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苏徐行未应答喝不喝药,反倒敛下眉眼,轻轻唤了一声:“江郎中……”

    江郎中头都未抬,直接拒绝道:“少爷便是求老夫也没用,这治病吃药乃是天理。您就将眼睛一闭,鼻子一捏,忍这一时吧。”

    江郎中还以为苏徐行是打算跟自己示弱不吃药,却听苏徐行接着说:“郎中……”

    他抬起头看向江郎中,目光幽深,“我是有件事想请教您。”

    “哦?是何事?”

    “自您上次来过,那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听到这话,江郎中顿了一下,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咚咚打鼓,直觉告诉他不好。只是不等他岔开话题,就听苏徐行幽幽接道:“那梦中有一个青衣女子,我看不清面容,她一直追问我您如今的住处……”

    一听到“青衣女子”,江郎中的身子登时僵住,脸上血色尽失,等苏徐行提到那梦中女子戴着荷花簪时,江郎中整个人突然抖了起来,就连声音也开始发颤:“小……”

    “不知江郎中可识得那女子?”苏徐行定定地望着江郎中,后者眼神开始迷离,好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良久才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来,只是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竟是慌张到不知该往哪走。

    宋麽麽也慌了,她哪曾想这郎中竟会被苏徐行几句话吓成这般,什么梦不梦的,这江郎中莫不是忘了自己来干嘛的,她连忙压低了嗓音在他身后提醒道:“郎中……我们家少爷药还没吃呢……”

    但江郎中此刻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话,他满脑子回荡着苏徐行所说的“青衣女子、荷花簪”,越想越害怕,令人惊悚的恐惧之感犹如恶鬼一般在他背后攀爬,留下一阵阵的冷汗。

    极尽的恐慌已然将他淹没,江郎中只觉得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他跌跌撞撞走到桌边,抓起药箱想往外跑,奈何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沉得很,他根本跑不动。

    “江郎中……”恰在此时,一声幽幽的呼唤自床边传来,江郎中闻声看去,只见床上的苏徐行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在他看来十分诡异,“在你来之前我做梦又梦见她了,她说今日定要寻到你。”

    寻到你。

    这几个字犹如一道震雷炸在江郎中耳边,他瞳孔瞬间放大,抱着药箱的手一软,箱子直接砸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江郎中怔怔地看着前方,好似真的看到了那个要来寻他的人,他一边喃喃着“小荷”,一边慢慢向后挪去,但因双腿无力支撑最终还是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江郎中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面如白纸,冷汗涔涔,哪还有进来时的从容。

    苏徐行冷眼看着江郎中的狼狈模样,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阿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弄蒙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宋麽麽亦是如此,她端着那碗已经凉下来的汤药,愣愣地站在旁边,竟是不知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郎中怎得回事?这惊恐的模样怕不是真被小畜生的梦说中了?她看看地上抖个不停的江郎中又转头瞧瞧一言不发的苏徐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江郎中还在瑟瑟发抖,见他双眼无神便知也问不出来什么,苏徐行吐出一口气,冲阿冬摆摆手:“阿冬,送客。”

    阿冬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几步跨过去便将江郎中拎了起来:“郎中,请吧。”

    随后像拎小鸡一般将他带了出去。

    待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跟前,苏徐行这才慢慢靠回床头。

    妈的,终于走了。

    苏徐行开始闭目养神,宋麽麽端着药让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整个人纠结在了原地。两人沉默着,屋内的空气也好似凝结了。

    恰在此时,阿冬送走江郎中回来了,苏徐行闻声直接吩咐道,“去瞧瞧门口那堆东西。”

    阿冬应声走过去,待瞧见地上遗留的胡子后愤然骂道:“这狗屁的郎中!竟是个假的!”

    说着,他将胡子捡起来递给苏徐行:“少爷!您瞧!那郎中的胡子是假的!”

    苏徐行没有抬头看,他就是因为先前做的梦知道了这江郎中的生平过往,这才编造了托梦之事,那梦中的青衣女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个被江郎中欺骗了的可怜女子罢了。

    苏徐行在心中对“小荷”告罪了一番。

    现下将江郎中吓走了,宋麽麽再想找个假郎中还得费一番时日,他也就能得到几日喘息的机会。

    苏徐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这装神弄鬼的方法不能常用,容易引火烧身,需得尽快脱离这宋麽麽的掌控才是。

    “少爷……”

    正想着,就听宋麽麽的嗓音从旁传来,一道的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药汤味儿。先前顾不上,现下闻到了却是再也忍不住,苏徐行直接伸手捂住了口鼻,生怕那药中的毒性会顺着鼻子钻入体内。

    旁边的阿冬见状没好气地回道:“麽麽!那个江郎中根本不是郎中!他这胡子是假的,药箱里也尽是招摇撞骗的物件!”

    宋麽麽闻言心头一跳,脸上表情讪讪,她哪里不知这江郎中是骗子,她就是要找这假的,才能拿个无用的假药方好添加自己的药啊!她看向苏徐行,对方正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眉头紧锁,一时之间也瞧不出他的心思。

    “少爷?”宋麽麽小心翼翼地出声,心下忐忑不安。那江郎中名讳便是“江郎中”,靠着这名字在桃源镇附近招摇撞骗被她遇上了,原以为来一次糊弄一下就够了,哪知让苏徐行起了疑心这才又找了他来。她本也担着一颗心的,却没料到这次还真就出了问题。

    见苏徐行不说话,宋麽麽又小心翼翼地接道:“少爷,您可有大碍?”

    她仔细地观察着苏徐行的表情,若他觉察出了什么,她便也只能禀告夫人了。

    “麽麽……”只见苏徐行缓缓睁开眼,一脸虚弱地看向她,“让您费心了。”

    “怪不得我喝了这些时日的药方也无甚好转,原来那江郎中竟真是骗子!”

    此话一出,那假郎中的药也喝不得了,宋麽麽忙将碗放回桌子上,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苏徐行床边,张口便嚎:“都是老奴的错!害得少爷缠绵病榻数日!老奴对不起您……”

    见她如此,苏徐行心中冷笑,但面上还是哀哀戚戚的:“宋麽麽待我如亲子,这事怎可怪您?只可恨那小人趁着宋麽麽忧心我之际过来行骗……”

    “麽麽日日为我操劳烦忧,被蒙了去也属正常……”

    “我这一病这些时日,喝了好些药方也不见好,原以为是身子不行……”苏徐行说着眼中开始泛起泪花,“却是有那小人谋财害命,要不是他今日现了原形,只怕琰儿要提前去见娘亲了……”

    “也不知耽误这些时日这身子可还有救,不过麽麽放心,便是到了九泉之下,琰儿也定不忘麽麽恩情,也自会跟娘亲禀明……

    “定叫娘亲好好保佑宋麽麽一家老小,‘平安长乐’、‘福寿延年’。”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徐行一直目光戚戚地盯着她,意味深长。而如他所料,听到苏徐行扯到已故的主子,宋麽麽瞬间就僵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双手无意识地搅着手中的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麽麽?”苏徐行状似不解地问道。

    “啊?”

    宋麽麽回过神来,眼神飘忽十分心虚,她避开苏徐行的目光,有些慌张地回道:“少爷莫慌,这桃源镇郎中多得是,老奴便再为您新请一位就是了。”

    “如此也好。”苏徐行闻言立马应允,生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听闻济世堂的郎中也是远近闻名的能手,就劳烦宋麽麽跑这一趟了。”

    苏徐行淡笑着看向宋麽麽,对方还没从慌乱中走出,大脑混沌着便点头应下了。

    “那麽麽现下便去吧。”苏徐行敛下眸子,咳嗽起来,“咳咳……我今日的药还未喝,正好叫济世堂的郎中新开一副……咳咳……”

    他咳到后面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好似下一秒便要撒手人寰。

    因着方才江郎中的表现,宋麽麽此刻正揪着一颗心七上八下,根本不敢细想苏徐行的话,听到要新请郎中便再也顾不上其他,迫不及待地就跑了。

    她心中惴惴不安,只想赶快逃离这与她旧日主子像了七成的人。

    等宋麽麽走远了,苏徐行这才撤开抵着唇边的拳头,一跃便从床上下来了。

    身后的阿冬想要跟上,被苏徐行阻止了:“阿冬,你去门口守着,宋麽麽回来前来告诉我。”

    “是,少爷。”阿冬没有疑问,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苏徐行的脚步很快。

    刚才宋麽麽是被假郎中败露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他拿苏琰生母说事,她这才慌乱中应承了找郎中,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就不好蒙了,得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房中的秘药找出来,才能保命。

    此时的苏徐行哪还有刚才的病恹恹模样,脸色虽依旧苍白,但他身形矫健,双目锐利,其中闪烁的全是精光。

    苏徐行的动作很是敏捷、利落,在宋麽麽的房中翻来找去却没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