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萝并不娇气, 她会进城,一是想打听御兽门怎么走,二也是想让小豹子放松一些,沂乐城与她在人间界所见到的城镇并无太大差别, 乌逸是尊贵修者, 对修仙界的凡人如何生活并不了解, 休明涉是剑尊,更不用说,因此女萝甚至不知道灵贝的价值,还是城门守卫的反应让她心里有了数,随即她便找了家钱庄,换了一千个银贝备用。
见九霄眼巴巴看着, 女萝便留了一个银贝给它玩, 原本想要找间客栈打尖, 谁知人刚到客栈门口,尚未来得及进去, 身后就传来呼喊:“仙姑!仙姑留步!仙姑!”
来人约莫天命之年,留有一把美髯,身着墨绿锦衣, 气度不凡, 身边还跟着几名护卫,女萝有点担心是自己叫人认了出来,来人却上前对她一揖到底:“仙姑,不知仙姑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还请仙姑恕罪,若是仙姑不弃, 不如移步与小可过府说话?”
先前女萝转身,面上疤痕显眼,此人吃了一惊,随即立刻收敛情绪,恭敬无比,甚至自称小可,毕竟修者大多驻颜有术,瞧着二十出头的,说不定是活了几百年的仙家。
女萝问道:“你是谁呀?”
来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赶来,竟忘了介绍,忙道:“小可姓黄,单字一个阳,是这沂乐城的城主。”
女萝略微惊讶,按理说修仙界的城池分别独立,城主便相当于人间界的诸侯,但黄阳无论穿着还是神态都很是谦逊,令女萝很是惊讶,她摇头:“多谢黄城主美意,只我有要事在身,在贵地暂住一日,明儿一早便要离去,因此便不叨扰了。”
黄阳一听,立马道:“不不不,仙姑,我知道你们仙家神通广大,能飞天遁地降妖除魔,还求仙姑帮忙抓了那魔物,还沂乐城百姓一个清净太平啊!”
说着竟是不顾颜面,扑通一声朝女萝跪下,女萝连忙躲开,黄阳苦苦哀求:“沂乐城只是个不起眼小城,素日里无缘得见仙家,又因地处偏远城民清贫,只挂在了不灭谷名下。前些时日,城中出了吃人的妖魔,小可几次三番向谷中递信,回信只说不日即到,可这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仍旧是没有人来!”
黄阳眼泪狂飙,他抹了把脸,“仙姑,求您大发慈悲,帮帮沂乐城的百姓吧!”
女萝面色犹豫,若是要帮黄阳,便要推迟去御兽门的计划,雷祖也就多一分危险,可若是不帮,她心中又过意不去。
正在她迟疑时,怀里有了动静,一直玩着银贝的小奶豹仰着毛茸茸脸蛋看她,嫩生生叫了两声。
女萝怔了片刻,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路吧,不过我并不厉害,可不敢保证能帮到你们。”
黄阳大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仙姑这边请、这边请!”
城主府位于沂乐城东南方,四进的宅子,与寻常人家比自然气派,但若是将城主比作诸侯,那这四进院则很不起眼。
应当是女萝给了灵贝做进城费后,黄阳便得了有仙家路过的消息,女萝到时,城主府已贴心地为她备好了热水饭菜干净衣服,还有两个负责伺候的婢女。
风尘仆仆一天,女萝原就想带九霄洗个澡,她婉拒了婢女的帮助,也没有穿城主府给的衣裙,她盘算着待得了空,多买些布料放进乾坤袋,自己做几套简单方便的衣服。
九霄也被放在水里搓了一顿,它乖乖让女萝给自己洗澡,然后猛地一抖毛,溅了她满头满身,女萝无奈,佯作生气,心中却为九霄开始调皮而感到高兴,九霄蹭蹭她的手腕,她便不气了,将小奶豹用干毯子抱起擦毛。
待到一切收拾完毕,黄阳再次求见,并向女萝讲述了这两个月来在沂乐城及周围村落发生的可怕事件。
最开始是城中某户人家的小男孩天黑未归家,这倒也不少见,孩子玩性大,玩疯了便回得晚,可又过了些时候,街上玩耍的稚童皆已归家,自家孩子却仍旧没有踪迹,这家人顿时着急不已。
左邻右舍找了一晚上,还是没孩子踪迹,因此成了桩悬案,因沂乐城小而偏,人口比起其他大城要少许多,所以出了这样的事,身为城主的黄阳立刻便派人四处寻找,结果这找着找着,丢失的孩子没找到,反倒是又有其他人丢了!
丢的全是些小男孩,哪个男孩不是家里的宝贝命根子,命根子没了,家里人哪里能情愿?可任由他们怎样找,依旧是不见孩子踪迹,黄阳便寻思着应当不是拐子是妖魔,只是这样的话,城中守卫必然不是对手,因此便向不灭谷写信求助,奈何过去一月有余,不灭谷只说来,却迟迟不到。
“……迄今为止,已是有三十余名孩子失踪!”黄阳说着,险些痛哭流涕,“也不知孩子们是否还活着……仙姑,您可一定要帮我们把孩子找回来啊!只要您愿意帮忙,我沂乐城决不亏待于您!”
女萝想了想,问:“能给钱吗?”
黄阳正准备再对着女萝歌功颂德一番,结果她张嘴就要钱,愣了下连忙道:“能、能!”
女萝很高兴,等救出雷祖,她便要去铸剑山,将流途剑给融了拿来炼化自己的藤蔓,据说铸剑宗收费很高,她还没钱呢:“能给多少?”
黄阳试探着道:“您想要多少?”
女萝也不懂修仙界灵贝的价值,虽一枚灵贝可换一千个银贝,可她毕竟还没花过银贝,于是道:“我想要一万灵贝。”
黄阳当场就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摄魂铃忍住想要说她的欲望,一万灵贝,她可真敢要啊!就是把黄阳给卖了,怕是也不值一万灵贝!
黄阳张嘴大话已说了出去,但他真拿不出一万灵贝,见他表情忐忑,女萝瞬间了解:“我要的太多了,是不是?”
“啊不、不,不多、不多。”
真的不多吗?感觉黄城主脸色惨白,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女萝想了想:“那给我一万银贝,可以吗?”
从一万灵贝到一万银贝,降价来得太突然,黄阳生怕仙姑变卦,一巴掌拍在桌上:“成交!”
见女萝起身要走,他下意识问:“仙姑,您要去哪里?”
“抓妖。”
“可是都这样晚了……”
“没关系。”女萝回过头,“麻烦你们再帮我准备些牛乳,我的小猫很喜欢,等我们回来给它喝。”
黄阳连连点头,见仙姑背后生出碧绿双翼瞬间翱翔于天际,目瞪口呆,仙家仙法果然名不虚传!
女萝从黄阳手中拿到了有孩子失踪的家庭名单及住址,她准备去往最后一户人家,问那家人要一件孩子失踪前穿过的衣裳,让九霄闻一闻,小奶豹嗅觉无比灵敏,应当能追寻到孩子下落。
两个时辰前又有一个孩子失踪,夜幕低垂,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女萝抬手正要敲门,却忽闻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声。
她自修炼后,五感较之常人更加敏锐,因此还听见男人斥责:“哭!哭什么哭!不许哭!把嘴给我闭上!”
女萝敲了敲门,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是个妇人,黑灯瞎火的瞧见半张脸都是疤痕的女萝,妇人吓了一跳,“你谁啊!”
“是赵大嫂吗?我是黄城主的手下,听说你家孩子失踪了,特意来看看。”
一提到失踪的宝贝儿子,赵大嫂哇的一声便哭号起来,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地薅着脚脖子:“我命苦,我命苦啊!三十好几生了个儿子,眨眼间就没了啊!我的宝儿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哟!”
女萝耐心地等她哭完,说来也奇怪,周围还有不少人家,可赵大嫂哭得这般厉害,却连个开门出来瞧瞧的都没有。
她问:“你家孩子可有穿过未洗的衣物?若是有,请拿给我看看。”
赵大嫂寻儿心切,她抹了把眼泪,“你跟我来。”
赵家是普通民宅,穿过大门便是院子,女萝一眼就瞧见院子里摆了个大木盆,里头堆满了各式各样没洗的衣服,赵大嫂走过去,从那堆衣服里伸手抓了样东西出来,原本女萝以为是衣服,谁知却是个人!
除却赵大嫂,还有个身材中等的汉子在,他看见赵大嫂带了女萝进来,眼一瞥就骂道:“宝儿不见了你不知道找,净带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赵大嫂小声说:“这是城主府的人。”
“城主府的人有个屁用!”汉子啐了一口,“他娘的,来来回回丢了这么多娃儿,不见他们找回来一个,天天上门问又有什么用!”
女萝眉头微蹙,她不在意赵大嫂两口子说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赵大嫂提留起来的那个“人”身上。
又黑又壮,五大三粗,神态有些呆滞,时不时地抽抽肩膀,没等女萝开口,姓赵的汉子愤怒一脚踹了过去:“他娘的,就是养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让你看着弟弟,你他娘的心被狗吃——啊!”
女萝甩出一条藤蔓勾住他的脚,平静道:“第三次了。”
汉子原本见她脸上有疤,穿着也不金贵,因此有几分轻视,现下受制于人,才知道害怕,哆哆嗦嗦期期艾艾:“什、什么第三次?”
“骂娘。”
女萝收回藤蔓,汉子自己没站稳,摔了个趔趄,他看起来还想再打老婆一巴掌,接触到女萝的目光才讷讷收手,女萝没管这两口子,她慢慢走到那黑壮姑娘面前,弯下腰:“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哎哟,你就别管这丧门星了,赶紧找我们家宝儿啊!”赵大嫂急得要命,“这招弟是又懒又馋又笨,脑子还不灵光,跟她说话,你费那劲儿干啥?!”
说着上前两步,从那一堆没洗的衣服里找出一件儿子的内衫递过来,“这死丫头,浑身上下都是懒筋,跟头牛似的,抽一鞭子走一下!白天我就让她把衣服洗了,到晚上活儿都没干完!懒死她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越说越气的赵大嫂伸出手指,狠狠戳着女儿的脑门,名叫招弟的女孩面容仍旧呆滞,她的脸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双手粗糙宛如风干了的橘子皮,半张脸甚至是肿的。
女萝忍着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怒火,接过赵大嫂手里的内衫,结果九霄两只爪爪捂住鼻子不愿意闻,女萝哄了它好一会儿,它才勉为其难嗅了嗅,然后做了个哕的表情。
女萝嘴角微扬,又看了招弟一眼,对赵大嫂两口子说:“我需要个帮手,让这孩子随我去吧。”
赵家汉子不大乐意,但他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拼了命给老婆使眼色,赵大嫂正想拒绝,招弟跟着去,那谁在家里干活?
等女萝给了她一个银贝,她便欢天喜地起来,带招弟离开时,女萝回头看了一眼,赵家汉子正一把自婆娘手中抢走银贝,还骂了两句。
因为把招弟带了出来,女萝只好先回一趟城主府,她将招弟交给门房,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九霄为她指明方向,一路到了城门口,守城护卫认得她,立刻放行,出城后向西北方向飞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九霄打了个喷嚏,气味在这里断了。
月色如水,周围灌木影影绰绰,风一吹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远处有一片荒废的坟地,几点狐火跳来跳去,却并无活人气息。
女萝轻轻吸了口气,朝荒坟走去,越走小道越窄,两边绿植愈密,尽头通幽处是一座保存的还算完好的坟茔,周围其他坟头都是东倒西歪,惟独它坟前还有脚印,看样子应当是有人来过,但这里地势偏僻,很难找到。
九霄背上的毛都炸了开来,女萝慢慢靠近坟茔,说来也怪,周围明明尽是疯长野草灌木,这座坟茔边上却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长。
突然,一声急促绵长的叫声响起,将女萝吓得紧紧抱住九霄,九霄也拼了命朝女萝怀里钻,深更半夜四下无人,本就是精神高度紧张之时,猛地来上这么一声,没被吓死都算好事。
这叫声诡谲无比,似婴儿啼哭又似人声惨叫,女萝只慌了一瞬,便立刻向声音来源处投掷藤刺,下一秒,一只浑身乌黑的鸟儿从灌木丛中飞起,嘎啦嘎啦飞向远方。
原来是只噪鹃。
噪鹃素有鬼鸟之称,夜间啼叫尤其吓人,女萝摸了摸九霄的头:“是只鸟,别怕。”
九霄悄咪咪伸出脑袋,感觉好冷,于是又钻回女萝怀中,可女萝要用藤茧把它罩住,它又不乐意。
母亲已经被抓走,它不愿跟女萝分开,怕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连她也会出事。
女萝站在坟茔前,她有点犹豫,若是里头有死者,贸然将人家的坟头给掀了,是不是不大好?谁想死后本本分分的躺着,却突然叫人掀开棺材盖?但这座坟尤其不同,失踪孩童的气息也是在这附近消失……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坟给掀了。
掀坟之前,女萝向坟茔拜了拜,说起来这座坟奇怪之处不少,连块墓碑也没有,明明这样完好无损。
她先用藤条将坟头搬开,四周一片静悄悄,经历先前那只噪鹃的鬼叫,女萝已冷静下来。
恐惧会带来失控,她不能害怕。
坟头搬开后,女萝用藤蔓凝聚成长刺,一点一点往里试探,然后她愣了一下。
这坟是空的。
第25章
完完全全是个空壳子, 女萝将藤刺伸出来,她想起萦姳曾经给过的镇卢地道图,既然里头别有蹊跷,那么一定能找到开启的办法, 果然, 她在脚印最多的地方发现了不对劲, 将表面上的一层土壤扒开,居然露出一块写着字的石碑,由于年代久远,上头写着什么字女萝已无法分辨,但用力按压下去,整座坟茔应声向自中间打开, 露出黑漆漆一个洞来。
洞口一开, 一股浓厚的腥臭味直冲鼻腔, 嗅觉灵敏的九霄火速抬爪捂住口鼻,女萝也被这味道弄得几欲作呕。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火折子点亮, 慢慢走了进去。
坟茔自外面看还算大,可一进墓道却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火折子照亮有限, 两边的泥土扑簌簌往下掉,刚洗过的头发立马就又脏了。
越走越深,越走越下,女萝开始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后头的狭窄墓道已是黑漆漆一团什么都瞧不见,还好怀里有只温热的小豹子, 算是给了她些许慰藉。
既然答应了黄城主,就不能食言,更何况她未必就打不过对方。
不知走了多久,道路渐宽,脚下土地也趋向平整,入眼的一幕令女萝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里像是一个地宫,不过范围很小,光秃秃的墙壁光秃秃的地面,唯有几根柱子支撑,但令女萝感到惊悚的并非是地宫,而是被一个个倒吊在房梁上,早已死去多时的孩子!
他们被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倒吊着,双手背在身后,与双足一同被绑,整个人几乎被反折成两半。
活人的身体很难做出这样的柔软度,所以有些人临死前的表情还透着极致的痛苦,有些死得较早,尸体已经风干,有些刚死没多久,尸体半软半硬,时不时有一阵寒风吹来,令女萝毛骨悚然。
火折子轻微晃悠,忽明忽暗,将这一幕衬托的更加可怕。
名单上记载着是说全都是十岁的男孩,所以体重有限,过堂风吹来时,一些尸体会因此微微抖动,仿佛还活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嘴说话,或是眼珠子从眼眶里跌落。
女萝粗略数了数,大概有三十几个,正好跟失踪孩子的数目对上,不过最后失踪的那孩子不在这里,也许还活着?
这些死不瞑目的男孩都睁着眼睛,失去焦距的视线仿佛全部集中在女萝身上,他们倒吊在房顶,如果想要通过地宫,就必须得从尸群下方经过。
女萝慢慢抬脚,靠在地宫边缘,尽量避免触碰尸体,在这些“目光”中,总算是蹭到了对面,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继续往前走。
既然有穿堂风,就说明前面有出口。
离开地宫,墓道再次变得狭窄仅容一人,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尽头,面前这片墙壁告诉女萝已经走投无路,可是这一路走来,除了挂满尸体的地宫,她没有看见任何活物,是妖魔鬼怪还是拿人命修炼的邪修,通通不知道。
九霄扒拉了她一下,女萝将火折子抬高,发现这里的墙壁也很高,最上面隐隐约约似是有块石板,但由于墓道狭窄,她无法幻化出翅膀,只能让小豹子趴在背上搂住她脖子,然后用藤刺扎在墙面往上攀爬。
石板最左侧有一处凹陷,女萝抓住后用力往上抬,居然真的叫她给打开了!
她顺着这出口爬出去,发觉自己居然是在一座庙里。
不知道这是什么庙,但供奉的神像镀着金身不说,面前的供桌上还摆放着瓜果鲜花,檀香袅袅,庙堂虽不大,却是五脏俱全,而且丝毫没有通道下地宫的阴森可怖。
女萝慢慢走到神像前,发觉这是一尊女神神像,衣饰华丽,神情悲悯,怀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婴儿,这时日月大明镜忽然开口:“是送子奶奶。”
它猛地一说话,将女萝跟九霄都吓了一跳,小奶豹尾巴上的毛毛都炸开了,女萝轻声道:“你说话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送子奶奶,顾名思义,只要子不要女,因此神像怀里的两个婴儿都是男胎,是生活在修仙界的凡人常拜的神明,显然无论是人间界还是修仙界,人们都想着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走上大道,跳脱百年寿命的修者也好,生活在这里,见识过仙家手段的凡人也好,他们与他们所瞧不起的人间界没有什么区别。
地宫里的男孩尸体,与地宫墓道相连的送子奶奶庙,被抓走的全都是十岁男孩,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是谁?有人在那里吗?”
许是日月大明镜与女萝的说话声惊扰到了庙里的人,女萝一时情急,只能飞身而起躲到了房梁之上,随即便看见一位老尼从厢房掀开门帘,左右看了看,嘀咕道:“真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
她提着灯检查了一番,这才又转身回去。
女萝终于松了口气,她又看向那尊送子奶奶神像,神像不悲不喜,描眉画眼,不知为何,却令女萝感到一丝古怪,但再细细看去,又无甚不同。
由于神堂只有一个门,而且上着门栓,若要离开必然会弄出很大声音,女萝就势倚在房梁上,小小声对九霄说:“今天咱们就委屈一下吧,争取明天把事情解决,接下来咱们就去御兽门。”
不能说话,九霄便舔了舔她的脸,女萝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她虽不用清灵之气修炼,然无论身处何地,都不会松懈,即便入睡,她也保持着平稳的气息。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庙里的尼姑便已起身洒扫开门,令女萝惊讶的是,这送子奶奶庙居然就在沂乐城内!
而且香火极其旺盛!
她趁着人还不多,从房梁上跳了下去,正巧一个尼姑拿着扫把进来,瞧见她惊讶不已:“施主是来求求子的么?”
女萝:“……是。”
尼姑笑道:“那施主可算是来巧了,我们这送子奶奶庙啊,可是远近闻名,要求子啊,来这儿就对了!”
说着朝女萝身后看了看:“施主的夫君不曾一起来?”
女萝答道:“您有所不知,成婚数年,我始终未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家中对我颇有微词,我听说沂乐城的送子奶奶庙灵验,这才偷偷跑来。”
“原来施主不是本地人,那也难怪。”
尼姑叹了口气,放眼往外看去,“尽是些痴男怨女。”
她朝女萝双手合十轻施一礼,女萝也连忙回礼,待尼姑走开,女萝才走到送子奶奶神像前,此时几个女子结伴而来,一进门便先在功德箱里捐了银贝做香火钱,随即头了两个跪在蒲团之上,嘴里念念有词。
女萝听得清楚,她们是在求子。
等她出了正殿,才发现这送子奶奶庙香火着实旺盛,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其中以女眷居多,院子里有一棵三人环抱的古树,枝丫上挂满了红色绣金边飘带,女萝走近看了几条,尽是些求子话语,还有还愿的。
许是她在树下待了许久,有一女子过来系许愿带,见女萝原地出神,好心问道:“这位夫人,可是为求子而来?”
女萝回过神,点头:“正是,夫人也是吗?”
女子失笑:“我是来还愿的。”
她笑得愈发喜悦,对女萝说:“两个月前,我终于生了个儿子,夫君待我如珠如宝,非要让我坐两个月的月子才肯放心,说是怕我落下病根儿,这不,我刚出月子,便立刻来庙里还愿了。”
说完,她小声对女萝道:“据说呀,夫妻二人一同前来求子,效果最佳,你的夫君呢?怎地不让他与你同来?”
女萝心想,我的夫君叫我一剑杀了,此时早已化作滋养我身体的养分,面上却笑:“我会叫他来的,多谢夫人关怀。”
女子又陪她说了几句话才离去,女萝也不再耽搁,带着九霄回到城主府,黄城主正在花厅来来回回的走,一听说女萝回来,火速前来见她,甫见面便问:“仙姑,情况如何?那抓孩子去吃的妖魔可逮住了?”
女萝却问:“昨日我听闻黄城主说,家中有一女一儿?”
黄城主虽不明所以,却点头:“正是。”
“令爱今年芳龄几何?”
“二十有八。”
“令郎呢?”
“正是幼学之年。”
十岁。
女萝想了想,又问:“黄城主已是天命之年,令郎却将将十岁,这是为何?”
她问得很直接,黄城主被闹了个大红脸,回答道:“小可与内人成婚多年,膝下只得一女,小可与内人本已觉得此生无望,谁知十年前却又得了个儿子。”
见女萝不言,黄城主有点忐忑:“仙姑,怎么了?”
“冒昧问一句,黄城主与夫人十年前可曾去过送子奶奶庙?”
黄城主愣了下,“去过,可是……可是这跟孩子丢失有什么关系?”
女萝继续问:“黄城主做了三十余年城主,可还有过类似这回一般孩童失踪之事?”
“沂乐城只是小城,风平浪静,从无大事发生。”
女萝点了点头:“昨日我送来那个女孩,她在哪里?”
“小可已命人将她安顿,只是那姑娘……”
黄城主欲言又止,女萝并不意外,昨日她便看出来招弟脑子不大灵光,她让黄阳带自己去见那女孩,又问了那家人的情况,得知招弟今年已是二十五岁,但一直不曾嫁人。
修仙界的凡人女子成婚年纪约莫在十八左右,最晚不会超过二十,而招弟生得五大三粗,毫不柔美,再加上个头魁梧又能吃,压根嫁不出去。
好在她力气大能干活还听话,于是赵家两口子勉为其难把她留在家中,一应琐事尽皆交给招弟,干得好理所当然,干不好便是拳打脚踢,她虽有一身蛮力,却任劳任怨从不还手,所以昨晚自到了城主府,给吃的她不敢吃,给水也不敢喝,甚至连椅子都不敢坐。
女萝见到招弟时,她正躺在地上睡觉。
“黄城主,这里就不用你作陪了,你点上几个人,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城。”
黄阳一听,喜出望外:“找到失踪的孩子了?”
女萝唇瓣动了动,没说找到,也没说没找到,黄阳立刻便明白了,他面色灰败:“小可这便去。”
他出去后,女萝先把九霄放下去,然后慢慢走到招弟身边,喊她:“嘿,嘿。”
不知为何,她不想叫这个名字。
招弟醒了,她在家里不仅要干家里的活儿,赵大嫂还会给她找别人家的活儿干,换点三瓜五枣的钱,又不肯给招弟饭吃,饿极了她连树皮都啃过。
看见女萝,她有点害怕的。
因为爹平时打她打得最厉害,这个人敢对着爹大声说话,肯定比爹还凶。
女萝试着抬起手,摸了摸招弟干枯发黄的头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你好啊,我是阿萝,听说你一整晚都没有吃饭,饿不饿呀?地上凉,咱们坐着说话好不好?”
招弟貌丑,向来为人所不喜,连周围邻居家的小孩儿见了也笑话她丑八怪,要拿石子儿丢她,时间一长,她便不爱出门,可不下地干活也不行,她很值钱,别人家都是用牛犁地,他们家是用她呢!
每次犁完地,就能吃得比平时多一点,所以虽然累,虽然粗糙的手都会磨出血泡,招弟还是很期盼能当牛,因为那样肚子里就不会火烧火燎的难受。
九霄摸了一块造型精致的糕点叼着啃,女萝先是倒了杯茶,招弟唇舌干燥起皮,应该是很久没喝水了。
哪怕已经二十五岁,招弟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格外纯净,她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更何况从未有人这样待她,就着女萝的手便一气灌了一杯温茶,舔了舔嘴,期待地望着女萝。
就这样一连喝了五杯,招弟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女萝忍俊不禁,主动握住招弟的手:“走走走,我带你去吃饭。”
招弟害怕,但是听话,女萝如今的饭量比从前做王后时大了好几倍,可跟招弟一比根本不够看,但这女孩格外乖巧,一定要女萝说可以吃,她才敢吃。
女萝只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她要走时,招弟立刻又坐在了地上——她不敢弄脏城主府的椅子,就像在家里她不能用干净碗筷,只能用破木盆,因为她脏她丑她是赔钱货,她不配。
黄阳在边上看着也不敢说话,他不太懂,这丑丫头有什么能让仙姑另眼相待,难道是因为都比较丑?仙姑自己容貌有损,所以怜悯招弟?
“我很快就回来,你别害怕。”
招弟眼睁睁望着女萝转身离去,乖乖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她第一次感受到吃饱的滋味,美妙的就像是被那个人牵着手,干涸的心灵如同坠入甘雨,幸福无比。
作为能够在帝王身边红袖添香的完美佳人,女萝不仅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样样精通,骑马也会,甚至于她还会舞剑,所有的长处都只为帝王而存在,没有其他意义,但现在,马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黄阳坚持跟来,即便是大白天,他也被荒坟吓了一跳,女萝轻车熟路的打开墓道,在进去之前她提醒黄阳以及随行的五十名护卫:“里头可能会出现一些你们不大敢看的东西,要做好心理准备。”
女萝与人为善,毫无修者的傲慢,因此常叫人觉着她是个普通女子,护卫们不以为然,能有多吓人?顶多就是死人呗!
结果一进去才发觉不一般。
墓道狭窄逼仄,仅有一人宽,且没有光亮,空气又十分稀薄,叫人喘不过气,心慌不已,待到了地宫,火把刚刚照亮眼前一幕,就有几个胆小的护卫忍不住尖叫出声,还有被这腥臭之气熏吐的。
其中黄阳反应最强烈,他虽是个爱民如子的城主,却也是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种离奇诡异的恐怖场面?
扶着墙哇哇一阵吐,期间女萝就静静地看着,腥臭味加上呕吐物的酸臭,她不得不以枝叶形成面罩捂住口鼻。
吐到酸水都冒出来,黄阳扶着墙伛偻着腰颤抖着手指不敢置信:“这、这都是那些孩子?!”
女萝点了下头,“让你的人把他们运出去,别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
黄阳无端想到每年府中都会做的腊肉,也是这样绑起来吊在通风口等待风干,这么一想,他又吐了。
尸体模样惊悚表情夸张,再加上风干后变得有些脆,解下吊绳时护卫们哆嗦的像是得了什么大病,更何况还有那样长一条墓道要走,又紧又窄,他们却得抱着这样的尸体……光是想便又要吐了。
黄阳本想拍仙姑马屁,但一张嘴就哇的一声,女萝平静地问:“你还要多久才能好?”
黄阳捂住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等到尸体运得差不多,一部分人送尸体回城,另一部分人与黄阳则随女萝继续往前走。
黄阳真是后悔不迭,早知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打死他也不逞英雄!
“仙姑,仙姑!”黄城主声音颤抖。“前、前面不会还有吧?”
“没了。”
听了这话,黄阳心里那块大石头才彻底放下,再吐下去,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搬家了!
第26章
曾经女萝觉着自己便足够身娇体软,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稍微快走几步路都娇喘微微,端的是惹人怜爱,其实不只是她, 宣国的大多数女子亦如此, 她们追求纤细、柔弱、我见犹怜, 渴望能被夫君爱惜与保护。
但现在看着黄城主,女萝觉着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沂乐城的守卫无论从身高还是体态来看,都太过平庸,他们不梳精致的发髻,也不用胭脂水粉, 逢人见客不过套上一身外衣, 最令人羡慕的便是, 他们可以随意出门。
因着离尽头还有段距离,墓道内又除了脚步声寂静无比, 女萝缓缓问道:“黄城主为何想要儿子呢?是女儿不好吗?”
黄阳也亟需多说些话来转移恐惧,他回答道:“非是女儿不好,只是女儿家到底活得艰难, 若是有个儿子, 也能传递香火,也能为姐妹撑腰。”
“明知道女儿活得艰难,却又为何还要她嫁人生子?将她留在家中,自己守护她一生,叫她随心所欲, 难道不好?”
黄阳讷讷道:“这怎么能行……婚嫁乃人生大事,岂能儿戏?若是终身不夫, 难免叫人笑话,成了异类,老来孤苦伶仃无人承欢膝下,岂不可怜?”
女萝对生养自己的人没有记忆,吕夫人与吕侯爷虽是名义上的母父,却并无温情,亦无羁绊,她似天地之间的渺小浮萍,不知来路,也无去处。
她摇头:“你说的这些话,通通都是借口。”
黄城主一愣,女萝脚步未停,声音平淡:“无非是你更看重儿子罢了。不只是你,人间界也好,修仙界也罢,即便追逐大道渴望成仙,即便知道世间辽阔,仍旧囿于狭隘与贪婪之中,几千年来不再有人能飞升,也是理所当然,若是这样的人做了神仙,那才叫荒唐。”
黄城主立刻反驳:“仙姑,可不能这样说,小女乃是我全家掌上明珠,她幼时,小可曾跪于地作马讨她欢心,及笄后,小可亦精挑细选为她定下良婿,出嫁之时,更是翠玉满车,十里红妆!”
女萝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黄城主,“可你对待儿子,却是早晚叮咛日夜劝学,生怕他玩物丧志,要他读书要他立志,还要将城主之位传给他,我说的是也不是?”
黄阳道:“可、可这是规矩……”
“规矩是谁定的?”
黄阳急得脸都红了,半晌憋出几句:“这、这也是没办法!女子越长成年,灵性越不如男子,我等虽是凡人,不能修仙,却又如何甘心?修者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凡人却仅能活上短短数十载,上天何其不公!我等求儿,实是无可奈何!”
男子灵性高于女子,天生比女子更适合修炼,谁家不是卯足劲儿想生个儿子,若是能出一位仙家,也算光宗耀祖了!
言语间已至尽头,女萝想起地宫中那三十几个男孩的尸体,对黄阳道:“被抓走的全是十岁的男孩,和令郎一样。”
黄城主吓了一跳:“仙姑这是什么意思?”
女萝却不再回答,飞身攀上墙壁,打开顶层隔板后,放了藤蔓下来,让黄阳与守卫们爬上去,看到他们慢吞吞的动作,脚踩在墙上还巍巍打颤,女萝摇了摇头。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们庙里打了个洞?!”
年长女尼正在更换清水,突然听见响动,随即便瞧见地面被掀开一块,从里头还出了个人,吓得手上的水壶没握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里头清水洒了一地。
一个守卫拉着,另一个从下面托着,总算是让黄城主爬了上来,他一出来就懵了,这是送子奶奶庙,他熟悉啊!他女儿成婚后也一直无子,前不久他还和妻子一同陪女儿来求子,可送子奶奶庙为何会有一条墓道连接地宫?!
这送子奶奶庙是沂乐城最为出名的地方,黄城主本人就来了不下三次,他的夫人为他诞下麟儿时,他激动地捐了不少钱,为送子奶奶重塑神像,这神像外头披着的一层金,正是黄城主的手笔。
除了女尼外,还有其他闻名而来的香客,忽见地底下钻出这么些个人,大家都有些慌张,黄城主求助地去找女萝:“仙姑,您这是何意?”
女萝抬手,藤蔓瞬间化为一条碧绿的鞭子,卷住神像的脖子用力拉扯,那镀金的神像瞬间身首分离,周围的人慌忙避开,神像倾倒后,将面前的供桌撞翻,鲜花瓜果清水洒了一地!
她一直给人温和的感觉,因此突然发难,立时叫黄阳等人吓了一跳,只是尚未来得及询问,便瞧见那神仙身首断裂之处,竟是爬出了大团大团又细又长的褐红色地龙!
香客们吓得大叫,那数不清的地龙装满了整个神像,原是神像里头都叫它们咬空了,落地后扭曲翻转四下游弋,看得人毛骨悚然!
黄阳见过地龙,可他所见不过两三条,眼前这却是疯狂顾涌扭动的一大堆,数也数不清,这些地龙从神像中掉出来,不约而同地散开,又迅速朝他们爬上来的缺口聚拢,眨眼间消失了踪迹。
女萝抬脚出了庙门,黄阳忙不迭跟上,庙里香客们吓得够呛,她对黄阳说:“让人把这树砍了吧。”
黄阳还没开口,庙里老尼连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女萝说:“凡人的心愿与祈祷给了它力量,若是不砍,还会有更多孩子失踪。”
黄阳立马想起家里将将十岁的儿子,当下做了决定,令人伐树,庙里尼姑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只得一个劲儿地念叨阿弥陀佛。
三人环抱的老树少说得有个几百年,但树干内与送子奶奶的神像一样,也是空的,只不过送子奶奶神像里是大团大团地龙,而老树树干内则是无数蚓茧,这些蚓茧都有成人拳头大,紧紧贴在树心里,一堆一堆簇在一起,看得人无端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这是什么?”
女萝面色有点泛白,勉强维持冷静:“蚓茧,就是地龙卵。”
地龙……卵?!
没人敢上前,黄阳并一众护卫都用期待又依赖的眼神望着女萝,女萝吸了口气,往老树走去,由于蚓茧密密麻麻,她只能用藤条挨个拨开,一阵试探摸索后,藤条缠住一颗足有三尺高的巨大蚓茧,慢慢拖了出来。
这颗蚓茧和其他蚓茧不同,不仅大小是其他蚓茧的数倍,甚至微微泛着透明,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里头有个蜷缩抱腿、一丝不挂的孩子,随后女萝改藤条为藤刺,将蚓茧划开,伴随着蚓茧里的汁水,那孩子便刷的一下滚了出来。
黄阳连忙命人上前把孩子抱走,然后跑来问女萝:“仙姑,怎么办啊?妖魔呢?妖魔在哪里?”
“我不知道。”
“不是,仙姑,您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啊,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万一那妖魔卷土重来,我们可就糟了呀!”
“我知道,我不会走的。”
黄阳知道她有要事,原本今日便要离去,结果因为送子奶奶庙的事儿,不得不多逗留一日,随后女萝让他去查些事,就是沂乐城外那片荒坟。
黄阳办事还算利落,很快便带回了消息,他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有年头的沂乐城志,告诉女萝:“仙姑,小可查到了,您今日带我们去的那片荒坟,并不属于沂乐城城土,是一块荒地,五十年前,家父做城主时,城中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女萝摸了摸撒娇蹭她的小豹子,示意黄阳继续说。
黄阳抬手抹了把汗,不知为何,这位仙姑虽打扮的不起眼,言谈举止却令人无端想要臣服,不敢造次,且她能寻到失踪孩童的尸体以及发现送子奶奶庙的异常,可见是有真本事的。
想到这儿,他愈发恭敬:“那时,城中及周围村落流行一种怪病,许多人身上生出了人脸,发作时剧痛难忍,脓血不止,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定肠穿肚烂而亡。”
“……人面疮。”女萝低喃。
“对、对!就是人面疮!仙姑果然见多识广,博闻强识!”
女萝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
黄阳连连点头:“是是是,仙姑教训得是,家父为此焦头烂额,花重金请了医修仍旧不管用,直到一位圣僧出现,方才解决。”
他顿了下,原本是想卖个关子,结果女萝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反倒是自己讨了个没趣,黄阳摸摸鼻子,继续道:“原是鬼魂怨气作祟。”
女萝点头:“疮如人面,乃是孽因,除却服药,还须得从善改恶,虚心悔过,否则治不好。”
“对对对,圣僧也说了一样的话!”黄阳心中对女萝愈发五体投地,“那些身上生了人面疮的,都曾落过女胎,或是丢弃女婴,女子为阴,怨气不散,因而作祟。圣僧超度了亡魂,又使家父着人于风水特殊之地建空坟,将怨气聚集,锁于一处,又以石碑镇压,这才救回了那些人命。”
女萝闻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可这些跟地龙没有关系。”
“是、是啊。”黄阳挠了挠头,“小可也不知地龙又是怎地回事,不过最近怪事确实是多,也不光我们沂乐城。”
“怪事多?”
“仙姑有所不知,沂乐城虽偏远,但与其他几个城池也颇为友好,常常互通消息,听说最近半年来,修仙界不大太平,妖魔四溢,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半年……女萝忽地想起青云宗大尊者曾说过,她杀了剑尊,会为人间界与修仙界惹来大祸,难道不是危言耸听?
第27章
黄阳滔滔不绝了半天, 发觉仙姑久久不言,还以为是自己话太多惹人嫌,赶紧闭嘴,女萝暂且压下心头疑虑, 对黄阳说:“送子奶奶庙已毁, 它无处可去, 可能要回荒坟。”
“小可立刻命人跟仙姑一同前去!”
“不必了,你们去了我还要分心保护你们。”
经历地宫下爬个藤蔓都手抖脚抖的一幕,女萝是半点也不指望他们。
黄城主尴尬不已,好在仆从前来禀报,说是先前那个带回来的还活着的孩子醒了,孩子家里人也已到府, 问黄城主是否让那对夫妻将孩子带走。
黄阳下意识朝女萝看来, 然而比起这个幸存的孩子, 女萝更关心招弟,处理城民琐事, 那是黄阳的职责。
所以被带出去的孩童尸体,女萝也没有过问,守卫将尸体带回后, 总不能放在院子里不管不问, 那些尸体在地宫时便显阴森可怖,到了阳面,更是令人发寒,沂乐城从未出过这样的大事,所以守卫们的胆子都不大, 没有黄阳命令,竟是你推我我推你, 谁都不乐意去干这活儿。
最后不知谁出了损招,叫脑筋不怎样灵光的招弟去干,招弟向来听话,谁的话她都听,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且她脑子缺根弦,对着那样的尸体也不觉害怕,女萝经过时瞧见这一幕,黄阳在边上臊得脸都红了。
招弟瞧见女萝,脸上一下就有了笑,但还记得要先干活,黄阳将几个歪心眼的守卫训斥一通,又跟女萝赔罪,无论招弟是否卑贱,她都是仙姑带来的人,这两个不长眼的使唤招弟,岂不是下仙姑的面子?
女萝抬手抽出藤鞭,将那两个守卫抽的嗷嗷乱叫满地打滚,黄城主原本想劝也没敢开口,好在女萝只是抽了这两人一顿,而后收起藤鞭,对黄阳说:“这两位看着是不想在城主府做事,黄城主何不成全他们?”
黄阳本人有些优柔寡断,犹豫几秒,女萝又道:“先前黄城主对我提起令尊,言语颇为推崇,想来若是令尊遇到这样的小事,不会如此难下决定。”
黄城主立马道:“小可明白!你们两个,现在就可以家去了!”
两个守卫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叫个五大三粗的村姑做点活儿,却连这份差事都要弄丢,立马慌了,跪下求饶,黄阳神色微动,女萝想起自己初入沂乐城时,守城护卫那前倨后恭的模样,也难怪沂乐城如此清贫,摊上这么个城主,想要出头与登天无异。
赵家那两口子来接儿子,见儿子安然无恙,顿时大喜,黄阳心地不错,让他们一家团圆,结果正要归家的夫妻俩远远瞧见招弟,想起招弟虽只走了一日,家里却堆了许多活儿,当下便要把招弟也带回家。
女萝道:“我还有事,要招弟帮忙。”
她本是想让招弟再过两天没有打骂能安稳吃饭睡觉的日子,待她走后,黄城主看在她的面子上也能多照拂招弟几分,谁知她话音刚落,那赵家汉子眼睛便亮了:“仙、仙姑!听说您是仙家!招弟这死丫头笨手笨脚又爱偷奸耍滑,关键还能吃,您若是要收徒,何苦带招弟?不如带上我们家小宝啊!”
赵大嫂一听,立马反应过来:“对对对!丫头片子赔钱货,能有什么出息?说不得我们家小宝也能成仙呢!”
八字尚没一撇,两口子已经做起儿子得道成仙自家跟着去享福的美梦,实在是修仙于凡人来说太过遥远,虽生活在修仙界,亦曾耳闻世上有仙家,可谁也没亲眼见过,至于他们的儿子有没有天赋,女萝愿不愿意收,夫妻俩不曾考虑过——小宝儿必然有天赋!
黄阳斥道:“放肆!谁允许你们这般跟仙姑说话,还不速速退下!”
女萝没有搭理赵家两口子,她正要转身,却瞧见招弟呆滞的脸。
夫妻俩畏惧城主,被骂了之后才想起刚刚找回的宝贝命根子,顿时搂在怀里亲香,宝啊肉啊的叫,理所当然将招弟抛在脑后。
想起送子奶奶庙,想起世人皆爱求子不求女,女萝心中不由得生出疑问。
——为何如此?
这样的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出现一瞬,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手头的事,雷祖还在等她。
于是女萝将小豹子交给招弟,温声对她说:“我现在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照顾它好不好呀?”
招弟见小豹子圆头圆脑可可爱爱,身上的毛毛干净无比,竟不敢答应,怕自己会把小豹子弄脏。女萝则摸了摸九霄的头,九霄原本不乐意,它不放心女萝一人,可看了看招弟,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跳到了招弟肩头,雌赳赳气昂昂,一副“不知道是谁照顾谁”的表情。
见仙姑眨眼间消失了踪影,黄城主叹了口气:“也不知仙姑能不能行……”
唱衰的话没说完,耳边就听见一阵磨牙声,扭头一看,是那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奶豹,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示威,黄城主不由得好笑:“你一只肥猫,怎地脾气如此之大?”
九霄身上的毛毛全染成了黄色,女萝还给它织了件衣服穿,两片小翅膀也被藏在衣服下面,听见黄阳管自己叫肥猫,顿时大怒,嘴巴一张,吐出一道细小的闪电,啪的一下把黄城主梳理整齐的发髻给电成了马蜂窝。
黄阳被吓得腿软,原来不是猫,是妖兽!
一些厉害的仙家会豢养妖兽当坐骑,这一点黄阳是知道的,他赶紧对九霄赔礼道歉,九霄哼了一声,踩着招弟的肩膀,伸出一只前爪指挥,“嗷嗷嗷呜!”
却说女萝第三次来到荒坟,发觉原本还算完好的坟茔此时被彻底抛开,露出偌大一个地洞,而那块据说是用来镇压的石碑也碎成齑粉,显然打碎了神像跟许愿树,这吃人的家伙被惹怒了。
她提起戒心,小心翼翼朝地洞口走去,还没靠近便觉脚下地动山摇,四周土地出现蜘蛛网般的纹路,而后砰的一声炸开,一条通体黑红的巨大地龙猛地从地下窜出半个身子!
好在女萝早有戒备,否则非被它卷起的狂风碾碎,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小山般高的地龙,细细看去,会发现这巨型地龙的身上依附着无数细长的小地龙,游动时还扑簌簌往下掉,掉到地上后飞快地朝女萝爬来,这副场面简直叫人头皮发麻,女萝立刻展开藤蔓翅膀飞到半空,巨型地龙则用力朝她冲撞而来!
显然它知道是谁毁了它的巢穴,以及它的食物。
虽然体型巨大,行动却一点都不笨拙,由于它涌动时身上的地龙像下雨般往下掉,女萝不得不用藤蔓凝聚成伞状,并且露在外头的皮肤也用藤枝包裹,此时此刻害怕、恶心都没有用,她要是不想成为这家伙的盘中餐,就得想办法把它弄死!
原本女萝想要借力踩在地龙身上去寻找眼睛之类的要害,可地龙皮肤表层会分泌黏液,踩上去就打滑,她也因此被狠狠地甩出老远,好在她及时化出藤茧包裹自己才没一命呜呼。
饶是如此,爬起来后也是气血翻涌浑身疼痛不已。
等等,它在做什么?!
将女萝甩出去的地龙没有趁势进攻,反倒是发疯般张嘴撕咬自己的肉身,每咬一口就吐出来一块,肉身落地便化作无数小地龙,它还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你愣着干什么,不趁这个时候动手,等它吃了你吗?!”
摄魂铃大声提醒,女萝回过神,却没有出手,而是捂住了耳朵。
她一边捂耳一边看向巨型地龙,对方还在发疯,落地的小地龙扭动着顾涌着,俨然是一张张婴儿的脸!
女萝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此时巨型地龙发出嚎哭般的叫声,它又慢慢锁定了女萝,再度朝她撞来!
已经摔了一回七荤八素,女萝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她发现这巨型地龙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只是体型过大,而且要害也十分难找,只用藤剑想一击毙命根本不可能。
于是她双手合十向两边推开,操控出无数藤蔓,形成一张巨网,编织的每一根藤蔓都利如刀刃,随后在巨型地龙再次扑过来时,将藤网往前推,大地龙仍旧猛着劲儿往前冲,显然在它看来这些藤蔓没什么用处。
谁知随着肉身穿向藤网,便被片片藤刀切碎,化作一团团烂肉,顺着藤网缝隙落到地上后,又瞬间化为一堆一堆小地龙。
这时日月大明镜突然开口:“地龙雌雄同体,可以死而复生,除非引火将其烧为灰烬。那些求子如愿以偿的凡人,生出来的,其实都是地龙。尤其是这里的地龙,沾染怨气而生,它用自己的肉回报许愿之人,再将生出来的孩子吃掉补充自己,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摄魂铃则道:“凡人自作自受罢了。”
女萝望着那群小地龙,从乾坤袋中取出火折子,见她干脆利落就要动手,摄魂铃提醒道:“你要是把地龙本体烧了,那些地龙肉所化的孩子也会跟着一同消失,他们可都是各家的宝贝,真的要这样做?”
女萝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而是轻声说:“你们器灵好像什么都懂,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那是只有女萝能听到的声音。
当巨型地龙啃咬肉身时,当落地的肉块化为婴儿面容时,当它向藤网撞来时——女萝听见与呼啸的风声一同而来的哭泣。
是还没降生的女胎,是已经降生却被摁在被褥下被沉在尿桶里,被丢在小道边的女婴,给予她们生命的人曾将双手扼在她们的咽喉,那是她们短暂的一生中唯一一次活着与母亲或是父亲那样亲近。
他们不要“她”,要“他”。
怨气横生,汇聚于地龙之身,若是放过这些地龙,它们很快便会再度汇聚成本体,五十年前老沂乐城主在这片荒地建起坟地,五十年过去她们早已被人遗忘,只剩下怨念久久不消,随着女萝杀死剑尊,屏障破裂,地龙才得以兴风作浪。
“这里又没有鬼魂,如果有的话,我早就察觉到了。”摄魂铃咕哝,“所以只是一点怨气,在修仙界,死后不甘心有执念的人并不少见。”
它不明白女萝在气什么。
女萝也没跟器灵多说,她将火折子打亮,摄魂铃提醒她:“地龙乃怨气所生,普通的火可烧不掉,周围又没什么助燃物,你若想烧了它们,须得回城找人……”
话没说完,却见女萝抬手在空中写了个“火”字,她将火折子往地龙群一丢,瞬间燃起熊熊大火,说来也怪,那些地龙竟无一条试图逃跑,烈火燃烧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顷刻间,便将无数地龙付之一炬!
地上只留下烧尽后的灰,恍然清风拂过,一切归于尘土。
“你、你怎么做到的?!”日月大明镜惊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修仙界亦有御火之术,但须得用符,且修为稍微低一些,画一百张能有一张成型便已不易,除非大能,可以随手结印,女萝却是虚空写了个火字,且这火似乎也并非凡火。
“我也不知道。”女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已不复从前做王后时细嫩柔美,虎口、指腹、掌心都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但却更加有力。
她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必如此惊讶,我还可以变得更强。”
女萝蹲了下来,将那块用来镇压怨气的石碑表面浮土吹开,上头写了什么已无从分辨,她凝聚气力,用藤剑重新刻上二字,名为“女冢”。
四周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静止,她静静地望着重新刻字立好的石碑,又看向因方才地龙搅动翻开的其他荒坟,那些荒坟里是一堆一堆的细小骨头,你缠着我,我抱着你,分辨不清谁是谁。
直到这时,女萝才回答先前摄魂铃“那些孩子会随着地龙一同消失”的问题,她说:“怨气滋生地龙,地龙血肉化为男婴,他们的死活轮不到我来管。更何况那些孩子瞧着虽无甚不妥,但过了十岁便会显出异状,所以地龙才会选在这个时候把人抓走吃掉。与其怪我,倒不如去怪那位圣僧,倘若他不多管闲事,人面疮只长在该长之人身上,死的也都是该死之人。偏偏他要管,才害得怨气集于一点,使地龙成精。”
那是打过女胎,杀过女婴的人家百般乞求才得来的宝贝香火,哪里轮得到女萝去心疼在意?
可笑的是,这香火甚至连“人”都不是,只是地龙血肉,即便如此,仍旧高女一等。
摄魂铃无言以对,日月大明镜则问:“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它们与女萝朝夕相处,她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躲不过日月大明镜的耳目,可直到现在,它们也不懂女萝究竟在雷祖的山谷里感受到了什么,方才绞杀地龙时,她又听到了什么。
“我就是知道。”女萝回答,“我本该知道。”
此时赵家两口子把宝贝儿子带回家不久,结果被救出来后一直呆呆愣愣的心肝肉儿突然浑身抽搐,一身皮肤迅速变成了褐红色,不停地用指甲挠着身上皮肉,挠起的皮肉堆成环状节,瞧着竟像是一只人形地龙!
这可把夫妻俩吓得够呛,他们慌张求救,然而平日虐待女儿品行有亏,左邻右舍压根不愿搭理,两口子在家里呼天抢地,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宝贝儿子萎缩成一只小臂长的地龙,随后身上仿佛被火烧一般,哀嚎两声,就此化为齑粉!
两人痴痴坐在地上,半晌不能回神,而如这般情况,发生在许许多多的人家,从婴儿到五十之间,所有自送子奶奶庙求来的儿子,以五十年前圣僧出现的时间为分界线,随着巨型地龙的死亡,尽数回归来处。
女萝回城主府时,发现城主府内外戒严,门口守卫居然全都跪在地上,她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守卫瞧见她,竟似瞧见亲人,“仙姑!您可回来了,府里出大事了!”
未等女萝再问,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对准的不是别处,正是眉心!
幸而女萝反应极快,抬手便以藤蔓挡在面前,她的藤蔓虽可柔韧可锋利,又刀剑刺茧皆可化,但碰上大尊者那般厉害人物,怕也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当初拿流途剑时,若非剑尊魂魄包裹藤蔓,恐怕流途剑不动,藤蔓也会为剑意所伤。
对比起来,这道剑气便不够看了。
“我道是谁敢抢我们不灭谷的风头,原来是个丑八怪!”
骄纵得意的声音随之传来,容貌俊秀皮肤白皙的红衣美少男众星捧月般出现,他头戴一条朱色抹额,愈发显得肤白胜雪,看见头发随意绑在脑后,一身黑衣风尘仆仆面上还有伤痕的女萝,又是一声冷笑:“我若是你,长成这副德行,早羞愧自尽了,哪里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女萝:……
第28章
“大胆!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们少谷主如此纡尊降贵同你说话, 你不感恩戴德,神情竟还如此不雅!”
未等女萝答话,一白衣青年便仗剑直指她鼻尖,端的是一副鄙夷之态。
女萝并不想跟这些人多做纠缠, 她现在还是青云宗的一号通缉对象, 太过引人注目可不成, 然而她有心息事宁人不招惹,对方却不乐意,在她回来之前,他们已经得知有人抢了不灭谷的活儿,这沂乐城乃是不灭谷的附属城,何时轮得到这种来历不明的散修插手?
被剑拦住去路, 女萝先是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终究是不愿树敌, 倒不是怕不灭谷这个小门派,而是担心自己风头太盛会引来青云宗注意, 可她退一步,对方便进一步,显然不像让她好过。
“该做的, 不该做的, 我全做了,你待如何?”
虽然女萝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挑衅,只是陈述事实——本来就是,地龙她烧了,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不灭谷的人非要找她麻烦,她要去哪里再找一条巨型地龙出来?且看刚才那道半吊子的剑意, 她不太懂他们怎么好意思学艺未精便出门丢人的。
但在不灭谷众人看来,这丑八怪便是十足十的嚣张,白衣青年有心讨好少谷主,挺剑便向女萝刺来,想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反正像是这种散修大多没有成型的心法口诀,无论体魄还是剑术都松散普通,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对手。
如此一来,既能向少谷主讨巧,又能出一波风头,两全其美。
少谷主昂起下巴,神情傲慢,白衣青年原以为十拿九稳,因此摆足了姿态,力求每一根飘起的头发丝儿都要倜傥风流,剑招花哨,在女萝看来,是美观多于实用,看似精妙,实则用剑之人修为不足,反倒处处是破绽。
她甚至连藤刺都没有幻化,对方长剑刺到她面前几寸时,抬手便抓住了剑刃,淡淡地说:“剑不错,人不行。”
如果是青云宗的大尊者,以树枝为剑都能击碎她的藤蔓,而眼前这人手持名剑也脆弱不堪。
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握住剑刃的手掌上覆着一层碧绿藤丝,上好的剑却不能伤她分毫,不仅如此,在白衣青年震惊之时,女萝以闪电之速抬起另一手击中他的手腕,迫使他吃痛松开剑柄,随后长剑便到了女萝手中,她抬眼打量了下白衣青年,竟当着对方的面将剑折断!
白衣青年瞪大了眼睛,面色青红交加,想出风头反倒栽个跟头,还是在少谷主面前,而且那把剑是他好求歹求才从师父那里得来,不说是什么神兵利刃,也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其他师兄弟没少羡慕,结果被这女子折断了!她竟敢折断他的剑!
他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只能向少谷主求助,谁知刚抬起头,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少谷主脸上笑意灿烂:“你人虽长得丑,本事倒是不错,打起架来身形也算优美,你叫什么名字?”
女萝:……
她不是很想跟这种人说话,转身就要走,少谷主顿时又恼了:“喂,我跟你说话,难道你没听见?”
他一个箭步挡在女萝跟前,展开双臂,昂着下巴:“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女萝原以为以这位少谷主的脾气,看到自己的人损了颜面会勃然大怒,没想到对方竟反过来称赞于她,她不想树敌,但也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于是敷衍道:“我姓秦,你就叫我秦姑娘吧。”
少谷主断然拒绝:“我要知道你的全名。”
女萝:“我单名一个粮字,粮食的粮。”
“秦粮……这名字好生拗口。”
反复在嘴里念叨几遍后,少谷主漂亮的脸蛋瞬间染上一抹薄怒,“你占我便宜!”
什么秦粮,分明就是亲娘!
“你问我叫什么,我跟你说了,你偏又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见女萝一本正经,着实不像骗人,少谷主犹豫再三:“……真的?这真的是你的名字?”
女萝点头。
“那好。”少谷主勉强上上下下将女萝仔细瞧了一遍,“虽说你容貌不行,但胜在有点本事,打起架来也好看,方才那两招快得我都没瞧清楚,这样吧,你跪下来给我磕两个头,我便宽宏大量原谅你,并允许你跟在我身边端茶倒水,以后你就是我不灭谷的人了。”
话说完,他又恼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女萝感觉头有点疼,她是真不想和这些人过多纠缠,但九霄还在城主府,还有招弟,她得跟黄城主说说,解决一下招弟的事。
且她着急去御兽门,所以只能婉拒这位少谷主的好意:“多谢你的邀请,不过不必了,我习惯闲云野鹤无门无派,怕是没有这个福气。”
正说着,黄城主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先前这两拨人对上,他也不敢出声,见仙姑并未被不灭谷的人教训,这才敢求救:“仙姑!仙姑救命!仙姑救命啊!犬子他、犬子他——”
说着,竟是嚎啕大哭。
女萝恍然想起黄城主的儿子今年正好十岁,想来地龙被烧死之后,儿子也化为灰烬了,眼前的黄城主一把鼻涕一把泪瞧着好不可怜,女萝安慰道:“没关系,你还有女儿。”
黄城主并没有被安慰到,少谷主嫌恶地看着他:“又老又丑,还敢哭成这样,信不信我把你的脸皮扒下来!”
吓得黄城主猛地打了个嗝儿,硬是把哭声憋下。
女萝若有所思,温和的劝慰黄城主听不进去,反倒是厉害的威胁他却立马收声,这是为何?
没等她想明白,一声嗷嗷呜响起,毛茸茸的小豹子扑楞着翅膀飞进她怀里,让女萝抱了个满怀,哼哼唧唧撒娇不说,见女萝脸上手上脖子上都有些细微的伤,立马要舔,被女萝阻止:“沾了尘土,没事的,很快就会好。”
她的再生能力很强,当初在青云宗自刺的心口伤早已恢复如初,饶是如此,九霄还是呜呜咽咽,依恋地蹭她的脸,一点都不嫌她身上脏。
“这是飞翼重影豹?”
虽然九霄被染成了黄毛,但少谷主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惊喜不已:“飞翼重影豹的皮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一直想用它们的皮做一副手套送给父亲!”
一听说要自己的皮,九霄炸毛!
女萝皱眉,少谷主理所当然道:“还不快把那只飞翼重影豹给我?”
女萝没搭理他,而是问九霄:“招弟人呢?”
九霄嗷了一声,抬起爪子朝里头指了指,又嗷嗷呜呜一大段,亏得女萝能听懂,它是说招弟跪在最后头,不灭谷的人来了之后它藏在了招弟衣服里,由于招弟人高马大,又面容平凡,不灭谷的人根本不愿意看见她,因此也没能发现九霄的存在。
女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咱们这就走吧,多拖了一日,也不知雷祖怎么样了。”
“等等,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少谷主很不开心,他指着九霄:“我要这只飞翼重影豹,你快点给我。”
九霄在女萝怀里对他龇牙咧嘴一副要咬死他的模样,少谷主愈发生气:“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做手套!丑八怪,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不给我我可要不客气了!”
他第一次说要扒皮,女萝虽不适,却也忍了,然而明知九霄与她一起,却还是如此理所当然又天真残忍,女萝也忍不住要恼:“那你倒是让我看看,你能怎么个不客气法?”
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号人,以方才那白衣青年的能力为准,一拥而上也不是女萝对手。
少谷主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瞧不起,顿时看女萝也不再顺眼,“你们干什么还站着,还不把那只飞翼重影豹抓过来?!”
其他人得了命令,纷纷向女萝攻来,女萝对他们厌烦至极,一手把九霄放到肩头,另一手甩出细细藤丝,将不灭谷众人的手腕牢牢扣住,他们吃不得这力,刀剑武器一应坠地,当啷之声不绝于耳,看在少谷主眼中,才觉这丑八怪不容小觑,他总算是知道害怕,仓皇退了几步,警惕道:“你、你在做什么?!”
“我的藤蔓太脆了,正需要人皮来裹一裹。”
随后女萝改藤丝为藤鞭,狠狠抽在了少谷主身上,把个容貌俊秀高贵精致的美少男抽的又哭又叫,她还算手下留情,并未用力,否则早将他弄死了,只是一身绫罗无法遮挡化作碎布片纷纷落地,露出雪白的皮子,头上发冠也被打散,愈发显得娇弱可怜。
当众被抽的赤身裸体,少谷主不复先前骄纵,带着哭腔对女萝喊:“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我爹把你的皮给扒下来!”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女萝作势要继续抽他,少谷主尖叫一声,条件反射抱住了头,女萝这才收手,对不灭谷众人说:“还不快滚?”
随后说少谷主:“你张口闭口就要扒别人的皮,自己只是被扒了衣服,为何便这般做派?”
其他人不敢去捡武器,白衣青年慌忙脱了外衫去给少谷主罩上,少谷主却愤而甩开对方的手,他恨恨地盯着女萝:“我叫仲孙玉,你给我记好了,早晚有一天,今日羞辱,我必当千百倍偿还!”
一听到这威胁,黄城主吓得瑟瑟发抖,女萝却轻蔑道:“你天赋不够,又不肯努力,不灭谷的功法也不怎么样,即便你变强了,我也会更强,下次见面,我照样抽的你满地打滚,爱信不信。”
“你!!!”
漂亮的脸蛋青一阵黑一阵,最终仲孙玉赤着脚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现在就回去!”
不灭谷的人来时排场拉满,走时灰溜溜,黄阳抹了把汗,讨好地对女萝说:“仙姑厉害,仙姑厉害呀!”
女萝道:“地龙一事已全部解决,你答应给我的一万银贝呢?现在就给我。”
货银两讫,她不白干活。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小可立刻命人送来。”
黄阳可不敢得罪女萝,所以在原本的基础上翻了倍,最后女萝拿到了两万银贝,至此,她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对黄阳说:“我这便走了,以后招弟还请你多多照拂,不要再让她家中人对她不好。”
“是是是,您放心,小可待会儿亲自送招弟回去。”
说着,黄阳试探着对女萝道:“秦仙姑,今日不灭谷的人……”
“我不姓秦。”
“啊?”黄阳一愣,“那、那?”
“我姓女。”
“原来是吕仙姑……”
“不,不是吕,是女。”
这个姓却是闻所未闻,黄阳也不敢多说:“是是是,女仙姑,女仙姑,此番得罪了不灭谷的人,小可只怕他们怀恨在心,到时……不知仙姑是何门何派,若是不嫌弃,沂乐城可否挂靠于仙姑门派名下?”
女萝摇头:“我没有门派,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黄阳确实很失望,女萝想了想,让他取了纸笔来,她拿起笔,闭上眼屏气凝神,在纸上写了个“召”字,随后交到黄阳手中,“若是日后有解决不了的大事,可焚此纸,我会立刻知道。”
黄阳大喜,如获至宝,双手捧住,女萝又道:“黄城主。”
“是,是,小可在!”
“你应当不会再去求子了吧?”
想起化为地龙消失的儿子,黄城主心痛无比,却也无可奈何,他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小可再也不会了,还请仙姑放心,送子奶奶庙,小可会命人推平,里头的尼姑,小可也会好好安顿。”
女萝点了点头,“我看黄城主子女宫隐有紫气,想来令爱是有大造化的,二十八岁在修仙界可算不得什么,现在就培养她,沂乐城将来定能前途无量。”
虽没了儿子,可女儿能得到仙姑这般点化,黄阳登时喜出望外:“小可记住了!多谢仙姑!”
“招弟我来送吧,就不劳烦黄城主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饶是如此,黄阳也坚持将女萝送到门口,他原想陪着一起去送招弟,却被女萝拒绝,招弟很乖地走在女萝身边,她体型高壮粗犷,人却单纯痴傻,到了赵家门口,里头还能听见两口子的哭号,招弟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女萝。
“我知道最好不把你送回来,可你智力有缺,一个人生活,怕是要遇到更多恶意,至少在赵家,有黄城主在,他们不敢再打骂你使唤你……而且你弟弟死了,你便是他们身边唯一的孩子……”
说着,面对那样充满信赖又专注的目光,女萝一时语塞,她喃喃道:“我不是不想管你,只是我自己尚有许多仇人,又有心愿未了,此番前去御兽门,也不知是吉是凶,怕连累了你……”
招弟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阿萝,好。”
阿萝不打她不骂她,不用她干活就给她东西吃,阿萝会给她梳头还会牵她的手,也不拿小石头丢她,阿萝很好。
小奶豹嗷嗷一声,赞许地伸爪拍了拍招弟的肩,意思是你说得对。
女萝抬手敲了敲门,硬下心肠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有人,一回头,竟是招弟跟了过来,她不理她,又走两步,招弟亦步亦趋,女萝道:“别跟着我了,快回去吧。”
招弟却像是听不懂,仍旧跟着。
这时赵家大门打开,赵家两口子出现在门口,看见招弟,第一时间竟是一顿痛骂!
骂招弟是扫把星、是丧门晦气的玩意儿,克死了小宝儿,又骂招弟怎地不死在外面,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招弟充耳不闻,她仍然看着女萝,半晌,女萝叹了口气:“不怕死你就跟着我吧。”
说完,她向招弟伸出手,招弟傻笑不已,朝她小跑过来,那么高的个头,却乖乖低下来,意思是想让阿萝摸一摸,就像阿萝常常摸小豹子那样。
女萝把小豹子交给招弟,走了两步,赵家嫂子见状如临大敌:“你、你想干什么!你不是仙家吗,怎么连我儿子都救不活!你算什么神仙,你赔我儿子的命来!”
女萝望着这个女人,心中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晌,她抬手,“招弟我带走了,从此以后,你与她便不是母女,再见亦是陌路。”
赵大嫂愣了下,随即大声道:“凭什么!我辛辛苦苦生的女儿,你说带走就带走,你——”
“这些够吗?”
没等赵大嫂说话,赵家汉子冲了过来:“够!够!够!”
他贪婪地伸出双手要接女萝手中的大把银贝,赵大嫂却犹豫不决,于是赵家汉子怒骂她:“臭婆娘还愣着干啥!把那晦气东西赶出去换钱有啥不好!以后咱又不是不能生!”
招弟只抱着九霄等待阿萝,对娘爹的话毫无反应,最终,赵大嫂神情复杂地看了招弟一眼,点了头,“我以后就没这个女儿了。”
女萝把银贝都给了赵大嫂,随后在赵大嫂的尖叫中,用藤剑阉了赵家汉子两腿间那腌臜玩意儿!
她觉着心头那口恶气总算是出了,于是微微一笑:“后会无期。”
赵大嫂只顾着自家男人,银贝落了一地也无暇去捡,而女萝走到招弟身边,轻轻拍了拍招弟肩膀:“咱们走吧。”
赵大嫂鬼使神差朝仙姑离去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女儿头也未回,像一只小鸟,张开了翅膀。
第29章
招弟是个凡人, 还是毫无灵性不能修炼的凡人,她多年受尽虐待,身体看似粗壮高大,实则内里虚空, 女萝先带她看了大夫, 又掏钱买了辆马车, 购置了许多生活用品,招弟从始至终都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不怎么说话,沉默又忠诚。
买好东西离了沂乐城,马车的速度要慢上许多,女萝有点着急, 却又不能就这样把招弟丢下, 正在她思考要如何教导招弟时, 听见路边有行人说话。
“唉,千里迢迢, 白跑一趟。”
“你也是来求子的?”
“是啊,真是倒霉,都说沂乐城的送子奶奶庙最为灵验, 我那几个生不出儿子的妯娌, 全是来这儿求的子,我寻思着我也来试试,谁知道刚来就听说送子奶奶庙让人推倒了!”
“哎哟,我跟你差不多,再生不出儿子, 我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我家那口子,因着没儿子, 连活儿都不想干,说奋斗半辈子家产无人继承,还不如全拿去吃酒。”
女萝挑开车帘往外看去,发现那是几个垂头丧气的妇人,她们远道而来,就是听说沂乐城的送子奶奶庙最为灵验,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个个叹息不已。
只是没一会儿,其中一个又振作起来:“对了,我知道有个村子,他们村子里全生得小子,要不咱们去看看?说不准那里有什么生儿子的偏方……你们去不去?反正来都来了,再多跑远点也没什么。”
“去,当然去,不生儿子我这条命还有啥意义?走!走!”
小豹子恼怒地用爪爪挠门框,招弟只看女萝,女萝则轻声道:“没了送子奶奶,还有送子娘娘,送子姥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终止呢。”
她叹了口气,发现小豹子跟招弟都忧愁地看着自己,连忙露出笑容:“没事没事,我只是随意感慨一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招弟这个名字很不好听,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好不好?”
招弟眼睛微微发亮,期待地看着女萝,九霄也竖起一对毛茸茸的圆耳朵,它好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女萝思考片刻,“刀者,坚也,刀最锋利的部分是刀口,也叫刀刃,就叫刃。”
怕招弟理解不了,女萝还取出纸笔写给她看,招弟望着那简简单单的字,一向呆滞的脸上,竟渐渐浮现出了异样的光彩,女萝见她喜欢,又道:“从前我觉得我姓吕,后来才知道那并不是我的姓氏,我叫女萝,你便与我同姓,姓女,单名一个刃字。”
如刀刃,尖锐而锋利,无人可欺。
招弟脑子笨,但她知道这是阿萝给自己取的名字,因此十分认真想要记下,女萝给她纸笔,她舍不得用,就用手指头划拉着写,由于记性差,她便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写,最开始连一横写出来都颤颤巍巍扭扭曲曲,可渐渐地,横平竖直,板板正正,倒也像模像样。
以马车的速度,等到了御兽门,怕不是雷祖都要被下锅了!但女萝选择带走阿刃,就不能丢下不管,且日后艰难险阻无数,若阿刃不能自保,迟早要葬送了性命,她想试试看自己的修炼方法,阿刃能否适用。
阿刃很能吃,她一开始不敢在女萝面前展现自己真正的食量,怕阿萝知道了不要自己,所以只吃三分饱,饶是如此,食量也很惊人,到了晚上休息,肚子便饿得咕咕直叫,阿刃又很能忍,毕竟她在家里时,连三分饱都吃不得。
女萝花在休息上的时间很少,白天赶路,晚上她便在桌前忙碌书写,一边写一边改,她有着四世记忆,又吸收了乌逸与剑尊的魂魄,青云宗的心法口诀虽派不上用场,也早叫她研究的滚瓜烂熟,根据己身变化与所感悟到的东西,女萝将这种异于清灵之气,并且能为自己所用的存在称为“生息”。
她的修炼便是以生息为基础,比起吸取天地净化日月灵气,生息更看重本体,呼吸吐纳的每一口气都是生息,端看修炼之人如何使用。
有时写着写着,女萝会尝试着结印,这是由青云宗法术改进而来,正如日月大明镜所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虚空画符,大多修者画符之前要做不少繁缛的准备工作,准备上好的朱砂笔黄符纸不够,还得沐浴焚香洁净身体,女萝在空中写字便可御火,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做到。
她不想独自变强,她想将这份力量分享给萦姳,分享给濯霜,分享给雷祖、九霄、阿刃……以至于这世上的每一个女子。
结印以双手手指配合吐纳引动体内生息从而发挥出应有的力量,女萝尽量让结印手势变得简洁利落,这样的话遇到危险也能第一时间使用,她写写画画,毫无困意,直到身后传来咕噜噜的肚子叫。
扭头一看,阿刃正眨巴着眼睛看她,见自己被发现,猛地用被子盖住了头。
女萝莞尔:“阿刃,你是不是没吃饱?”
好一会后,被子下的女孩闷闷地嗯了一声,她从不对阿萝撒谎。
女萝从乾坤袋里取出食物,招呼阿刃起来吃,期间九霄被吵醒,迈着不稳当的步伐也来蹭了两口,然后趴在女萝腿上睡得昏天暗地。
“阿刃,你要填饱肚子,知不知道?”
光是这样说没有用,阿刃还是会不舍得吃,女萝想了想,补充道:“你看我。”
阿刃一边吃一边盯着女萝看,女萝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我比你矮这么多,你得保护我才行呀,万一遇到坏人,你不吃饱饭,哪里有力气?到时候我打不过别人,还要你帮我呢。”
阿刃听,立马加快吃东西速度,恨不得立马吃饱立马能帮阿萝跟人打架,女萝赶紧给她倒了杯茶,“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
阿刃的肚子像个无底洞,女萝笑眯眯地看着她吃,直到库存的食物全没了,她才算是对阿刃的饭量有了清晰的认知,看样子以后得用食物把乾坤袋塞满才行,可不能饿着小阿刃。
吃饱了肚子阿刃就想回去睡觉,被女萝抓住:“不行,吃得这么饱,不可以马上就睡,来,我教你修炼。”
她兴致勃勃把桌子上自己编好的口诀心法取过来,想起阿刃不识字,就对她说:“我自己现在也还在摸索阶段,幸而有许多记忆,不怕走弯路,一切跟随本心即可。你看,我们每个人活着,是不是都要呼吸?”
怕阿刃听不懂,女萝夸张地做了吸口气的动作,阿刃懵懵懂懂跟着学,也狂吸一大口,女萝忍住想笑的冲动,继续道:“修者修炼,依靠的是天地之间的清灵之气,也叫做天地之气,是一种只存在于修仙界的灵气,各大门派以心法配合招式,引气入体,这便是修仙入门。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修仙,他们将修仙的这种天赋称为灵性。”
阿刃的头顶开始有星星打转,女萝给她展示写在纸上的口诀:“观心悟真,妙在灵窍。行住坐卧,化生此窍。以心养神,止念入道。”
阿刃头顶的星星越来越多,眼睛也仿佛变成了圈圈,女萝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简单点来讲,就是修炼需要会喘气,这是最基本的,但不是光用嘴,而是用灵窍。”
她用手指指阿刃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人有七窍,七窍归一,灵窍在心,归根结底跟引气入体很相似,但没有那么难,因为女子的身体与这个心法十分相配,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阿刃,你看。”
阿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女萝看,她抬起手,原本放在桌上的茶杯竟慢慢飞起,隔空落到了她掌心。
见阿刃嘴巴张的圆圆的,女萝笑起来,“明白这一点后,你要抛除杂念,一心一意去寻找生息所在,引生息入灵窍,从此以后,无论你在做什么,哪怕是在走路吃饭睡觉,都要记得以心养神,如此才能踏上仙途。”
不过阿刃心性简单,没有杂念,做事情便更加专注。
“修仙界将修为分为七个大境界,大境界中又包含小境界,但他们的心法并不适合女子,因此我的心法第一境称为至灵之境。”
小豹子不知何时醒来,听得非常认真,女萝此时谈兴大发,又向阿刃跟九霄展示另外两个境界。
“我感悟有限,但跟雷祖在一起的半年多里,我将自己力量上的变化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便是至灵之境,因为比起生息,更重要的是找到灵窍所在,并且明白如何引生息入灵窍。
随后是“上结灵窍,下结气海,玄牝之门,天地之根,知窍知妙,周流六虚”,这是第二大境界。
阿刃跟小豹子都不认字,即便认字,她们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女萝讲解道:“先前我说了,女子的身体天生与男子不同,学会引生息入灵窍之后,重点便在如何使用‘生息’,也就是‘气’,所以这一层,我称之为‘至气之境’。”
玄牝在道家有“本源”之意,除此之外,也象征着女阴,女生万物,大地便像一个巨大的子宫,种子落入大地才能成熟,而女体顺应天地,因此修仙绝非男修专属,甚至女修应当比男修更有天赋。
周流六虚亦是道家说法,女萝将其用在这里,意义与道家有所不同,旨在提醒根据此心法修炼之人,使用生息,要注意“阴”与“阳”的变换,摸清楚生息规律,防止气血倒涌伤及根本。
“第三为至神之境。”
“神不离气,气不离神,胎因息生,息因胎住。神气相合,众妙归根。”
女萝越说越显兴致勃勃:“修仙界的大境界中有一境界名为胎息,意指修者于丹田中结出元婴后返璞归真的状态,但我的心法只需修到第三层,便可达到修仙界的第六大境界。”
“数千年来,不曾有一位女修到达过胎息之境,哪怕她们灵性再高,修炼再刻苦,也无法突破三元之境,因为胎息之境对于女修来说只是鸡肋。男修的身体缺乏生育功能,天生有损,因此才需结胎强调身体完整。女修去追求自己本身便有的,自然不会有结果,再优秀的女修,也会止步于胎息。”
这一点是女萝在雷祖以及其他雌性妖兽身上发现的,自然界中的雌性远强于雄性,尤其是在经期与生育期,力量会得到空前绝后的增长,但人类女子却截然相反,这不符合常理。
人是万物之灵,人类女子应当比自然界的雌性更强。
“我自己现在便是至神之境,虽然至神之境跟胎息之境大差不离,不过青云宗可是有七位大尊者,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又是胎息之境第三境,只需一个契机便可步入太化,我还不行,我大概处于至神之境初期。”
与修仙界相同,女萝也将自己感悟到的大境界分为三个等级,称之为初期、中期、后期。
至于第四大境界……她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这些都是女萝写了不知多少手稿后得出的结论,为了便于传播教导进行了精炼简化,如今要教阿刃修仙才拿出来。
雷祖虽聪明,到底是妖兽,九霄生而有灵,年岁却又太小,女萝忍不住想,要是能再见濯霜一面就好了,濯霜是女修,定然能给她更多更好的建议。
她平日温柔和善,鲜少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一通滔滔不绝下来,女萝尚且意犹未尽,面前那一大一小四只眼睛都在冒圈圈,显然是有听没有懂。
女萝苦恼地想,她得考虑一件事,并非所有人都如濯霜那般聪慧,更多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理解心法,她得想一想,要如何才能让这份心法更简单、更容易理解。
修仙没有捷径,即便是能感知生息的女萝,也需要极其刻苦才能修到至神之境。她睡的比雷祖都少,因为身体纤细柔弱,她会拼命练到虚脱无力,凭借强大的恢复能力一次又一次挑战极限扩充体能,她再也不想稍微走两步便娇喘不止,跑没多远就呼吸急促,不想要面对敌人时只能转身逃走——她想要变强!比从前强,比现在强,越来越强!
正在她思考时,忽觉衣袖被人拽住,定睛一看,却是阿刃,傻阿刃什么都不懂,却想要讨阿萝欢心,她听不明白阿萝跟自己讲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即便她已经非常认真去听了,所以最后,阿刃只记得最初阿萝教自己吸气,于是夸张的长大嘴巴,吸了一大口气,还发出“啊”的一声,想让女萝高兴。
女萝失笑:“阿刃真聪明。”
阿刃瞪大眼睛,从小到大她被人打被人骂,听到的最多的便是丑跟笨,阿萝却说她聪明!
她笨拙地摆摆手:“阿刃不聪明,阿刃笨。”
女萝摇头:“阿刃很聪明,阿刃心无杂念,一定可以修炼,没有女人不能修炼的道理,咱们本来就很强,没道理要被人欺负。”
说完,她想了想:“等到了铸剑山,我一定找人给阿刃量身打造一样兵器,所以现在我们就寻找生息开始吧!九霄不可以偷懒,也要一起修炼。”
听得晕乎乎的九霄正打算盘起来睡觉,忽闻女萝所言,如遭雷击,圆耳朵毛尾巴小翅膀通通耷拉下来,丧气无比。
阿刃的确不聪明,她天生有些痴傻,过了八岁才会说话,口舌愚笨,可与之相对的,她生来便无杂念,阿萝说什么便是什么,因此感悟生息比女萝想象中更快。
不过阿刃还是凡人之身,稍微感悟了会女萝便准她休息,她却捉住女萝手指:“阿萝也睡。”
她跟九霄睡时,阿萝便没睡,她饿醒了,阿萝还是没睡。
女萝摸摸她的头:“我不困,许是修炼的缘故,我只要睡上一个时辰足矣。”
不像从前,稍微熬一会儿便困倦不已。
阿刃坚持要陪她,女萝无奈,只好随她去,阿刃便趴在桌子上看着她,没一会儿便小鸡啄米般点头睡去,女萝给她披了条毯子,九霄敞开肚皮仰倒在她怀中同样呼呼大睡,女萝轻轻摸了摸它粉嫩的小爪子,毛茸茸的前肢顿时颤了颤,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它的睡眠。随后女萝继续提笔,将心中所想所感尽数记录下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女冢所在的荒地之中,来了一位青年僧人。
他眉目如画,面容极美,左边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这使得原本悲天悯人的神态显得有几分妖异,然而一见到他眼睛,便又是一片光风霁月。
僧人弯腰将女冢上的尘土擦去,看了一眼周围,若有所思。
不灭谷的人还有这等本事,倒是他所料未及。
却说不灭谷的小少爷仲孙玉在沂乐城丢了个大脸,不仅被人抽的光了屁股,还灰溜溜逃窜,回程一路自是脾气大得要命,只想快些回谷告知父亲为自己雪耻,他又好面子,因此躲在车里不愿露面,只由其他弟子驾车,心里犹在咒骂丑八怪。
与此同时,车子突然一个猛停,仲孙玉反应不及,一脑袋磕在了车顶,脑门登时鼓起硕大一个包,他愤怒不已,掀开车帘怒斥:“没长眼睛吗?你——你、你是谁?!”
遍地鲜血之中,丰神俊朗的青年僧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气质圣洁眼神悲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贫僧法号寂雪。”
第30章
仲孙玉自幼生得玉雪可爱, 因而极为爱美,看到容貌普通的人便觉不适,再加上身为谷主之子,众星捧月, 人人都要讨好, 事事都要漂亮, 吃的东西要精致美味,身边伺候的人长相亦不能差,唯有跟美人才能好好说话。
按说面前这僧人面容俊美气质超然,端的是仲孙玉平生见过最为貌美之人,可那一地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却令仲孙玉头皮发麻, 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顿时只觉这僧人面目可憎。
“你、你想怎么样?我可告诉你, 我是不灭谷的少谷主,我爹是仲孙良, 你要、要是敢害我,我爹决不会饶了你!”
法号寂雪的僧人微微一笑,仲孙玉顿觉气血充头, 肩膀似是有千钧重担,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这威压摁到了地上,哆嗦的像只刚被拔过毛的野鸡。
这样的修为……修仙界何时有过这么一号人物,他怎地不知?
“你自然不知,因为见过贫僧之人全都死了。”
被说破心中所想,仲孙玉吓了一跳, 寂雪则不解地望着他,声音依旧温和平缓, 不见丝毫戾气:“你如此弱小,究竟是如何破了贫僧的地龙风水局?”
什么地龙什么风水局,仲孙玉通通不知道,他一脸茫然,寂雪缓缓朝他走近,白色的僧衣干净如雪,只看他悲悯的眉目,决不会有人相信就在刚刚,他眼都不眨便杀死了不灭谷十数名弟子。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寂雪从善如流地在离仲孙玉还有五步的距离停下,温柔友好地提出一个建议:“不如这样,你告诉贫僧是谁破了地龙风水局,贫僧便留你一命。”
问题在于仲孙玉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不回答不行,他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和尚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寂雪目光愈发慈悲:“回答不出来么?”
仲孙玉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片浆糊压根儿也不知道该说啥,可死是万万不想的,他闭上眼睛用力喊道:“我不知道!就是那里有个丑八怪女人!她很厉害,把我们赶出来了!”
寂雪闻言,问道:“可知对方姓名?”
仲孙玉差点要吓哭,他吸了吸鼻子:“她说她姓秦,单名一个粮字。”
秦粮……寂雪莞尔:“假名字。”
仲孙玉怕他怪罪到自己身上,立马道:“我不知道,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想知道,去沂乐城找黄阳,黄阳跟她最熟了!”
说完他吓得双手抱头,生怕这面白心黑的和尚找自己算账,等了会儿不见动静,仲孙玉才悄咪咪抬头,发现寂雪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满地尸体证明他曾来过。
虽说平日里对着师兄弟们颐指气使总把他们使唤的团团转,可看到熟悉的人就这样倒在血泊之中,仲孙玉顿时又怕又悲,来时浩浩荡荡摆足了排场,回去却仅剩自己,四周茫茫无人烟,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沂乐城城主府,城主黄阳刚进书房,忽闻有人叩门,一位僧人走了进来,城主府戒备森严,哪里来的僧人?正要问,却与对方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对视,只觉此人身上有种令人信任的气息,叫人下意识便要去听他说话,“这位……大师,您是?”
“贫僧寂雪。”
黄阳总觉着这个名字熟悉,过了片刻他猛地想起,父亲在城志中记载的,那位镇压怨气的圣僧,法号正是寂雪!
按理说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圣僧当年便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僧人模样,如今竟是一点都未有改变!
黄城主立刻请寂雪上座,并且对寂雪知无不言,寂雪自然便知道了那位破了自己风水局的女子并不叫秦粮,且对方的目的地是御兽门,算算行程,大概也没有走很远。
“多谢黄城主。”
圣僧亲自向自己鞠躬道谢,黄阳受宠若惊,见圣僧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去,他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慨,激动自己居然得见圣僧,感慨修者果真与凡人不同,五十年过去依旧驻颜有术,不像自己,将将五十,已老成了风干橘子皮。
离开沂乐城后,寂雪并未立刻去追女萝,而是到了一个离沂乐城不算特别远,但也不是很近的村子。
这个村子是出了名的多子多福,每一户人家都至少有两个儿子,一道蜿蜒小河绕着整个村落,见寂雪到来,已白发苍苍的里正分外激动,“多谢圣僧,多谢圣僧!若非圣僧当年指点,我家中怕是要断了香火啊!”
他们家九代单传,到了他这一代却只生了个女儿,愁得当时正值壮年的里正是吃不下睡不好,幸而得遇圣僧,五十年前,圣僧去往沂乐城,途径他们村子,给了他们生子良方,如今他们家一气生了七个儿子!子子孙孙加起来几十个,就算是死,到了地底下他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咯!
寂雪含笑道:“施主好福气。”
老里正兴冲冲向圣僧讲述自家儿子有多出息,如今他已老了,里正的位子便给了长子,村子里人丁最兴旺、最有威信的便是他们家,别的谁都越不过去!
村子里有个祖祠,除非逢年过节大事不向任何人开放,祖祠院子中央有一口被巨石填上的枯井,离开老里正家中后,寂雪便出现在祖祠院子里的枯井旁,看守祖祠的是个老头儿,在外面打盹,寂雪毫不在意自己一身干净僧衣沾染泥土,他用手轻轻覆到巨石之上,语气柔和:“别着急,良辰已到,尔等不日即可见天日。”
枯井之下安静无声,寂雪有些遗憾,假如地龙风水局还在,与这反照一孔阵正到成熟之际,怨气被滋养到这般地步,足够将沂乐城及方圆百里的村落尽数吞噬,偏偏叫那名为女萝的人毁了一半,导致风水阵法之间的联系被割断,无法发挥原本的威力。
“腌臜之物便该归于灰烬,阿弥陀佛。”
虽念着佛号,眉眼亦一如以往悲悯,却无端令人背脊发凉。
正如女萝想的那样,阿刃并不愚笨,她自出生起便是女子,母不爱父不疼,吃不饱穿不暖,连教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却要她像旁人家好生养着的儿子一般聪明机灵,时间一长,再好的孩子都要变得痴傻。
相反,阿刃有一颗赤子之心,她做事十分专注,学写自己的名字是,修炼也是,她本就天生神力,学会引气入灵窍后,最开始无法自控,明明是如往常那般端碗吃饭,结果碗刚拿起来啪的一下就碎了,米饭掉了一地,急得阿刃不管不顾,直接趴到地上用嘴去舔。
女萝见了连忙抓住她:“别,阿刃,地上的脏,我跟你说过的,你忘记了吗?”
阿刃非常珍惜食物,她委屈地望向女萝,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两只手拘谨地放在身边握成拳头,她想去抱女萝,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又怕不小心弄疼对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碰什么便弄坏什么。
“食物沾到泥土再吃进肚子里是会生病的,洒了固然很可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我把它装起来,等路过人家,喂给他们家的小鸡小狗。”
女萝的声音成功令阿刃渐渐放松,她还是那样委屈,因为她的碗是阿萝特意给她买的,跑了好几家铺子才买到这~样子大的一个,结果却被自己捏碎了!
阿刃食量大,每回吃饭用普通碗,来来回回太麻烦,她吃着也不痛快,幸而女萝当初一气把那家铺子的大碗全买下了,所以为了哄阿刃开心,她立刻又从乾坤袋里取出崭新的大碗,随后握住阿刃的手,柔声道:“我明白的,我们以前从未有过这样强大的力量,所以会感到不安,疑惑,害怕,但是没关系的阿刃,有阿萝在呢。不要抗拒它,它是你的一部分,你要学会去感受它、掌控它、使用它……变强是一件很好的事,你会喜欢的。”
她俏皮地眨了下左眼:“那家铺子一共有十二个大碗,说是自打进了货便没卖出去,我全都买下啦!”
阿刃傻笑两声,她悄悄伸出手指去勾女萝,女萝也不怕她会伤害自己,在与女萝彼此交握的瞬间,阿刃突然就明白了怎样去控制这种力量,因为她珍惜阿萝,所以自然而然便学会如何小心翼翼。
这时九霄嗷了两嗓子,跳到阿刃肩头,毛茸茸的尾巴在阿刃脸上扫来扫去,这几日阿刃无法自控,弄坏了不少东西,连马车都险些叫她给拆了,九霄吓得不敢让她抱,如今见阿刃敢碰女萝,这才跳上来耀武扬威,甚至惩罚性地用肉垫踩阿刃的脸。
阿刃体型虽大,却并不笨重,反倒很是灵活,女萝找到了一些适合阿刃练的拳法,结合生息一起练习,效果不可谓不惊人。
当初女萝修炼时,一切全凭自己摸索,无人教导,而如今为了教阿刃,从自己的经验中屡次总结并加以修订更改,自然是避免阿刃走了许多弯路,“生息”之力像天空,像大海,穹顶之上、深渊之下,一眼望不到边际,女萝甚至觉得如今处于至神之境的自己不过是摸到了些许皮毛。
阿刃修炼的同时,女萝自己未有丝毫懈怠,她在教导阿刃的过程中也找出了自己于修炼上的问题,此心法非常适合女子,甚至对九霄这样有灵智的妖兽也适用,仿佛它本来便存在于天地之间,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
御兽门位于沂乐城的西北方,与修仙界大多数门派一样,御兽门也建立在距离城池较远的地方,四周易守难攻,因为驯养了许多妖兽,整体占地非常宽广,几乎比得上一个小城池。
距离御兽门最近的是宣弋城,理所当然挂靠在御兽门名下,受御兽门庇佑,修仙界实在是太大了,到达宣弋城花费的时间比女萝预计的还要久。
以她现在的修为,冲上门跟人硬干肯定不行,女萝已经打听过,御兽门上上下下加起来约莫有几千弟子,她总不能将这几千人全给杀了,所以不动干戈带走雷祖最好,当然,把雷祖抓走的人,必定要教训一顿。
“前面应该就是宣弋城了,九霄,咱们很快就能见到雷祖了。阿刃,你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雷祖吗?它是九霄的母亲,被御兽门的人抓走了,会经过沂乐城,也是为了这件事。”
算算时间,已经二十天整,说不担心是假的,可女萝不能让九霄看出来,免得它更加害怕。
宣弋城入城收的也是银贝,由于阿刃五大三粗,女萝面上有伤,两人瞧着都不起眼,所以并未受到太过严苛的搜查,宣弋城可比沂乐城大得多,且往来城民瞧着都干净而体面,精神面貌也很不错。
自到了修仙界,女萝便不曾穿过华丽衣裙,头发也随意绑在身后,偶尔编个辫子便是最大的花样,趁着九霄跟阿刃睡觉的功夫,她给她俩做了几套换洗衣裳,有时赶路太久停下休息,她会给阿刃梳个简单好看又方便的头发。
阿刃从前在家中无人管,身上总是脏兮兮,衣衫破旧,头上还有虱子,与阿萝在一起倒是干净了,但也从不想着花里胡哨,于是被这宣弋城城民一衬,二人便多少显得有点寒碜。
摄魂铃幽幽道:“真丢人……”
它曾见过女萝华美的模样,它敢说,若是有故人此时出现,必然认不出眼前这洗尽铅华朴素到寒酸的女子会是当初被帝王娇养宠爱的宣王后。
她与从前判若两人。
但女萝早已见过世间至宝,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又哪里比得上自由美好?她回答摄魂铃:“有什么丢人的,我们不偷不抢,又不欺负人,只是来救朋友,问心无愧即可。”
“那你看到人家穿得那样漂亮,自己难道不羡慕吗?”
女萝奇怪道:“为何要羡慕?你不知道我穿成这样有多舒服。”
她把摄魂铃塞进乾坤袋里:“没事不要出来,被人瞧见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我寒酸就算了,说我脑子有病,我可不爱听。”
在沂乐城修者是了不得的存在,而在宣弋城,修者就不怎么值钱了,不说是一抓一大把,在街头也是随处可见。
御兽门的人有着统一服装,青底黑边绣金纹,女萝在街上就看到了好几个,不过她不敢贸然接近,因为这些人身边还带着各色妖兽,那些妖兽都头戴项圈,看着无比温顺,几个弟子坐下来吃茶点时,偶尔会仁慈地掰一块喂给自己的妖兽。
女萝静静地看着,无端想起从前在人间界,她与陛下看似鹣鲽情深彼此相爱,其实本质上更像主人与宠物,陛下疼她、怜她、保护她,喜欢抱着她轻抚她长发,她不必思考不必担忧,只要乖乖在宫中等他回来即可。
“阿萝?”
阿刃的声音将女萝自回忆中叫醒,“没事,我们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再从长计议。”
阿刃心思简单,九霄又是小幼崽,至于两个器灵,女萝并不信任,因此她也没人可以商量,全靠自己胡乱摸索想办法。
听女萝要出去打探消息,阿刃很着急,女萝摁住她肩膀,食指点点她的鼻子:“不能太引人注目,而且阿刃现在还不够强,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所以阿刃留在客栈修炼,九霄陪你一起,我很快就回来,好吗?”
阿刃耷拉下脑袋,九霄则抬起一只爪爪试图抗议,被女萝驳回,最后一大一小也只能乖乖听话。
如今女萝只知御兽门在宣弋城外五百里左右,但具体位置并不清楚,修者虽可辟谷,妖兽却不能,因此御兽门每日都需要很大数量的生肉,且宣弋城是御兽门的地盘,他们在这里横着走都没人敢管,自然也不会想着要低调。
先前那几个吃茶的弟子一起身离开,女萝就跟了上去,她不敢靠太近,跟雷祖朝夕相处的半年多,她很清楚妖兽的五感有多么敏锐。
这御兽门的弟子还真是半点不忌讳,若非那身衣服,女萝会以为自己跟错了人。
她头一回做这种跟踪之事,因此再三谨慎小心,可这几人却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令女萝忍不住怀疑是否自己跟得太近被发觉了?
最后,这几人居然还进了一家赌坊!
女萝站在赌坊门口不远处有些犹豫,她不想进去,又怕不进去会把人给跟丢,正在她踟蹰之时,门口两个站岗的打手啐了一口:“娘的,又来了!御兽门这些人,真拿咱们赌坊当自个家后院了!”
“嘘!小点声!要是被人听着可就完了!”
“怕他作甚!有什么了不起,以前还不是咱们老板养的一条狗,给点骨头就打滚叫,如今靠着卖屁股进了御兽门,反过来便如此嘴脸!”
随着修为增长,女萝的五感也更为敏锐,她有点拿不准这两个打手口中的是那几人中的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