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谢潇澜根本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他一路跑上街凡是路过的铺子都瞧,凡是何意从前多看过一眼的都买,凡是何意不经意提过的更是没有放过。

    等他再走到谢府时, 不仅自己手中拎满东西,身后跟着的铺子伙计们更是, 还有个酒楼的伙计手里拎着食盒, 偶有浓香外溢。

    府上小厮本见他匆匆离开就忧心, 不曾想他更是买了这许多东西回来。

    门房忙伸手去接:“老爷, 您买这些东西, 正君可知晓?”

    “把东西放到檐下, 都退下。”谢潇澜没理会门房的发问, 只示意那些伙计放下东西就离开。

    府上的小厮也都被谢潇澜谴走,他一个人往里拿东西。

    何意愣愣看着他一趟又一趟的拿, 反应过来后赶紧去帮忙,怀中却被塞入一食盒,他突然笑了:“长寿面?”

    谢潇澜没理他,牵着他坐下,转而继续去拿东西, 直到何意脚边都堆满了礼物,吃食。

    “别不开心。”他轻声说,“往后我都陪你过。”

    何意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两碗长寿面还卧着蛋,倒是贴心的没撒葱花, 就知道谢潇澜特意叮嘱了。

    他端起一碗喝了口汤, 味道鲜美, 见谢潇澜期待的望着他, 不禁心中叹息,面带笑:“好喝,但是太多了,你也一起吃。”

    “好。”

    汤面还热着,清汤可口,何意只是喝了几口汤便觉得身子暖和了很多,但面也吃不了几口,在谢潇澜的强烈要求下把鸡蛋吃了,面就留给他了。

    外面天寒,谢潇澜跑出跑进的,耳朵都红了。

    何意便撑着下巴看他吃,谢潇澜的长相是不管他看几次,看多久,都能明显感觉到心跳加速的模样,但他清楚这张脸下藏着怎样的气势。

    每每侧漏一丁点儿,都能让他心动不已。

    谢潇澜微微挑眉,将口中的面咽下抿了口茶:“作何这般看着我?”

    “好——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何意本想说好看,但话到嘴边实在是觉得油腻又尴尬,便换了话茬。

    “我那时脑袋昏,一时竟想不到该买些什么,就去了之前咱们总看的铺子。”谢潇澜面色沉静,“你可喜欢?”

    何意把东西拿起来看看又放下,他问:“喜欢,花了多少银子?你身上可还有闲钱儿?一会我让管家再拿些银子把你荷包填满,可不能不带银子就出门。”

    谢潇澜便也跟着笑了。

    他还以为对方会说太贵,怪他乱花钱那些话,不曾想倒是先担心他还有没有剩余的银子。

    他并非有意挑便宜的买,只是这镇上东西再贵也贵不出天去,他那些银子倒也够用。

    何意没说他心绪不佳并非因为生辰难以启齿,而是在数年前他也曾在这日提过要求,然后双亲去世了。

    医者难自医,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之淮,方才听着好大动静,出何事了?”谢母方才一直在屋里刺绣,想着休息片刻,便过来问问。

    “买了些东西。”谢潇澜把她请进屋,“您坐。”

    谢母跟着进门,瞧见满地的东西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落在那长寿面上愣了愣:“意哥儿饿了?我让厨房做些饭,一直忙着在屋里刺绣,没过来瞧瞧你们。”

    “是我嘴馋买了两份,他不饿,没怎么吃。”谢潇澜将话揽在自己身上,虽说知道他娘不会怪罪,但也不好让她觉得何意太骄矜。

    谢母蹙眉:“都多大人了,还嘴馋,你自己去的?意哥儿身子不好,你别总带着他乱折腾。”

    “是是是,是我自己。”

    谢潇澜无奈莞尔,亲娘疼儿媳竟是要比亲儿子还亲。

    谢母这才放心,她书香世家出身,家中不做那起子重男轻女的事儿,因此她对何意是十分满意的,且家中长幼都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刁难对方。

    而且,长寿面也不是随便什么日子就会吃的。

    “老爷,外面有个柳氏妇人找上门说要见您,还说她的儿子是柳秀才。”管家站在屋外通报。

    谢潇澜轻挑眉:“我在书房见她。”

    先前知道柳如钰的家境,谢潇澜就已经派人查过他家的人,倒是了解了一些,没想到对方反倒是先找上门了。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总归要见一见。

    柳母走进宅院里,眼睛就难以控制的四处乱看,她是乡下人,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宅子,更别提内里的装饰布局,光是从门口走到后院那一条路,都比她家的草房子大。

    她一想到这县令这么有钱,不禁又挺起胸膛,可不能落了下乘。

    但她不知道,自她进了宅子,一举一动都被人瞧着,即便不会看不起她,却也觉得她做作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笑。

    书房。

    谢潇澜端坐桌前,何意便坐在他下方的椅子上,而柳母则是战战兢兢的站在屋里,神情举动很是局促。

    出于对官爷的畏惧和恐惧,柳母腿一软就要跪,何意忙制止她:“柳夫人坐下说便是。”

    “不知夫人来是有何事?”何意看了一眼谢潇澜,扭头问道。

    而且还是背着柳如钰来的。

    柳母听到这话,先是攥了攥放在腿上的手,而后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屋里暖和,她感觉自己都出汗了。

    她不敢抬头看谢潇澜,低头扣着手小声道:“想问问大人……能不能,让我们如钰回去……”

    她的声音低小,何意坐在她对面都听不清,何况是坐在上位的谢潇澜。

    何意只依稀听到了柳如钰的名字,微微蹙眉:“柳夫人,这里并没有外人,可以大点声。”

    “我是说,能不能让如钰书院读书,她只是个学生,不能、不能因为您是官爷,就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柳母说这话时衣服都湿透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

    这下他们倒是都听明白了。

    他们也只当是柳如钰没和她说清楚,谢潇澜便耐着性子解释:“我们早已说好,且他为我做事也并非白做,是会给月钱的。”

    “我们家的赌债,是您给还的?”

    出乎意料的,柳母并没有太感激,反而有些激动,她平复着呼吸,不利索的说着:“我们家,我们会自己还,求您别再让我儿子为您做事了,他还要参加科考,会在京城当大官。”

    谢潇澜与何意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准柳母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家中贫困,且谢潇澜是县令又不会害他们,明明是赚银子的好事,怎么到了柳母这里就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何意敛起脸上的温和,抿了口茶淡声问:“可是柳夫人觉得,大人为你们还赌债还错了?说来也不是为你们柳家,而是为柳如钰,何况,谁说这银子不必还了?”

    “如钰本也还着呢,我们也不是不还……”

    何意听到这话,便对柳母没有任何好感了,分明就是二儿子犯的错,却要大儿子承担全部责任,一样都是儿子,竟也能这般偏心。

    “柳夫人,柳如钰日后的道路还很长,可眼下你们的日子却不好过,身为家中长子,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办法。”

    “可是他如果在外面做事,家里的事谁做?”

    柳母这话把何意给问住了,他抿了抿唇,已然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多说了。

    柳母虽看起来岁数大,但也并非全无精神,再说还有那个二儿子,家中事怎会无人做?

    可见他们是一味的拿柳如钰当牛使唤了,还是连草都吃不上的快要饿死累死的黄牛。

    “既然柳夫人这般担心,那就让柳如钰亲自来同我们说吧,梧桐书院秀才众多,来日新书院一开便会有更多的才俊,倒也不是非用柳如钰。”何意嗓音寡淡,一番话直接又冷漠,摆明了要送客。

    柳母听到这话也不敢再多留了,可让她和柳如钰说,她也不敢,只能先离开。

    下人将她恭敬送出府,谢潇澜便命人去新书院那边告知柳如钰,让他尽快回家弄清楚这些事。

    何意总觉得这柳母的态度不对,若真是重男轻女,可柳如钰也是男,即便老来得子,那他们得柳如钰时三四十,不该偏心到这般地步。

    “而且她的话很奇怪,她说柳如钰也会在京城当大官的时候,有很强的针对性。”何意细细想着她当时的表情,“她在看不起你是县令。”

    “可是——”

    “可是她字里行间表达出的却并非是要柳如钰去京城,那句话只是托词,她只希望他做一个九品芝麻官。”谢潇澜从善如流接话,“她的态度,异常的古怪。”

    何意抿唇:“说到底只是他们家中事,让柳如钰去处理便是。”

    谢潇澜自是无不可,别人家的事,便是吵翻天都和他们无关。

    天色渐沉,两人便动身前往医馆接谢潇潇,小孩体热,如今这时节也不觉得冷,反而更加干劲十足。

    他们到时便听得孔作在药室里教谢潇潇诊脉,先前何意为了让他扎实一些,便只让他熟悉药草性味归经,这段时间过去,也忘了该教他新东西了。

    所幸有孔作在,教他也是一样的。

    “若是把到如玉珠滚盘之脉,便是喜脉。”孔作说着示意他摸自己的脉搏,“你稍作感受。”

    “砰砰有力,上下起伏。”

    “若是喜脉,便会感觉脉搏中有一粒珠子,来回滚动,上下便变成左右,可明白?”孔作轻弹他脑袋,“你每日都给你嫂嫂把着,慢慢就知晓了。”

    “孔大夫。”何意见话题要往气奇怪的方向走,赶紧敲响房门,“我们来接潇潇。”

    孔作笑:“就等着呢。”

    谢潇澜沉吟片刻,出声:“去府上用晚食吧,也省的你们另起炉灶了。”

    如今金四江的身份对谢潇澜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秘密,自然也无所谓这突如其来的邀请,略收拾片刻,便跟着一同离开了。

    而另一边的柳家茅草屋,却是吵的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回京城就更不远了!

    第72章

    柳如钰从谢家小厮那里得知母亲去谢府, 当即便和王武交代了几句匆匆往家赶,是他低估了母亲的执拗,当初就该全都瞒着, 也不至于将自己仅剩的脸面全丢了。

    见他回来,柳母像鹌鹑一样缩着不说话, 看向柳如钰时小心且哀求, 那副卑怯的模样, 看得柳如钰心口发酸。

    可他知道, 这是母亲的手段。

    一种能让他予求予取的手段, 是他二十年的禁锢和枷锁。

    “娘, 您为什么要去找县令, 有什么事同我说便是,您此番一闹, 若是得罪县令,不许我回书院可如何是好?”柳如钰淡声问道。

    柳母颤颤巍巍瑟缩着:“他连银子都替咱们还了,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再说了你是有功名的秀才……”

    “那是官!秀才功名在他眼前根本不值一提,他是新科状元, 是圣上亲封的官!咱们有几条命能跟他闹?”柳如钰头疼的厉害,“能不能不要再随便插手我的事?县令没不许我去书院,我只是少跟您说了一句, 您就闹出这动静,要我以后如何在大人面前做事?”

    柳父听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床板斥责:“怎么和你娘说话呢?”

    “就是啊大哥, 再怎么说娘也是为你好, 谁让你不和娘说清楚的?县令那么器重你, 又不会生你气。”柳家宝像一滩烂泥似的躺在木板床上, 漫不经心的说着。

    柳如钰一时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又是为了谁才这般累死累活?

    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明亮,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为县令做事了,既然要去书院,那次年的束脩爹娘可为我准备好了?若是没有束脩,也不能继续在书院了。”

    提起束脩之事,柳家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柳如钰看着他们那副模样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娘不愿我为县令做事赚银子,却连我束脩的银子都拿不出来,那该如何做?家宝如今也十五了,该去找个活计给我赚束脩了。”他淡声说道。

    却立刻遭到了柳母的反对:“家宝还小,能做什么活?”

    柳如钰听到这话如坠冰窖,十五岁能吃喝懒赌,却不能为家中做事,也不能为他这个大哥出份力?

    “那您说如何解决?”他压着火继续问道。

    “你求求县令……”

    “求个屁!”柳如钰终于撕破了表面温和,他冷笑嘲讽,“让我辞掉那活计不与县令帮忙,还不上银子不说还会将人得罪,您是天真过了头,觉得那些官家都是好相与的!我如何做是我的事,以后少插手!”

    柳父一拍床板子站起来,虎着脸瞪他:“放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爹娘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都要说这种话!

    柳如钰嗤笑:“您二位对我是有养育之恩,可我还了这么多年该还清了吧?”

    “你、你什么意思?”柳母突然警惕起来,他怕不是知道什么了吧?

    “没什么意思,您只需要记住,若我再知晓柳家宝不做正经事,便找个由头把他关进牢里,还有爹娘,以后少插手我的事!”

    柳如钰说这话时气愤有,无奈有,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寒心。

    大概是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他们当初生不出孩子时,恰好捡到的弃婴,所以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他始终铭记在心,对柳家尽心尽力。

    他早知道比不得亲生的,却也没想到会这般偏颇。

    他没再睡家中的茅草屋,闹了这起子事儿,同在屋檐下都尴尬不已,便干脆去了新书院那边。

    如今工匠们为了赶进度都是分成两批人,白日晚上的干,他去那边还能有个睡的地方。

    谢潇澜得知他睡在新书院那边,已经是几日后了。

    “和家中谈不拢?”他淡声问。

    心里也着实好奇,前世这柳如钰是如何说服家中的,那时也不曾参加科考就拜入曹勉门下了。

    柳如钰微微点头:“是如此,不过他们管不了我,上次之事实在对不住大人,学生也没想到我娘会找上门来。”

    “不是要紧事,只是我听你娘言语间似乎不希望你有大作为,可是太过偏颇你那弟弟了?”谢潇澜漫不经心的往他伤口撒盐,总得有人逼他一把。

    柳如钰面色难看,却依旧不曾隐瞒谢潇澜,将那日发生的事全部告知。

    谢潇澜挑眉,歹竹出好笋这事,目前他还不曾见过,何意与众不同,不曾想这柳如钰也是个可怜的。

    他便没再多说什么,观柳如钰一副决断模样,就知道他心中已有打算,多说无益。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谢潇澜就听得外面的说话声,他扭头看了眼身侧,何意紧缠着他,脸都睡的红扑扑的,可见不冷。

    他支着耳朵听了几声才知道外面下雪了。

    今年的雪倒是来的快,天气自然也是跟着冷了许多。

    他轻悄把何意挪开,给他找出今日要穿的衣裳放在炭盆旁烤着,披着披风出去,就瞧见外面一片雪白,下人们正在清扫地面的雪。

    “老爷安。”

    “不必理我,继续做事。”谢潇澜声音有些低,“年节时让管家给你们多开些赏银。”

    “是,多谢老爷。”

    小厮婢女们穿着新做的冬衣,做起事也干劲十足,噌噌的就将原本的路扫出来。

    谢潇澜只看了一会便回了屋里,天亮的晚,何意便也跟着醒的晚,待天大亮才悠悠转醒。

    “下雪了!”

    “你怎么不叫我!”

    谢潇澜懒得听他这无理取闹之言,将披风给他系好:“去医馆路上小心些,这几日我都要去新书院那边,无暇顾及你。”

    “不用担心我。”何意笑弯眼睛,“我今日会好好看顾潇潇的,不会让他玩雪,你到时不用接我们。”

    “希望如此。”

    谢潇澜拍拍他腰肢,全然不信这些话,临走时叮嘱马车慢些,还给了谢潇潇个眼神,让他看好何意。

    不玩雪就不是他了。

    何意让车夫快些驾马车,到医馆时门已经打开了,谢潇潇会照顾人,率先跳下马车去搀扶他,他这个小叔子做的也是十分称职了。

    “来的这般早?”金四江刻意上前搭话。

    自从那日故意说了那些话,何意到现在都对他爱答不理,若非不必要,更是连话都不和他说,实在糟心。

    只是今日何意心情好,便应了他一声。

    金四江立刻上赶着:“今年雪下的倒是早了些,之淮去新书院了吧?”

    “我还没消气呢。”何意淡淡看他一眼,“这会子知道说好话,可不是你先前刻意惹我时了?”

    “和你赔罪,莫要与我计较。”

    金四江无奈,可算是知道之淮从前为何说不要轻易招惹他,这脾气冷起来是真让人不自在。

    “进去说。”何意轻点头,表示之前的事便过去了。

    好歹何意是东家,屋内的炭盆怎会少,碳火烧的足足的,生怕冷着他们也冷着自己。

    孔作见他们进来立刻招呼:“快,我在里面埋了几个红薯,这玩意儿烤着吃喷香,对肠胃好。”

    何意闻着味有点馋,便带着谢潇潇过去,一副不是他想吃而是小孩想吃的样子。

    天冷,来看病的都没几个,他们也乐得自在,在他屋里躲着烤火。

    何意倒是有心想玩雪,但外面冷的厉害,他便暂时歇了心思,想着先暖和会再说,捧着扒拉出来的碳烤红薯,暖手也暖胃。

    几人百无聊赖的畅谈着,话题从烤红薯的色泽慢慢转到谢潇潇的人生大事。

    大概是因为他这两年模样出落的愈发好,平日里做事利索,懂事乖巧,便总给人他已经快速成长的错觉。

    “怎能问这些?”何意看向谢潇潇,“莫理会他们。”

    倒不是他思想封建,只是哪有这般直接问孩子心悦何种人的?

    而且……他他看来,谢潇潇实在小,过了年也堪堪十二,哪就那般着急了?

    谢潇潇却全然不在意,他道:“我的如意郎君,若不能如我哥哥一般丰神俊朗智多近妖,那就要孔武有力身材悍拔护我周全,否则实在瞧不上。”

    这番话倒是说的极其实诚,可放眼望去,如今这大渊可是没有能与谢潇澜匹敌的,自然说不得过几年会有。

    可若说起孔武有力,首先想到的便是大渊北边的天阙国人,据说能茹毛饮血,各个都强壮的很。

    自然,先圣时就已然与邻国议和,休战百年,但到底都藏着心思避着彼此,因此并未有过多交流。

    虽说是为了各国考量,但何意总觉得有点闭.关.锁.国的意思,而且若真议和决定交好,就该开互市,促进文化交流,这般无非都是假象平和罢了。

    何意觉得谢潇潇所说的标准很不错,他便鼓励道:“待你大些,若能找到如意郎君自然是好,找不到你大哥也养得起。”

    说来这里的人说亲事都早,前世也有些落后的偏远地区结婚早,他一直秉承着“理解尊重”。

    “若我真嫁不出,便买了嫂嫂你的医馆,在这里当一辈子大夫。”谢潇潇嘿嘿笑。

    大概是年纪尚小且着哥儿裳裙的缘故,模样总带着些雄雌莫辩,是好看的。

    也唯有他这般笑时,才能感觉到他还小。

    金四江竖起大拇指:“谢家娃娃当真威武,不过你哥哥那样的可不好找,否则何至于整个天家如今都要拉拢他?”

    何意微微点头,这倒是实话,就连夜霆渊都鲜少在谢潇澜面前摆起谱来。

    这个话头子虽是金四江自己提的,却也着实不宜深入探讨,否则过不了几句便又要戳他伤疤了,没必要之事。

    “我——什么动静?”

    因着是在后院的缘故,前厅里的动静只能听到些许,且断断续续的并不真切,但依旧能听到有人在哭闹。

    金四江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只是还不等他往外走,前厅里的伙计便跑来禀告了。

    原是有个小伙子带着他上吊自缢的娘来的,大夫们也各有各的时间,前厅只有一个大夫在,那小伙子便不满意了,见要把他娘往病床上带,更是一口咬死他们医馆图谋不轨。

    这必然是之前从未来过医馆的。

    大夫得忙着给他娘看病,伙计们也不敢驱赶病人家眷,这一时僵持不下,只好叫人了。

    “我去看便是,救治病人要紧,外面天寒你们就别折腾了。”金四江和伙计一同往前厅去。

    这本是很常见的事,何意便没多想,继续吃烤红薯,软嫩香甜可口,吃过早饭再吃便觉得有些撑了,他有些难受的呕了一下,瞬间吸引了两道视线。

    何意神情一凛:“我是撑着了。”

    谢潇潇:“哦。”

    一个“哦”字被他应的百转千回,失望至极。

    何意放下吃了一半的红薯起身开溜:“我也去前面看看。”

    “你们把我娘带到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娘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你们都是杀人凶手!要不是谢大人逼迫我哥为他做事,我娘也不会自杀!都是谢家害的!”

    何意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得这么一句,起初只觉得此人声线陌生,从前并未听过,却从字里行间拼凑出点东西,眼下能这么做的似乎只有柳家。

    那日之后柳如钰明却表示会继续做事,也说了会说服家中,怕是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看似温和怯懦的娘,厉害的很。

    他推门而入,目光落在病床上的柳母,音色寡淡:“情况如何?”

    “发现及时,只是有些窒息过度昏迷过去,休息片刻便好了。”胡大夫说道,“只是此妇人有些消瘦,需要多补补。”

    柳家宝狐疑的目光落在何意身上:“你是何意?”

    “是,诊金记得付。”何意神情淡淡。

    “还要我们交诊金?”柳家宝拔高音量喊着,“分明就是你们把我娘害成这样的!非要逼迫我大哥做事,耽误他在书院的时间!”

    何意眼底一片冰冷:“你最好仔细想想再随便说话,污蔑朝廷官员可是死罪!”

    柳家宝不懂这些,转了转眼珠子,有些嗫喏:“反正就是因为你们我娘才自杀,都是你们害的,居然还敢跟我们要银子!”

    离开杏桃村后,何意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了,如今又见到,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虽不知道柳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他们闹到这般,也知道柳如钰定是做了什么,才逼的他们来逼谢家。

    而另一边新书院。

    谢潇澜听说县衙有人击鼓鸣冤,便准备回去看看,又听衙役说是柳如钰的父亲,当下连他也无心看书院了,提出要跟着回去。

    击鼓鸣冤不是小事,按照规矩是要先打板子的,可柳父即便是被打板子都要击鼓,可见是发生了大事。

    匆匆赶到县衙,就见柳父撑着瘦弱的臂膀敲鼓,柳如钰赶紧过去:“爹,可是家中发生何事了?”

    “你别管,你娘被逼的上吊,我是一定要告官的!”

    “何时之事,我怎不知?”

    柳如钰即便有几日不住家,可到底有养育之恩,且先前对他的疼爱也做不得假,不由得担心不已。

    谁知,柳父接下来的话让他傻眼了。

    “县令逼你为他做事,当然是告他,你弟弟已经带着你娘去安保堂了,爹一定要给你要到赔偿,这样你就有银子读书了,就不用继续耽误学业了。”

    真是天真烂漫之言。

    柳如钰听着终究是忍不住笑出声,面色悲伤苦痛:“要我说几遍并非大人逼迫,我心甘情愿,你们这般做,当真是要逼死我吗?”

    “怎么是逼死你?你让开,我去向县令讨说法去!”

    柳家如今只以为谢潇澜器重柳如钰,且为人温和,还能帮他们还赌债,便觉得他十分好相与,如今坑起他来也是理直气壮的。

    柳如钰听他这般说,便也不欲多言,左右大渊律法在上,诬陷朝廷五品以上官员,是要打板子收押的。

    谢潇澜端坐明堂,衙役站两旁,柳父则是跪在地上,看着那些棍子,他生出点害怕来。

    这种场面无需谢潇澜开口,宋元便问:“柳大年你有何事要告?细细说来!”

    “回官爷,草民要告县令逼迫我儿柳如钰做事,耽误他学习,实在是仗势欺人!”

    这话说的就诛心了。

    整个县衙谁不知,柳如钰能有今天都是谢潇澜提拔,何来逼迫一说?

    他们都受过谢潇澜恩惠,都对他尊重不已,骤然听到这种污蔑,衙役们都要忍不住对他打板子了。

    谢潇澜居高临下:“既如此,柳如钰你且说说,本官有无逼迫你?”

    听到他这一问,柳如钰便也跟着跪下,柳大年立刻撞了撞他胳膊,示意他快些说。

    柳如钰铿锵有力道:“不曾,学生十分感激大人栽培提拔,家父所言,字句皆假,是有意要蒙骗大人的银子!”

    “既如此,宋师爷污蔑正二品总督是何罪名?”谢潇澜漫不经心问道。

    宋元恭敬道:“回大人,要打五十大板并收押三年,日日掌嘴!”

    “看在柳秀才的颜面,板子便罢了,把他拖下。”

    谢潇澜这句话说的清清淡淡,平静地像是在说今儿天气不错,但眼底却藏着疯狂压制的暴戾,若非是给柳如钰面子,这样的刁民就该乱棍打死。

    柳父吓傻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李虎一只手给拎起来,刚要带下去,安保堂来人了。

    伙计将安保堂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谢潇澜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竟然闹到了何意面前?

    他抬眼死死盯着柳大年,狠笑:“那便将他们全都关进去,这般发疯之人若是长时间在镇上,怕也是要惹出祸端,王武你亲自去押人,谁敢跑,当即斩杀!”

    “是!”王武神情一凛,听着这冷冰冰的声音,后背都出汗了。

    “大人!饶命啊大人,是草民吃了熊心豹子胆,再也不敢了大人!”

    李虎无视他的求情,揪着他衣领子就把人拖走了,王武则是直接佩刀去了安保堂。

    柳如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紧张,反而有一丝解脱感,他是真的太累了。

    处理完这些,谢潇澜端起茶杯吹着气喝了一口,他看向柳如钰,笑问:“本官这般处置,你不求情?”

    这是试探,亦是机会。

    柳如钰再次下跪磕头,郑重其事道:“学生熟读大渊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学生不敢置喙大人循法公正!”

    他是有功名的秀才,可见县令不跪。

    但如今他跪的不只是县令,还有二品总督。

    片刻,谢潇澜挑眉:“你倒是乖觉。”

    柳如钰瞬间松了口气,在谢潇澜沉默不语的片刻中,他觉得压迫感十足,若这就是京城来的官,那他便也要成为这样令人畏惧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事没更新,今天粗长的一章~

    第73章

    两江之地如今就是谢潇澜的一言堂, 天高路远,京城就是想插手某些事都来不及,何况若是从两江所递出去的消息, 都是要经他过目,自是能完美把控。

    教训这样的刁民自然也无为难处。

    他本就不是纯善之辈, 前世亦是凭着阴狠手段步步高升, 如今若非是怕吓着何意, 这般小小刁民剥皮抽骨亦不为过。

    谢潇澜并不在意柳如钰心中所想, 他这般做, 也算是助他脱离苦海。

    如今天冷, 街上少有人晃悠, 此事知晓之人自然不多,便也随意揭了过去, 便是柳如钰也不曾提及此事,只在下堂后去牢里看他们了。

    “你这般做……”

    “夫郎,是宋元与我说律法便是如此,故才这惩治,没有私心, 夫郎明鉴!”

    谢大人眼看着夫郎蹙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生怕他再说些不赞同之语。

    他从前做事从不用考虑旁人感受, 他自是可以继续所向披靡,可若是因此让何意不悦,难免有些得不偿失且影响情绪。

    何意被他逗笑, 忍不住轻咳一声:“我并非此意, 如何处置并不重要, 我只是怕扰了柳如钰, 让他不能全心为你。”

    “他不会,你放心。”谢潇澜喂他一粒定心丸。

    柳如钰在柳家这些年怕是早就受够了,否则也不会能这般疾言厉色对柳家,可不论亲生与否,既然养育,就该担起责任才是。

    何意便没多说什么,他只怕影响到谢潇澜的计划,既然不会有问题,那他自然也无需担心。

    “新书院那边如何了?”他轻声问。

    “倒是比我想象中快,已经快建成,桌椅也已经按照你说的找木匠去打,年年便能悉数完成。”谢潇澜说道。

    何意轻轻点头,不经意扭头看向窗外时便发现又下雪了,他轻轻眨着眼睛:“今年雪倒是多,来年庄稼该长得好些。”

    谢潇澜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这边沿海,多数是出海捕渔的,不过稍微靠近内地的倒是会种些粮食,但和咱们那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说来奇怪,从前在杏桃村,家中为何一亩田地都没有?”按理说谢家没落但还是稍有些银两,何况谢母一直掌握有度,买几亩田地定是够的。

    虽说那时的村长陶正人品差些,但若是使银子也未必买不到,若是有地,自然不用全都买着吃。

    谢潇澜听他这般问,前世和今生的记忆来回交错。

    他娘薛竹漪是书香世家女子,一出生就被当做主母正室培养,自然从未学过那些杂事,能洗衣做饭已是不易,谢潇澜又如何舍得他娘和幼弟下地?

    几番商讨不下,此事便搁置了。

    何况那时他一门心思就是继续科考,只把杏桃村当做是暂时落脚的地方,又怎会买地?

    “娘的名字很好听。”何意笑说。

    本就是随意一问,不曾想反倒是引得谢潇澜愁思,他便忙伸出手捧住对方的脸轻轻晃了晃,像哄谢潇潇一般。

    谢潇澜无奈,随意扣住他手指暖着。

    许是今年下了两场雪的缘故,镇上百姓都觉得天气比往年冷的多,街上便少有出来卖东西的摊贩,想必是等着年前最后一次出摊,到时候买东西的人多,他们也能多赚些。

    谢母也是早早就列好了明细,想到什么便都写在纸上,想着到时候逛集市时一同买了。

    年关将至。

    何意给安保堂的伙计们结了银子,另多给了份奖赏,那些大夫虽说日日都收着不菲诊金,但他也没苛待,更不用说金四江和孔作了。

    只是这俩人到底特殊,何意特意把他俩邀请回府上去,毕竟,金四江还不曾与谢母好好说过话。

    因此,见到金四江,谢母可谓是痛哭流涕。

    “好孩子,受苦了。”她边说眼泪都止不住的往下掉。

    王锦然昔日是如何翩然君子,如今就有多让人痛心。

    金四江帮她擦去眼泪,安抚道:“薛姨莫要哭了,从前之事都已过去,我能与之淮和你们再见已是不易,要开心些才好。”

    “好好!”

    谢母也不愿在临近年光的档口闹什么不愉快,便也闻声止泪,给他们端来热茶,只是何意身子不耐茶性,便换了牛乳。

    两人便在谢府暂时居住着。

    年前的最后一次集市就在二十九,这时间掐的巧妙,家家户户都等着买东西过年呢,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到了这一日,谢家便全员出动一同上街了。

    谢母带着管家下人一同采购,这种时节本就是放他们出来玩的机会,哪里还愿意拘束着他们,便像去年那般分开了。

    谢潇潇再懂事也只是孩子,心中有想要的东西,人也更加活泼些,非要央求着谢潇澜陪他去书斋里,奈何谢大人并无此意,便提出要他自己去。

    “你对镇上这般熟悉,自己去——嘶!”

    谢大人惊而扭头,看着给了自己一拳的夫郎:“打我作何?”

    “他满打满算也就十二岁,这集热闹万一丢了怎么办,我陪他去便是,你们先去茶楼吧。”因为都没外人,何意说话便没忌讳着,自然也无视了金四江那格外欠扁的眼神。

    谢潇澜有些无奈:“那你们快去快回。”

    何意轻点头,临走时在他后背轻轻摸了一把,带着点安抚和说不清的意味,惹的谢大人喝茶差点呛着。

    书斋平时也能逛,但毕竟是年节,小朋友该格外优待些,何况何意也想看看能不能买到些奇怪的异志。

    镇上如今是真的再无不识得他们的,书斋伙计见他们来,忙把人迎进去,脸上的笑都没落下过:“二位想买点什么书?前几日又新得了一些话本子,可要瞧瞧?”

    “多谢,我们自己先瞧瞧。”何意婉言拒绝,他是不喜欢购物时导购一直跟在身边的,所以前世时非必要绝不去购物商城。

    小二不敢再打扰,只说有需要随时喊人就成。

    谢潇潇想找些关于针灸的书,药草知识也算是扎实了,前阵子一直都是由孔作教他针灸,也该多认认穴位。

    听他这么说,何意也来了点兴趣,两人便一同在书架上找。

    何意翻开一本看了看:“这穴位图画的实在潦草,你先将就看,年后有时间我给你画新的,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嫂嫂,咱们也瞧瞧话本吧?”谢潇潇揪着他衣袖撒娇。

    也算是劳逸结合,何意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当他看到那封皮时有点震惊。

    这般露骨的书名都能成册子,他又看向谢潇潇,孩子小不懂事,他做大人的总不能也——

    “嫂嫂,我觉得《小夫郎他身娇体软》应该还不错,那些男子都喜欢柔弱的哥儿,我也看来学学,日后好骗个身强力壮的郎君回家!”

    孩子小不懂事,说出来的话都让何意脸热,就连小二和零星的几位书生都惊诧的看了他们几眼。

    怕他再说出什么豪言壮语,何意赶紧示意小二把这些书都包上,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一丝纰漏,他立刻给银子走人。

    这间书斋彻底进了他的黑名单。

    匆匆离开匆匆来,茶楼里倒是依旧热闹,室内温暖,何意忙坐下灌了杯茶暖和着。

    许久,谢母前来寻他们这才沿街逛回去,倒是都买了不少东西,谢潇澜最是离谱,见谢潇潇想要糖葫芦,竟是把小贩那一大串都给买了……

    因着二十九,回去后便将菜肉都放到厨房里,让那些厨娘们做年夜饭,因为何意丁点儿肥肉不沾,厨娘们便把肉全都切成两种。

    “今年对子还没写,娘说明日便要贴,你去写几幅。”何意交代任务,目光不经意掠过金四江,他点名道,“金大夫也别闲坐着,跟着一起去写。”

    金四江生生愣住,一时不知自己是推脱开,还是像无事人一般跟过去,但他知道自己是想写的。

    “我就不……”

    话刚开了个头,谢潇澜的神情便有些黯然。

    谢潇潇故作疑惑接话:“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讨个彩头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金四江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被他一句话戳破,也知道他们这是变着法的要哄自己去,那去便是。

    两人进了书房,谢潇澜把自己常用的笔递给他,金四江一愣:“这是……”

    “是,那年伯父赠与我的,上面还刻着王家字。”谢潇澜轻笑,“如今我的笔墨都是夫郎负责,这个便赠与你。”

    也算留个念想。

    金四江接过毛笔垂眸轻笑:“那场火把王家都烧没了,连根笔都没给我留……”

    他怎会不想家。

    可他早就没有家了。

    谢潇澜拍拍他肩膀安慰:“人总要面对骤变才能蜕变,我们不能幸免。”

    “是啊,往日之事不可追。”

    两人相视一笑,执笔书写。

    何意闻着年味有些发呆,年,是他一年中最期待的事,也唯有那几日,他能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跟着表哥一家去拜年,虽说收得的红包都没留给他,但那几日他都没受过冷眼。

    是自父母去世后,唯一让他觉得安心的节日。

    他低低叹息,一口咬上糖葫芦,被酸的蹙起眉:“这么酸?谢潇潇你少吃些,仔细坏牙。”

    “不算啊!”谢潇潇两口一个山楂球球,吃的十分痛快,“……上颚有些难受。”

    何意:“去吃几块糕点。”

    “糕点是娘买来摆盘的,她说年前不会再出门了,吃多了会凶我,今年好热闹,在家里过年的人也很多。”

    谢潇潇不经意的话反倒是点到了何意。

    柳如钰现在大概是孤身一人在家,若非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他应该也和家人一同过节才对。

    他想了想,便喊来小厮让他去传话了。

    并非何意圣母,他只是不希望在一些小事上影响柳如钰的忠心,近身之人背叛,才是最锋利的匕首。

    柳家只是最普通的能遮风避雨的茅草屋,只是草棚子不能生明火,屋内有些暗,他也舍不得点蜡烛。

    从前这屋子只让他觉得拥挤,倒是不曾想到还会有这么空旷且安静的一天。

    谢府小厮来时,他正坐在屋里发呆,神情透着迷惘。

    “柳秀才,我们正君邀请您到府上暂住,小少爷喜好医书,但字识的不多,正君想让您趁着这段时日多教教他。”小厮按照何意教的娓娓道来。

    柳如钰也是头脑发蒙了,也并未细想话中的疏漏,再加上他一人也实在无趣,便立刻起身了:“如此,我便换身衣裳。”

    小厮识趣的等在外面。

    片刻后,柳如钰跟着到了谢府。

    听着府上热闹一片,他不自觉的扬起唇角,在小厮的带领下快步朝后院走去,想着先和谢潇澜打招呼。

    谢潇澜和金四江刚写完对子交给管家收好,看见柳如钰来,刚要问,就听对方道:“大人好,正君请我来府上教潇潇少爷识字读书。”

    谢潇澜顿悟,他笑:“幸好夫郎还记得,你先去前院厅屋与他们说话。”

    “是大人。”

    待他走后,金四江轻笑:“你这夫郎,心倒是善。”

    谢潇澜诧异扭头,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也实在没必要解释给他听,等他日后就知道了。

    因此当下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言。

    前厅屋里倒是真热闹,孔作虽是个老家伙,但早些年游历山川,见遍河山,也着实有趣,偶尔讲几个故事,都能惹的人捧腹。

    何意见他进来便招呼着:“柳秀才快些坐,婢女已经去收拾屋子,你先住着往后教他也方便。”

    “是,一切都听何大夫的。”柳如钰忙拱手。

    何意点头示意他坐,孔作见他拘束,三两句话便拉着他一同聊了起来。

    谢潇澜两人也跟着进来,他自觉坐到何意旁边:“潇潇呢?”

    “他说去小厨房帮忙,镇上哪家还有与他同龄的,闲来无事也可多走动,他总与我们一起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何意低声说着,“他虽懂事,我也是不想见他这般懂事的。”

    谢潇澜沉吟片刻,应声:“改日我问问王武他们,从前在街上招猫逗狗,知道的定然多。”

    “好。”

    谢潇潇在厨房也并非全然看着,他知晓何意爱吃的菜,便想着动手为他做一次,但他能力有限,只能帮忙做些洗菜的小事。

    谢母嫌他碍事,便赶到厅屋了。

    他吐吐舌头扭头跑了,他刚进去就瞧见了柳如钰,不失体面的对他打招呼后便挤在何意身边了。

    谢潇澜轻弹他额头:“粘人精!”

    柳如钰见到谢潇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谢潇潇是喜欢医书,但他是谢潇澜的弟弟,且一直身为药童跟在何意身后,帮他写药方,写书信。

    怎会不识字?

    “吃点心。”金四江拍拍他肩膀。

    他忙不迭的接过,垂眸掩去眼底的红色。

    作者有话要说:

    金四江:“你夫郎心善。”

    叶紫珠&叶荣:“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第74章

    年节。

    镇上街道两边, 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艳红的新对子和尚未点亮的红灯笼点缀着青砖瓦,映出一片喜色。

    从京城离开后, 这是谢家过得最热闹的年,从前在乡下得过且过, 如今亲朋在侧, 倒是冲散了那略有些惨淡的悲伤。

    人多便热闹, 也能找到兴致相投的。

    谢潇潇穿着红袄子和孔作探讨药理, 柳如钰和谢潇澜他们在书房浅谈, 何意则是捧着先前买的话本靠着窗细细品着。

    莫约是写这书的精神不太对, 小夫郎都是将“身娇体弱”贯彻个底, 娇滴滴的,三步一咳嗽, 五步一踉跄,男人瞧见都心疼不已。

    何意满眼都是“嗯”“啊”“呜”这些糟糕的词汇。

    他放下书按使劲儿按了按眼睛,思考着自己如果这么和谢潇澜说话,被呕死的几率有多大。

    “嫂嫂,我不要和孔爷爷聊天了!”谢潇潇推门而入, 直往何意怀里扑,嫌少见他这般撒娇,可见是真的不高兴。

    何意知晓孔作是真有本事之人, 断不会刻意讲些错误药理给他听,便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问:“为何?”

    “他与我说起螳螂,我虽未见过, 却也知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螳螂, 可孔爷爷说螳螂若想繁衍后代就需让母螳螂将公螳螂吃掉, 何其残忍, 我不信!”谢潇潇哼哼的,“若是吃掉,就没有办法繁衍了。”

    何意倒是没觉得他麻烦,犹记得自己这般岁数时也是爱问爱闹,父母从不曾觉得他麻烦。

    他沉思片刻后问道:“那你知道正常如何繁衍吗?”

    “……嫂嫂!”谢潇潇惊诧不已,抬头时面红耳赤,“你、你说话怎这般……”

    何意抿了抿唇,果然太直接了吗?

    只是看他这副神情想必是略微知晓一些的,他便注意些措辞跟他讲着。

    “青蛙会通过抱对结合,然后将后代一起排进水中,小蝌蚪会在水中长大,慢慢成为青蛙,和我们是不同的。”何意绞尽脑汁把握措辞,才说出不那么露骨的词汇,“螳螂和我们当然也不同,母螳螂只有吃掉公螳螂才会繁衍后代。”

    谢潇潇听懂了,人与动物的繁衍方式是不同的,所以是他浅薄无知,不该和孔爷爷发脾气。

    他十分老成的叹了口气:“是我天真了。”

    何意唇瓣紧抿,倒也不必这般实心眼儿。

    谢潇潇没再乱跑,安静窝在何意旁边看书,偶尔和他聊几句,倒也平静得趣。

    天色渐暗,谢潇潇将屋内的蜡烛点燃,院子里的灯盏也在下人们的动作下快速亮起,不知道是不是何意的错觉,总觉得从这里能看到大门两旁挂着的红灯笼。

    饭菜香渐渐飘出,何意摸了摸肚子:“饿了。”

    谢潇潇下意识把面前的糕点推到他面前:“先垫垫,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好没有。”

    “正君,该去前厅用晚食了。”

    屋外恰时传来婢女的声音,何意忙起身往外走,他这一日虽什么都未做,消化的倒是快,越闻着饭菜香就越饿。

    因着是春节当日,菜色是要比年夜饭还要丰盛的,一群人围在桌前热热闹闹的过了节日。

    年一过,便开始拜新年。

    先来的倒是宋元家,拎着些自家做的腌菜和肉肠,还有几坛自酿的酒,虽都不是些值钱的东西,但心意一片却是无价的。

    且按照宋元的家境,能送来这些已是不易。

    “你兄长的亲事如何了?”谢潇澜还记得宋元先前和他说过,是急着用钱给大哥娶媳妇的。

    宋元先是一愣,忙笑着回答:“有大人帮衬,已经在相看了,从前都没有媒婆愿意与我们家说。”

    “你抓紧些,往后就该轮到你了。”谢潇澜随口说道。

    宋元脸色却变了变,他自从进了县衙,便没想着要这般早的成家,他也是有私心的。

    没人会不想往上爬。

    从前他考科举是为了日后能做官,可他天分实在有限,考到秀才已是不易,机缘巧合跟了谢潇澜他就更没想那些了,只想跟在他身边出人头地。

    若他现在成了亲,就只能留在临洋县了。

    还是说谢潇澜是不愿他日后继续跟着?

    “此事…还是要再等等,等大哥成亲再说吧,我也没急着这些,只想好好跟着大人做事。”宋元有些犹豫,不敢太明白的表述忠心,怕谢潇澜觉得他别有所图。

    谢潇澜何等精明,只听他这般推辞就知晓他心中所想,可用之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但宋元与柳如钰不同,柳如钰如今说是无父无母也不为过,日后自然能毫无负担的跟着他回京。

    可宋元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若日后被有心人利用,那就是隐患。

    因此他并未给出什么承诺,只说让他好好做事。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这般简单,委婉便是拒绝,宋元虽知道谢潇澜未将话说满,也多少知道对方并没有太多心思把自己带去培养。

    他都明白。

    宋元也没再多说什么,本就是来拜年的,礼也送了,好话也说了,自然也就该走了。

    走时谢母给他带了些回礼,都是相熟之人,自然也不拘着那些所谓的礼数,宋元满怀感激的带着回礼离开了。

    何意站在旁边碰碰他肩膀:“当真不愿带他?见你用他这般顺手,还以为你存了心思。”

    “他心思会被临洋县绊住,带也是徒劳,需得他自己下定决心,他若只是奔着出人头地,京城富贵迷人眼,我不敢赌。”谢潇澜说。

    这话若是直接说与宋元听,他定然会反驳并表忠心,可谢潇澜此生已经不敢冒任何风险,不会允许不确定因素久留在身边,还可能是最贴心的位置。

    何意明白,他虽看剧少,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眼下根基未稳,实在赌不起。

    他本也是疑惑一问,并未有其他心思,听谢潇澜这般说,反而觉得宋元不去也是好事,否则他爹娘不在一处,怕是也会担忧。

    就像当初得知谢潇澜是新任县令一般,之前曾来拜访过的商户们再次结伴而来,只是没再敢像先前那般拿乔了。

    商户们虽心思百转千回,但到底都有赚钱的营生,送起礼来也是捡着好的给,却也没敢超出制度范围,否则把人惹恼就不好了。

    甄富笑道:“送了些锦布,给大人和家眷裁剪衣裳,若是日后有需要直接去铺子里便是,望大人不嫌弃。”

    “是了,我们都是送了些不起眼的小玩意,请大人笑纳。”

    大好的节日,谢潇澜并不想闹的心情不悦,且这些人此次举止得当,送的礼也寻常,便没有过多拿乔苛责他们。

    他微微点头:“辛苦诸位了,本官得了些好茶,尝尝。”

    上次来可没有这样的好待遇!

    几位商户赶紧顺着他的话拿起茶杯喝了口,倒也是好茶,可见这次心情是真不错。

    贾启镶之事搞得他们人心惶惶,后又有周德禄做的那些事,让他们更怕谢潇澜会打压他们这些商户,胆战心惊这么久都不见动作,便猜测只要没做那些烂事就不会被惩治,这才敢悄悄出头来送礼。

    且这次的礼合乎礼制,也寻不到错处。

    单垣想在谢潇澜面前得脸,抿了口茶说道:“听说大人新建的书院要招商户入驻?不知可还需要人手?我倒是有几处酒楼,可让利与大人合作。”

    老狐狸!

    其他两位同行的商户瞬间瞪大眼睛,居然比他们先开口,来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哦?”谢潇澜挑眉,“单老爷准备如何合作?”

    单垣却有些不愿开口了,显然是觉得有甄富和李本良在不愿多说,否则他降低价做亏本生意,岂不是会被他们笑话?

    但他不知,来之前那两位虽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是这般想的,这才引起“众怒”了。

    谢潇澜十分懂得这种点到为止的气氛,便也不再多说,只意味深长的说日后再说,摆明了是有得聊。

    甄富和李本良可不能忍,赶紧跟着表态。

    “我们也愿与大人合作,多让些利也没关系,只要肯租铺面给我们,绝对能做出物美价廉的吃食!”

    “是是!我有书斋铺子,可以供书生们采购,都能给低价。”

    这已经不是能否赚银子的事,若是能在谢潇澜面前得脸,便是少赚些也没关系,他如果记得他们的好,提拔也只是随手或是随口的事!

    谢潇澜勾唇笑:“诸位既然这般热情,那年后便与宋元说此事登记,只是诸位要拿出些诚心,可莫要诛灭自己的良心。”

    “是是!”

    三个三四十的中年男子,被谢潇澜这未及冠吓的满头汗。

    本就是礼节祝福,谢潇澜也不愿为难他们,想到何意先前说的事,便问道:“可知哪家有十一二岁的小哥儿?”

    这话就问的有点古怪了,他们都得得嗖嗖不敢说话,拿不准谢潇澜这是要做什么,毕竟有周德禄的事在前,他们哪里敢暴露?

    “我想为幼弟找位作伴的小哥儿。”谢潇澜无奈解释,见他们神情便知道家中都有,想必是之前就听到了风声,把自家孩子藏的严实。

    这可是“伴读”啊!

    “我家小哥儿如今十三岁,平日里虽寡言些但十分听话懂事!”单垣依旧比他们先反应过来。

    甄富和李本良牙都咬紧了。

    实在让人气愤。

    “我并非是选伴读,只是希望他们认识认识,若是能处得来便做玩伴,若是性格迥异脾性不投,不相处便是。”

    他们便再没有争抢着送儿子,想着等年后抽个时间让孩子们聚聚便是。

    甄富说道:“二月二要祭拜水神,到时可举办宴会。”

    临洋县到底沿海,大都是做海上生意,因此都会在龙抬头日祈求水神庇佑,以求顺风顺水顺财神。

    这些商户们年年都是最积极的,举办宴会自然也是无伤大雅,何况二月初虽说天还稍冷,但到底也算开春了,玩起来也轻快些。

    这是好法子,谢潇澜便没拒绝。

    初六一过,镇上便再次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的大门打开,铺面也都再次开张了,领了压岁钱的孩童们自然都往小摊上跑,好生热闹。

    二月二这日,镇上百姓们带着点心和黄纸去了镇子后山的小庙里,是他们堆砌起来,专门给水神的庙。

    谢母虽不信这些,但见何意他们好奇,便也买了些东西领着他们去了。

    “好多人啊。”谢潇潇扒着何意衣袖,探着头看。

    后山虽被叫作“山”,但实际上只是比土路高的小山坡,且上面有荒地有破旧房屋,水神庙就在破房屋的后面,像是忠心耿耿的侍卫。

    若要去,需得从旧房屋旁边的小路上过,如今刚开春,地面倒是长出些小草了。

    何意紧紧牵着谢潇潇,生怕他从土坡上滚下去,前面来的早的,已经在庙前供奉了。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前面供奉,往旁边站站莫要掉下去。”谢母叮嘱几句便跟着人群过去了。

    天虽然有些凉,但是烧纸钱的炭盆火旺的厉害,偶尔有风吹过,反而带起淡淡的温度。

    突然——

    “儿你怎么了!救命啊!”

    尖锐的呼喊声顺着风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人人都围上前去看,就见一十几岁的男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妇人拼命摇晃着孩子,无济于事。

    “是不是惹怒水神大人了?”

    “他家上次出海打了好些货回来吧?八成就是被那些货给诅咒了。”

    “好些鱼苗都被打了,断子绝孙的事都做,可不是要受惩罚!”

    耳畔传来这些迷信之言,何意虽觉得诧异,却也觉得这情理之中。

    好端端的祭拜之日偏闹出这样的事,自然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和惊诧,何意挤了好一会才挤进去。

    他赶紧呵斥:“别摇晃了!”

    说罢便俯身掰开他的眼皮查看,已经有翻白眼的征兆,他赶紧从地上捡起枯枝塞到他嘴里咬着,免得激烈下咬到舌头。

    他喝散人群:“都让开,留些空地方,不要再围着了。”

    “是何大夫!何大夫也在这啊!”

    “何大夫能治吗?这可是冲撞神明了,何大夫还是别管了。”

    何意抬手把脉,他略微松了口气:“别乱说,只是生病罢了,神明若真庇佑,怎会让诸位百姓有伤痛不安?稍微散散。”

    说罢,他又和周围的人要了几方帕子系在一起,将男童的手脚绑好,他看向周围的男子们:“搭把手,帮我把他背到安保堂。”

    已经烧过祭品的渔夫们忙上前帮忙把人给背走了。

    所幸谢母已经供奉完,便牵着谢潇潇跟着回去了,围观人群里也有供奉完的,都想一探究竟,竟也跟着离开了,水神庙前片刻功夫就少了一半人。

    这是痫证,得尽快让他停止抽搐,否则时间一久于性命有碍,他让人躺在病床上,利索帮他褪去衣裳。

    他扭头:“孔大夫帮我。”

    孔作自是无不可,将其他人都带出去,两人便开始施针了。

    幸好这是第一次发作,也并非是太严重的病灶引起的,施针后抽搐便停止了,口中的白沫也不再往外溢。

    孔作有些无奈:“你身为医者,竟没有针灸针吗?”

    何意:“我有。”

    孔作狐疑:“那你用我的?”

    何意侧目:“那是之淮新年送与我的礼物。”

    孔作摸了摸胡子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打了个饱嗝。

    针灸针一盏茶后才拿下,小儿倒是从痫证中沉沉睡去,再瞧不出异样。

    孩子父母见他无事,便立刻对着何意下跪,家中仅一子,其余都是女儿,自然是百般疼爱。

    男人倒是还稍保持些清醒,将腰间鼓鼓的荷包递去:“何大夫,这是我们的诊金,多谢您二位救治,一点心意。”

    何意微微点头,也没故作姿态的拿捏着,接过荷包便随手放在了一旁,他提醒道:“此症状是第一次发作,那日后就有经常发作的风险,要随时照看着,莫要让他受刺激,可多食些鸡鱼黄豆。”

    “是是!”夫妇二人忙道谢。

    观察片刻见孩童并无大碍,便允准他们将人带回去照顾了。

    何意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在水神庙时那些百姓说的话,到真是锦衣穿戴,出手大方,可见是真的赚了不少银子。

    本以为只是件小事,不曾想却真闹了点动静出来。

    孩童抽搐一事被刻意放大,硬生生传出“水神震怒”,“水神诅咒”这种无稽之谈,还有些人竟直接冲到了那夫妇家捣乱,还差点闹出人命。

    “分明就是有心人刻意闹出此事,将如此缥缈之事具象化,可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宋元是读书人不信这些。

    谢潇澜与何意却没开口,这种事太过于玄幻,他们也都无法开口,但他们对发生在自身的事都有些难以启齿。

    何况,他们也不认为这件事就是所谓的水神做的。

    搞不好就是有什么人故意搅浑水。

    谢潇澜挑眉:“李虎,你带两名衙役去村里查此事,王武你也带人去查到底是谁传的谣言,世上无鬼神之说,都是以做寄托罢了,若扰乱民心绝不轻饶!”

    “是!”

    他们都许久不去外面做事了,好不容易派了任务,可要办的漂亮些。

    宋元瞬间笑了:“大人您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对吧,分明就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此手法拙劣粗鄙,想必是因利而为,须得从那些渔民查起。”谢潇澜说道。

    “那您为何不和李虎说清楚?”

    “若事事都要本官去说,他们就什么都不必做了。”

    谣言若是不加以制止,怕是会酿成大祸从而人心惶惶,明明每年都要祭拜水神,偏一发生这样的事便迫不及待的往水神身上泼脏水,哪里有什么敬畏之心,无非就是趁机报复。

    只是没想到此事倒是好查。

    李虎到了村落直奔那夫妇家中,无视满院子的海货径直走进他身形高大且冷面,总让人觉得不好相与,吓的人连话都几乎不会说。

    他问:“你们最近可有与人结怨?”

    妇人赶紧摆手摇头:“没有没有,都是普通百姓,哪里能得罪什么人?只是我们最近海货多捕了些,他们就看不惯我们了。”

    李虎:“就是外面那些?”

    “是,我们出海远,所以捕捞的海货就多些,卖进酒楼里就能赚一大笔,那些散布谣言的,肯定是嫉妒!”武渔夫就是个穿了锦衣的普通渔民,不像谢潇澜他们穿上锦衣气质都非凡,是憨厚之人。

    此事倒好查些,李虎又问了一些话,便和王武汇合去了。

    这厢,谢潇澜让宋元盯着他们查探的进度。

    另一边。

    新书院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书院虽比不得梧桐书院大,但在建造上实在用心,商户们在宋元那交了银子,便在柳如钰的带领下选了铺面,按照何意所说,那些铺面都不算太大,却也不比饭馆差。

    临洋县镇上的人到底要比普通百姓有钱,再者是县令开的书院,他们总要给几分薄面,便准备把家里年岁小的孩子给送去。

    教书先生是最好找的,有柳如钰牵头,在谢潇澜那学了些游说之道,人是最先找齐的。

    “这倒是弄的新奇,柳秀才,我们也能将孩子送到这里读书吧?”商户们见着里面的装潢布局都有些心动,何况若是将孩子放到书院里,也省的他们操心看顾了。

    柳如钰笑:“何大夫说了书院是面向所有适龄孩童的,若是愿意,自然可以将孩子送来读书,先生都是我的同窗,诸位也是不用担心的。”

    经他这么说,商户们就更心动了。

    本来商人地位就不太高,所以都想着找读书人做庇护,可临洋县这么久也没出个能考进京的,这份心思渐渐就淡了。

    可不管如何,他们现在有机会让自家孩子读书,来日若是能有功名,也算光耀门楣了。

    聊着,柳如钰突然想到最近的传言,他问道:“诸位可知晓镇上的传言?”

    “自是知晓,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竞争,真是不入流。”

    柳如钰神色未变:“这么说诸位知晓是何人搞鬼?”

    “当然!”

    傍晚时分,李虎王武和柳如钰直奔谢府,得知他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就知道他们已经查清楚。

    原是有人最近捕不到海货,见武家海货极好,卖的价格也高,心中嫉妒才刻意散播谣言,何意听后只觉得搞笑。

    果真,高端的商战,往往用最朴素的方法。

    谢潇澜头疼不已:“去拿人,散播谣言污蔑水神,立刻捉来打板子!”

    说罢又看向柳如钰:“书院如何了?”

    “一切妥当,吉时已定。”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我厉害了!

    第75章

    谣言之事很好解决, 时日一长,自然无人再说此事,只是谢潇澜并不愿以时间长短来息事宁人, 让王武把散播谣言的人带来,押在县衙门口。

    散布谣言的也是渔民, 从前家中贫寒, 直到后来往深处捕捞情况才好些, 慢慢也成了渔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最近他们家出海的海域鲜少能捕捞到海货, 到手的银子大减, 偏他们邻居武家最近却卖得好价钱, 可不就是他们家抢占了自家的银子!

    被捉到县衙时他还在喊着冤枉, 可如今真被带到了从前处置周德禄的地方,他也是真的怕了。

    “谢大人草民错了, 是草民鬼迷心窍才散播谣言!饶命啊大人!”

    无视他的苦喊,谢潇澜站在台阶上看着围观的百姓,其中就有之前跟着人云亦云的。

    他冷声提醒:“临洋县百姓对水神虔心供奉,断不会有诅咒一说,武家的孩子只是病了, 且散播谣言者已经被抓到,若再让本官听到那些传言,就绝不是挨板子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 得了他命令的王武和王震便开始往他屁股上招呼,板板到肉,打的他哭爹喊娘, 再不敢有下次。

    谣言之事便到此结束了。

    午后一过, 谢潇澜与何意便带着谢潇潇去了单宅。

    谣言之事本就突然, 且先前便说好晨起祭拜完就举办宴会的, 本就是为了让孩子们相熟,便没刻意弄的太隆重,一应都由商户们负责,谢潇澜他们只需带着人去便是。

    单垣见谢潇澜来立刻上前迎接:“大人好,快些请进,里面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孩子们也已经玩起来了。”

    谢潇澜应了一声跟着进去,未避免拘束,宴会设在庭院里,桌上放着点心吃食任由孩子们自己拿,长辈们自然是不会看着他们如何玩,都进里面的前厅里说话了。

    何意虽不爱听那些,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的时候被一位妇人拦住了,是单垣的夫人。

    她笑道:“谢正君随我来吧,里面都是男子在谈事,我们进去不方便。”

    “多谢。”何意微微点头,跟着她去了偏厅。

    偏厅虽小,但也足够她们使用,且也正好面对着庭院,也方便她们随时寻找自家孩子。

    这些孩子有的是之前就认识,因此也会三五成群的玩,谢潇潇起初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一定带他来,但看见这么多岁数相仿的孩子,他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可惜的是,他一个也不认识。

    单夫人见状便想把自家的孩子叫来,让他好生陪着谢潇潇玩,却被何意拦住了,他轻声道:“夫人不必客气,孩子间的情谊最是珍贵,顺其自然便是。”

    大概是几家商户都有对自家孩子耳提面命,因此当他们注意到模样漂亮的谢潇潇时,眨眼的功夫就围上去了。

    单家的孩子十三岁,是小子的缘故要比一众孩子都高些,他盯着谢潇潇:“谢少爷,与我们一起玩吧?”

    “一起吧谢少爷?”

    谢潇潇聪慧,也从这些称呼里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甚至隐约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宴会,也许就是为他们口中的“谢少爷”准备的。

    尽管谢潇澜说了这并非是在选伴读,但但凡有一丁点能和谢潇澜搭上关系的机会,这些商户便不会拒绝,这些岁数还不大的孩子脸上,早就没了那些天真。

    何意看的分明,坐在他旁边的妇人们自然也明白。

    谢潇潇微笑:“好啊,要玩什么?”

    “踢毽子如何?我家小厮前两日特意为我做的,说让我和朋友一同玩。”

    “捉迷藏,谢少爷我们玩捉迷藏吧?”

    谢潇潇眼睛一亮:“好呀。”

    “那我们玩什么呢?”

    “你傻呀,我们可以先玩捉迷藏再玩踢毽子!要不然踢的没力气了,还怎么藏?”

    不管是先玩哪个,都是谢潇潇曾经没怎么玩过的。

    在杏桃村时,村里那些孩子都不喜欢他们,自然也没人带他玩,但他懂事,就每日在家帮忙做事。

    京城逗留那些日子他连人周围的人都不曾认全,自然也没有机会玩,现如今有这么多人陪他,那他自然是要玩个尽兴的。

    捉迷藏是项大活动,他们需要推选出一位蒙眼找的,不管是谁,这个人绝不是谢潇潇,待人选好,孩子们便作鸟兽散一般快速寻找藏身的地方。

    庭院里有倒是有许多遮挡人的地方,谢潇潇四下看了几眼便藏到了一块假山石后面,这里视野开阔,若是对方找来,他还能借机藏到其他地方。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到了,可他是谢少爷,我不敢哥哥……”

    “有什么不敢的,他也是小哥儿,你看他长的狐媚子样,到时候镇上的少爷都娶他,谁还娶我们?”

    谢潇潇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说来惭愧,外面那些与他一同做游戏的,他是真的一个都瞧不上。

    他欲再听,便听到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差点忘记这是在捉迷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声大喊——

    “赵子易,赵子晨!找到你们了!”

    谢潇潇恍然,这俩人他是记得的,只是从一开始就在人堆里没怎么说话,他也就没在意,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有心机。

    他悄悄蹲下身子缩小存在感,就听到被找到的赵子易不满的嘟囔了几句,找人的自然认为这处无人了,便去其他地方了。

    赵子易又叮嘱道:“你记得,把他带到池塘边。”

    “……我知道了哥哥。”

    下作手段。

    谢潇潇不由得在心中嗤笑,这样的法子他六岁时就不兴用了,这俩人倒是真不怕给家中添麻烦,竟是要在别人家做坏事。

    不屑归不屑,但到底是件趣事。

    谢潇潇偷偷乐了几声,这么好玩的事,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了。

    找人的小胖子把庭院找了个遍,就是没找他之前找过的地方,眼看着每个人都被找到,就是看不到谢潇潇,嘴巴一撇就要哭,如果这次找不到,下次还是他当坏人,他也想藏。

    “哭什么,你又找不到,认输就好了?”

    “刘墩墩你玩不起!”

    “呜呜呜我认输!谢潇潇你快出来!我认输了!”

    随着话音落,谢潇潇从假山后探出头,他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赢了。”

    赵家俩兄弟看到他从假山后出来眼睛都瞪大了,有些不确定他们说的话有没有被偷听到。

    刚好,刘墩墩吸了吸鼻子问道:“我去那找过,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当然是后面才去的,又没规定必须在一个地方,而且你都不会去看之前找过的地方。”谢潇潇故意扬声说着,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赵家俩兄弟听。

    起初见面的时候没在意,现在可有机会好好看他们了,谢潇潇目光落在他们脸上,就知道为何要捉弄自己了。

    大概是他们太丑了吧。

    躲躲藏藏绕着庭院又找又跑的,他们都玩累了,便在院子的椅子上坐着吃点心了,单家几个小子有心讨好他,做事也十分上赶着。

    谢潇潇微笑拒绝递到面前的点心,他微笑接过:“谢谢,不用特意照顾我。”

    话虽这般说,却还是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点心放回了盘子里,比起这些,他更喜欢那个会哭鼻子没礼貌的刘墩墩,至少他是唯一一个叫他名字的。

    他扭头将一碟糕点给旁边的刘墩墩:“你多吃点。”

    “你不吃吗?单伯伯家的糕点很好吃。”刘墩墩两只手都拿着软糯糯的糕点,眉心的小孕痣将他衬的像是年画娃娃。

    “我不饿。”他笑说。

    一旁赵家俩兄弟直勾勾的盯着谢潇潇,想找机会和他说会话,但是围在他身边的人太多,总是没有好时机。

    谢潇潇并不介意主动将机会给出去。

    他和其他小伙伴说让他们先玩踢毽子,自己要去方便,男孩子们自然不能再跟着,赵子易立刻示意他弟弟跟上去,小哥儿一同去茅房是可以的。

    赵子晨快速跟上,说话时还带着点怯懦:“谢少爷,一会要不要去池塘边玩会,我听说单伯伯的池子里养了几只鲤鱼……”

    谢潇潇脚步微顿,鲤鱼原来还能用“只”来形容……

    他笑着点头:“好啊,我也很久没有见过鲤鱼了。”

    上完茅房,他便在赵子晨的带领下去了池塘,里面确实有成群的红鲤鱼,只是如今季节未到,池塘里还没长出荷叶,唯有这抹红色在水里若隐若现。

    “池边有些冷,我们回去吧。”谢潇潇说着便要离开。

    “谢少爷!别别走,是我有话想跟你说。”赵子晨额头都冒汗了,哥哥明明说好他只需要将人骗过来就行的。

    谢潇潇与他差不多高,但目光看向他时,却让赵子晨觉得有些压力,他不懂这种名叫“气势”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很紧张。

    “谢少爷,我刚刚找你半天,原来你们来这了。”赵子易笑说,侧脖子的孕痣稍有些浅淡,怪不得要防着他。

    “是,只不过我现在要回去了。”谢潇潇也跟着笑,为了让池塘看起来更加自然,周围并没有弄什么遮挡物,稍微一推就能栽进水里。

    谢潇潇是小,但也不是没有心眼。

    因此当赵子易故作踉跄双手往前推时,他快速拽着赵子晨往旁边躲了一下,也是被他这一拽,赵子易真被赵子晨绊住了,眼睁睁的就往水里栽。

    谢潇潇立刻快速上前抓住他,赵子易面露喜色,他求道:“谢少爷求您快拉我上去,水里很冷。”

    “冷吗?”谢潇潇天真一问,歪头看他,好看的唇形微张,声音又低又轻,几个呼吸都能吹散。

    偏赵子易就是听到了。

    “想把我推进去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冷?”

    语毕,谢潇潇装作拉不住的模样缓缓松了手,他扭头看向赵子晨又急又惧:“快去找大人!”

    赵子晨早就吓坏了,抹了把眼泪就往前院跑,独留谢潇潇站在原处看着赵子易,那池塘不深,扑腾两下连水都浑了,只是对方害怕没发现罢了。

    谢潇潇垂眸想了片刻,故意走进了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潇潇天真无邪:“水里真的好冷哦!”

    第76章

    赵子易只顾着抓着东西扑腾, 完全没注意到谢潇潇的动作,等一群人来时,就只看见赵子易发了疯似的拽着谢潇潇的脚把他往水里拉。

    何意脚步微顿, 立刻冲上前立刻双手伸到谢潇潇腋下,用力将他往岸上拖, 而水里的赵子易自然也被拖着半截身子上了岸。

    “潇潇没事了, 呛水了吗?”何意使劲拍打着他后背, 见他上半身是干的, 眼底瞬间浮出愠怒。

    谢潇潇被他拍的一愣,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放声大哭:“他拽我!他要淹死我!”

    躲在人群里的赵子晨惊恐万分, 就连刚被抱起来的赵子易都愣住了, 他恍惚只记得自己好像确实抓到了什么东西,而且他们本来就是要把谢潇潇推进去的。

    此事非同小可, 赵家自然不敢乱说话,但也不信自家乖巧的哥儿会做出这种事,便只能信誓旦旦的解释。

    “单夫人,劳烦借间屋子。”何意说着就要使劲抱起谢潇潇,却被伸出来的手接过。

    是谢潇澜。

    他和其他几位商户闻声赶来, 各个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谢潇澜气势凛冽,抱着谢潇潇稳步走向单夫人带的房间里,片刻后, 小厮送来一套小哥儿的衣裳。

    何意看着他换衣裳,只是每每摸到衣裳只有腰以下的位置湿漉漉时,便总觉得有股阴郁的气堵在胸口。

    “不要怕, 一会发生了什么便说什么。”何意笑着捏捏他脸蛋, “这天还冷着, 回去给你煮奶茶喝。”

    片刻后换完衣衫, 所有人都坐在前厅里,气氛沉闷又令人不安,从前他们只见谢潇澜对着别人冷脸阴狠,如今那仿佛淬了毒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当真是有些受不住。

    谢潇澜端坐主位,嗓音冷然:“你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墩墩举着小胖手道:“谢潇潇说他去茅房,赵家兄弟就跟去啦!我们都看到啦!”

    其他几位小孩都跟着点点头。

    但去茅房之后的事他们就不知道了,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赵家人身上。

    “没有,没有拽他,我是不小心掉进去的,当时太害怕了。”赵子易站在厅里抬着下巴哭,“我不是故意的……”

    谢潇潇梗着脖子也跟着哭:“就是你拽我的,你不小心掉水里是我拉你,赵子晨都看到了,可是他一走你就把我拽进去了,你还说要淹死我,你说我长得狐媚,说我是狐狸精!”

    赵家兄弟瞬间愣住,果然是听见了!

    赵子易虽说害怕,但他却因为这话突然想起谢潇潇松开他手时说的那句话,他喊道:“你是坏人!你当时明明拉住我了,但是你松手了,是你说要淹死我!”

    “我都拉住你了为什么松手?我又为什么要淹死你?”谢潇潇掷地有声的反问他。

    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们本意是要淹死他!

    可赵子易哪里敢说,在池塘时他就觉得害怕,现如今再次和谢潇潇站在一起,他就更加害怕了,这件事要是被知道,他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他不要嫁给渔夫!

    此事往大了说是孩童之间的玩笑,可若是说开了,那便是杀人的重罪。

    赵家不敢担责,只能往小了说。

    赵商户跪在地上哀求:“谢大人恕罪,孩子还小,定是打闹时的无心之失,小人愿一力承担此罪!”

    “赵老爷,孩子是小,但小树不修不直溜,小时便能做出这种事,若是放任他这般长大成人,来日岂不是要成为临洋县的祸害?”何意淡淡说着,“说我弟弟长相狐媚,这竟是孩童能说出的话,可见赵家家风。”

    赵商户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他便一把拽过赵子易,对着他的后背就开始揍,“啪啪”声在厅里回荡着。

    赵子晨吓坏了,他张大嘴巴开始嚎:“哥哥要我骗谢少爷去池塘,他说有他我们嫁不出去,哥哥要推他,谢少爷抓住哥哥了呜呜呜……”

    这话就说的够清楚了。

    谢潇澜冷笑:“到时不知赵商户家这般着急要嫁儿子,我弟弟便是要嫁,也不会在临洋县扎根。”

    “谢大人饶命!”赵商户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黑心肝。

    “今日宴会便到此吧。”谢潇澜说罢起身,“赵家既然无法教养好儿子,那介时一定要送到新书院,教书先生会帮你好好管教!”

    何意牵起谢潇潇的手跟着往外走,任由赵家如何求情都充耳不闻,其他几家商户别说求情,甚至都已经做好以后再也不与赵家来往的打算了。

    若是雷霆之怒顺势而下赵家还有救,可越是风平浪静,越让人心惊其下的波涛汹涌。

    得罪谢潇澜的事,他们不敢做。

    原本是欢欢喜喜的参加宴会,没想到却败兴而归,谢母见他们神色难看便多问了几句,随行的小厮顶着压力将单宅的事娓娓道来,谢母听后淡淡应了一声。

    何意总觉得谢潇澜和谢母的态度都有点不对劲,虽说也怒,但气更多些。

    “谢潇潇。”

    原本还想溜进屋子的人脚步一顿,露出讪笑:“哥哥怎么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谢潇澜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话便进了书房。

    何意微微蹙眉:“你哥估计是被赵家气到了,没事儿,我一会去看看他,你先回屋去玩,看看柳秀才给你的字帖。”

    “嫂嫂……”

    “去吧。”

    谢潇潇面色纠结,但还是听何意的话回了屋。

    何意舒了口气也跟着进了书房,就见谢潇澜神色不虞的盯着书案发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今日刚受了惊吓,你跟他甩脸子做什么?”

    “他受惊吓?”谢潇澜冷笑,“他那性子我——???”

    何意捏住他的脸,不悦地轻啧一声:“你冲谁冷笑呢?”

    谢潇澜:……

    这个家没法待了,他已经不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他无奈:“潇潇的性子我了解,赵家那孩子说的没错,是潇潇把他推进去的。”

    “你说什么呢?”何意轻笑,显然不信。

    “我看到他藏到假山后面了,赵家的孩子确实说了那些话,也盘算着要把潇潇推进去,他都知道,自然有本事躲过,也有本事反将一军。”谢潇澜又是忍不住冷笑,“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只有腰下湿?”

    何意抿了抿唇,他当时根本没往这边想。

    谢潇澜抬手揽过他的腰,往身边带了带,他叹了口气:“是我不曾将他教好。”

    “怎会?”何意唇边勾起笑意,“我反倒觉得他更聪明了。”

    对比起赵家俩兄弟谢潇潇的手段是要高了不少,在同龄人里也是出色的,这种手段十分适合以牙还牙。

    他并不希望小家伙长成一板一眼的所谓的“正君”。

    何意并未打算去拆穿他,这种运用得当的小心机,很让他满意。

    后来赵家也有登门致歉,只是都被拒之门外了,其他商户都明白了谢潇澜的意思,也纷纷开始看碟下菜。

    赵家实在孤立无援,只好在新书院开放时将两个孩子都送了去。

    新书院取名“浩瀚书院”,一来临洋县临海,这名字倒也应景,二来自是希望这些孩子们都学识渊博,浩瀚如海。

    三月中旬,和风如煦。

    新书院正式开始收学生,稍微有些家底的都把孩子送到了书院里,柳如钰组织几位教书先生在门口登记,将他们的名字村庄年岁都记得清清楚楚。

    根据年岁分了不同的学堂屋,要照顾到孩子们的身心发展,自然也是何意提出的意见。

    百姓们见着新书院自然是好奇的,柳如钰便喊了位教书先生带着他们去参观,而后将孩子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学堂屋。

    何意带着谢潇潇姗姗来迟,登记的书生立刻起身:“何大夫好。”

    “不拘束这些,麻烦帮他登记上。”

    能在书院学习,自然要比柳如钰抽空教他要好很多,何况医馆也不是只有一个药童,何意还有其他小药童能用。

    谢潇潇有些不高兴,他针灸还没有学好呢!

    “你在书院好好学,回头我送你一套针灸针。”这对喜欢医术的来说,自然是无法拒绝的。

    “好好好,嫂嫂不用送了!”他摆摆手就在教书先生的带领下进去了。

    何意拿起名册看了一眼,出乎意料的事也有许多少年来,虽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机,但只要愿意学,何时都不晚。

    柳如钰见他有兴趣,便提出带他去转转,之前这边一直在建设,加上安保堂也忙,何意就没来过,现下有了机会自然是该转转的。

    食堂倒是按照他说的建造的,许是第一天的缘故,每个小铺子都打扫的十分干净。

    “书院这边还需要你多费心。”何意看向他,“你无事时也可去府上多坐坐。”

    柳如钰忙拱手:“是。”

    清晨的风还有些微凉,何意在谢潇潇的学堂屋看了一眼,见他端坐的板正,十分认真的听教书先生说话,满意的离开了。

    回到医馆就见谢潇澜无所事事的坐在院子里和那些药草一起晒太阳。

    他轻啧一声:“你县衙无事做?”

    “是清闲了许多,也想过过躺着赚钱的日子。”谢潇澜唇边扬起笑,朝他勾勾手,“你不然也跟着去学学习字?”

    何意轻呵:“我才不会与那些三岁小孩坐在一起。”

    谢潇澜挑眉:“那不如晚些时候我亲自教你,潇潇又不能永远做你的药童,如何?本状元郎可是习得一手好字的。”

    何意并未多想,他总有没带着药童的时候,自己会些字总好过两眼抓瞎等着别人写,便点头应了。

    只是月上枝头时他都在“奋笔疾书”,可惜他趴在书桌前颤抖,手中握着的笔落在纸上却如鬼画符一般。

    状元郎抓起纸张看,笑的得意:“夫郎字迹奇差,该罚。”

    夜间有风,伴随着几声低吟婉转的轻呼声。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作者:“怎么罚?我想看!”

    状元郎:“用眼睛看。”

    “…………”

    第77章

    三月底, 天气便暖和了起来。

    虽说临洋县的百姓们多以捕渔为生,但也有种田地的,偶尔外出, 还能瞧见他们背着器具往田里去。

    浩瀚书院的装潢布置以及教书先生都被那些学生们颂扬,先前好些观望着不曾把孩子送去的人家, 也纷纷按耐不住了, 所幸开课不久, 都能跟上。

    如今也算是彻底闲暇, 何意连医馆都不用常去, 每日便承担起了接送谢潇潇的任务。

    书院门口, 家家都在叮嘱孩子, 何意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叮嘱的和别人家有些不同。

    何意:“虽说是自家书院, 可你也要听话些不要和人打架,上次在单家见过的都去书院,莫要把他们欺负狠了。”

    意思是,意思意思欺负一下就行了。

    谢潇潇拍着胸脯保证:“嫂嫂放心,我不会给大哥丢脸的, 再说了我也不是非要和他们玩。”

    只会用那些小手段欺负人,他还不想和他们相处呢。

    “你心中有数便好。”

    何意亲眼看着他被门口的小童带进去,这才放心离开, 到底有些无聊,便照旧去了医馆。

    医馆跟前是永远都不缺人的,一些病人见着他还会聊上几句, 何意偶尔觉得有趣, 也会附和几声。

    见他闲步而来, 金四江有些诧异:“不是说要在家中休息?潇潇送到书院了?”

    “送去了, 在家中也是闲着,若是真懒下来,我怕是不能再勤快了。”何意捶了捶腰,“明日我去山里转转,从前初春盛夏,我们都是在山上挖药草度过。”

    孔作:“我也去。”

    临洋县临海,却不代表没有山。

    且这边的山要比从前在杏桃村时还要漂亮些,远远望去只觉得山里云雾缭绕,近身感受却仿佛身处仙境。

    山中被树木遮盖,里面有些隐蔽,因此他们都较平时穿的稍微厚些。

    谢潇澜不放心,还特意让李虎和王震跟着,生怕再遇到点危险。

    许是清晨来的缘故,脚踩的泥土松软潮湿,仿佛稍微用力些就能陷到地底下,这种感觉实在有些难受,连何意踩一脚都要脏鞋底,何况是身材高大健硕的李虎和王震,恨不得连脚都没进去。

    孔作提醒道:“不去深山里,在外面找些适宜的采摘就好,深山多奇怪,咱们人少不便进去。”

    “好。”

    除了他们,还有何意带的小厮,从前在家中就帮他倒弄药草,这次带上也能稍微帮衬着自己。

    五个人手拿木棍边敲边走,南方气温温厚,凡是长出的药草品相都很好。

    何意突然上前两步蹲下,盯着一株不足一米高的直立植株,茎直无毛,叶片为卵状长椭圆形,每苞有一到三花,花多成白色或淡红。

    看起来格外小巧漂亮。

    他停下脚步,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继续走,孔作扭头细看:“是火炭母草,清热解毒明目退翳的好东西。”

    火炭母草应用价值可以,连叶子都能研磨或是榨汁用,何意轻快将它从茎部割断,小心收到自己的背篓里。

    初有收获,何意和孔作便分散开,他让李虎和王震跟着孔作,也好搀扶着他,倒不是他开不起小老头,只若是磕着碰着摔着,实在得不偿失。

    而他则是带着阿魏顺着火炭母草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南方山间多阴湿,自然也会长出独属于这种环境的药草,预知子和青木尤其多。

    好在先前阿魏就经常帮他处理药草,对药草的采摘和挖掘都很有一手,便放心让他摘取,自己则是小心翼翼继续向前。

    阿魏有些不放心:“正君,我马上便好,您一个人会有危险。”

    何意点头应他:“我在四周看看,你稍后跟上来。”

    何意深知从未到过的地方定要小心,因此棍子有节奏的发出敲打声,听着这个动静阿魏也稍微安心,却也加快了采摘的速度。

    山中潮湿多雾,何意没敢走太远,只看着四周的杂草或是能用的药草,还有许多能吃的野菜生长的很旺盛,若放在杏桃村定然会有许多村民挖掘。

    可这里的百姓多数在海岸处度过,不会经常上山。

    他将背篓放在地上,挖着鲜嫩的野菜,这可是绿色有机无公害蔬菜,好东西。

    蹲下起身间,余光好像瞥到什么东西似的,他眨眨眼便轻踩步子朝右前方走去,就见一株生长极好的太子参卧在一片草丛里。

    太子参叶子只有两对,而且呈十字型排列,花也同样有两型,一型在茎下生的五瓣闭锁花,而另一型则是在茎端的大型花,子房的形状像微开口的球。

    很显眼。

    只是眼下并不是采挖太子参的季节,需等到大暑前后才能成功挖出品相漂亮的根茎。

    他只简单做了标记,而后便开始环顾四周,这里应该还有才对,按照分布环境,这里也该有明党参,只可惜这里的土地湿润腐殖质较多,不适合它生长。

    “正君!你在哪?我采摘完了!”

    何意眨眼,是阿魏的声音,他忙举起手应声:“我在这边,有太子——”

    “我刚刚听到正君的声音了。”阿魏说着便带着他们往声源处走,“好像还听到了什么台子……”

    这山里怎么会有什么台子不台子的?

    孔作紧皱眉头:“往前走走,你可是亲眼看着他顺着这边走的?”

    “是的孔大夫,正君说他就在四周看,让我摘完赶紧跟上,我摘完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何止是人不见,连办点动静都没有。

    孔作:“先去前面瞧瞧,若是找不见人,咱能就立刻下山去找谢大人,否则到时天黑……”

    这话不用说全,都知道他后面的意思。

    纵使面瘫如李虎,这时候也难免紧张起来,来前大人就说他和王震的任务是照看好何意,可这刚进山,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回去等着他们的怕是几百板子也说不准。

    四人面色冷凝,顾着四周往前面走,阿魏是小厮,平时就警醒,对方才的声源也稍微有点印象,带着他们往方才的方向去。

    没走几步,孔作就发现了什么。

    他突然问道:“何大夫最后说的什么?”

    “我在这边,有台子——也没瞧见有台子。”阿魏神情苦涩。

    “是太子,太子参。”孔作拨弄了一下眼前的植株,“他在这里做了标记,想必是等着大暑前后再来挖掘,再往前看看。”

    再往前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四个不敢分散走,原地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复,便不敢再耽搁,当即做好记号就赶紧下山去找谢潇澜了。

    谢潇澜本正在查看京城来的信件,听到这话连处置他们的心思都没有,即刻让人去城中的总督府找人,而他则是带上所有衙役先和李虎他们去山上。

    上午的山林依旧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谢潇澜不敢贸然,却也不敢耽搁,跟着去了何意消失的地方。

    “确定是在这里不见的?”谢潇澜沉声问。

    “是,我当时还听见正君回应了,可话没说话……”

    谢潇澜一颗心脏乱跳,他没再说话,咬牙死死在附近仔细看着。

    他不信何意会凭空消失,一定是掉在了什么地方,他们来时土地松软潮湿,人人脚上都沾了泥,大概是阿魏他们当时着急没细看,但何意的脚印确实只到这里。

    再往前不仅没有脚印,连被压倒的杂草都没有。

    谢潇澜胸口剧烈起伏,紧紧攥着双拳,若非情况允许,他此刻便已经把李虎他们处置了。

    “找!看看是否有陷阱,一定要把人找到!”

    “是!”

    山林里暗沉朦胧,人手举着火把在林间喊叫寻找,也只能从头顶枝叶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瞧出已经日上三竿,但林间依旧昏沉。

    何意,你在哪!

    “嘶……”

    何意悠悠转醒,从上面跌落时过于突然,导致他连抓住什么东西的机会都没有,直挺挺的掉到了这坑洞里。

    只是,他往上看的时候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若真是猎人做的陷阱,恐怕他这时候已经被暗器给戳死了。

    何况,临洋县压根没有猎户。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腿脚,并没有太明显的疼痛,大概因为掉下来时是仰着的,背篓起了缓冲,因此除了臀部有些疼,再就是手臂处有明显擦伤。

    见不影响行走何意才稍微松了口气。

    “有人吗?救命啊!谢潇澜!”

    何意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丁点动静都没听到,他便没再多喊保存体力,他不见有好一会了,这会谢潇澜肯定已经来了,只要他来就一定能找到自己。

    可何意等啊等,不知是时间流逝太快,还是他没了耐心,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这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出是个洞窟,顺着往里好似还有些空间。

    理智告诉何意要等在原地,但情感上他觉得顺着隧道往前说不定能走出去,就当是自欺欺人也好,他并不愿意蹲在这里等着。

    他又仰头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了想还输准备凭借直觉往里面走,四下看了看捡起自己的木棍紧紧握着手里。

    走过一段稍微有些长的暗道,再入眼便是一片明亮,他看着面前的空地,还有些破旧的器具散落在地上,一股阴冷从后背窜起来。

    这是墓。

    哒哒哒——

    何意突然听到脚步声,这里有些空旷,他一时难以察觉到底是从哪传来的,便干脆利落的找了个能遮挡身体的碎石。

    “官兵怎么会找到这里?”

    “属下不知,瞧见有许多人上山便立刻通知您了,属下立刻去查探!”

    “慢着,先将此地掩盖起来,若是被发现你我都承担不起,没了这里,便是少了最有益的助力!”

    “是!”

    听着说话声稍微远了些,何意瞧瞧探头去看,好在他躲藏的位置在一片阴影里,为了不弄脏衣裳,特意穿的褐色粗麻衣,更加不起眼。

    他便放心打量起那两人,背着手的男人身着锦衣华服,腰间好似还系着什么玉佩,而他身旁的下属却是穿着一身黑衣,只是他们一直背对着自己,并不能看清楚脸,但单从背影看,好像并不是何意从前见过的人。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这里应该是藏着什么东西,也许是秘密,但墓里的秘密都是死的,并没有益处。

    古代墓地多陪葬,也许是发现这里有许多金银珠宝?

    背着手的男人沉声叮嘱:“万不能被发现此处,官兵会来定是谢潇澜察觉到什么,你在此处看看,我先回去。”

    “是。”

    说罢,没多久就听得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果然,这里既然是墓,就不止一个出口,何意稍微松了口气,但他仍旧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放平,生怕自己的心跳声会惊动黑衣男。

    “什么人在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微吐吐黑泥,有点不想继续写了来着,但是不行呀,想给你们看完整的故事,自己也想完成这个故事,我会加油努力的,超级

    第78章

    何意呼吸一滞, 连带着心跳都都开始剧烈加速,他白着脸用力按着胸口,总觉得是心跳的声音太大才会被对方发现。

    脚步声逐渐逼近, 何意瞬间紧闭双眼,在心里默念了数不清的“拜托”, 就在他以为要被发现时, 黑衣男再次吼了起来。

    “我已经看见你了, 立刻出来, 否则别怪我的刀不留情!”

    听到这话何意瞬间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才发现对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有人在, 只不过是在说话诈他罢了。

    否则, 若是真发现这里有人藏着,怕是早就抽刀刺来了。

    何意听着那脚步声依旧不敢动, 他本想着等黑衣男离开再瞧瞧顺着他们来时的路走,可这人像条狗似的在这里转来转去,那架势分明就是一时半刻都不准备离开。

    突然,何意听到一种石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瞪大眼睛, 这里果然还有密室。

    在哪?

    他小心探出头,借着阴影去看,就见前面原本是平坦的地面, 像是突然露出个洞,而那黑衣男则是直接跳了进去。

    秘密应该就在下面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再次缩回脑袋,等那人发现下面的秘密不曾被人发觉, 这里也没有人后定然会离开, 他只需要安静等着就好。

    果不其然。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何意听到他上来的动静, 再次悄悄稳住呼吸,没多久就发现脚步声越来越远,他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失力般跌坐在地,何意才发现自己在这阴冷的地方竟浑身汗湿,手肘的伤口沾了汗渍已经和周围的布料黏在一起。

    背篓里没有能止血消肿的药草,他满手都是土不好随意碰伤口,便随它去了。

    略歇歇抬脚跟了上去。

    通道悠长昏暗,何意没想到对方走那么快,瞬间就没了身影,但他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对方已经发现他,躲起来准备杀掉他。

    “谁?!”

    走到通道拐角处时前面再次传来呵斥声。

    你大爷的!

    何意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走就走,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谁?

    像是确定了身后无人跟着,黑衣人这才放心大步继续走,这次是真的没再停留,眨眼就拐弯不见了。

    何意不敢走太近,生怕这人在下一个弯道等着自己,但因为跟的太远,弯弯绕绕时他竟直接跟丢了。

    但按照这一路的经验,应该是马上到出口了,他也没着急,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不知道走了多久,再抬头时前面已经没路了。

    按照密室逃脱游戏来看,这里是肯定有能出去的机关。

    何意席地而坐,盯着地面看了半晌,地上男人的脚印在充满灰尘的地方很是明显。

    片刻后,他起身按到了墙壁上。

    “大人,没找到。”

    王武举着火把跑到谢潇澜面前,他们几乎要将整座山头翻过来,都不曾发现何意到底在哪里。

    谢潇澜始终在何意消失的地方打转,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有问题,否则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淡声道:“去找把镰刀。”

    王武脚底打滑:“什——”

    “我们立刻去拿!”向富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忙拽着人下山去拿工具。

    地上杂草丛生,谢潇澜越发笃定心中猜想,旋即蹲在地上开始拔草刨土,这里一定藏着被他们无视、却在无意间被何意发现的机关。

    其他人见他这反常的举动都不敢说话,只能跟着蹲在地上扒拉。

    谢潇澜挖刨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木棍戳在泥里,如果不是他这番摸索,根本无法发现那是根铁,不是被刻意伪装的铁,反倒像是经过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而逐渐改变模样的东西。

    他试探性的摸了摸并未发现异常,他猜想着何意掉下去时的样子,直起身轻轻踩了上去。

    下一秒,他面前原本覆满杂草和植物的地面慢慢露出一个坑。

    “何意?”谢潇澜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爬在边缘大喊,“你在下面吗?白老三去拿麻绳,金大夫和我一同下去!”

    昏昏欲睡时,何意听到了谢潇澜的声音,起初以为在做梦,可声音越来越嘈杂,他这才瞪大眼睛往上面看。

    他赶紧回应:“我在!在下面!”

    “和处受伤了?”金四江问道。

    “没有骨折,只有手肘上的擦伤,面积不大,不影响行动。”何意应。

    谢潇澜稍微松了口气,他喊道:“你往旁边,我们马上下去。”

    何意立刻往旁边站了站。

    谢潇澜和金四江腰间绑好绳子缓缓下落,何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瞬间被人紧紧抱住,他先是愣了愣,旋即抬手回抱他。

    方才抬头时看到外面的人都举着火把,便知道随着日落,林中的可见度已经有些低了,找不到他这段时间,他又在想什么呢?

    “好了,我没事,真的只是不小心掉下来的,而且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何意愣在原地,感受着肩膀处的潮湿,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前只觉得恋爱中的男孩子哭很奇怪,甚至有时候从心里觉得这样的行为是懦弱又无能的表现。

    直到现在。

    直到谢潇澜的眼泪浸湿他的肩膀,他才恍然,当然要懦弱,对方大概是怕极了。

    “怎么就……”何意眼底含泪,眼眸却弯弯,“之淮,我胳膊好疼。”

    男人瞬间飞速抹脸,而后心疼万分的抬着他胳膊给金四江看。

    默默打了饱嗝的金四江瞪了他一眼,拿出早就备好的金疮药,本想直接撒上去,可看见伤口后却迟疑了。

    他蹙眉:“需仔细些,回去再上药。”

    谢潇澜不敢再耽搁,将另一根绳子绑在何意身上,示意外面的人将他们拉上去。

    谢府。

    何意的伤口耽搁的有些久,血和脓水混合黏住衣料,紧紧粘在皮肤上。

    孔作先是施针让他手臂暂时麻痹,后才有条不紊的剪碎布料,用烈酒清洗后才上金疮药,最后用布包扎好。

    全程何意都察觉不到手臂处有痛感。

    许久,谢潇澜将谢府的人都赶走,他把何意扶上床榻,帮他褪去鞋袜洗脚,冷不丁听到外面传来求饶声。

    “大人!小的有错,请大人严惩,但请大人让小的亲自和正君认罪!”

    何意耳尖,听出那是李虎的声音,不用他多想,就知道外面一同跪着的肯定还有王震。

    谢潇澜原本沉静下来的面容,在听到外面的声音后骤然变得阴沉,他只要一听到,就会想到何意失踪的那段时间他有多焦心,何意会有多害怕。

    外面李虎和王震的恳求声不断,何意低低叹息:“若你真要怪,该怪我才是,是我没有注意才掉进下面,何必把怒火都撒在别人身上。”

    “我让他们一同去,本就是为了好生照看你,可他们对你失踪一无所知,我当然生气!”谢潇澜死死压制着从浑身燃起的怒火,几乎烧的他理智全无。

    何意看着他紧握的双拳,不愿再说戳他心窝的话,只是眼下他脚都泡在木盆里,也无法出去谅解李虎和王震,还有阿魏,不知道他如何了。

    “你先让他们回去,我有要紧事跟你说,谢潇澜别磨蹭,我不想跟你生气。”何意佯装不悦。

    谢潇澜不敢不从,心里窝着火把他们都赶走了。

    把人赶走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床榻边,而是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生闷气,一想到他先前在洞下哭成那样,何意就是再想锤爆他脑袋都有些舍不得。

    好声好气的把他哄到自己身边,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你不生气,我跟你说正经事。”何意笑着踩了踩他的脚。

    “说。”

    够冷淡的。

    何意不理他这个,自顾自说道:“我掉下去后往里面去了,我发现——”

    “你不要命了?”谢潇澜低吼,“那是什么地方你都敢随便走,明日——不,从今往后你不许再去出府,再被我发现就打断腿!”

    何意握紧拳头捶上他后背:“听我说完!”

    谢潇澜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那好像是先人的墓,我掉下去之后在原地等了许久,听不到外面丝毫声音,便顺着往里面走了,没一会功夫就进来两个人,听他们话中的意思,是里面藏着秘密。”何意说,“且那二人我从未在镇上见过,好似他们也只是为上面的什么人看管着。”

    谢潇澜微微挑眉:“若是墓,陪葬的多是金银珠宝,并不稀奇。”

    “我觉得有问题。”何意一手拖着下巴思索着,“坑洞下面还有坑洞,若真是金银珠宝,定然也是数以万计的财产,而且他们不常去那里,出口处全是尘土。”

    谢潇澜眯了眯眼:“出口?”

    何意点点头,那时他坐在地上休憩,发现面前全是脚印,若非是他们不常来,根本不会留下那么多的尘土。

    他也是根据那些脚印察觉到出门的机关就在石壁上,便起身摸索着,就在他发现墙壁上有块石头不正常时,他猛的收回了手。

    那时他才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他失踪多时,谢潇澜定然已经带人寻他,可这俩人却能躲开人群独自来到这里,可见这秘密通道并不在显眼处。

    可若不在显眼处,又会是在何处?

    他便不敢去触碰那机关,若像从前看的那些武侠剧,他走过幽深通道却到了那锦衣男人的书房,岂不是羊入虎口?

    而且,他相信以谢潇澜的敏锐,定然能察觉到他消失时的不对劲,于是又返回了原处。

    “我知道了,如你所说他们不常去,但因为今日之事定然会格外关注,待过些日子,我会命人好好查探一番,若真是金银珠宝,咱们拿来便是。”

    这番话说的淡然轻飘,好似那些本该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何意唇边扬起笑:“定然是重要东西,否则不至于那般严谨,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便解了我的禁足如何?”

    “不许嬉皮笑脸。”谢大人瞬间冷脸斥责,可见是铁了心了。

    何意也不气馁,总有能出去的时候。

    谢潇澜将外面的蜡烛吹灭,只留床帏两边的凤烛。

    因着受伤的是右手臂,何意只能朝左侧侧躺着,谢潇澜将手搭在他腰际紧紧扣着,后心贴着温热的胸膛,何意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委屈。

    大概是觉得谢潇澜来的晚,又觉得他焦心不已的模样让人心疼,又或是那眼泪实在烫人,让他不仅觉得肩头滚烫,连眼睛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动静,可尽管他侧躺着,在昏黄的烛光里,还是有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将我吓坏了。”

    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失而复得的欣喜和感慨。

    下一秒,谢潇澜觉得掌心更加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俩对着哭,可劲哭!

    第79章

    何意被“禁足”在谢府, 府上还有特意被谢潇澜从城里调来的侍卫,将谢府每个出入口或是院墙都严防死守,从根本杜绝何意偷溜出门的可能。

    何意觉得, 从前上高中时,邻居家养的小狗就是这样被关在笼子里, 但还不如他眼下管得严。

    他如今手臂有伤, 因为处理不及时有些化脓, 就是让他出门, 何意也不会不小心, 但他有心要安抚谢潇澜, 便不会往门口去。

    “嫂嫂, 我把饭菜端来了。”

    谢潇潇站在屋外示意红叶敲门,他声音轻小, 带着小心翼翼和惶恐。

    何意应了一声,笑眼看着他和红叶一同进来:“这些让下人做就好,你可用过了?”

    “用过了。”谢潇潇抿唇,“那嫂嫂我先去看书了。”

    “坐下。”何意微蹙眉心,示意红叶去外面守着。

    待人离开, 他这才打量着坐在旁边有些惊慌和局促的谢潇潇,小家伙大概是哭过,眼睛红肿的厉害, 脸色也不太好看,和他说话时头都不敢抬。

    何意又想到昨晚从自己被接回府,就只见过和县衙和城中来的军队, 却不见谢母和谢潇潇, 若非是得了什么信儿, 怎会不看他?

    他缓和声音, 轻轻揉揉他脑袋:“你哥哥昨晚是不是发脾气了?同我说说?”

    谢潇澜是发了脾气,而且是好大的脾气。

    但怒火却并非只烧灼他们,他像是在责怪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起初谢潇澜并没有精力去处置李虎和王震,遍寻何意无果后,他就让他俩去衙门跪着挨鞭子,县衙里的酷刑,鞭子都是带着尖刺凸起的,一鞭子下去带出血肉。

    实刑的也是衙役,有心想下手轻些,却差点被谢潇澜以同样的法子处置,只能狠下心鞭笞他们。

    那场鞭笞,谢母和谢潇潇都在。

    那是一场带血的警告,是狰狞的暴虐和面目全非的占有欲。

    谢潇澜刻意释放出冷意,且并未提过要谢母他们跟随去探望,于是在得知即便说出口也是要被回绝的情况下,她带着谢潇潇回了屋里,并未打扰。

    早在之前,何意就发现谢潇澜很情绪化,但他没想到这次会殃及无辜,这脾性若是不好好克制,总怕会惹出事端。

    “我和娘是想看嫂嫂的,但哥哥没说,我们不敢。”谢潇潇仰头看他,眼皮还肿着,遮着半边黑眼珠,没什么精神。

    何意轻弹他额头:“你大哥不是有心的,他昨日只是太烦躁了,潇潇这么可爱,没人会舍得凶你的,一会用过早食,我们去陪娘说说话。”

    “好!”

    谢母的担忧不必谢潇潇少,见何意是真的无事,悬了一夜的心才彻底放下。

    只是谢潇澜昨日的暴戾一直在她眼前浮现,她只当谢潇澜是之前就受了刺激,或是一直在压抑自己的天性,如今骤然发作,反让她觉得难安。

    她从未见过那样冷血的模样,为人母,她不能不担心。

    何意却并未察觉不妥,毕竟谢潇澜从前还是秀才时,就能一脚将陈文踹出三米远。

    他安抚道:“您别担心,我回头与他说说,他昨日想必是太着急了些,何况昨日也是我不当心……”

    “我说这些不是要怪你,城中总督府的下人都被他带到镇上了,我还以为他会把阿魏发卖出去,没想到只是把他关到了柴房不许他吃饭。”谢母说,“阿魏罪不至死。”

    “我知道。”何意稍稍松了口气。

    谢母也不想因为这些事让何意紧张,她是打心眼里心疼何意的,便岔开话题说了些其他的事,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但关于谢潇澜昨日甩脸的事,只字未提。

    何意也识趣的没去故意打开这个话匣。

    阿魏是被谢潇澜发话关在柴房的,自然没有人敢放他出来或是给他送饭,因此何意去前院看他时,就见阿魏有些虚弱地躺在地上,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就滴水未进了。

    何意侧眸:“给他解开。”

    “正君,老爷说了没有他的话——”

    说话的小厮是新买来的一批,名叫祥巳,大概是昨日的事让谢潇澜有了危机感,让伢人送了婢女和小厮来,连原本在城中的红叶和门房小唐都被带来了。

    多些人照顾是好事,可若是没眼力见,就只能办些糊涂事。

    何意蹙眉:“唐管家在哪?去把他叫来。”

    祥巳不懂他为何突然要见管家,但见管家总好过不经过老爷的命令放人要好,他便立刻去喊人了。

    唐管家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看见何意立刻笑了:“正君找小的有何事?”

    “放阿魏出来。”何意淡声。

    “是。”管家立刻示意叫他来的祥巳去做。

    祥巳有些为难:“老爷没发话……”

    管家那张和善的脸都有些绷不住,他立刻踹了小厮一脚:“糊涂东西!听正君的,还不快去!”

    祥巳挨了一脚不敢多言,但对何意的行为却是不赞同的,他认为整个府上都是要听谢潇澜的,且出嫁从夫,正君也不能违拗老爷的心意。

    因此,放阿魏出来之后,他便悄悄溜出府了。

    何意给阿魏号了脉,发现他没有皮肉伤,只是因为饿了几顿有些虚弱,可见谢潇澜也并非真的好对他用多严厉的刑罚。

    比起李虎和王震两人的伤,这简直不值一提。

    何意:“让人把他送回去,让他休息两日。”

    管家瞬间笑了:“老爷本也没想重责他,是顾及着正君您还用得到他,怕您生气,只敢关着。”

    “你看得清楚,有些人眼睛却不够明亮。”何意淡淡瞥他一眼。

    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婢女小厮还是自小跟在身边的好,换成那些后来跟着的,可不是不仅不懂你,还要时时都要惹怒你?

    管家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低低应了一声,已经想好该如何处置祥巳了。

    他让和阿魏同住的预知把他送回去,自己则是恭敬和何意道了话去做事了。

    约莫是和谢潇澜认识之后,总被惯着,想着方才被小厮忤逆,何意是越想越气,带着一肚子的气使劲踹了一脚柴房门,气鼓鼓地回了药室。

    等谢潇澜回来再说。

    谢潇澜见过一些有小心思的人,对此亦能理解,但不代表他允许府上的下人做一些自以为是、实际上蠢笨如猪的事。

    比如,为表所谓的“忠心”而惹怒何意。

    连他都不敢、不舍得让何意生气,和他叫板,偏偏就有人敢。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厮:“你的意思是,正君要硬闯,你拦不住,是正君违背了我的话?”

    “是,奴才不敢多拦,但也不敢忘记老爷的叮嘱,这才赶紧禀告您。”祥巳跪地磕头,一副忠心可鉴的模样。

    “既如此,你与我一同回府看看。”

    谢潇澜用发丝想想都知道何意定然是生气了,否则也不会把管家叫去,此时说不定就在屋里等着他回府认错。

    他一进院,小唐就立刻迎了出来,看到祥巳跟在后面进来蹙了蹙眉,先前他并不曾看到对方出去,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小唐笑道:“老爷,正君有些不高兴,让小的告诉您想吃油糕,桂花卷沙条头糕,青团……”

    谢潇澜失笑,连门都不愿让他进,就催促着要他去做事。

    他无奈:“备马,我即刻去买。”

    这些东西都不在一条街,他得骑马才能快去快回。

    小唐立刻笑弯眼睛:“得嘞,奴才立刻去。”

    跟着谢潇澜进来的祥巳有些不赞同:“老爷,您是家中的顶梁柱,正君怎能这般使唤您?他还私自放出阿魏那个贱奴,这不是打您的脸吗?”

    回应祥巳的是一掌重重的耳光。

    谢潇澜垂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嫌恶的目光将祥巳上下打量个遍,眉宇间是遮掩不了的厌烦:“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祥巳没想到谢潇澜会出手,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说错话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撑着发晕的脑袋跪在地上求饶:“奴才知错了……求、求老爷饶命,饶命……”

    谢潇澜对此并不领情,任由他跪地磕头,直到小唐牵来马,他才说道:“看着他在这跪着磕头,我不发话不许他起来。”

    “是!”小唐痛快的应了一声,狠狠瞪了一眼祥巳。

    让你个没眼力见的胡乱咧咧。

    谢潇澜快去快回,两刻钟的时辰就带着新鲜出炉的点心回来了,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祥巳一眼,匆匆进了后院。

    小唐立刻将马给刘叔牵到后院去喂,转身看向祥巳:“有些人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这偌大的谢府,那可是正君说了算的。”

    祥巳不敢偷懒,一下下的磕着,额头都冒了血也不敢停,小唐微微蹙眉,却也没敢说可怜他的话。

    这整个谢府人人都知道,得罪谢潇澜,顶多就是被斥责,但若是惹得何意不痛快,那才是真的要遭受折磨。

    旁人不知,但谢府的人各个都瞧的明白,李虎和王震的刺鞭只是轻微处罚,若是昨日没找到人,只怕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祥巳听到这话,一个刺激,竟是直接晕了过去,小唐对打扫的小厮招招手,把他给拖下去关着了。

    谢大人拎着好些吃食进了屋,就见他心心念着的人捧着话本看的津津有味,他立刻扬起笑脸:“我回来了,都是按照你的吩咐买的,看看可还喜欢!”

    何意不言语,全当没听见他的话。

    “那个小厮新来的不懂事,我已经吩咐小唐带他下去,之后便告诉管家把他给打发了,你莫生气。”

    “是我不好,昨日只想着多些人照看府上,没曾想竟然有这般不靠谱的,改日就把名单给你看,若是有你不喜之人,通通打发出府。”

    他言辞恳切,是真的在哄何意开心。

    何意虽说是有些不悦,但人也打发了,谢潇澜也哄了,便顺着台阶下了,他放下话本,无人知晓这一页他已经看了两刻钟。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吃点。”他颇有些骄矜的抬着下巴。

    谢潇澜唇边笑意不减:“是,多谢何少爷赏脸。”

    作者有话要说:

    何少爷:“我跟你说个事儿。”

    谢大人(下跪):“少爷您说,我跪着听。”

    第80章

    对于何意放阿魏出来的事, 谢潇澜并未多说什么,一来阿魏和预知平时能帮何意处理药草,这俩人本质上不归他管, 二来,若他真因为那事把人给打发走, 怕何意真要与他闹脾气了。

    得不偿失之事, 谢潇澜向来不会做。

    但祥巳对何意不敬, 这样的人却是不能不收拾, 谢潇澜将伢人新送来的一批全都喊到前院跪着, 何意不说话, 他便不许他们起。

    直到将手上的话本看完, 何意才开始打量跪着的人,镇上略有些姿色的哥儿或是姐儿都不会来给人当婢女小厮, 因此并没有太出众的人物跪在地上。

    但不出众不代表安分。

    何意淡淡一笑:“据说你们都是和祥巳一同来的,想必也都知道他的下场,凡是被谢府发卖出去,绝不会全须全尾的,祥巳就是前车之鉴, 你们也都警醒着些。”

    跪着的下人们颤颤巍巍的应声,若非受过训,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藏着。

    这种场面很乏味, 但何意很喜欢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许不能代表永久忠诚,但在短时间内绝对不会闹出幺蛾子。

    何意将目光移开, 谢潇澜立刻会意:“都下去吧。”

    下人们立刻像是活过来一般, 整整齐齐的迈着步子快速离开, 脸上还挂着劫后余生的微笑。

    何意摸了摸脸, 他也没那么可怕吧?

    待人都离开,谢潇澜立刻扬起笑脸:“夫郎可还满意,若是不喜欢,我便让人把他们都赶走。”

    “你如今,脾性倒是愈发严苛了。”何意猛的捏住他下巴凑近,有些狐疑的掰着他眼皮查看,“让本大夫瞧瞧是不是病了……”

    两人挨的极近,何意目光在他眼睛或是唇边游离,谢潇澜侧头微笑,抬手使巧劲儿掐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原本还守在旁边的下人们立刻噤若寒蝉,将脑袋埋在胸前,恨不得把地面瞪穿。

    何意稍微错开些距离呼吸,盯着近在咫尺的美男眉眼俱笑,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禁不住蛊惑的男人?

    谢潇澜目光死死黏在何意唇角,像是蓄势待发的雄狮,只待对方有任何动作,便会立刻扑出去捕食。

    何意抿唇,他便下意识跟着放缓呼吸。

    这对何意来说很有趣,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密切关注着,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

    嘴角的弧度不断拉大,何意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经过何大夫望诊,你确实得病了,饿病,得治。”

    “如何治?”谢潇澜虚心求教。

    “晚食多用些凉茶,降火。”何意抵住他的脸,正经了神色,“山头那边有发现吗?”

    谢潇澜收敛表情,眉心轻皱:“我已经让城中的部下暗中调查,若那二人并临洋县人,想必是城中来的,在镇上有眼线。”

    “也不知是哪家这般倒霉,先人墓被刨了都不知晓。”何意抬头轻笑,“若我离世,定要吩咐后人把骨灰撒出去,游遍山川,我们还没做到。”

    谢潇澜挑眉:“吩咐后人?那我呢?”

    何意颇为认真:“你不是已经与我一同死了吗?”

    这话是不假思索的产物,谢潇澜听后先是一愣,继而笑出声。

    何意从未想过彼此会独活。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极致的浪漫了。

    四月中旬,天气愈发炎热,何意的伤口痊愈之后便费了些心思,央求谢潇澜放他去安保堂了,也是赶巧对方最近忙着探查墓的事,没时间多理会他。

    何意得了自由,便定了义诊的时间,若是每月都有义诊是忙不过来的,便每两月一次,一次两日,一日四个时辰。

    义诊之事是屡见不鲜的,哪家医馆为着名声都会做这种事,但何意比他们在意的还要多些,他并不想临洋县在谢潇澜的管辖下,再发生当初疫病的事。

    金四江见着他便打趣:“十几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不少,可见之淮盛情难却。”

    “王锦然闭嘴。”何意淡淡睨他一眼。

    为了能出府,他付出的可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艰辛,若非自己是中医还能喝药调理,他都怕自己兜不住。

    金四江不愿惹恼他,微微挑眉去前面给人诊脉了。

    何意撑着腰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瞿麦立刻给他倒了杯热茶:“何大夫喝水。”

    而后拿起扇子给他扇风。

    “今儿没弄药草?”何意看向小哥儿,“别跟着我了,去前院看他们有何处需要帮忙的,去烦金四江。”

    “啊?”瞿麦愣愣看着他,反应过后立刻飞快摆手,“我不敢,金大夫会骂人。”

    何意轻啧一声,这倒是。

    虽说金四江云游多年,可自小堆积在骨子里的傲气仍在,若是惹恼了,骂人亦是狠辣无情的。

    他接过扇子示意瞿麦离开,自顾自的扇了起来。

    原本谢潇澜并未将墓地之事放在心上,毕竟陪葬多为金银珠宝金银器具,他前世见过诸多,今生也并不缺这些。

    但没想到,自从何意失踪被找回后,就总能在山头发现有人在暗悄悄地查探,且那些人进镇上后就钻入街头巷尾的不见了,他这才意识到其下或许真有不得了的东西。

    “有灵芝?”

    何意得知这消息,眼睛都亮了。

    他万万没想到就那破山头,还能有灵芝?

    灵芝在前世时因为有养殖基地栽种,并不是贵到离谱的品种,但在这里的灵芝不同,没有人工养殖,长出来的品相也许并非多好,但效果和价值却绝对不是人工养殖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若是挖到一株灵芝拿去卖,可供普通百姓吃喝数年,越有年份便越有价值,怪不得那些人像藏宝贝似的。

    谢潇澜本还想解释几句,但见他这般高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大不了到时候就想办法给他弄一株回来。

    山上有灵芝的事仅半日的功夫便传的人尽皆知,眼看着上山挖找的人越来越多,何意也跟着咂摸出点不对劲来,若是真有灵芝,这人早就摘来给自己了。

    “我不信。”何意蹙眉,“你们那日在山上那般久都不曾发现,今日怎会突然有灵芝?”

    谢潇澜摸了摸鼻子:“若非如此,怎能遮掩咱们的行踪?上山的人越多,越是能为我们挡住一部分视线。”

    “……厉害。”何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但那片山头有些地方常年不见光照,且土壤湿润,空气都潮湿不已,也许真的有灵芝也未可知。

    何意招呼瞿麦和他一起背上背篓:“既然有灵芝,那咱们也去找找,若是能入药,必定是极好的药方。”

    “你都知道是假的……”谢潇澜轻啧,夫郎愈发不听话,该怎么办?

    “我觉得有真的,跟着百姓上山要比我独自去安全,而且那些人我也能认出来,下面到底有什么,得看了才知晓。”

    谢潇澜没拦住,且他觉得何意说的也有道理,便干脆放他去看看,若是换做别人,他总归是有些不放心的。

    瞿麦便一脸茫然的被何意拽着走了,走出去好远才想起问要去什么地方。

    因着谢潇澜放出去的消息,这几日山上人很多,百姓们也多是抱着“有灵芝吃穿不愁”这样的想法来找,无非都是想让家里好过些,何意和瞿麦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百姓们不知道哪里有灵芝,也不知道何意先前曾在这里坠落,他们找的地方都五花八门,何意却知道灵芝的喜好,悄悄领着瞿麦往荫蔽处走。

    瞿麦知道灵芝的贵重,他小声问道:“何大夫,咱们若是先找到,会被抢吗?”

    “谁敢抢我的东西?”何意挑眉,言语间带着些娇纵,都是跟着谢潇澜学的。

    这倒也是。

    瞿麦便跟着他一路往里走,泥土潮湿不堪,踩上去的感觉很难受,见着品相好的药草,便分出精神去小心采摘。

    两人有些疲惫,何意见林中有棵枯树,他眼睛一亮:“来这边休息,他们都没找到,咱们也不着急,都采了什么药草?”

    瞿麦立刻脸红红的将背篓放下给他看。

    豨莶草、雷公藤、千里光……都是些品相极好的。

    何意拍拍他肩膀:“不错,继续保持。”

    “是的!”瞿麦激动的搓了搓自己的掌心,耳根处的红痣颜色仿佛都深了些。

    何意垂眸笑笑,这时候要是潇潇也在,肯定已经乐的撒花了。

    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灵芝,若是有的话——

    何意死死盯着自己脚边那几小株扇形的小东西,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如今也算是彻底体会到了。

    灵芝体型变化很大,大些的能比成年男子的脸大,小的,都不及何意的掌心。

    但就是这么一株小小的东西,能卖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瞿麦,我们要发了。”何意笑弯眼睛,“这些如果能灵活入药,一定能药到病除。”

    瞿麦却像是失了魂一般盯着何意的脸,尽管他也是小哥儿,可他每每看到这张清冷又艳丽的脸,总是不自觉的被吸引,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把这归结为“京城特有”,京城来的人,定然都是这般好看。

    尤其是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何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我们找到灵芝了。”

    “是是,对不起,我走神了!”瞿麦脸烧起来,“何大夫您真是个好人,竟想着入药,我若是您,肯定会把这些悄悄卖掉。”

    “孔老头要是知道会骂人的,不过这里有好几株,你拿一株去卖吧。”何意随意说着。

    灵芝属真菌,生长时也会如其他菌类一般,一小簇的生长,光是眼前这一簇,就有最少五株。

    瞿麦不是谢家下人,跟着他上山已经辛苦,若是他将这些都入药,岂非是让他白走这一趟?

    瞿麦瞬间瞪大眼睛:“给我?”

    何意啧啧几声:“小点声,那你挑株小的吧,你也别觉得我抠门,实在是这东西找起来不容易,这片山头估计就这一簇了,是我们运气好。”

    “是,多谢您。”话都说到这里了,瞿麦便没再跟他客气,若是卖了,还能给自己攒了嫁妆。

    何意满意拍拍他肩膀,两人把这小簇灵芝小心摘下放到背篓里,摘了些药草和野菜遮盖着,也无人会翻他们的背篓。

    两人小心翼翼按照原路往回走,何意想到来的主要目的,眼睛不自觉的打量着人群,起初还没发现古怪,直到他看见两个汉子,时不时拿棍子敲打草丛,看似在找东西,实际上眼睛一直在观察人群。

    双方目光陡然撞上,何意将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十分自然的同他们点了点头,面带失落的下了山。

    一回到医馆,他便立刻让人去请谢潇澜,等人来后,他迫不及待道:“那两个人,一个脖子处有疤,另一个长着满脸麻子,一看就是街头混混!”

    “……你倒是知道的多,我大概知道是何人了,先别打草惊蛇,回头扣下他们仔细盘问。”

    谢潇澜说这话时神情淡淡,但何意却突然打了个激灵,起了鸡皮疙瘩,他早就察觉谢潇澜的气势时强时弱,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虐暴戾。

    他疑惑这种气势是何时养成,却打心里发现,自己并不畏惧这种气势,反而让他觉得有种招架不住的魅力。

    何意舔了舔唇角,将自己沾满泥的脚伸到他面前:“脱掉。”

    谢潇澜要笑不笑的看他一眼,十分乖觉的帮他脱掉鞋袜,随后便用力攥紧他脚腕,将人拽到面前,紧紧贴着。

    何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到了,双腿紧紧盘在他身上。

    换来对方的浅笑:“好紧。”

    何意脸颊爆红,流氓对吧?一定是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谢某(眼睛一眯):“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