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注意到许明习的目光，人鱼抬起头，腮帮还鼓鼓的。
以为她是想要吃水饺，人鱼飞快咽下食物，用筷子戳了一个圆滚滚的水饺举过来。
“要试试吗？”人鱼眼睛亮亮的，“鲅鱼这样吃好棒！”
那双蓝眼睛如一小片清澈见底的湖泊，不含任何杂质，明亮似镜，映着小小的许明习的倒影，有点阴郁的样子。
许明习神色微顿，鲅鱼水饺已经怼到她唇边，近在咫尺的美味散发出热气，熏腾着她的双眼，模糊了其中的探究和消沉。
鬼使神差般，她微微启唇，咬住了人鱼送来的水饺。
见她接受了食物，人鱼笑眯眯把筷子收回去，继续戳水饺吃，喜滋滋的模样如无忧无虑的孩童，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许明习咀嚼着肉馅和薄皮，若有所思看着人鱼，到底没有再继续深究。
解决掉一盘鲅鱼水饺，人鱼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倚在床头，无所事事把玩着手指。
许明习下去送盘子，回来后就看到对方丝毫不懂羞耻的坐姿，以及露出的内衣边缘。
她侧了侧眼，决定对人鱼进行更加细致深入的性别和安全教育，以免对方独自在人类社会中落入窘境。
许明习敲打手机屏幕的手指一停，回味着刚才冒出的念头，微微拧眉。
大概是这两天对方都跟她黏在一起，她竟有些习惯身边多了一条聒噪美丽的笨鱼，甚至想不出对方离开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类社会里的坏人那么多，人鱼会被骗吗？
想着人鱼那双透着好奇和单纯的眼睛，许明习心中微沉，旋即又若无其事继续划动手机。
她不应该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非人类生物产生不必要的怜悯和担忧，毕竟得到了红珍珠之后，她就没有理由再将对方留在身边。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怀着心机接近人鱼的坏人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
理虽如此，可许明习心底还是迅速滋生了一大片阴暗蘑菇，散发出熟悉的腐烂霉味，阴魂不散从她的血肉中汲取营养。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就能知道此刻自己假装云淡风轻的表情有多么难看。
人鱼本来在摊鱼牌煎饼，敏锐捕捉到一丝消极情绪，登时起了精神，目光灼灼看向人类。
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坏东西，让她的人类生气了，看起来阴云密布，毫无活力。
这个好看的人类，真的很容易生气。
人鱼歪了歪头，终于想起遗忘的事情。
她拍了拍腿，从床边跳下去，三步并两步来到许明习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带你出去玩。”
人鱼的手微凉，紧紧攥住许明习的手腕，将冷意传过来，让人想到海水的温度。
许明习摁灭毫无内容的屏幕，没有反抗，被对方拽着离开了房间。
人鱼风风火火往外冲，结果站在外面的水泥路上后，瞧着四周的风景，又有点茫然。
她从未登陆过，不知道这个渔村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能干巴巴看着许明习，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一点阴转多云的兆头。
未果。
人鱼只好头脑风暴，绞尽脑汁开始思考该往左走，还是该往右拐。
依旧未果。
她有点纠结地挠了挠头，指着人口密集的远方说：“我们去那里！”
人多的地方，应该会比较好玩……吧？
渔村发展旅游业多年，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会迎合游客开展有趣丰富的活动，以刺激消费，带动经济。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渔村集市，当地渔民在两边摆摊，中间留出一条不算宽阔的过道，游客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叫卖声，油烟气，热腾腾的小吃和冰镇的饮品，游客手里满满当当，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许明习确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这样的场所。
汗臭味和香水味混在一起，夹杂着海腥味和油炸食品的气味，一起袭击她的鼻子，让她无法正常呼吸。偶尔还会有小孩的嘶喊尖叫声，聒噪凌乱，令人头脑发胀，苦不堪言。
可人鱼似乎对这里很好奇，两只眼睛倒腾不过来，四下扫视着，还要凑到她耳边大声喊叫。
“哇，鱿鱼被烫扁了！”
那是铁板鱿鱼。
“一排小圆球！”
那是章鱼小丸子。
“她们在喝什么，很好喝吗？”
那是奶茶。
……
许明习手里攥紧了人鱼的凉爪，没有让人群冲散她们。
对方比她矮许多，活泼开朗如翩跹起舞的蝴蝶，飞在热热闹闹的集市里，将一切污浊驱散干净。
许明习神色柔和了点，在又一次被撞到肩膀时，把人鱼往后拽了拽，护在怀里。
人鱼快被挤成鱼饼的时候，终于有点后悔，或许有时候不应该往人太多的地方跑。
集市再怎么热闹，来来回回只有那些吃的，看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
再加上天气炎热，周围人靠近时带来热气，仿佛要灼烧她的皮肤，加重脱水后的渴意。
人鱼很快失去兴趣，索然无味收回目光。
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她的人类眉心微拧，唇色苍白，表情依旧不太好，似乎有点嫌弃的意思。
但和她对视时，又漫不经心摆出平静的神色，兴致缺缺但仍在参与。
人鱼不想继续逛了，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许明习正默念心经让自己平静下来时，人鱼靠近她的耳朵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她有点诧异，集市很大，她们夹在中间，与其返回，不如继续前进。
许明习和人鱼对视一秒，对方忽然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眼尾和眉骨：“你不喜欢这里。”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的，可我好像做错了。”人鱼老实巴交地说，愧疚到低下了脑袋，像是失去水分的蔫巴巴小草。
好似被清凉的海水洗过，热意和浊气消散，只剩下她想要获得的平静。
没来由的，许明习不再讨厌集市的嘈杂和拥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