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从柯生恩的丹田处抽出来,蔺无执用干净的手指轻轻点了下柯生恩的脑门,看着他仰面倒了下去。
“各位有耳朵,也有眼睛,能听见也能看见,刚刚这柯生恩柯长老亲口认了自己的罪。”
周围坐着各大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加起来有几百人,看着蔺无执刚刚捏爆了柯生恩元婴的那只手,很多人完全不想说话。
他们抬起头,天上的星台熠熠生辉。
一个女子正坐在上面俯瞰此地。
那是强行将各个宗门活了万年的长老“请”上去的剑修长生无法。
她销声匿迹数千年,刚一回来,就让人想到了她是何等的人如其名。
长生无法,无法无天。
一个无法无天的在天上,另一个满手是血的在地上。
想到这突然跳出来要立道统的蔺无执,各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又是一阵头疼。
“我记得,蔺无执蔺掌院,是异界来的修士。”
听见耳边的传音,永星山的山长吴丛辛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玉容派掌门。
对方正在看他。
吴丛辛低下了头,他明白对方的意思,是怨他没有想办法把这煞星早早送走,让她有了在九陵界坐大的机会。
不用别人来说,他现在都快后悔死了!在心里一个接一个地抽自己的耳刮子。
早知如此,当年她要离开的时候,怎么就非要跟她要十块极品灵石呢?
还不是因为她从传说中物资丰饶修行无忧的玄泱界来,就觉得她一定身家颇丰!
还不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已经是元婴修士,就认定了她身上一定有宝贝!
永星山号称是守护界门,其实这些年里也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勾当,从其他世界来到九陵界的修士早就被他们视作了自己锅里的肥羊,有些修为高本事大的,刚来的时候他们永星山奈何不了,没关系,你要走,总得交了“过门费”才行。
当年的蔺无执交不出“过门费”,被吴丛辛带着弟子们硬生生拦在了界门之外。
要是早知道会给九陵界留下这么一位煞星……
不。
过去两千多年修为也不过元婴境界的永星门掌门突然一阵后怕。
幸好当年他也不过是嘲讽了两句蔺无执的穷酸,没逼出她的杀性来。
幸好,幸好呀!
刚刚给他传信的玉容派掌门见他脸上一时忧愤一时欢喜,还以为就他是有了什么能对付蔺无执的法子,连忙又传音给他:
“咱们这些九陵界宗门断不能被蔺掌院挟制,吴山长你有什么对付她的法子,千万别藏私。”
法子?什么法子?
吴丛辛正没头没脑地庆幸着,就见要走下擂台的蔺无执又收到了一封传信。
看了信的蔺无执抬起头,正好看向他。
瞬间,吴丛辛感觉到自己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永星山,
劫掠异界修士温嫣。”
身为永星山山长的吴丛辛在众人的目光中“唰”地站了起来。
“我山门中竟然有此事?!蔺掌院放心!既然有苦主相告,我定会把此事查清楚!不管是谁,长老也好,管事也罢,就算是我的亲传弟子、我亲儿子,只要让我查到有胆敢劫掠异界修士的,我定严惩不贷!”
蔺无执抬了下眉头。
吴丛辛的态度让她十分意外。
意外的人又何止是她?
刚刚憋了一口气想要声援吴丛辛的玉容派掌门被他这做派整岔了气儿,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巫山长有心了,苦主并不知道为恶之人姓名,只知道他身穿永星山道袍,腰上挂着六星牌,是金丹后期修为,左手与挠骨相连之处有一颗小痣。”
“好好好,多谢蔺掌院详细告知,此事我永星山定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啊……嗯,行,吴山长你……”蔺无执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吴丛辛点了点头。
吴丛辛恨不能在自己左脸写上“公正”,右脸写上“严明”,端着一张脸又坐了回去。
“呸!胆小如鼠!”
听见玉容派掌门传音骂自己,吴丛辛只把脸扬得更高了些。
温嫣的状子并不是最后一份。
蔺无执下了擂台刚喝了两口水,又有新的传信到了。
这次是散修余从云状告东洲梧桐城城主为夺宝而构陷其母余乐宁与魔族勾结,为捏造罪证,梧桐城城主纪和永杀死梧桐城百姓十余口,更引魔物黑风吼入梧桐城,令数千低阶修士被魔物震聋了耳朵。
“余从云,余随风。”
蔺无执看向自己的徒弟青书。
“余随风就是你之前收留的女子吧?”她抬手指了指耳朵。
青书点头。
“余随风现下在戏梦仙都,知道了有她阿姐的消息她定高兴。”
蔺无执“嗯”了一声,咧嘴笑了。
鏖战日久,她一身煞气,就算笑也跟平常不同。
青书捏着她的手腕,以灵水荡涤她经脉上的暗伤,轻声说:
“我已经传信给了红药和青苇,让她不要再传信过来,直接把人带过来。”
性情沉稳的医修劝说自己的恩师:
“师父你凭着她们的传信就动手,威吓有余,信服不足,还是该让人面对面指认才好。”
蔺无执点了点头。
“对了,余随风的耳朵好了吧?”
“……是,已经好了,用了鹅尊给的灵药。”
听见“鹅尊”这俩字,蔺无执憋不住笑出了声。
“你别说,它给的那一锅东西可真是好东西……还有吧?”
“装了两千瓶,还有一千七百三十六瓶。”
“省着点儿用。”
青书看向自己师父的脸。
那灵药是几十年前,鹅尊在枯岛给她们的,那时正
逢魔族想要入凡人境作乱,她们青竹道院所有人都赶赴枯岛,鹅尊见她们为了凡人境受伤,就突然掏出了一大锅“灵药”。
青书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师父好像知道,却不肯说,只是再三叮嘱这东西一定要好好用。
说完了,她师父就去凡人境的结界外守着,一守就守到了神尊从凡人境出来。
青书能猜到那药是了不得的东西,就像她徒弟红药丹田发生的异变一样,甚至无法宣之于口。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用灵液救人之前,向神尊多供奉一碗扒肘子。
红亮亮的扒肘子,虚无山下镇子上一家老字号肉铺做的,她的徒弟们最喜欢了,在山中苦修的时候做梦都在想。
神尊一定也喜欢。
西洲魔渊外,秦四喜看着趴在云端的天道猫猫,有些好奇:
“天道也会着凉?”
刚刚打了个喷嚏的小猫猫吸着鼻子阻止自己继续打喷嚏,绿色的眼睛看向秦四喜身旁那只同样好奇的鹅。
哼!臭鹅!把煮……把泡……把……喵呜!反正是把它堂堂天道沾过的水给了青竹道院的医修用,平白给青竹道院加了气运。
那些医修还不知道那水是什么,每次都还要感谢秦四喜和这只臭鹅!
气死猫了!
“你就这么让褚澜之去了魔界?”
天道猫猫想起正事,努力看向魔渊深处,当然了,褚澜之走了它才敢现身,现在是看不见人的。
“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秦四喜抬手挠了下猫猫的下巴。
天道猫猫打了个滚,小云朵飘开了一截,又慢吞吞蹭了回来。
绿色的猫眼睛看着神色平淡的神君,天道猫猫忽然说:
“其实,你对他是有恨的吧?”
秦四喜抬头看向它。
每天都认认真真发天雷的天道猫猫现在毛发凌乱得像个白色鸡毛掸子,它翘起前腿开始舔,后腿也跟着翘了起来,看起来格外傻。
“你对他是有过期待的。”
用粉色的小舌头舔毛,不耽误天道猫猫说话。
“第五鸿和你,有过一点点师徒情分,一点点相濡以沫的陪伴,更多是居高临下的欺辱和你的恨意。”
“宗佑是骗了你,可你早早就知道啦!所以宗佑对你的亏欠,在你算计了他,让他不能再见你之后,你是放下了的。”
“呲溜——”天道猫猫一脸沉迷,从自己的后腿根一下子舔到了自己的爪尖尖。
“只有褚澜之,在凡人境,你不止爱他,你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伴。”
天道猫猫趴在云头看了万年的人世浮沉,也知道了很多本不该猫猫知道的道理。
情爱,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时,唯有“同志、同袍”的“同路人”,在这些人眼里才是最重要的。
情爱是花。
“同路”是不孤
独。
折月皆萝对盛九幽,秦四喜对文柳和绿腰,她那些在黄泉的旧日同伴……还有褚时。
“褚澜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曾经是就在他的手中。”
世道太平,是褚时对秦四喜的诺言,又何尝不是秦四喜对褚时的?
守着山海镇,守着南江府,守着凡人境的山山水水,也守着褚时——秦四喜是渴望着这样度过她一生的。
所以,同样是被骗,秦四喜对宗佑说永生不见,却会横跨九陵界的浩瀚大海,去东洲爬炼心云阶。
秦四喜以自己的凡人之躯爬上去,也不过是为了再见褚澜之一面,她想见的不是那个舍她而去的负心人,而是那个曾经与她有过誓言的同路人。
褚澜之错过了,炼心云阶让凡人秦四喜坚定了以凡人之身整改凡间水脉的志向,也让她一点点把褚时这个人从自己的心里挖掉了。
面带笑容的沧海神君垂下了眼眸。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山海镇猫耳山小院里的秦四喜,她短暂地有过一个爱侣,又失去了,她努力向前走,走到南江岸边,走到泯江之畔,走到九曲江的洪涝之地……
在翻滚的江水中,那一切都过去了。
“有褚澜之在,魔界至少能有一二百年都在内斗,正好,这是九陵界修士的机会。”
天道猫猫没有吭声。
为了这个机会,秦四喜毫不犹豫把九陵界的清越仙君逼得堕魔。
真狠。
“褚澜之堕魔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也不必一味瞒着。”
秦四喜将鹅抱在怀里。
“晚上我回小院儿,戏梦仙都外面那条河的虾正是好吃的时候,我晚上做点儿你尝尝?我现在做饭的手艺可比以前好了不少。”
当鸟的时候学的。
天道猫猫本来还想矜持下,见秦四喜抱着臭鹅就要瞬移,它连忙说:
“我要炸的!”
“好!”
秦四喜消失在原地,天道猫猫收回了刚刚不小心伸出去的小爪,它理了理自己的毛,端庄坐好。
“你都听到了。”
魔渊里,一道灰色的雾气渐渐显现。
褚澜之看向那只猫。
“多谢你帮我解惑,也多谢你,替我遮掩行迹。”
天道猫猫并没有看褚澜之,它看着自己胸前挂着的铃铛。
“你既然要做魔主,以后我就不会再在你面前现身,你也不必再找我。”
褚澜之深深行了一礼。
“从前我总觉自己被天道针对,如今堕魔,才知道从前种种自以为是的艰辛,皆是天道眷顾。”
“以后不会再有了。”天道猫猫的身形渐渐化去,成了白色的云朵。
褚澜之低着头,掌心一翻,露出了那片绿色的竹叶。
这是他法相。
法相,便是修真者的执念所化。
他的执念一直都在,却早就被他割舍,法相知道他悖逆本心,又怎么会完整呢?
看着竹叶在自己手中再次碎去,褚澜之苦笑一声,转身看向魔渊深处。
许久之后,他一步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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