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要说上次是意外,这次多少有点咎由自取,哪有把手机带进浴室还搁水龙头上的打电话的?

    不过他顶多算从犯,罪魁祸首是孟廷川,陈遇这样想着,又拨了电话过去,叫他报销手机钱。

    孟律师笑着说了声抱歉,问他:“喜欢什么牌子,我给你买。”

    陈遇又有点犹豫:“我明天先去问问能不能修吧,你上次出差时候才换的。”

    孟廷川算了算,确实是没多久:“嗯,眼睛呢,还难受吗?”

    陈遇眨了眨眼,没有刚才那么干涩:“还好,没事。你有备用的手机吗?我这个是十几年前的款,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孟律师连工作生活都没分开更没有备用机这种东西,陈遇只好说:“那我明天去维修点问问。”

    “嗯。”孟廷川应了一声,“准备睡了吗?”

    这个时间原本是该睡了,刚刚还有半自助的助眠服务,但是手机掉水里太刺激了,陈遇没什么睡意,把床头那本到现在也没看完十分之一的书拿来:“看会儿书。”

    他在卧室的看书孟律师非常有数,知道他暂时还不睡,问他:“阿遇,你之前说养宠物,现在还想要吗?”

    “怎么忽然说这个?”陈遇想要养宠物,本质上是想要陪伴,就像在院子里种菜,这只是他记忆中家的样子,结婚之后,有孟廷川在,这些需求其实并不强烈。

    “正好看见宠物医院有流浪动物认养信息。”

    “这样啊。”陈遇想,虽然他现在没有很迫切的需求,但是流浪的小动物或许很迫切,“那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

    陈遇其实以前也关注过这类信息,不过当时他没那个条件,现在条件当然是有的,他又有些顾虑孟律师。

    他有时候入睡困难,但是睡着了一般能一觉到天亮,现在也好了很多,孟律师却很容易醒,养宠物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黑色的印刷字催眠效果实在是好,孟律师大约是在翻什么纸质文件,手机放在枕头边,陈遇偶尔可以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视觉疲劳,加上并不刺耳的声音,他很快就困了,书被合上,眼皮也合上,身体往被窝里滑。

    “阿遇。”

    “嗯?”

    “记得关灯。”

    “好。”

    过了有两分钟,孟廷川才听到他这边关灯的响动,再过两分钟,就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孟廷川又浏览了一遍宠物医院的领养信息,没有挂电话,只是放下手机,捏了捏山根,继续看文件。

    就算要养宠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眼下还是加班早点回去。

    晚上的视频通话,不光废手机,还废话费,他们没有弄什么亲情爱情套餐,通话的每一分钟都是实打实地在烧话费,视频通话的收费估计要比语音高不少。反正陈老板一觉醒来就收到了手机欠费的短信提示。

    昨晚孟律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八十多的电量只剩下一半,陈遇把电池拆下来充电,换了另一块。

    这手机上网没有智能机方便,连话费都不好充,好在还有信用服务期,陈遇给孟律师发了条信息,喊他充话费。

    未读信息有四十多条,大部分是旧号码的,这里面又有一大半是运营公司的充值缴费提醒,剩下基本是垃圾信息,陈遇快速扫了一眼,一键勾选准备全部删除,忽然又停下,往下滑,这半智能机屏幕不太灵便,滑了两次才滑下去。

    下面有几条银行的信息,陈遇放缓了呼吸,一条一条打开看。

    1月19日取款两万

    1月21日存款两万

    2月28日取款一万

    3月11日存款五千

    这是他当年胜诉之后往家里寄的卡,那时候派出所联系过他,说是他父母在当地报了失踪。但他毕竟成年了,他父母又没到需要养老的时候,确认他安全之后就没多管。

    他当初年轻气盛,把所有赔偿金都存卡里,附上胜诉判决书寄回去了。

    旧手机的号码陈遇从来没有用过,唯一绑定的就是那张银行卡。但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动静,一开始他还会时不时地看看。后来变成一个月看一两次,再后来就不太关注了。

    如果不是手机坏了,他大概是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张卡。

    眼下毕竟想起来了、看见了。

    陈遇带着两个手机去了咖啡馆,直播的阵仗比陈遇预想中还要大一点,工作人员提前几个小时来布置机位和灯光,又在咖啡店外面放了告示牌,提示今天咖啡馆要作为比赛场地,店内有直播活动。

    这个环节其实是为比赛预热,也算是提前举行的附加赛。如果在正式比赛中打了平手,就要参考这一环节的结果进行综合评定。

    陈遇作为老板,需要出镜一会儿,给临时来店里打工的这几位咖啡师讲一讲主办方提前塞给他的规则,再写几张卡片给不知道怎么提要求的顾客随即抽卡决定要拉花的内容,卡片内容也是主办方提前告知的。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分钟。

    他露完脸就回制作间了,一直到上午的比赛快结束,一位选手没有完成顾客的要求,他才出来救场,那位顾客找了个网图来问:“能不能拉这种。”

    她找的是两只独角兽。

    来参赛的选手每一位拉花技巧都很娴熟,也都有自己独创的图案。但是让他们在没有练习的情况下去拉别人的独创图案,确实是有些为难人。

    那位选手在上午已经有完成度很高的图案,现在直接放弃,工作人员问剩下有没有人愿意尝试,客人却直接说:“今天老板不在吗?”

    陈遇从制作间出来,看了一眼图:“这个我拉得不多。”

    他那么说是在给在场的选手们留面子,小岚知道这图案他多半也是头一次见,平时店里经常有客人找网图来,老板都能复现,她还拍过很多视频,偶尔她突发奇想,要什么图案,老板也基本可以满足。

    以至于不论阿奇怎么说,小岚都觉得拉花并不是一件难事,熟练了就好。

    这次也是一样,陈老板一边在调整奶缸和蒸汽棒的角度,一边看着手机屏幕,在脑海中构想这个图应该从哪里开始。

    奶泡打好了,他也想得差不多,左手端起咖啡杯,轻轻摇晃,让奶泡与咖啡完成基础的混合,接下来主要靠右手,调整流量、调整高度、调整角度,两只相对着的独角兽轮廓渐渐浮现出来。

    陈遇放下奶缸,用拉花针为独角兽点出眼睛和嘴巴,将咖啡杯递过去,微笑道:“您的咖啡,谢谢惠顾。”

    上午的直播就到这里结束,下午还有一轮,那边工作人员在处理设备,还有负责人过来问陈遇:“陈老板,刚刚拉花那一段,我们想剪出来作为宣传素材,您看行不行?”

    店里的咖啡杯,他的工作服,到处都是咖啡馆的logo,他们拿去做宣传素材,也是变相打广告,陈老板不会拒绝。

    负责人又问他:“那您看您有没有兴趣当我们正式比赛环节的评委?”

    “不了。”陈遇拒绝。

    负责人有些遗憾,又问他:“那下午的直播可以请您留在镜头前吗?”

    “你们不是比赛吗?”

    “主要是宣传预热。”

    负责人是直播平台的负责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有选手摞一块儿可能宣传效果还不如一个陈老板。

    三家咖啡馆,他一开始被派到知名度最小的这家来,还有点不服气,这会儿乐开花了。对他们这行来说,流量就是实打实的钱。

    负责人走后,小岚还在惊叹:“老板你太厉害了!”

    阿奇说:“我早就说了是老板太厉害,不是我不行。”

    阿奇师傅也在,笑道:“不然呢,你们老板当调酒师的时候整个西府的调酒师都知道他,他当咖啡师也去参加比赛,你们不知道他开店前一年把国内能拿的奖都拿了吗?”

    “国外都有比赛请他,他不去。”

    为了让自己的咖啡店拥有难以替代的核心竞争力,陈老板是下过功夫的,拉花不像调酒,他没有师傅领,只能参加比赛交流。

    后来才发现,咖啡店挣不挣钱,跟拉不拉花关系不是很大。

    拉花就是拉花,说到底也只是锦上添花。他就没再费心琢磨,平时店里客人有什么需求他就尽力满足,也就是最近对3d的有点兴趣。

    他这样八风不动淡定自若的样子看起来更帅了,小岚眼冒星星:“我以为是经验的差距,原来是普通从业者和行业顶尖的差距吗?”

    陈遇被她这个行业顶尖逗笑了:“哪里有那么夸张,技巧都是一样的。”

    “老板你太谦虚了,我要调整视频重点。”小岚反思,“我一直以为你应该靠脸吃饭,是我太肤浅了。”

    陈遇摇头:“我再招两个人,你们安心做视频吧。”

    “行呀!”线上预售情况还不错,小岚信心十足,回头喊萱萱:“咱们以后搞一个新的系列,叫挑战老板的极限。”

    萱萱却在看陈遇的手机,应了一声好,问他:“老板你怎么又用这个手机了?”

    陈遇垂眸,拿起手机解锁又放下:“昨晚进水了,先用这个。”

    “我把手机还给你吧,我现在可以自己买了。”

    陈遇算了算,咖啡店里的工作不算复杂,两周基本可以上手,试用期定的也是两周,签了合同就正常发工资,萱萱一开始预支过一个月的工资,后面是分了两个月还的,听小岚说现在她自己租了房子,加上其他开支费用,陈遇估计她手上就算有余钱也不会太多。

    “你拿着用吧,给你就是你的了。”陈遇笑了笑,“我的手机有人报销。”

    “谁要给你报销啊?”阿奇师傅明知故问。阿奇也凑热闹:“就是,老板,谁啊?”

    陈老板难得说这种话,被他们这样调侃,有一点不好意思,也就一点点,孟律师不在,脸皮还能抗一抗,他又笑了一下:“还要问吗?”

    “啊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小岚说着受不了,笑得嘴角都快到耳朵根了,“老板你要甜死谁啊?”

    萱萱也笑起来,没再提手机的事。

    *

    陈老板却因为手机心事重重,智能机送去维修点,师傅建议清洗,旧手机下午又收到了一条取款信息,这次是三千。再迟钝也知道他们多半是缺钱了。

    今天陈遇从浴室出来躺床上才接到孟律师的电话,他今天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洗漱就早了一点,时间其实跟昨天差不多,孟廷川还是刚回酒店。

    陈遇依旧跟他分享今天的事:“今天他们比赛,有个客人没按卡片点单,找了网图,他们都不会,最后是我救的场。”

    孟律师说:“嗯,我看见了,阿遇很厉害。”

    陈遇有点不好意思,小岚在店里工作那么多年对他的水平都没什么概念。陈老板也就在孟律师面前不太明显地翘翘尾巴,原来他早看见了,这下有点吹嘘的嫌疑。

    “你不是在工作吗?”

    “一心二用。”

    孟律师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赞美:“陈老板不光拉花厉害,写字也好看,字如其人。”

    陈遇的字不像他的脸,但确实是像他这个人,端端正正的楷书,没什么锋芒,内里自有筋骨在。

    陈遇走了一下神,上学的时候就很多人夸他字好看,后来偶尔在酒吧写个字,夸的人更多了,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小小年纪出来混的调酒师能有那么手字。

    孟廷川喊他:“阿遇?”

    “我的字是我……”他没有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我手机要停机了,你记得给我充话费。”

    话费早上就充了,孟廷川没提,只是应好。

    陈遇在他面前从不加掩饰,心里有事也藏不住。他什么都没问,依旧安安静静地翻着文件,陈遇也在看书,就像昨晚睡前一样。

    但是今天这本书的催眠效果减弱了,陈遇盯着书页出神,半天没翻过去一页,困意也没有。

    孟廷川大约以为他睡着了,轻声喊他:“阿遇?”

    陈遇回神:“廷川。”

    “嗯。”

    陈遇合上书,静默三秒,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快三天。”

    “那么久啊。”

    孟律师有些无奈地笑笑:“我现在给你买个手机?明天应该能到。”

    “不用,手机没坏,放在维修点洗,明天就好了。”

    孟律师温声道:“那明天视频。”

    陈遇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等不到了。

    他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不是在千里之外隔着屏幕听他的声音,而是面对面的,拥抱他。

    “廷川,我想见你。”

    半晌没听到回应,陈遇的心又落回去,想说晚安了,孟廷川才出声:“阿遇,我可以回来,但是很难不耽误工作。”

    他的嗓音依旧很沉静温和,让陈遇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无理取闹:“对不起、我……”

    “你愿意来燕城吗?”

    “啊?”

    “我刚才看了机票信息,最早的航班是早上五点四十,晚一点是七点二十,九点三十五。”孟廷川把明天从西府到燕城的航班信息报了一遍,陈遇慢慢坐起身。

    孟律师又问他:“你要来吗?”

    “我给你买好机票,明天让项宏送你去机场。”

    “到这边我会安排接机。”

    “你只需要带上身份证,再带一件厚的外衣。”

    “阿遇,你要来吗?”

    “我要来。”陈遇听到自己说。

    孟廷川笑了笑:“好,我等你。”

    第42章

    陈遇想,他二十五岁以后的冲动,可能都贡献给孟律师了。

    孟律师说晚上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收拾,明天带上身份证、带一件厚的外套直接去机场,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收拾,带上身份证,带一件厚外衣就上车去了机场。

    项宏送他到机场,接下来时间仿佛快进,他不过发了一会儿呆,飞机就落地了。

    燕城来接机的是一位女士,陈遇看不太出她的年纪,一身白色西装十分干练,穿上高跟鞋身高和陈遇差不多。

    她向陈遇伸出手:“陈先生您好,我是特斯塔张总的秘书,我姓洛,孟par那边暂时走不开,让我过来接您。”

    陈遇也伸手:“麻烦你了。”

    “不麻烦,您跟我来。”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陈遇,笑着说,“实不相瞒,我不太会认人,孟律给我看您的照片时说,看见就知道不会错的,果然是不会认错。”

    “我在特斯塔工作那么多年,见过的能有您这个相貌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陈遇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是能让这位秘书小姐这样恭维,看来孟律的工作挺重要的。洛秘书送陈遇到孟律师下榻的酒店,留了张名片,说在燕城如果有什么需求,随时可以找她。

    大概是洛秘书通知过,她走没多久,陈遇就接到了电话。

    “阿遇,你到了吗?”

    “到了,洛秘书送我到酒店的。”

    “嗯,那先去前台拿房卡。”

    “已经拿来了,我以为她会跟你打电话确认的。”

    陈遇说的是前台,他报了孟廷川的房号,本以为这种临时加个房客的情况,怎么也要跟原来的客人确定一下,没想到前台让他出示过身份证就把房卡给他了。

    “我给你办过入住了。”孟律师解释,“中午酒店餐厅有自助,如果不喜欢可以订别的套餐叫他们送上来。”

    “知道了,”陈遇拿出房卡刷门,“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傍晚。”

    “前两天不是都晚上才回吗?”

    “今天没有那么多事,有个晚餐我推了,回来陪你。”

    “没关系吗?”

    “没关系。”孟律师笑了笑,“我特意喊洛秘书去接你,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家先生来了。”

    陈遇没想到是这样的,孟廷川继续交代:“酒店里有影厅、泳池,还有个保龄球馆,下午无聊的话可以去转转。”

    “出酒店的话记得穿外套,去哪儿了给我发个信息。”

    陈遇应了声:“但是孟律师,我没有钱。”

    他的手机还在维修点,人已经在燕城,带来的还是那个功能受限的半智能山寨机,他也没有带现金。

    银行卡倒是有一张,可是喊孟律师充话费的时候很快乐,这种掌心向上不劳而获的快乐陈老板想多来几次。

    不管他想来几次,孟律师总是会满足的:“我的钱夹在衣柜的外衣内袋里,里面有现金,信用卡也在。”

    陈遇拿着电话走过去,打开衣柜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他第一反应是:“你不是没有带香水吗?”

    孟廷川笑了一声:“是酒店自带的香薰,你找找看,应该有个香薰包。”

    陈老板哦了一声,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一个香薰包。他从钱夹里抽了两张纸币,随意地折几下放进口袋。

    孟廷川不在,手机又是这么个古董,陈遇没什么事做,吃过午饭又回房间躺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出门。

    他顺着从机场过来的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注意看。他记得快到酒店的时候看见过一家药店,而药店里通常都有计生用品。

    走了大约五分钟,陈遇看见一家两间门面的药店,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过没关系,是药店就行。

    店里有两个店员,他进去的时候,一位客人拿着药箱在买药,两位店员一个在打电话问药师,一个在给顾客拿药,看见陈遇走进去,拿药的那个大姐问他:“您好,要什么?”

    陈遇暗想,还是没经验,这种情况戴个口罩应该好点。

    不过没关系,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其实认识也不要紧。陈老板拿出从前酒吧里应付人的冷脸:“安全套。”

    这话一出,另一位店员也看他,连客人都多看了他两眼,不是因为他要买的东西,而是因为他这张脸。

    那么张漂亮脸蛋又是来买安全套的,售货员大姐已经把他归为那种很会来事,带过不少姑娘开房的男人了。

    药店里能选的牌子不是很多,一共就两个,都是耳熟能详的品牌,她问陈遇要哪个,陈遇说随便。

    “这个买的人多,”她拿出来同款的三个盒子,啪啪啪拍在柜台上,从左到右:“中号,大号,小号。”

    陈遇懵了一下,他知道这个怎么用。但是还真不知道怎么凭空算尺寸,他其实之前在购物软件上也看过,花里胡哨的款式见了不少,没注意到要选尺寸。

    虽然脑袋空空,陈老板脸上还是很端得住的,迅速回忆思索,应该不会是小号,大号还是中号?他干脆两盒都拿了。

    那大姐先入为主已经当他是个渣男了,劝道:“尺寸不对影响效果,小了要破大了要掉,本来也不是百分之百避孕,女孩子吃药伤身体的。”

    这倒不用担心,陈遇暗想,本来也不会怀孕。

    陈老板嗯了一声,没有要放回去的意思,大姐不太确定地看他一眼,又从柜台里拿出两个盒子:“那这两个少,试用的话这个好。”

    “嗯。”陈遇还是那么个表情,大姐看他的眼神却莫名慈祥了起来,听他说要用现金付款也没不耐烦,给他找了零,“呶,店里硬币都给你了。”

    陈遇接过找零,没有要袋子,把两个盒子往口袋里一塞就走了。

    走到门口,陈遇下意识要往左边走,他最常去的药店出门都是左转,走了半步想起来好像不对,站在原地回忆了一下来时的方向,依稀听见门缝里透出来的交谈声:“这小伙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估计找女朋友来的。”

    “现在年轻人网恋多。”

    “我姑娘要是找个这样的,网恋也行。”

    ……

    燕城确实比西府要冷许多,尤其风一刮,陈遇里头还是单衣,中间也没穿什么毛衣,大衣空荡荡的有点漏风,他拢了拢衣襟,低头往酒店走。

    孟律师准时,他也算得好,走到酒店门口,刚好看见孟廷川从车上下来。

    陈遇喊了他一声:“廷川——”

    孟廷川回过头来,陈遇快步向他走过去,走到最后几步,他是小跑的。孟律师抱了他一下,碰碰他的脸,问他:“冷不冷?”

    陈遇摇头:“还好。”

    孟律师把围巾摘下来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牵住他的手,才回头对车里的人说:“麻烦您送我。”

    “不麻烦不麻烦。”张总笑道,“这是你爱人?”

    “嗯。”

    孟律师简单为他们做介绍,又表达了晚上不能出席的歉意,张总连声说没事:“陪家人重要。”

    他真心实意地说:“你们感情真好。”

    孟律师笑道:“我们新婚。”

    张总走后,孟律师牵着他新婚的爱人往酒店里走,随口问:“出去了?”

    “嗯。”

    陈遇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说话的时候仰了一下脖子,孟廷川给他整理了一下围巾:“怎么不发信息给我。”

    “就是……周围转了转,本来就是来等你的。”

    电梯到了,他们走进去,孟律师按下楼层键,看他一眼,笑着捏捏他的耳垂没说话,陈遇知道他看出来自己说谎了,心跳漏了一拍。一只手被孟律师牵着,一只手在放在口袋里。

    口袋里除了现金还有两只他从药店买来的盒子。

    电梯门打开,外面走廊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头顶的灯光幽幽的,这静谧的环境,似乎是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陈遇轻咳两声,去挽孟律师的胳膊:“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实话的?”

    “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不问我去干什么了?”

    “你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需要事事向我报备,想说就说。”

    孟律师要是问,陈遇也就顺势拿给他看了,他这样说,手里捏着的盒子倒有些拿不出手了。

    他没再说话,看着孟廷川的侧颜,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想法。

    每一次他们亲密的时候,他都有种会被吃拆入腹的错觉。但是大部分时候孟律师又是克制内敛的。

    很快陈遇就无暇他顾,房卡都没插,门锁落下的同时,孟律师搂住他,他们在黑暗中拥吻。

    门外,孟律师穿西装打领带,正经又斯文;关上门,孟律师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但是一点都不斯文。

    陈遇有点吃不消,抓住了他的领带,越攥越紧,孟律师放开他,嗓音嘶哑:“阿遇,你抓的是我的领带。”

    陈遇被他亲得晕乎乎的,半晌才应一声。

    灼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像是指令:“解开它。”

    陈老板穿西装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既不会系领带,也不会解,何况是这样漆黑一片地摸索。

    “这里,”孟律师带着他的手,放到领带结上方,“直接拉出来就好。”

    领带被扔在地上,陈遇的围巾也落在地上。

    亲吻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灯才打开,孟律师靠墙站着,陈遇被他搂着腰,半趴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明明只有两天没见,却怎么也看不够碰不够。

    孟律师摸摸他的脸,问他:“要不要抱?”

    陈遇又紧紧贴上去,西装面料不太软和,他有些不满地解开孟律师的衣扣,搂住他的腰,隔着衬衣感知他的体温,才算有了点真实的安定感。

    孟律师没有问他怎么了,从头顶到后颈,一下一下轻抚。

    陈遇在他颈窝蹭了蹭:“廷川,我好想你。”

    “阿遇,我也很想你,但是你这样、我很难克制自己。”

    那就不要克制了,陈遇想。

    “我右边口袋。”陈遇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闷,孟律师探手去摸,摸到两个盒子的形状,笑了一下,没拿出来,低声问:“刚刚出去买的?”

    “嗯,”陈遇没看他,尽量平静地说,“我随便买的,不知道对不对。”

    孟律师没告诉他其实酒店里也有,只是问他:“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陈遇心跳又快起来了,和刚才接吻时生理性的加速不同,这次是心理作用。他其实有点饿了,但是更想先洗澡,看着孟律师,没有说话。

    孟廷川也看了他一会儿,面对面地抱起他,缓声道:“我知道了。”

    第43章

    孟廷川也看了他一会儿,面对面地抱起他,缓声道:“我知道了。”

    孟律师说得没错,有些事确实是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在健身房这他这样抱起来的时候,陈遇紧张得恨不得四肢并用,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现在这样被孟律师抱着就放松了许多,单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虚虚搭在他肩上,过一会儿还敢把上半身转过去向后张望了。

    他这么大的动作,孟廷川倒也没走不稳。但是忽然起了坏心,手略略一松,陈遇没有防备,下意识回身搂紧他,心跳咚咚的,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拉开一点距离:“你故意的。”

    “是,我故意的。”孟律师承认,手上轻轻捏了两下,笑他,“怎么跟芸芸一样?”

    陈遇身体一僵,脸腾地热起来:“你怎么、”

    “我怎么?”孟律师笑着反问。

    “怎么捏我……”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陈老板虽然不像孟律师,没有健身的习惯,但是平时工作站得比坐得多,身材不错,手感也好。

    “现在就脸红,那等一会儿……”他没有说下去,被陈老板捂住嘴了。他这样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地耍流氓,陈遇有点遭不住:“你先不要说话。”

    孟律师从善如流,果然没有再说话了,走到浴室才把人放下,陈遇下意识问他:“要在浴室吗?”

    孟律师捏捏他的耳垂:“你想在浴室吗?”

    陈遇其实都可以,他没想过这个,不过听起来孟律师似乎没有这个想法。

    “你想的话,以后可以在浴室。”孟廷川说,“今天先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垫垫,不然晚餐可能有点晚。”

    陈遇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意见。

    孟廷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陈遇没什么心思。

    “吃点粥垫垫?酒店的粥做得不错,中午吃过吗?”

    陈老板摇头:“我吃自助不喝粥。”

    孟廷川笑了声,低头继续摆弄手机,陈遇在他对面,也看不见他的屏幕,当他是在点餐,有点疑惑点个粥用得着那么久吗?

    不过他也没问,就那么站着什么也没做。

    孟律师抬头,笑着问他:“不是想先洗澡?”

    陈遇想的先洗澡是分别洗,不是孟律师站在这看着他洗:“那你先、先出去。”

    “我不能看吗?”孟律师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应当,像是上次在电话里说我不能听吗一样,原来他那时候是这个表情,陈遇想。

    但是陈遇不是很想给他看,他总要做点事前准备:“我想一个人洗。”

    陈遇以为他这样说了孟律师会出去的,他总是善解人意。

    这次没有,孟律师说:“一起。”

    他们就一起了,陈遇也知道为什么要一起了,孟律师了解得比他多多了,也知道该做什么准备,该怎么做准备。

    陈遇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说过的。”

    陈遇眼中有些茫然,他们明明没怎么说过这方面的事。孟律师低头碰碰他的嘴角:“我说过我会做好一切准备等你。”

    从浴缸里出来,陈遇看见他下午出去买的东西,以前住的酒店宾馆都是放在柜子上的,下午找了一圈没有才出去买,原来放在浴室了。

    孟廷川注意到他的视线:“用你买的。”

    陈遇在看自己买的两个盒子,他有点好奇自己应该用哪个,孟律师去取餐的时候他坐着看盒子上的说明。

    孟廷川回来,把订的餐放在一旁:“阿遇,虽然从前没有试过,但我是纯1。”

    陈遇还在看说明书,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孟廷川问他:“可以接受吗?”

    陈遇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有放下盒子,抬头看他:“不能怎么办?”

    “对性的定义可以宽泛一些,不是只有负距离接触才算的。”

    但是陈遇觉得负距离接触才比较完整,他没说话,又低头。

    手机的震动声从口袋里传出来,孟廷川拿出来,接起电话。

    “您好,是孟先生吗?”

    “嗯。”

    “酒店不让我上去,说要确认过才行。”

    床头有个座机,这会儿也响起来,陈遇过去接,那边说:“您好先生,这边是前台,您是否叫了跑腿送达服务?”

    陈遇看看孟廷川,应了声是,前台又问:“方便我们工作人员送上来吗?”

    “可以。”

    “好的,打扰您了,那稍后会有工作人员送上来,请您留意。”

    酒店订的餐刚刚已经送上来过,陈遇以为是他还点了什么别的外卖。但是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孟廷川出去开门,拿进来一只黑色的袋子,陈遇就知道不是了。

    食品一般不会用这样的袋子装。

    陈遇问他是什么,孟廷川直接给他看了,陈遇拿出来拆开包装,意识到自己少买了点必需品:“药店没有这个。”

    有的话,他看见肯定能想起来。

    “嗯,我下的跑腿单。”

    陈遇:“你加了多少钱?”

    陈老板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特别可爱,孟律师捏了捏他的耳垂。

    他总是很喜欢捏陈遇的耳垂,陈遇自己也捏过,没觉得有哪里特别的,他又捏,陈遇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总是捏耳朵。”

    “很频繁吗?”孟廷川笑了一下,“只是喜欢。”

    陈遇也去看他的耳朵,他好像没有摸过孟律师的耳朵。

    “阿遇,说实话,我无……”

    陈遇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孟律师的话顿住:“阿遇?”

    陈遇没有收回手,也像孟律师那样轻轻捏了一下,耳骨软中带硬,耳垂是软的,似乎比体温低一些,手感是不错,他有点理解孟廷川了。

    陈遇又捏了一下才收回手,问他:“你什么?”

    孟律师嗓音低哑:“我无法保证你的体验感。”

    他原本是来出差的,陈遇来找他在他的意料之外,孟廷川没做什么相关的准备。

    这当然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但陈遇其实没太多这方面的想法,平时他们在家也没少亲密,这方面的乐趣孟律师带他体验过很多次,更多的,他把这当做了仪式。

    一场他们亲密结合的仪式。

    不够愉悦,甚至痛苦都不能影响他的决定。

    “可是我已经来了。”

    “好。”

    明明是还是春天,燕城前两天还下过雪,陈遇却觉得像是到了夏天,风急雨骤的夏夜,蛙声虫鸣不见踪迹,只剩下风雨声。

    雨先歇风未停,带着折落的芦苇,飘在水面带起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许久才散去。

    陈遇合上眼,过一会儿,又掀开眼皮,喊他:“廷川……”

    “怎么了?”

    “有点冷。”

    这边天冷,房间里暖气其实很足,孟律师摸了摸他的背,衣服有点潮,大概是出了身汗的缘故:“起来换身衣服?”

    陈遇本来就什么都没带,这睡袍还是他给孟律师收拾的,再换一件就要换酒店的了,他摇头。

    孟廷川也不强求,给他把被子拉到身上盖好,陈老板犹不满意:“你上来。”

    孟律师又要捏他的耳垂了,低声道:“刚刚不让碰,离你远点你还招我?”

    “怎么那么坏,嗯?”

    陈遇睁开眼看他,不过一秒,孟律师就败下阵来,上去搂着他:“怎么了?”

    陈遇不说话,只是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孟律师应了一次又一次。陈遇不喊了,孟律师亲亲他:“要吃点东西吗?”

    陈遇缩在他怀里:“不想吃。”

    “不饿吗?”

    陈遇没说话,孟律师低声哄:“抱着,喂你吃。”

    陈老板羞耻心上来了:“我起来吧。”

    但是孟律师说到做到,把人抱在腿上,一口一口地喂。孟廷川点的是粥,放到现在已经凉了,不过室温高,没有凉得很过分。

    可能是饿过头了,陈遇不太有胃口,孟廷川没让他多吃,重新点了一份,自己把剩下的解决了。

    等餐的时候孟廷川也没把人放开,坐在椅子上,抱着陈遇,亲亲眼睛,过会儿又亲亲耳朵鼻子,一声声喊他阿遇。

    陈遇没有嫌孟律师黏糊,他自己也差不多,不想分开,主动搂着他亲了一下,又躺在他怀里发呆。

    “阿遇,”孟律师又摸摸他的脸,“要不要跟我说?”

    说什么?他们都知道。

    “我……”陈遇不抗拒和孟律师讲他的过去,只是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孟廷川没有催促,静静拥着他。陈遇想了想,从上次说的官司继续讲:“我胜诉之后把所有赔款都存在卡里寄回去了。”

    “我那时候,很、很冲动。明明很缺钱,连给亓律师的钱都是分期付的,还是把赔款都存在那张卡里寄回去了。密码设置的是050410。”

    050410,孟廷川默念一遍,做出猜测:“拼音,还是笔划?”

    “笔划,对不起。”陈遇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幼稚?”

    “不幼稚。”孟律师亲了亲他。

    “我一直想,如果他们有一天用了这个钱,就是我赢了。但是现在他们真的用了,我好像也没那么开心。”

    大概是过了那个渴望父母认同的年纪了,他并没有觉得快意。

    孟律师抱得更紧了一点:“阿遇,要回去看看吗?”

    陈遇有点抗拒,低头避开他的眼神:“我不想回去。”

    “不是说喜欢真假美猴王?”陈遇猛地抬头看他,孟律师的嗓音低沉,眼底有包容一切的温柔,“悟空不回去,怎么知道能不能真正听见道歉?”

    陈遇怔怔看着他,孟律师温声道:“回去吧,我陪你。”

    第44章

    陈遇还是没有应,他靠在孟律师身上,没头没尾地讲着过去的事。

    “我父亲其实、他是老师,我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

    “我初中的时候他有个学生沉迷游戏,家长要送他去戒断学校,被他劝住了,他把那个学生带到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那个学生考上了很好的学校,他一直引以为豪。”

    “听起来是不是很开明?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确认性取向的时候担心的是我妈,她很传统。”

    因为他所谓的开明只是自己为自己贴上的标签,孟廷川碰了碰他,没有插言,陈老板不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了,这么多年他见了这么多人,不需要多说。

    陈遇沉默着回忆了一会儿:“第一次争执大概是因为志愿,我想考燕城的大学,他不让。”

    明明前不久,十八岁生日当天,还约定好了高考后要一家人去燕城,看看他想去的学校。

    “他要我换个目标。”

    孟律师问他:“为什么?”

    陈遇摇头:“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后来我买的书被他看见了。”

    “他们告诉我要尊重隐私,又趁我不在的时候进我的卧室,翻我的书柜,拿着那本研究同性恋心理的书质问我。”

    “他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说是。”

    “他问我最近是不是在跟人聊天,我说是。”zuill

    陈遇的表情很平静,嗓音低低的,语气没太大起伏,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有个表哥,他经常来用我的电脑。”

    “我后来才知道,他有个号专门跟男的网聊,用我的照片,他们一起看片,聊开房,讨论做f爱的姿势,说六月燕城见。”

    这确实是个真假美猴王的故事,一切源于不信任。

    “他愿意相信他的学生,因为他是个开明的好老师,但我不是他的学生;他也相信他的外甥,因为他外甥带女生开房要堕胎,而我是同性恋。”

    “送我进去前他说那家戒断学校和一般的暴力戒断所不一样,不会使用太激烈的手段,治疗方案他也看过,后续也也会参与调整。”

    “我问他治不好怎么办,他说治不好就去别的地方试试。”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这么多年陈遇都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他以为他已经忘得差不多,现在回想起来却连当时他的神态都历历在目。

    “阿遇,你是有自尊心有毅力的孩子,爸爸相信你能改好。”

    “高考前我会来接你,这三个月你在里面也要好好学习,不过不要有太大压力,考不好还可以复读。”

    ……

    “但是我在高考前两天跑了,他们都想不到我会在出来之前翻墙走。”陈遇笑了一下,“其实我早就看好翻墙的地方了。”

    “但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凭什么他们想关我就关我,想放我就放我?”

    “我要自己出来,还要在他们都想不到的时候出来。”

    他说着又笑起来,实在是有点幼稚,为了出口气白白多吃了那么多苦。

    “出来之后我回去过一次。”

    “跟我们家有点像。”陈遇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描述,“不是独栋,但是在一楼,也有个院子,院子里也会种菜,我从院子翻进去,家里没人。”

    “然后……”孟律师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按掉没有管,陈遇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恍惚了一会儿,略过中间一段,草草收尾,“然后我带上我的身份证,带上我省下的几百块钱,买了张最近发车的车票,到站之后继续买,我也不记得我买了几次,反正等我没钱了,我就到西府了。”

    孟廷川的手机又震动起来,陈遇戳了他一下:“孟律师,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可以接电话了。”

    孟律师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接起电话:“嗯,不方便开门,进来吧。”

    服务生推着餐车自己刷卡进来,不知道是见多识广了还是职业素养过硬,看见他们这么一个搂着一个坐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微笑着询问:“给二位摆在桌上吗?”

    “嗯,麻烦你了。”孟廷川说。

    陈遇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这么亲密。但是现在起来更显得心虚,不如像孟律师这样理直气壮到底。于是他仍旧半躺在孟律师怀里没动,只是偏过脸借孟律师挡了一下。

    陈老板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夜宵比晚饭丰盛一些,有一道一样的粥。不过这个粥热的时候比冷的时候香多了,又香又鲜,盖子一开陈遇就觉得饿了。

    服务生走后,他从孟律师腿上下去,自己坐到椅子上吃。

    今天的运动量虽然不如登山时候大,但是精力消耗一点都不少,吃完陈遇就困,简单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强撑着睡意等孟廷川也上床,然后问他:“我要是来燕城上大学,能遇见你吗?”

    “会遇见的。”孟廷川回忆了一下他刚才说的学校,“我实习的第一个律所离那边很近,会去那边的小吃街吃饭。”

    陈遇心满意足地闭眼,再睁眼孟廷川已经起床了。

    “吵醒你了?”孟律师回头问。

    他在系领带,修长的手指扣在领结上调整长度,陈遇想幸好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多放了一条。不然孟律师岂不是要用昨晚丢在地上的?

    他摇摇头:“几点了?”

    陈遇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孟廷川给他倒了杯温水来,他喝了半杯才觉得嗓子没有那么干了。

    “昨晚说太多了。”

    孟律师笑了一下:“确实多。”

    他这个笑,怎么说,陈遇品味了一下,觉得可能不光是在说他讲故事。果然,孟律师又笑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你那时候,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

    陈遇已经不记得那时候在想什么了,可能满脑子孟廷川吧。

    有点奇妙,昨晚孟律师在听他讲故事,他也在想过去的事,事后的交流推迟到现在,陈遇听孟廷川提起来才有种他们昨晚做了的真实感。

    他拥着被子坐着,抬头看孟律师,他们变成,嗯、不那么纯洁的肉f体关系了。

    孟律师俯身亲了他一下,又摸摸他的脸:“阿遇,你的脸有点烫。”

    陈遇没什么感觉:“可能睡热了。”

    孟廷川不放心,叫客房服务送上来一支温度计,量完陈遇自己看了眼:“三十七度四。”

    “有点低烧。”孟廷川又探了一下他的额头,问他,“身上难受吗?”

    “腿有点酸。”陈遇动了动,说实话。

    虽然孟律师挺照顾他的,但毕竟他们初次尝试不太顺畅,花的时间有点多,那样的姿势对他而言还是有点负担。

    “我是说、”孟廷川话说半句又停顿,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下陈遇是真被他弄得脸红,低头:“没什么感觉。”

    说完全没感觉是假的,但是也没很难受,陈遇在酒吧那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们未必会交流具体怎么做,偶尔听到几句抱怨还是很常见的。

    他有心理准备,不太想交流这个话题,看看孟律师的衣服,躺下往被窝里滑,开始赶人:“你去工作吧,我再睡会儿。”

    孟廷川看了眼时间:“还早,阿遇,把你的手机给我。”

    陈遇不知道他要干嘛,也没问,支使他自己去拿:“在床头。”

    孟廷川准备把两个手机的号码卡换过来,让陈遇用智能机。但是陈遇的手机里有两张卡,一张是原卡大小,插不进智能机。

    “这个号码不换过去可以吗?”

    “可以,只有银行短信,就是我寄回去那张。”陈遇解释,其实手机不换也行,“我用惯了,你要工作,还是别换了。”

    “我托洛秘书给我带了个手机,不会耽误什么,中午视频。”

    陈遇以为孟廷川是担心他一个人在酒店,笑着说:“低烧而已,我不会把自己烧晕过去的,而且那手机打个120还是可以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阿遇,我要下午才能回来,半天看不见,我会想你。”

    大概是做了最亲密的事,亲密的话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陈遇说:“我也会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天你刚走,我就在算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遇忽然想到,他一开始想要养宠物是为了陪伴,那前两天孟律师说要养宠物,也是为了陪他?他们结婚之后没有分开过,孟律师大概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家孤独。

    他后知后觉,孟律师的电话,本身就是为了陪伴。

    就像现在,孟廷川大概是不想在的初次欢f爱的第二天,留他一个人在酒店。

    第45章

    陈遇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低烧,没有病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总不能每次做完都两个人一块儿腻在家里头。

    但是孟廷川这个反应,让他差点想问能不能跟着一起去。好歹还有点理智,没说出口。

    他们在燕城,孟廷川是出差,要去的不是自己办公室,是合作的公司。

    孟律师走之前说了三次差不多的话:“睡醒再量一次体温,不舒服就告诉我。”

    陈遇那勉强压下去的念头又起来了,他笑着说:“孟par,你有没有问过洛秘书他们这里上班能不能带家属的,你把我带上得了。”

    他说这话有点试探的意思在,孟廷川还真接了:“你想去吗?想去也可以,那边有休息室。”

    “算了。”陈遇摇摇头,他真要过去,孟廷川不可能不看顾他,他们也不是只有这一天两天的,没有必要。

    孟律师没有勉强,又叮嘱了一遍好好休息,踩着最后的时间才从酒店出去,中午打电话回来问他怎么样。

    陈遇听他问才想起来要量体温。

    还是低烧,不过比早上高了半度,他甩了甩温度计:“没事。”

    “多少度?”

    “三十七度……”陈遇不想他担心,准备往低了报,但是孟律师那样看着他,哪怕是隔着屏幕陈遇也知道被他看穿了,慢吞吞地又吐出个九来。

    “快三十八了。”孟律师表情有些肃然,眉心聚拢,“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其实没什么不舒服。”陈遇想了想,宽他的心,“以前也这样过,可能有点累,休息好就没事了。”

    “那你好好休息,洛秘书说,明天去的那家公司附近有家糖葫芦店,你退烧了我给你买糖葫芦。”

    “不退不给我买吗?”

    孟廷川不说也就算了,陈遇的口腹之欲并不重,以前也不爱吃糖,他这样一说,陈遇还挺想尝尝的,尤其是和孟律师一起尝尝。

    “不退送你去医院。”他一副吓唬不听话的小朋友的语气。陈遇笑起来:“你跟芸芸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孟律师说:“芸芸生病了自己会吃药。”

    陈遇说:“我也会吃药。”

    孟廷川也笑道:“药给你买了,一会儿跟午餐一起送来,你记得用。”

    “好。”

    陈遇应得快,以为孟廷川说买了药,应该是退烧药或者消炎药,没想到还有外用的,他吃了消炎药,纠结一会儿拿着药膏去浴室了。

    说起来有点好笑,他都三十多了,孟律师还给他画这种乖乖养病,好了给你买糖吃的大饼,他还挺受用。

    但是药膏用了两次,消炎药吃了三顿,孟律师处理完工作,糖葫芦都给他买回来了,陈遇还是在低烧。

    陈遇自觉除了精神短、有点乏力之外一切都好,连腿都没那么酸了。窗边有一把休闲椅,他盘腿坐在上面,在太阳底下吃冰糖葫芦。

    孟律师带回来的就是最普通的糖葫芦,里面是山楂,外面是糖衣。

    山楂都去了籽,个头很大,也不那么酸,糖衣薄薄的,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又甜又脆微微带着酸。

    陈遇很多年没有吃糖葫芦了。但他确定他当年吃过的糖葫芦绝对不是这个味道,山楂又小又酸还有籽,糖衣厚得快咬不动。

    山楂个头大,陈老板吃得文雅,几口一个地吃,也不慢,没一会儿一串五个的糖葫芦就剩两个了。

    他举着竹签问:“廷川,你吃吗?”

    孟廷川在看手机,闻言抬头看过来,看见陈遇嘴角沾了点糖沫:“吃。”

    陈遇把竹签横过来,往他的方向递了递,糖葫芦就在孟廷川嘴边。但是孟律师抓着他的手腕,轻轻推开了糖葫芦,凑过来卷起他唇边的糖渣,旋即起身:“吃过了,甜的。”

    陈遇知道他偏爱甜口,没再喊他吃山楂,继续小口啃。

    孟律师又在摆弄手机了,陈遇问他:“还有工作吗?”

    “不是工作,在聊天。”孟律师连聊天对象都主动交代了,“林鹤书。”

    陈遇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是林老师的?”

    “侄子。”孟廷川说,“他是大夫,找他问问。”

    问什么陈遇也知道,肯定是跟他有关。

    他不去医院是因为他清楚什么原因。况且这样的低烧,陈遇当年酒吧工作的时候也没少有,常年熬夜,饮食作息都不健康,时不时就要小病一场,不严重的基本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他站着调酒一晚上都未必有人能看出来他在发烧。

    现在往返的机票钱能抵当年一个月工资,陈遇也只是早睡早起,多了一年一次的体检,尽量不去医院的习惯跟从前没什么变化。

    他是觉得没必要,还不至于讳疾忌医,想到林教授的家学渊源有点好奇:“他也是中医吗?”

    “是。”

    “中医还管这个啊?”陈遇没怎看过中医,也不了解,“我以为中医就是吃中药的。”

    “中医也有外科。”孟廷川笑了笑,“别的大夫我不清楚,他一定了解。”

    陈遇觉得他话里有话:“他也是吗?”

    “嗯。”

    陈遇对别人的故事并不好奇:“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低烧可能是有炎症,要我注意观察。”

    “观察?”陈遇整个人都僵住了。

    孟律师说话的时候特意加了主语,不是要陈遇注意,而是他观察。他们虽然已经是不纯洁的□□关系了,陈遇还是想保留最后一点点距离感。

    “我在吃消炎药,你买的那个药膏也用了,没事的。”

    “嗯。”

    但晚上还是观察了,孟律师用了点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他用亲吻和温柔抚摸包装出了一个甜蜜地陷阱,陈遇毫无所觉,就那么踏进去了。

    然后就任人摆布了。

    “有一点肿。”孟律师说。陈遇没想到他这样,虽然配合着没有挣扎,声音听起来却好像要哭了,他脑袋埋在枕头里,声音传出来闷闷的:“廷川,不要看我。”

    “乖,很快就好。”孟律师拿了药,陈遇自己用药多少有点草草了事,孟廷川要细致很多,里外都注意了。

    等上完药,陈遇是真的掉眼泪了,不是疼的,是羞的。他可以接受亲密地接触,但是在别的情境下,他没有做好这样毫无保留地准备,尤其是,单方面的。

    孟廷川拿湿巾擦掉手上的药,搂着他,亲亲他的眼睛,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问他:“阿遇,你设想过将来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行动不能自理的情况吗?”

    陈遇愣了一下:“怎么会。”

    “可是人年纪大了,很难体面地告别这个世界,我们的婚姻不是五年十年,是一辈子。”孟律师轻抚他的背,嗓音醇厚,语调温和,“我们签了意定监护协议,它更多地是赋予对方权利,婚姻中还有相应的抚养义务。”

    “经济上互相扶持,更重要的,在伴侣生病时,要及时送医,给予照顾。”

    陈遇听他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不过刚才那股劲儿散了,倒也没那么难受,有点不好意思。

    他低头擦了一下眼泪,嘴上还是说:“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你早晚也会看见我不那么完美的样子。”

    “你有吗?”

    “怎么没有?”孟廷川失笑,“人无完人。”

    “可是我看你哪里都很好。”

    “不好。”

    “哪里不好?”

    人当然都有缺陷,陈遇也不知道他在跟孟廷川争什么,他不喜欢孟律师这样说自己。

    “你喜欢我,才会看我哪里都好。”孟律师低头亲了他一下,“阿遇,我也骗过你。”

    “你刚刚就骗我了。”

    “嗯,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他这样纵容的态度,陈遇又翻起了旧账:“上次打电话也是。”

    孟廷川也想起来了,笑了笑:“也不是那次。”

    “还有什么?”

    “还有,我母亲再婚的时候,我祝她新婚快乐,然后在那天告诉她我喜欢男人。”

    陈遇记得,他之前说的明明是:“没什么故事,只是不习惯群聊。”

    看来还是有点故事的。

    “我父亲是生病过世的,他也是老师,小学老师。他走之后不到两年,我母亲再婚。我以为她很爱我父亲。”

    “她说,相依为命的母子关系,不利于我的健康成长。”

    “我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她再婚的理由。”

    “那后来……”

    “后来我意识到,父母只是赋予我生命的人。就像她无法干预我的性取向,我也没有权利要求她像我一样守着原本的家。”

    “伴侣才是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我会有自己的生活,或许早,或许晚,我会遇到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阿遇,我不是生来就是你看见的样子,我和你一样,也有年少冲动的时候。”陈遇静静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孟廷川说:“今晚该买回程的机票了。”

    “嗯。”

    陈遇知道他的意思,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孟廷川说过要陪他一起回去。但不会强硬地要求什么,甚至不会再说第二次,决定权在陈遇自己手里。

    陈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回去,不回去,他确实有些放不下,但是回去……

    “我上次回去,就是从那里出来,我翻墙的时候碰到一个邻居,他以为我是贼,见到是我,问我怎么忽然回来,他以为我去上高考冲刺班了。”

    “他跟我说,我妈不在店里,让我在家等一会儿她就该回来了。”

    “但我回家看见一张检查单。”

    “她怀孕了。”

    对十八岁的陈遇而言,比起不信任,被放弃更让他无所适从;对三十二岁的陈遇而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一家三口。

    孟廷川亲了亲他:“那交给我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

    “我们财产共享,以后依照法定义务的五倍、十倍去赡养,你不用再记挂他们,我会安排好。”

    “那,那如果回去呢?”

    “你可以见他们一面,然后再决定是要五倍还是十倍地赡养。”

    陈遇眨眨眼,孟律师的处理方式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孟律师说:“情感是最复杂的东西,剥离情感,一切用法律的手段去解决,或许不那么有人情味,但是会简单许多。”

    陈遇家在比西府更南边的地方,没有机场,他们买了高铁票。

    燕城前不久才下过雪,西府也在降温下雨,但是这里白天已经可以穿短袖了。孟律师穿了衬衣,陈遇穿了卫衣。除此之外,行李箱里就没多少适用的东西。

    这下真要靠买了。

    “要去买衣服吗?”有孟廷川在,陈遇对这次行程没有那么抗拒,但也不想立刻回去。

    陈老板做了回东道主,信心满满地带着孟廷川去记忆中的服装市场,很多年没有说的家乡话,说来有些生涩,陈遇尝试着说了两句就放弃了,司机大哥倒是很健谈,跟他聊了不少。

    聊到服装市场的时候说:“你家在那边啊?那也快要拆了吧?”

    司机言语间有些艳羡,当他是回来处理拆迁事宜的。陈遇心中却莫名地沉了一下:“不是,我家在西行路。”

    “西行路?那不是已经开始拆了吗?”

    “拆了?”

    “是啊。”司机大哥比他更诧异,从后视镜频频看他,“我老婆堂哥家在那,听说要不是有个钉子户,早就拆了。不过现在应该快了,那家人好像生病了,急用钱。”

    “要我说,硬什么呢,早拆早拿钱还早住新房,我想拆还没那福气,现在买房多难啊……”

    司机还在说,陈遇没有再听,他看着孟律师。有些茫然,还有些不知该不该有的期待。

    第46章

    服装市场要拆迁,店铺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靠近门口的几家还开着,都在大搞折扣,这里头只有一家男装店。

    从店里出来,路过音响的时候陈遇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侧过头笑着问孟廷川:“孟律,你这辈子穿过79一件的衬衣吗?”

    “穿过。”

    陈遇意外,孟廷川补充:“校服。”

    “校服啊,我的校服都是运动服。”他指着北边,“那边一直往前走,走到第三个路口左转,就是我中学了。”

    “我穿过好多不要钱的,我妈是裁缝。”

    “嗯。”

    陈遇回头看了一眼:“她以前就在这个服装市场里开店。”

    孟廷川问他:“要进去看看吗?”

    陈遇摇头:“应该已经搬走了。”

    服装市场离西行路不算太远,附近没什么星级酒店,只有连锁的快捷酒店,他们随意挑了一家办入住,然后出门吃饭。

    时间还早,他们在路上走了一会儿,陈遇一边走,一边跟孟廷川说曾经的事,不过没多少能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陈遇几乎找不出几条和记忆中一样的路来,更不要说什么早餐店文具店。

    从一个路口走出来,陈遇有点懵:“前面好像是我家。”

    他回头看了眼,还是不知道怎么从那个公园过来直接就到家了。

    “那要去看看吗?”

    他们站在路口等着陈老板犹豫抉择,边上小卖部里的大姐喊住他们:“哎,帅哥,你们外地来玩的?别往前面走了。”

    孟廷川走过去,买了瓶水,大姐就更热情了,放下手里的碗,给他们拿水,主动说:“前面要拆迁了,乱糟糟没什么好玩的。”

    孟廷川说:“我们走亲戚。”

    “走亲戚?”大姐说,“走亲戚就更不用去了,现在就剩一户人家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你们再打个电话问问,肯定弄错了。”

    “好。”他拿着水走出来,大姐还意犹未尽:“又不是以前,钉子户还多给钱,现在都是越早签字好处越多。这种人哦,为了多拿点钱,拖到最后反而没好处。”

    这是个很老的小区,人确实都搬得差不多了,里面空空荡荡的,墙上写了红色的拆字,隔几步就能看见被抛下的旧家具。

    破沙发、缺了腿的床,凌乱的窗帘床单。

    清冷到连小动物都不多见。

    走进去大约百来米,陈遇停下脚步:“不一定是他们。”

    “嗯。”

    “要是搬走了,我就翻墙带你进去看看我以前的房间。”

    “好。”

    要是没搬走……

    陈遇也不知道。

    小区内变化也很大,陈遇没想过有一天他回家还能找错路,家门口有个小池塘,现在没有了,多了个停车场,停车场里还有几辆车,可能是附近有人把车停到这里来了。

    “应该,是这里吧?”陈遇看着眼前的房子,不太确定。

    这边都是楼房,他们家在一楼,一般不太走单元门,而是直接从院子走,陈遇准备绕到后院去看看。

    还没走到已经听到了前面的动静,他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去,隔着院墙的雕花石窗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你还有脸来我们家。” 陈母抄着扫帚在赶人,“出去、给我出去。”

    表哥跳着躲开她的扫帚往外走:“我说老太太,你省点力气吧。”

    “我舅还躺在家里吧?你把我赶出去,准备以后每次去医院都打车吗?”

    陈母继续挥扫帚,扬起一大蓬灰:“打车也不要你,丧良心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你,阿遇……”

    “阿遇阿遇。”表哥嗤笑,“当初不是你们自己送他去那种地方的吗?”

    陈母的扫帚最终没有落在他身上,她扶着扫帚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表哥还在喋喋不休:“现在摆出一副可怜相给谁看啊?留着房子不肯拆有什么用?他这么多年没回来。”

    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铁皮发出回响。

    “谁知道是不是得了艾滋病死在哪了?”

    “没死也不会回来,我要是他,我巴不得你们早点死,你们过不好,我就好过了。”

    表哥骂完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换了一副劝导的口气:“说了我给你们养老,我没爸妈你们没儿子,凑一块过不是刚好么。”

    他还要再说,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了眼,接起电话,偏头用肩夹着手机,喂了两声,一边拿出烟盒轻敲两下,抽出支烟来。

    打火机打了三次没出火,他十分不耐地掼在地上,空咬着滤嘴应付电话那头:“行了行了说了会还的,就这两天。”

    他挂了电话,又冲院子里喊:“你们赶紧把字签了到时候住新房,市里那房子给我当婚房正好。”

    “你们要不放心,以后我生了儿子跟我舅的姓总行了吧。”

    一个花盆扔出来,他仓皇躲开,花盆落在地上,院内陈母的声音传出来:“我只有一个儿子。”

    表哥心有余悸地看着院门:“死老太婆,一点不知变通。”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喂,三哥,我大强啊,不是,我是真转不过来了,那边催得急,保证还,我欠谁也不能欠三哥呀……”

    他讲着电话往外面路上走,路过陈遇和孟廷川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停车场传来汽车引擎声。吱呀一声,老旧掉漆的院子门从里面打开,瘦小的身影又一次走出来。

    陈母没有用扫帚,手上拿着一只塑料袋,佝偻着,一片一片拾起花盆碎片,捡到第三片的时候撑了一下腰,忽然愣住了。

    “阿遇?”她直起腰,定定地看着陈遇,脚步不受控制地往这边走了几步,不太确定地问,“阿遇,你回来了?”

    她很瘦,身高只到陈遇的胸口,明明也才不到六十,和张大妈差不多的年纪头发却白了不少。

    陈遇下意识后退半步,孟廷川站在他身后,搂了他一下,陈遇回头看他一眼,又往前走,应了一声。

    “嗯。”

    他们跟着陈母走进院子,里面的门开着,窗户也开着,从窗户可以看见客厅,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沙发、茶几,连冰箱都是十几年前的,墙壁有一些泛黄了,墙上还贴着他的奖状。

    陈母回过头看他,想要去拉他的手,陈遇又侧身躲开了,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陈母的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不敢再碰他,放轻了声音喊他:“阿遇,你,进来呀。”

    “快进来,妈去买点菜,现在菜市场有点远,妈骑车过去,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你在家等一会儿。”

    陈遇站在门口没有动。

    陈母的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捂着脸:“都是妈的错,妈对不起你,不该不相信你,你怎么会做那种事。”

    陈遇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当初的真相的,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说:“可我确实是同性恋。”

    陈母窒了一瞬,终于肯看向孟廷川:“他……”

    “嗯。”陈遇点头,“我们结婚了。”

    “那,那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她频频看向孟廷川,视线却始终没有他身上停留。

    陈遇说:“吃过来的。”

    陈母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抬头看着他,陈遇回望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试图回想曾经是怎么和她交流的,想不起来了。

    太过平凡的生活记忆,根本留不下任何印象,零星的片段似乎也总是她在喊他吃饭,问他,阿遇,今天想吃什么。

    他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放弃称呼,只是说:“我看到你们用卡里的钱了,你们……”

    “阿遇,我们有钱的。”陈母急切地解释,“我的店还开着,搬了新地方,你爸有退休金,前两个月是、是转不过来了,现在他稳定下来了,以后不会拿你的钱的。”

    陈遇想说我不缺钱,陈母又说:“拆迁你也有份的,等到礼拜一,他们肯定又来找,妈把字签了,等钱到账,也给你打到卡里。”

    “不用。”

    “要的,存着,以后有事可以应急。”

    陈遇没反驳,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丝丝缕缕的白发。看着她眼角洇着泪的皱纹,看着她絮絮叨叨地安排拆迁赔偿款。

    他曾经以为再见面,他一定会质问他们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要送他去那样的地方,这么多年有没有后悔过。

    现在见到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像他很难去要求陌生人为他做什么。十几年的时间,陈遇快要认不出她了,路上遇见都会主动提供帮助的人,他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

    陈母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再吃一点吧?”

    “妈去买排骨,给你做糖醋排骨,你不是最爱吃糖醋排骨了吗?”

    陈遇恍惚了一下,原来他从前也喜欢吃糖醋排骨。

    “不了,我,”他看了眼孟廷川,“我们还有事要办,就是顺道回来看看,以后、以后我再来看你们。”

    陈母擦了一下眼泪:“好,好,你大了,正事要紧,妈妈新店开在……”

    屋内有东西落的声音,他们都看过去,陈母说:“你爸。”

    她匆匆往里走,过一会儿,又推着轮椅重新出现在视野中,陈父靠在轮椅上,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陈遇没有听懂,陈母附耳过去听,又开始擦眼泪。

    “对,是阿遇。”

    “他回来了。”

    “不留下,孩子有事,他说以后再来。”

    她抬头看了眼陈遇,勉强扯出个笑来:“你爸之前脑出血,现在没事了,医生说会慢慢恢复的。”

    陈父靠在轮椅上,手指着陈遇卧室的方向,啊了两声,陈母说:“好,我去拿。”

    她起身离开,留下轮椅上的陈父,陈遇隔着昏暗的玄关和他对视,他仰头靠在轮椅上,似乎不太能支起脖子,斜着眼看过来,嘴巴张张合合,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陈遇依旧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陈母出来,他却不说话了,闭上眼,没有再看他们。

    陈母说:“你爸给你领回来的,高中毕业证书。”

    *

    他们最终也没有在家里吃饭,孟廷川拿着毕业证书,领着陈遇回到宾馆。

    关上门,陈遇主动搂着他亲,辗转着倒在床上,过一会儿,孟廷川放开他,擦过他的眼角:“阿遇,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什么?”陈遇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不能把我当做你发泄情绪的工具。”

    “我不、”陈遇下意识要反驳,然后发现他好像真的有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我真的想和你亲近,去燕城找你是因为想你,和你做也是……”

    “我知道。”孟廷川亲了亲他,揽着他,“在想什么?可以说出来。”

    陈遇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想到他们现在是这样的。”

    当年说一不二掌控一切的人,坐在轮椅上说不清话,总是给自己做裙子的人穿着暗色的衣服头发花白。

    他们都老了。

    这是当然的,陈遇自己也三十多了,他们总要老的。但是在陈遇的设想中,他们应该是像黄女士和林老师一样的。

    他们看起来像是爷爷奶奶。

    陈遇回想着刚才看见的、听见的:“廷川,我好像没有弟弟妹妹。”

    “嗯。”

    “可是我那时明明看见了。”

    检查单是实实在在的,陈遇看了许多次,不可能看错。

    “他们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你,或许是因为没有这个打算,或许是身体原因。”

    “也或许是因为政策。”

    陈遇呆了一下,孟廷川提醒他:“你父亲是教师。”

    陈遇想起他听自己说这事的反应:“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只是有些猜测。”

    “我那时候以为……”陈遇没有说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就算没有那张检查单,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无法消弭。

    他选择提前主动从戒断所离开就不可能再回到他们的掌控中。年少的叛逆总是离家的前奏,体验过自由的滋味,不会再贪恋掌心的温度。

    “会后悔吗?那样离开。”孟廷川问他。

    “不知道,可能会高考,但是不会复读,应该考不到燕城了。”陈遇摇摇头,思索片刻道,“还是会走的。”

    “是他告诉我的,做人要有气节,有担当。”

    “我没做过的事不会认,性取向也不是我的错。”

    “我们会不停地争吵。”直到一方妥协。

    陈遇转过来,直直看着孟廷川:“你说的对,父母和子女的缘分并不是都那么深。”

    我们才是共度一生的人。

    孟廷川捂了一下他的眼睛:“阿遇,你这样看我,我忍不住。”

    陈遇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掌心扫过:“我现在不是发泄情绪了。”

    他翻身趴在孟廷川胸口。床头碰到墙,咚了一下,陈遇没有在意,支起身又低头去亲他,孟律师的手从他胳膊地下穿过去,自下而上地抱着他。

    渐渐升温。

    陈遇喘着气,没头没尾地说:“箱子里,我都收进去了。”

    他起身,想给孟律师让出路来,床头又撞到墙了,咚的一声,这次陈遇听见了,他试探着动了一下,又一声。

    早年陈遇也住过很多次这样的快捷酒店,非常清楚这种酒店的隔音效果,他放弃了,躺回去,没有兴趣做给别人听。

    孟廷川闷笑,陈遇看了他一眼,怏怏的。

    “阿遇。”孟律师喊他,陈遇懒懒应了一声,“要不要试试别的?”

    “试什么?”

    ……

    孟廷川漱口回来,陈遇还在失神,膝盖有点发软,嗓音也飘:“我帮你。”

    孟律师笑了一声:“站得稳吗?”

    陈老板的男性自尊受到了挑战,当即就站起来了。

    酒店的房间不大,他们的房间不带窗户,床边靠墙是一张桌子,椅子拉出来就站不下人的宽度,孟廷川却站到了他身后,扶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说:“阿遇,腿并拢。”

    第47章

    陈遇睁眼的时候,孟廷川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发信息,屋子里没有自然光,只开了孟廷川那边的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明效果不佳,好处是也不刺眼,陈遇问他:“几点了?”

    “还早,可以再睡会儿。”

    陈遇摇头:“不困了。”

    昨天睡得早,现在精神挺好。

    就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事做,陈遇忽然有点惦记家里的花园,有点想念花大价钱买的软硬适中的床垫,还有点想去宠物店看看,领养一只可能高冷可能会在他怀里撒娇的猫咪。

    他也拿过手机打开店里的群聊看了眼,聊得挺多,小岚还圈他:@陈遇老板你上电视啦,最近店里好多客人找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陈遇回她快了,然后问孟廷川:“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等一等,还有些事要办。”

    “什么事啊?”他昨天说有事只是随意找个借口,怎么孟律师还真有事了。

    “你那位表哥。”

    陈遇有些厌烦地皱眉:“他又怎么了。”

    “他欠了笔赌债。”孟廷川放下手机,转过来看他,“阿遇,你或许不清楚,这样的赌徒大多不光是赌的。”

    “他们也会聚赌,聚赌是入刑的。”

    “所以?”

    “所以送他进去待几年。”孟律师说得轻描淡写的。

    陈遇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孟律师,你这样说话看起来好像电影里的大反派。”

    孟律师为自己辩解:“举报违法犯罪行为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只是在积极履行公民义务。”

    昨天陈遇的注意力不在表哥那里,这会儿依稀想起来,他接电话的时候好像是说了什么还不还钱的,他还在思索从欠债到可能聚赌转了多少道弯,又听见孟律师说:“阿遇,你父母给你在市里买了套房。”

    “你怎么知道?”陈遇回神。

    “他们联系我的。”

    “他们怎么有你的联系方式?”

    “我昨天留了张名片。”孟廷川解释,然后问他,“你要吗?”

    陈遇不知道他在联系方式还是在说房子,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号码没换。”

    “嗯。”

    房子去年买的,这下也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积蓄要用那张卡里的钱了。陈遇心情有些复杂:“我不想要房子,我也不缺钱。”

    “好。”孟廷川应,“陈老板还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他一副代理律师询问当事人要求的样子,陈遇被他逗笑了,不过很快又笑不出来:“他……他具体是什么病啊。”

    “中风。”

    “中风……是不是不太好恢复啊?”

    “不一定,后续治疗之后情况应该可以有所好转,恢复程度因人而异。”

    陈遇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搜索一会儿:“他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去康复医院?”

    “一般医院也有康复中心,当然不同医院医疗水平是有差距的。”

    “西府有一家不错的康复医院,林家的中医馆跟他们有合作,这方面林老师了解多,回去可以问一问。”

    陈遇应好,不管怎样,病总要治的。

    他看看孟律师,“你那时候……是怎么跟你妈交流的?”

    “阿遇,我们不一样,我的经验在你身上并不适用。”孟律师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说。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可以当你的代理人。”

    “我不想委屈你。”昨天陈母的态度他看在眼里,他们有愧疚有思念。但是根深蒂固的思维并不会因为十几年的等待而转变。

    对他的性取向,他们依旧是下意识回避,连带着孟廷川也是。

    “工作时遇到的不待见我的人更多,你父母只是不习惯。”

    “那不一样。”

    孟律师笑了一下:“我确实不在意,而且比起我,他们应该更不得已。”

    陈遇一想也是,又问他:“那你的公民义务什么时候能履行完啊?我想回去了。”

    回西府,回他们自己家。

    孟律师低头亲了他一下:“很快,我中午出去见个人,明天回去可以吗?”

    陈遇实在好奇:“你以前来过?还是有什么同学朋友在这里?”

    “没有,阿遇,钱能办到的事比你想象的更多。”

    孟律师说要履行公民义务,陈遇没什么实感,成或者不成,他其实都无所谓,当年的事,说到底表哥只是个导火线催化剂,陈遇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是陈老板一向是把钱放在心上的。

    “花得多吗?”

    孟廷川失笑:“还行,这趟出差的零头。”

    陈遇直觉不是花费低,是孟律师这趟出差挣得多,他对孟律师的工作也好奇起来:“我以为你出差是要去打官司的。”

    “那是最后一步。特斯塔在上市的关键时期,走到要打官司的那一步,我就白去了。”孟律师点到为止,没有多提,又说回表哥的事,“他在惦记你们家的赔款。”

    陈遇被他提醒才想起来这个,明明他也一个人过了十几年,对人性的恶有深刻认知,现在却连这样明显的事都没有注意到,这几年过得太平,和孟律师结婚之后更是安逸。

    他也想起来昨天表哥打的第二个电话,表哥那种人欠了债的情况下主动给债主打电话,有些蹊跷。

    陈母说周一签字,他们又过去了一趟,到了陈遇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可能是怕他们反悔,地产商请了搬家公司的人。

    不大的房子,十来个人进进出出,不到一上午已经搬完。

    他们到的时候,所有东西都已经装车,院子里连个破花盆都没留下,地栽的树,也修了枝打上泥球装车走了,只剩下一地的枝叶。

    地产公司的经理见了陈遇跟他诉苦:“我工作那么多年,钉子户也见过不少,就没见过那么犟的。”

    “问他们要多少钱也不说,要什么补偿也不说,就是咬定了不签,再签不下来要耽误工期了。”

    “幸好你回来劝了。”

    做这种工作的都跟人精一样,左邻右舍一打听早知道他们家什么情况,他也装作不知道。与其说是感谢他回来劝,不如说是担心他赶着签字的点回来生事,拖着陈遇跟他闲扯:“你家这一直不拆,回迁房都可以住了。”

    “那边小区一半安置一半出售,安置的本来都要摇号的,现在直接给你家安排了售卖的楼,一层,下面有车库,没有院子,但是阳台很大,阳光也好,那棵树种在楼下绿化带里。”

    搬家公司的车一辆一辆开走,陈父陈母也在车上,陈遇往那边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位经理也收回视线,不再拉着陈遇闲聊,转而说:“这边马上就开始拆,灰尘大,您还有什么事吗?”

    陈遇为他前后的态度心底发笑:“没事了。”

    *

    孟律师要回一趟律所,陈遇没跟着去,他直接回家了。

    和之前登山不同,这一次出行,陈遇虽然中途还发烧,但也说不上多累,更多是心理上的疲倦感。

    回家之后陈老板先简单洗澡,然后收拾行李换床单,给几个主人不在家也矜矜业业工作的扫地机器人清了垃圾盒,换了水箱。

    扫地机照顾不到的楼梯需要手动清理,陈遇拿着吸尘器上上下下走了两趟。

    接着是院子,这几天下雨多,气温也没有很低,种下去的植物长势都不错,还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杂草。

    陈遇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双齿的除草器来,这东西针对根系发达的草,用来对付种植箱里这些刚出头的小草,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没一会儿几只种植箱就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种植箱边有些下雨排水时带出来的泥沙,也需要清扫,陈遇先用扫帚扫完又用水管冲了一遍,思考要不要索性把地砖撬了改成地栽。

    家里的花瓶一周没有打理已经开始生腐水,陈遇把花扔了,打电话叫孟律师带新的回来。

    “保鲜剂也没了,你从花店捎点儿。”

    “好,还有什么吗?”

    陈遇思索片刻,看着成排的花瓶问了句有点离谱的话:“花瓶能不能放进洗碗机?”

    孟律师失笑:“阿遇,你不如直接问能不能等我回来洗。”

    陈遇乖乖改口:“那能不能等你回来再洗?”

    “放着吧。”孟律师看了眼时间,“我六点到家。”

    还有两个小时,陈遇看看天色,开始解围裙:“那我出去买点菜吧,冰箱里的都没法吃了,你想吃什么?”

    “收拾了一下午累不累?出去吃吧。”

    “我想在家吃。”不过确实是有点累的,陈遇问他,“火锅可以吗?”

    食材和火锅底料超市里都有现成的,做着简单,收起来有些繁琐,但是可以交给孟律师。算盘打得孟廷川隔着电话都听见了。

    “刷花瓶,刷锅,还有什么?”孟律师一副放贷记账的口气,“阿遇,你这样使唤我,我要报酬的。”

    他没明着说,陈遇却奇异地猜到了他的意思,他张张嘴,实在是喊不出口,只好像个明日复明日的债务人一样给他保证:“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就要收利息了。”孟廷川意有所指,问他,“我出差的时候,叫你拿的快递取回来了吗?”

    陈遇不明所以:“取回来了。”

    “你没拆吗?”

    “那是你的快递。”虽然结婚了,虽然住在一起,这点空间还是要保留的。

    “拆吧。是给你用的。”

    陈遇已经走到门口了,挂了电话又折回去拆快递,一尺见方的箱子里,放满了陈遇看不懂的东西,不过都有说明书。

    他一一看过去,算是知道为什么孟律师了解那么多了,也知道为什么他那天说不能保证体验感了。

    保证体验感的东西都在这。

    第48章

    难怪上次那么艰难,这事儿比他想的复杂多了,陈遇想,看片最多学个姿势,他这种特殊情况的,姿势都学不到。

    陈遇把这一箱子东西搬上楼,犹豫几秒,暂时都收进浴室,然后重新换鞋出门去超市。

    其实他的《厨房小白到五星大厨》课程里也有火锅底料的制作教程,但是陈遇今天不想动手了。他和孟廷川都不太能吃辣,就买了番茄锅底,家里的锅是鸳鸯锅,可以煮两种汤底,陈遇准备再拿个菌菇锅底的,被在一边上货的大姐劝住:“这个不好吃,红油的好。”

    陈遇拿着底料回头,看了眼,边上没有别人:“我不太能吃辣。”

    “那也不要拿这个菌菇底,菌菇汤要自己煮才好吃,你看这价格能给你放什么好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超市的工作人员要说这种大实话,陈老板还是很听劝地把菌菇汤放回去,到生鲜区买了点杂七杂八认识的不认识的菌类,回家照着教程炒了个菌菇锅底出来。

    陈遇喜欢开阔的环境,在西厨备餐,该洗的都洗好装盘子了,剩下还有些土豆要切。外面餐桌上,火锅盖着盖子,汤底在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孟律师回来的时候,汤底已经煮沸,其他食材还在准备,陈遇切菜已经比一开始熟练许多。但还是很慢,到头来火锅也没比家常菜快到哪里去。

    孟廷川脱了外衣套上围裙走过来洗手,陈遇以为他要去刷花瓶:“马上可以吃了,先吃饭吧。”

    但是孟律师是冲他来的:“阿遇,我的报酬呢?”

    陈遇懵了一下,他以为孟廷川叫他拆快递是要今天用的意思。既然晚上要用,那现在当然是可以免了的。

    他看向孟廷川,手里的动作慢下来:“现在吗?”

    孟律师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刀。孟律师的刀工说不上多好,但是比陈遇熟练很多,土豆很快切好装盘,他一边装一边还有闲心逗陈遇:“现在还利息低。”

    “什么利息?”

    “亲一下。”

    比起之前,这利息确实低,大债主难得心善。但是对陈遇来说,他宁愿在那种时候喊,意乱情迷的时候羞耻感比较低,没什么负担。

    明明在还没有那么亲密的时候他就喊过了,那时是为了拉近一点关系,现在关系近到不用再近了,他反而开不了口,大概是孟律师的态度,又总在那样的时候叫他喊出来,让这两个字带了点暧昧的颜色。

    陈遇耳朵红得要滴血,孟廷川也不急,就那么站着等他,他会喊的。果然,陈老板做完了斗争,闭上眼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谢谢老公。”

    孟廷川手上切过菜,没有动,略略低头碰碰他的耳朵尖。然后和他对视,陈遇想起他之前说的兴奋的时候就想捏,一下又避开了视线。

    孟律师轻笑:“去吃饭吧。”

    自己炒的菌菇锅底比买的番茄锅味道更好,陈老板反思:“还是不能偷懒,以后自己炒,下次试试排骨鸡架熬汤。”

    “高汤还可以多熬一点冻起来下面。”

    “好,要买整鸡还是鸡架?”

    “整鸡好了,上次看见有个整鸡改刀的视频,可以练习一下。”

    “好。”

    陈遇对做饭很有兴趣,有一大半要归功于孟律师的捧场,他的捧场不是敷衍地应,是真的参与讨论,也不光是嘴上捧场,会帮忙一起做。

    孟廷川给他夹了几片涮羊肉,还有一筷子陈遇今天才从花园里割回来的韭菜:“辛苦阿遇,补补。”

    陈遇看看他,再看看羊肉韭菜,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以陈老板平时不加锻炼的生活习惯来说。如果不是前十年过得足够禁欲,短时间内那么高的频率大概确实需要好好补补。

    但他毕竟禁欲了许多年,底子还行,陈遇觉得不是很需要。

    他也给孟律师夹回去了。

    孟廷川看着他,笑了一下,分明就是故意的。

    饭后陈遇也没真干坐着,收碗擦桌子,开窗通风,然后给孟律师带回来的花修枝。孟廷川刷完火锅刷花瓶,买花瓶一块儿送的刷子挺好用,长度合宜,软硬适中,其实刷起来也很快。

    他刷完陈遇也配好花了,一束一束插好放归原位。

    “阿遇,我要健身,你要一起吗?”

    陈遇拒绝了:“我想泡个澡。”

    “好。”

    陈遇这个澡洗得有点久,孟廷川从楼上下来他还在浴室。

    “阿遇?”孟廷川敲了两下门,“你在泡澡吗?不要太久。”

    “嗯。”陈遇鼻音有点重,孟廷川顿了顿,问他:“阿遇,你在做什么?”

    陈遇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马上就好。”

    他说着马上就好,孟廷川有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浴室开门。

    因为要泡澡,浴室的换气装置开到最大功率,门打开的时候没有太多水汽,连镜子都是干的,只有被陈遇带出来的漂浮着的香气。

    孟廷川品鉴过很多香水,此刻却说不出这是什么样气味,明明是清冷的甜,却莫名有种勾人心魄的缱绻。

    大概因为是陈遇身上传来的。

    大概因为陈遇此刻穿着他的睡袍。

    孟廷川的睡袍穿在陈遇身上,有一些大了,贴肤垂感好的料子挂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露出来的肌肤泛着红,不知是不是热水泡的。

    他们的视线交汇,陈遇什么都没说。没有说为什么穿着他的睡袍,也没有说为什么在浴室里待了那么久。

    孟廷川也没有问,他走进浴室,在还未消散的浅淡香气中淋浴。

    等他出来,室内只剩下助眠灯,陈遇喊了他一声:“廷川。”

    他总是这样,拖着点不自知的尾音。

    孟廷川走过去,捏捏他的耳垂,然后摸到脸,陈遇仰了一下脖子。借着幽暗的光,孟廷川能看见他的脸很红,眼睛里泛着水润的光,和刚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太大区别。

    “阿遇,你在做什么?”他低声问?

    陈遇没有回答,视线往旁边柜子偏了偏,孟廷川也看过去,是他们在燕城没有用完的东西,陈遇收在行李箱里,带回来了,现在就那么摆着邀请他用。

    孟廷川的手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摩挲着到了锁骨,又问了一遍:“在浴室里做什么?”

    陈遇还是喊他:“廷川——”

    “阿遇。”孟廷川沉着嗓子,终于收回手,不再欺负他,缓缓道,“你在等我吗?”

    “嗯。”

    陈遇很晚才醒,在孟律师臂弯里醒的,之前他们也尝试着这样睡过,陈遇不习惯,孟律师没有表现出来,但是陈遇知道他也不习惯。

    他一向觉浅,陈遇一动他就要醒。

    昨晚大概是真的累,累到身体可以忽略那一点点不习惯,闭上眼就陷入沉眠。

    孟律师的手在他颈侧探了探:“难受吗?”

    大概是看他有没有发烧。

    陈遇摇头,孟律师的那一箱子快递不是白买的,做足了准备还是快乐更多,孟律师明显也少了很多顾忌,真正放开的孟律师不像上次总在询问陈遇的感觉。除了一开始问过几次,后面没有太多话,也没有那么温柔。

    这才是孟廷川,褪下西装领带,剥离了一切温柔斯文的表象,拥有可以掌控他的力量,甚至有些粗蛮。

    但他确实没什么不舒服,不管是昨晚还是现在。

    孟律师还是拉着他量过体温确认没发烧才放心。到咖啡馆已经半下午,小岚说他:“老板你结婚之后越来越没事业心了。”

    小岚没结婚,事业心很足,阿奇都要往后靠:“老板快来补视频,存货都要用完了。”

    陈遇记得她之前说要拍不同的拉花,捏了捏拳头,感受了一下,确认胳膊没什么问题,才放心答应。

    不过这次小岚要拍的是咖啡的不同冲泡方式,说是有一些粉丝冲老板来的,其实连怎么喝咖啡都不知道,有必要拍一个新手入门的系列教程。

    台词她都准备好了,让陈遇对着台词拆解步骤讲解注意事项。

    从最基础的耳挂包到手冲咖啡到法压壶,从摩卡壶到虹吸壶,观赏性逐步加强,操作难度也渐渐增加。

    因为录长视频,中间出点什么意外都要停下来重新开始,花的时间有点久。

    孟廷川下来的时候,陈老板又补了一遍摩卡壶的,咖啡从壶里倒进杯子,萱萱在镜头后面比了个ok的手势,小岚说:“可以了。”

    陈遇看见孟廷川,忽然想到他们认识不久的时候,孟律师来店里加班,他把咖啡杯放到高台上,问孟廷川:“加糖吗?”

    孟律师说笑了笑,给出了和当时一样的回答:“不加。”

    陈遇有些意外,孟律师说:“阿遇煮的咖啡已经十分甜了。”

    他冷不丁来那么一下,陈遇先是看他,然后去看小岚和萱萱。

    萱萱在镜头后面抿着唇笑,小岚咦了一声,嘴角笑得要上天,也跟孟廷川开玩笑:“人家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我看情话的完成度也靠脸。”

    “不行,不能光我吃狗粮,孟律你配合一下,再来一遍,我录下来发上去。”

    孟廷川笑着说:“下次吧。”

    陈遇脱了工作服跟他走出去,孟廷川的手覆在他后腰:“累不累?”

    因为在录视频,陈遇全程都站得很直,小岚没察觉,孟律师看出来了,他腰有点僵。

    “还好。”陈遇说。

    他说还好,孟廷川也没反驳。陈老板身材清瘦,身上的穴位也很好找,孟律师摸着他的脊骨,在腰际按了两下,陈遇差点软了腰,被他扶住。

    “还好?”

    “不太好。” 陈遇怕他再来一下,改了口。

    昨晚被孟律师翻来覆去地摆弄,陈遇怀疑这是个全身运动。不然怎么中午起来平时不太能用到的肌肉都又酸又痛,腰腹也酸,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用过力。

    高中物理学知识冷不丁地冒出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这里也适用吗?

    第49章

    孟律师轻轻在他腰际揉了两下:“回去给你按。”

    陈遇想到他之前的按摩,看他一眼,没应。陈老板现在改变想法了,高频率还行,高频率加高强度他不行。

    他这反应,孟律师笑了声:“不做什么。”

    “你出差打电话的时候也说不做什么。”孟律师在家中的信誉度逐渐走低,尤其是某些方面。他也不辩解,转而说:“那带你去推拿,或者买条按摩椅?”

    他这么认真靠谱地提建议,陈遇又有点相信了,按摩椅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去推拿又有点麻烦,犹豫着要不要点头让孟律师按按就好。

    孟廷川先笑了,陈遇奇怪:“笑什么?”

    “阿遇,在你这里,以退为进百试百灵。”

    他不说陈遇还没感觉,这样一说,好像还真是。

    陈老板的人际交往通则非常简单,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画好一条线,底线之上一切好说。但绝对不可能放低,只有对孟律师,他好像没有底线这种东西,总是一退再退。

    这显得很好欺负,但是否认不了。陈遇只好说:“我对别人不是这样的。”

    陈老板既然能成为陈老板,对着别人当然不可能这样。孟律师亲了他一下:“阿遇,能有这样的特权我很荣幸。”

    中医馆比陈遇预想的大一些,是一家二级医院。孟廷川直接带他去理疗室,护士问他们有没有提前预约,没有的话要排队。

    理疗室里有一位老太太,头发全白了,有一些稀疏。但是精神非常不错,还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兔子发卡,陈遇看着有点眼熟。

    她认识孟律师,对护士摆了摆手:“廷川来了啊?”

    “嗯。”孟廷川给他们做介绍,陈遇才知道她是林老师的母亲,曾经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前几年才退休,现在也还是会在医院里坐诊,不过一般不在理疗室这边。

    陈遇又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发卡,猜测应该是芸芸给她的。

    “新收了两个学生,过来带带,正好你也要来。”她解释完也不看孟廷川了,示意陈遇坐下,把手放在脉诊上,问他,“你有哪里不舒服的?”

    陈遇收回视线,有点新奇地放手上去:“腰有点酸。”

    林奶奶没有立刻回应,给他诊完脉收回手才问:“怎么,抻着了?”

    陈遇想了想,笼统地说:“运动过量。”

    林奶奶站起来往单人理疗室走:“你们年轻人,总是没个度,十天半个月的不动弹,偶尔锻炼一次又想要补十天,哪里是这样的。”

    她说着夸了一句孟律师:“廷川这方面不错。”

    她说的是锻炼的事,但陈遇这个运动过量,严格说起来孟律师才是罪魁祸首,他跟在林奶奶身后,看了眼孟廷川。

    孟廷川从他那一眼里看出来点东西,笑着接过话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阿遇在跟着我练了,是我没带好。”

    “那是要怪你。”林奶奶喊陈遇在理疗床上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叮嘱道,“做什么都要适量。”

    林奶奶的力度不大,但是手法非常不错,陈遇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过来身上盖着块毯子,孟律师和林奶奶轻声交流康复治疗的事。

    林奶奶说话语速总是很慢,听起来很安宁。

    “针灸、推拿,这都咱们中医康复的常用手段了,都可以试试。”

    “咱们这里不太好住院,住院要去康复医院,那边收费要高一点。”

    陈遇在理疗床上趴久了有点不舒服,翻过身躺着,手搭在眼皮上,挡着灯光,没有出声。他们交流完康复的事,林奶奶就走了。

    孟廷川走进来,陈遇没有睁眼,问他:“怎么样?”

    “具体要看过才知道。”孟律师摸了摸他的脸,“不用想太多,我会处理好的。”

    “嗯。”陈遇应了声。

    孟廷川这样站着,正好挡住了光线,陈遇睁开眼看他,这个角度看孟律师,陈遇一下就想起了昨晚,方向来说是有点不同的,但都是仰视,还正好都是背光的。

    孟律师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不温柔的。虽然比起上次是要用力一点,但总体还算克制,那时候陈遇也是这样睁着眼,以仰视的角度看他。

    陈遇有点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应该在他身后的小夜灯,到孟律师身后去了。

    他只记得,背着光,孟律师的表情说不上多好看,暖色的灯光在他身后也不能让他变得柔和,放弃一切文明的约束,只剩下最原始的欲f望。除了陈遇无人得见的一面,这个认知让他战栗。

    之前在燕城,孟律师说陈遇总是在喊他名字,陈遇不记得了。不过他记得昨晚,这个时候他确实喊了一声:“廷川……”

    孟律师于是俯身,汗水低滴落在他唇畔,那一瞬间大概是动态的静止,正好孟律师也在看他,陈遇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看着孟廷川的眼睛,伸出舌头舔掉,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事情就变得不可控了。

    陈老板反思,他这个运动过量可能也不能完全怪孟律师。他走了一下神,孟律师捏了捏他的耳垂:“在想什么?”

    陈遇没头没尾地说:“以后还是周末吧。”

    周末孟律师不用去律所,他也可以定下来时间周末不去咖啡馆。

    孟律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想这个?”

    陈遇避开他的视线,从理疗床上坐起来,低头找鞋。但是找错了方向,鞋子在另一头,孟廷川那边,他的双腿从床边垂落,无处安置。

    孟律师弯腰给他拿过来,放在他脚边,陈遇想要去穿,被他握住了脚踝,他握得不算紧,陈遇却有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刚刚只按了十分钟,你就睡着了。”

    “是吗?”陈遇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落在孟律师脸上。

    孟廷川垂着眼,灯光从斜上方照过来,被他的睫毛阻挡、鼻梁阻挡,投下阴影,他拿起一只鞋给陈遇穿上:“是啊,这边推拿理疗一个部位是半小时起步的。”

    “那怎么办。”

    “我跟奶奶学了点,”孟律师说,“回去可以继续。”

    陈遇想到他刚刚说的以退为进,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他是不是来之前就计划好这一环了,孟廷川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催促,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就那么嘴角噙笑抬头看他。

    陈老板悟了,这次不是以退为进,是威逼利诱,剩下一只脚踩在孟律师的膝盖上:“那你何必问我。”

    “总要你情我愿才好。”孟律师慢条斯理地给他穿好了鞋才起身,提醒他,“阿遇,刚刚你的手机响过几次。”

    那时候大概陈遇已经睡着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小岚发来的。

    小岚:“老板我刚刚忘记问你了,你之前不是私信过一个奶油拉花的主播吗?”

    小岚:“他是不是回复你了?”

    陈遇:“我没看。”

    小岚说他感兴趣的那个主播是奶油拉花之后,陈遇就又一次对刷视频失去了兴趣。后来小岚说他上了西府市地方电视台,他才看了一眼。

    小岚:“那你也没加他微信?”

    陈遇:“我加他微信做什么?”

    小岚:“我就说他是骗人的!”

    小岚发了个链接过来,陈遇点进去,听到主播说认识他,加了微信,他还放了聊天记录。

    陈遇没看完就关了:“我不认识他。”

    陈遇:“聊天记录假的,没聊过。”

    小岚:“这人太讨厌了!”

    小岚发了一条语音:“那个比赛宣传力度挺大的,老板你之前录的视频又被他们拿来当宣传广告,咱们店的账号涨了不少粉。”

    “他肯定是眼红咱们蹭热度的。”

    陈遇问她影响大吗?

    小岚说还行:“咱们店里的粉丝都知道的,我做个视频澄清一下吧。”

    孟廷川问他怎么了,陈遇简单给他一说,没有放在心上,回去跟孟律师你情我愿了一番。

    隔了差不多有一周,他到店里,小岚忽然问他:“老板你干什么了呀?”

    陈遇不明所以:“什么?”

    小岚说:“就是上次那个,我跟萱萱视频做好发出去了,他还不要脸地继续蹭。”

    “咱们店里的粉丝过去骂他,都被他删掉了。”

    陈遇听到这里已经开始皱眉了,这事看起来需要处理一下。

    小岚话锋一转:“但是昨天他忽然把视频都删了,发了个道歉澄清,还私信来问我,说联系不上你,这样处理行不行。”

    “虽然那个道歉也婊里婊气的,说是被人骗了,把那个人当成你。”

    小岚把道歉视频找出来给他看:“总不能是良心发现吧?”

    陈老板对人性认知深刻,这种道歉都不肯承认错误的人,良心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概率是有什么不得已。

    他想起来那天孟律师也问过这件事,晚上跟他提起来:“小岚之前说的那个伪造聊天记录的人今天删视频道歉了。”

    “我发律师函了。”孟律师轻描淡写地说。

    “顺便告诉他,他伪造聊天记录的对象是我的伴侣。”

    “继续造谣,他会收到法院的传票。”

    第50章

    一般人没有经验,收到律师函确实会慌一下,别说这种确实做了亏心事的。

    陈遇想着要处理一下这件事,也只是个大概的念头,他对这方面了解不多,真怎么处理还要从长计议,没想到孟律师动作那么快。

    陈遇收起画册放到床边柜子上:“他要是没删,真的要告吗?”

    “如果没有后续行动作为支撑,律师函毫无意义。”

    “你打过这类官司吗?”

    “没有。”

    “你替我发了律师函,”陈遇翻身过去,趴在孟律师胸口,“那你现在是我的代理律师了?我是不是应该付律师费?”

    孟律师垂眸看他,一只手也把书放到一旁,另一只手覆在他腰间,低声道:“阿遇,我收费可不低。”

    陈遇这角度可以看见他的喉结,说话的时候有微小的移动,也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陈遇听懂了他的暗示,问他:“有多高?”

    孟律师低声说了一句,陈遇没听清楚,愣愣地看着他:“啊?”

    孟律师拿过手机找了个图解给他看,然后看着陈老板的耳朵迅速转红:“你,你怎么还关注这种?”

    “这是医学博主发的,正经科普。”孟律师捏捏他的耳垂。

    陈老板转回身在自己的枕头上躺好,说他是个黑心律师。孟律师失笑,伸长胳膊揽住他的腰,把人搂回怀里:“我说过的,律师不都是好人,我也没有那么正派。”

    “我不行的。”陈老板面皮薄,说起话来容易脸红。但对于和孟律师一道探索人生奥秘,他是不排斥的,也乐于去解锁新地图,孟律师刚刚说的,他确实是做不到。

    “可我很想要,阿遇。”

    陈遇头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孟律师说在他这里以退为进百试百灵,这种直白的请求他一样拒绝不了,他有些为难。

    “实践出真知,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温热的气息落在颈侧,沉稳温和的嗓音成了蛊惑人样子,陈老板没把持住,点了头,还问他:“今天吗?”

    “明天吧。”孟律师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明天有个展览,要去看看吗?”

    “什么展览?”陈老板只看过咖啡展,说是展览,其实是展销会,主办方划一块地,供货商支几个摊子卖咖啡,非常接地气。孟廷川说的肯定不是这种。

    “艺术展,应该是油画。”

    陈遇喜欢图多过字,孟律师书房里的连环画、漫画他都看得差不多,最近已经开始翻画册了,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挺好看。

    “我没看过。”艺术展这几个字,听起来有点贵,陈遇不太确定地问,“是卖画的吗?”

    “可以买,也可以看。”孟廷川解释,“江屿眠给我的票,他原本这个月回国,提前买好的票,现在临时有事回不来,问你想不想去。”

    “问我?”陈遇有点奇怪,陈遇没见过江屿眠,只知道他是二姨的儿子,他们的戒指是他设计的。

    “嗯,我找他了解过雕塑方面的事。”

    孟律师不管是爱好还是自律生活中,都没有艺术相关的事,他问雕塑,又在这时候提起来,陈遇福至心灵:“是因为我吗?”

    “嗯。”

    3d拉花,雕塑,好像也算相关,就是有点高攀,不过票都拿来了,不看也是浪费。

    展览上的油画和陈遇预想中的油画有些不一样,并不完全是平面的,颜料有一定的厚度,有点浮雕的感觉。

    来之前他没想到这个油画展还真能给他点启发,颜料不适合用来雕塑,如果运用得当,它也可以是立体的。

    类比起来,咖啡液算是画布,奶泡是颜料。不论怎么打发,奶泡可塑性都是受限的。如果用来雕塑,很难刻画细节。但如果不一味追求3d,而是把3d当做2d的延伸,也可以达成这种浮雕油画的效果。

    陈老板对着一幅向日葵思考绘画与拉花的关联性,站得有点久了,画展的主人都来问他:“这幅画怎么了吗?”

    “没怎么。”陈遇回神,有点不好意思,看见他身上挂着工作牌,把他当做画展的工作人员了,客气地夸了两句,“画得很好,构思巧妙。”

    他说的是那些立体的花瓣,画家以为在夸他的构图:“您也这样觉得吗?实不相瞒,这是这次展出的所有画里面我最满意的,不过构图,应该要感谢大自然,这就是我写生时看见的样子。”

    陈老板不懂绘画的艺术,但无疑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听他说了许久的创作历程,心道艺术家真是敏感细腻,一只小虫子也能让他感悟那么多。

    孟律师笑着问了购买方式,他才又说了几句离开。

    陈老板目瞪口呆:“他说那么多是为了卖画吗?”

    “艺术家也要吃饭的。”

    画展上的画买了也不能立刻带走,要等展览结束。陈遇知道价格之后有点后悔在那幅前面发呆了,孟律师宽慰他:“江屿眠说这位画家这两年名气挺大的,买他的画可以当做投资。”

    买都买了,这样想也不错,陈遇点头,问他:“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遇到熟人了,”孟廷川笑了笑,“林鹤书。”

    陈遇听到这个名字很多次,至今还没见过。不过他见过林奶奶了,对他们家人挺有好感:“他不是大夫吗,怎么来看画展?”

    “我是律师,也来看展览。”

    陈遇一想也是,没再纠结:“那你是回家还是怎样?我要去趟店里。”

    陈老板迫不及待想试试把3d作为2d的延伸能呈现出怎样的效果。孟律师既然能带他来画展,那么今天本身就是空出来的,当然不用去律所。zll

    “我去趟超市,你要多久,我回来接你?”

    陈遇奇怪:“不是前天才去过吗?要买什么?”

    孟律师说:“买消耗品。”

    陈遇第一反应是纸巾垃圾袋之类的。但是这些家里都还有,看见孟律师神情才明悟过来他说的是不太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着说的消耗品。

    孟廷川的表情其实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无论换了谁来看都不会往那儿想,就是太正经了。他对着陈遇一向是放松的,这样正经到刻意的样子,一看就是故意端着。

    “昨天说的吗?”

    “嗯。”

    难怪昨天问他,他说要今天,原来不是为了看展览,是因为少了东西。

    今天是周三,陈老板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周末之约只履行了一次,他就又稀里糊涂地跟孟律师实践了。

    实践的结果跟陈遇预想没有太大区别,孟律师主导他尚且消耗不少。何况孟律师的要求是全程他主导,还是在那么个不太好发力的状态下。

    孟律师抬手,有些怜惜地抚摩他的颈侧:“出汗了。”

    陈遇确实出了不少汗,也确实有点累,不过停停歇歇断断续续地其实也可以继续,前提是孟廷川不使坏,他一使坏,陈遇吸了口气,手撑在孟律师的腹肌上,摇头喊他:“廷川。”

    他一副不知是求助还是求饶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好欺负。孟律师也真没客气,陈遇的节奏完全被他打乱,腰软得使不上力,嗓音里带了点鼻音:“老公。”

    孟律师顿了顿,让他靠在自己腿上,这样可以分担一点,但是说:“阿遇,这样不算。”

    陈遇哪里还顾得上,不算就不算吧。

    事后孟律师一副宽和债主的样子,搂着他亲了亲嘴角:“不急,以后再试。”

    他说的是全程,陈老板只坚持了半程,当然是不算数的,陈遇没什么力气跟这个黑心债主计较。

    林奶奶说得很有道理,平时锻炼少了,运动量剧增的时候,确实对身体负担大。按理来说孟律师的消耗不可能比他小,就没见他有什么不适。

    “你下次锻炼的时候,喊我一起。”

    于是孟律师又当了专属健身顾问,根据陈老板的目标,简单给他制定了方案:“锻炼核心力量就可以。”

    不健身的人听不懂什么是核心力量,具体到动作就好理解了,就是俯卧撑深蹲卷腹。

    每天几组,从少到多循序渐进。

    陈遇做完最后一组卷腹不想动了,躺在软垫上喘气,孟律师拉他起来,给他递上水和毛巾:“辛苦陈老板。”

    陈遇接过水喝了小半杯把水杯还给他,气息还不是很平稳:“我上次这样练是中学体育课。”

    那时候青春年少,锻炼是为了应付考试。如今年过三十,锻炼是为了夜生活,也不知该说是进步还是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