数很好,尤其是加减法,多琐碎的加减法都能心算。
比如说她第一个星期在开学后如何度过,医院的饭菜她看了是常规饭菜,她也知道伤筋动骨要给吃点好的东西,熠明那时候她也是想方设法去搞点肉回来吃吃。
她不能问家里要钱,也不能用学费,也不能用飒飒给的钱,她甚至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来,但凡她能周转挪腾的开的,觉得自己还能搞得定对付的了的,还有路子的事情,她不会跟人说自己很困难。
她一点点算计着生活,第一个周辛苦一点,等周末拿到家教钱了,就好很多了,她可以买点营养的东西给飒飒吃,剩下的还可以攒着,攒着给她爸留着手术的。
还有飒飒的病房手术费,人万一没找出来,这些东西谁报销呢,他住这样好的医院,是为了恢复的更好,多花点钱也没什么,最坏的打算就是没有人报销,得自己来付钱,这个事情她也会在脑子里面过一遍。
但是她也不会跟飒飒说,很多事情在她眼睛里面都是小问题,她这个人意志力很顽强,而且对未来对自己,有一种很强大的信仰力,我相信世界上很多问题我都可以解决,我也相信我明天会凭借努力过更好。
就这么两个简单的目的,没有一个是为了自己的,你说的给她钱去买新衣服,买开学的新被褥什么的,她一概不放在心上。
她眼里看重的东西,也很有主见,不是她看在眼里的,一概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