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时接过本子，有点不敢抬头看颜眠舟。
他隐约听到手机里再次传来“噗嗤”一声笑。
新秀大佬作者居然是自己曾经的书粉……孟醒时内心复杂地在本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颜眠舟的时候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字有点丑。”
“现在大家都很少手写字了。”颜眠舟理解地附和了一句，接过本子，凝视着上面签的“醉后星河”四个字，手指在字迹上轻轻摩挲片刻，似乎有些惆怅地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你引我进入文学世界。”
孟醒时再次干笑了一声。
看着他文从而走上写文之路的读者其实不少，因为他坑掉愤而码字的十分常见，但大部分人一时热血在认真写完一本小说之前就会彻底败退，只有少数人才能坚持下去。
而短短几年时间就写得比“偶像”还要出名的就眼前这一位。
这让被超越的“偶像”本人内心有点复杂。
我好像一个“莫欺少年穷”的反派啊……孟醒时脑内已经忍不住开始脑补颜眠舟趾高气扬地走到他面前，将钞票和完本纪念册摔在他的脸上，嘲笑他“就是你挖坑不填才有今日”的场景。
颜眠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孟醒时似乎有点神游，轻轻挑了挑眉：“我的第一本小说某种意义上说是你某一本文的同人。”
孟醒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第一本？”
“渡千波”的第一本文……他记得是叫《血缨》，写的是古代疆场与朝堂的斗争，主角是年轻的将军。因为题材太过冷门，这本文的知名度其实不高。
孟醒时没看过《血缨》，不过“醉后星河”这个笔名没有写过古风正剧来着……想到这里，孟醒时忽然脸色僵硬了一下。
“醉后星河”没写过，不代表他以前的笔名没写过！
他上上个笔名写过一本名叫《玄金冕》的古风朝堂文……
颜眠舟稍微弯了弯唇，声线放低了一些，略带笑意道：“‘九千机’老师？”
孟醒时连连咳嗽了两声，压过了颜眠舟的话，拳头抵着唇，同样低声道：“也许你认错人了？”
颜眠舟摇摇头，低沉的嗓音异常笃定：“‘九千机’断更之后，我研究过同期或者之后动笔的许多笔名，在行文风格与写作喜好上认真筛选过，不会判断出错。而且你喜欢给主角起名时加入某种颜色的代词，还有连续对话时段首必用双引号起句的习惯……”
孟醒时都快听麻了。
这个人好恐怖！
他居然从孟醒时上上个笔名一直追到现在，连孟醒时的写作习惯都了如指掌！
他嘴里的零食水果都不香了，只想快点从眼前这人身边逃走。
颜眠舟似乎没有察觉孟醒时脸上勉强的笑容，意犹未尽地收起话题，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今天能在这里遇到‘醉后星河’老师真的很高兴，方不方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不方便！孟醒时心里断然拒绝的同时，脸上笑容保持不变：“那加个□□吧。”
他已经决定就用废弃掉的“九千机”□□加颜眠舟。
孟醒时迅速切换了一下□□号，展示出了二维码给对方。
他手机递出去的瞬间，二维码忽然闪了一下。
孟醒时一愣，内心陡然警惕，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颜眠舟已经扫上了码。
——“叮”的一声，□□提示他其他账号收到了好友申请。
厉鬼秦馥的笑脸在□□界面一闪即逝。
孟醒时：“……”
这个臭丫头！
切回常用□□号加颜眠舟好友的过程中，孟醒时酝酿了很久如果对方催更的话自己用什么理由搪塞。但出乎意料的是，颜眠舟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希望孟醒时填坑的话题。
孟醒时意外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倒也是，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催人填上古老坑的？真写了文就知道早期的坑根本是填不动的。
不过以防万一，孟醒时还是很快找了个理由坐到了另一堆作者那边，只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和其他人聊着的颜眠舟，脑袋里过了一遍“渡千波”的履历。
“渡千波”第一本连载《血缨》的时间大概是两年前——早期“渡千波”的文笔其实不太匹配网文的风格。不是说写得很差，而是遣词用句很古板、文雅，像是习惯了写正式报告或者资料的人的风格。
但除此之外，《血缨》作为一本古风战场文，资料考究细致、剧情逻辑合理，成为一本小众但死忠极多的优秀小说，甚至被戏称为“古代战场实录”。
之所以没活，除了文笔问题导致的阅读艰难之外，也有题材太冷门的缘故。
孟醒时虽然没有看过《血缨》，从“渡千波”后来的文风和本人的行事风格推测作者应该是个学究型的知识分子，写网文没准只是个人爱好，本人或许是某某大学的教授、脑门已经半秃之类。
没想到本人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帅哥。
孟醒时看过的“渡千波”的几本文倒是都挺喜欢，不过他看文一向不关注作者，看过就抛，偶尔会基于同行的角度拆解分析，学习节奏或者布局。
要是在别的场合遇到颜眠舟，孟醒时脑内肯定会迅速脑补一出“学术家庭象牙塔青年首次接触网文从而当成白月光追星”的戏剧冲突……可惜这几天心力交瘁，完全没有这个心思。
——嗯，这个设定的话主角所处年代最好往前拨几年，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时候更合理一些……主角的性格也要调整，单纯、情商不高但是赤诚热烈的人设更容易推进情节冲突……
……
作者小会结束、大家互相告别时，秦馥质疑孟醒时来参加作者小会根本没有交流写作经验。早有预料的孟醒时把自己的新脑洞当做今日收获推了出来，然而秦馥的重点却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所以，爸爸希望那位大神作者把爸爸当成白月光来追求？”
秦馥捧着惊诧的脸在手机屏幕里飘来飘去，飘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字。
孟醒时眼角抽了一下，噼里啪啦打字：“不，这只是一个灵感。”
秦馥露出了然的表情：“爸爸喜欢被比自己强的人追求，我懂。”
“……文学创作不要上升现实原型。”
而且渡千波也没有比他强……太多吧？大概。
秦馥把自己的头发向后挽了一下，甜甜地笑道：“就当是这样吧……那爸爸回家之后一定能化灵感为创作，快速写完今天的部分？”
“……我尽量。”
正打着字，孟醒时头顶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戴着浅茶色金丝眼镜的英俊脸庞。
颜眠舟扫了眼迅速熄灭的手机屏幕，眼眸微动，薄唇弯起：“‘醉后星河’老师，今天的见面给了我很多灵感，希望我们以后能多交流。”
什么灵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孟醒时腹诽了一句，打了个哈哈：“一定一定。”
寒暄之后颜眠舟看了眼手表：“家里人来接我了，我就先告辞了。”
孟醒时礼节性地挥手告别，随后才有点疑惑：“渡千波”为什么特意来跟他告别？还用上敬语，搞得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
回家的路上，孟醒时反复斟酌了如何用“整理今天灵感思路”为借口柔和地跳过今天的码字，还买了两袋水果用来贿赂。
他特意经过了“星星”甜品店，但因为手机里藏着秦馥，只装作随意地扫了一眼，没有进去。
到了单元楼下，恰好撞上了提着两个大包裹的白石。
戴着兜帽的青年嘴里咬着形影不离的菜刀，左右手各拎着个比他还要长的包裹，两条大长腿大步向前迈。
小区里人看到白石纷纷投以惊讶的目光——虽然还带着标志性的菜刀，但因为咬在嘴里的动作太滑稽，没有人联想到最近的菜刀狂魔上去。
孟醒时本想上前帮忙拿一个，旋即想起白石空出一只手肯定要拎刀，默默地在心里划掉了这个选项。
那两个大包裹……是快递？孟醒时一愣，随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有两条快递短信通知。
秦馥的脸随后出现在屏幕上：“我让白石去拿的，爸爸不用谢。”
孟醒时不太确定地道：“嗯……多谢？”
虽然这两个快递都是给他们的。
一个是白石的折叠床，一个是秦馥的立式衣镜。
白石也看到了孟醒时，对着他无声点点头，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跟他一起上楼，没有让孟醒时帮忙扛一件的意思。
孟醒时下单的时候看过两件商品的重量——要是他自己搬的话一件一件搬还得休息好几趟，白石不愧是无限流的男主，拎两件家具比他拎两袋水果还要轻松。
这难道就是有儿女的好处？孟醒时脑内莫名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后有些好笑：要是白石秦馥知道他这么想，大概会把他大腿卸下来。
回家之后，白石拒绝了孟醒时的帮忙，一个人把折叠床和立式衣镜都安装好。
秦馥十分高兴地钻进了镜子。
孟醒时看到镜中的客卧内，杂物一件一件消失，墙面换成了嫩青色的墙纸、地板也变成和主卧内一致的木地板。
镜子之外的现实世界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孟醒时在《除灵者》内给秦馥设定的能力，但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还是领他啧啧称奇。
秦馥在干净空荡的镜中房间满意地转了一圈，随后从镜子里探出头：“明天我去超市转一圈，买些喜欢的家具来装点。”
孟醒时下意识道：“淘宝买起来更方便点，你想要什么？”
秦馥眉头轻挑，笑得像个真正的高中女孩：“不用，我带个化妆镜去白嫖。照进镜子之后，我就能拿倒影来用。”
孟醒时微微疑惑：“我有设定过这个能力吗？”
也许是有了喜欢的房间，秦馥坐在镜子里很有耐心地解答：“这是身为一个世界的世界意志的‘特权’，不是爸爸文中的秦馥有的能力。”
说到这里，她有些遗憾，“如果我是完整的世界，连爸爸在的现实都能改写，不拘泥于镜中。”
孟醒时决定不接这句危险的话茬，借口给白石点外卖赶紧离开了客卧。
……
白石坐在折叠床上连皮带核咬着苹果，看到孟醒时抱着床单被子枕头走了过来。
“这是之前我妈给我买的，还没用过，你先用。”孟醒时把床上用品放在折叠床上，“你们的睡衣我下单了，还没寄到。”
白石沉默地点点头，锋锐的眸子透过遮蔽了眉眼的刘海落在孟醒时的脸上，似乎在问“还有什么事”。
孟醒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疑惑地问：“你好像不太爱说话？”
原著的男主白石没这个设定啊。
白石简短地道：“不完整。”
……行，我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为什么非要问呢？孟醒时谴责着自己，正要走开，就听到白石继续道，“更新。”
孟醒时顿了顿，祭出自己想好的理由：“今天我收获很多灵感和思路，需要时间梳理才能写出更好的文，你也不想改过的结局比之前的还要差对吧？”
白石沉默地盯着他半晌，盯得孟醒时额头差点有冷汗出来。
就在他考虑退一步时，见白石慢慢点了点头。
孟醒时吁口气，表情放松了些，“互相理解是最好的。”
白石看着孟醒时转身的轻松背影，表情纹丝不变，只默默垂下了眼睑。
坐在餐桌旁啃着西瓜的沈钥蓝回头看了一眼，等孟醒时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小心提醒：“爸爸，白石眼里只有延后、没有跳过的。”
孟醒时一呆。
“也就是说，白石只是接受你今天的三千字拖到明天。”沈钥蓝同情地咬了一口西瓜，“明天要写六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