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就像她习惯躲在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又不肯开灯,直到灯被打开的那一刻,窥见灯光变成热恋。
——sunshouer.
高档小区的路灯在这一刻格外有氛围感地亮着,盏盏昏黄的灯顷刻般亮了起来,像是电影中的场景一样。
而站在夏弥面前的那个人则是立在跑车前,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接你回学校。”
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老家的超市里卖的碳酸炸弹扔进雪碧中,滋滋滋得冒着声响,心跳声便如同那声音一样持续不断,砰砰砰的。
“怎么?不敢上我的车?”
陆鹤野出声打断了她的胡乱猜想,长臂随意地搭在车身上方,两指曲起扣了扣车身,发出咚咚两道闷响声。
夏弥回神,定睛去瞧眼前的人。
那一刻,一直束缚在她身体内的小鸟好像有挣脱牢笼的冲动感。
一直以来,她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个乖巧听话的人设,家人口中的她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那一种,乖巧听话,从不惹事。即便是到了叛逆的青春期,她也没有做出过一系列反常忤逆母亲的事情。
但现在,她不想在做那个乖乖女夏弥了,她想要长出棱角,挣破牢笼。
正当她准备点头答应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忽然传来一道叮咚开门声,智能锁被里面的主人打开的声音,有人开门了。
紧接着,冯书禾的声音随后传到两人的耳朵里:“是小野吗?我朋友昨天从澳洲空运了海鲜回来,家里阿姨做了宵夜,要进来吃点吗?”
这态度着实和刚刚挽留夏弥的时候完全不同,仿佛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一个热情得要死,一个则是彰显了表面上的善意。
陆鹤野听到这话,没去看夏弥身后的冯书禾,反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夏弥身上,挑眉:“你想吃吗?”
冯书禾也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她刚刚只是客套地问了夏弥,但没想过真的要留她在家里吃宵夜。
可现在陆鹤野都开口了,她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问:“你和夏弥是朋友吗?夏弥,你也来吃点吧,刚刚喊你你都没留下。”
简短的两句话直接把夏弥的罪名定死了,又表明了她热情好客,又在暗示陆鹤野是夏弥自己不来吃饭的,不是她不叫的。
陆鹤野多精明啊,自然也能听出了冯书禾的暗示。
他笑了下,“没,我和夏弥不是朋友关系。”
冯书禾一听这话,原本变得僵硬的笑容瞬间明亮,下意识问了句:“不是朋友关系?”
结果下一秒,陆鹤野说:“我在追夏弥,冯姐您要不帮帮忙?”
冯书禾比他们大五岁,算是属于他们圈子里的一员,只不过同龄人一般都喜欢和同龄人玩,而且她也有自己固定的朋友圈子。
和陆鹤野他们圈子的人走得近不过就是因为她对陆鹤野有意思,可惜郎无情妾有意,陆鹤野对她没感觉。
所以此刻陆鹤野这话算是在啪啪打她的脸,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自始至终,夏弥一直在跑车旁边站着不吭声,安静得装鹌鹑。
冯书禾这次连笑容也装不出来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难看。
“这样吗?”
可惜陆鹤野没了要继续和她周旋下去的性质,眼神都没再给她一个,干脆转身给夏弥开了车门,等夏弥坐好之后才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
从始至终,在冯书禾面前他做得是一副夏弥的完美男友的做派,算是把冯书禾气得够呛。
跑车驶出高档小区,陆鹤野一打方向盘直接上了高架桥,北京夜景灯光璀璨,彻夜不息,处处都是两个字:奢华。
夏弥坐上跑车之后就没再开口讲过话,一直安静地偏头盯着窗外的夜景,心跳声依旧砰砰砰地震荡着。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她可能这一辈子除了在周苏叶那里感受过,就是在他这里了。
不管真情假意,亦或是逢场作戏。
对于她来说,存在过那便足够了。
车窗倒影是男人那张极具视觉冲击的侧脸,端得是一股桀骜不驯的模样。即便是老神在在地开车,身上透出的感觉也是旁人无法比拟的,荷尔蒙爆棚。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成为京大所有女生的心上人的原因。
夸张又合理。
他忽然打破安静,“宿舍门禁几点?”
夏弥慢半拍地回了句:“十一点半。”
陆鹤野随意扫了眼宇舶腕表,现在已经十点过半,车程最起码还有一个小时。
他想到什么,嘴角牵扯着:“想不想玩个大的?乖乖女。”
夏弥有点懵,偏头看他,“什么大的。”
这个时候的她可能是上了一下午的课,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到了冯家给冯灵智补课,一整天都没有什么休息,现在都已经开始打起了瞌睡。
陆鹤野发觉到这点,低低地嗯了声,没再继续开口讲话,在这一刻也任劳任怨地充当司机。
车载音乐也没开着,车内的空调冷风温度不低,算是人体舒适温度。一切因素都在勾着夏弥的瞌睡虫,她身上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无袖上衣,算不上是吊带,外面披了件深蓝色的卫衣外套,腿上规规矩矩地放着她的白色双肩背包。
整个人乖得不行,夜晚的霓虹灯时不时地出现,透过天窗打在她脸上。一幕幕美得像是电影画面一样。
夏夜,晚风,副驾驶的女孩,一切都刚刚好。
-
夏弥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她就这样在陆鹤野的车上睡了整整两个小时,睡得很安稳。
可她前一天晚上都在经历失眠,估计是今天太累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跑车上只有她自己,周围安安静静的,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到,怪不得她睡得那么熟。
长时间困在封闭敝旧的环境里,四肢有些难受。夏弥揉了揉腿,慢腾腾地下了车,差点没站稳栽倒在地,还好及时被一双手臂搀扶住。
凑上前的是那淡淡的烟草香味,以及空气中夹杂着的苦橙香,独属于那人的气味。
“腿麻了?”陆鹤野低声问,垂眼盯着她,“够可以的,大半夜的,能在男人车上睡着。”
夏弥缓缓抬头,仰着下巴回视他,心跳砰砰的,也不知道用哪里来的勇气怼了回去,“不可以吗?”
陆鹤野笑了,点了下额,“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在我车上睡一辈子都行,只要你愿意。”
他讲这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是句普普通通的玩笑话,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很不走心。
忽然之间,夏弥心里有些酸楚。
他之前说的那些也不是想和自己谈感情吧,估计是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个兴趣,想逗自己玩玩而已,消遣一下时光罢了。
她装作没听到陆鹤野的话,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现在这个点宿舍肯定是回不去了。可学校周边的酒店费用过高,她困劲儿也下去了,倒不如去自习室学习。
这样想着,她慢吞吞给陆鹤野道了谢,转身准备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只是刚走没两步,手腕就被人扯住,腕间还能感受到那人粗粝的触感,惹得她心下一凉。
“说让你走了?”陆鹤野挑眉,三两步到她面前,低头盯她,“夏弥,恶趣游戏开始了,也只能是我叫停。”
夏弥睫毛疯狂打颤,抿了抿唇,开始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鹤野嘴角勾着笑,像猎人勾.引猎物上钩那样开口:“用你自己和我交换,这话谁说的?”
夏弥不吭声,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成,你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要不要我把那晚在艺乐酒店电梯里的录像带拿来让你看看?1080p高清。”
夏弥猛地抬头,瞳孔无意识变大,“学校论坛上的帖子是你发的?”
“什么帖子?”他一看就像是不经常逛论坛的人。
夏弥下意识松了口气,遮掩道:“没什么。”
陆鹤野没被她糊弄过去,顺手拿出手机打开论坛,果不其然地看到那条帖子,里面的发言层出不穷,恶臭的话多得数不清。
他冷笑一声,“原来你这几天这么别扭的原因就是它?”
夏弥偏过头,不吭声。
“夏弥,说话。”他沉声道。
半分钟后,夏弥只是嗯了声。
陆鹤野收了手机,眯着眼瞧她,“帖子没了。”
夏弥愣了下,下意识拿出手机,翻开校园论坛,找出那条帖子看,结果上面显示几个大字:【该帖已被管理员删除。】
学校论坛向来是官方管理,他竟然能随随便便删除帖子,可想而知这人在京大的影响甚广。
她垂下眼睫,又是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谢谢。”
陆鹤野当时正在点烟,烟雾过肺又直直地吐出来,目光透过烟雾准确无误地抓住她:“道谢就两个字?”
夏弥沉默片刻,“你想怎么样?”
“跟我去个地方,敢不敢?”
她不再开口了。
倏地,咔嚓两道快门声响起,闪光灯猝不及防地闪了两道,刺得夏弥闭紧双眼。
有人在偷拍他们。
她意识到这点之后,捂着半张脸,睁眼查看四周的情形。
随后就看到,原本站在她面前的陆鹤野早已不见人影。
而不远处的樟树后面站着一个人,陆鹤野就在那人旁边,烟头对着那个偷拍者的摄像头弹了过去。
动作利落得很,她看到陆鹤野快步走到那人面前,直接把他的相机扯了过来,从里面找出了内存卡,直接当着那人的面掰断。
她只能看到陆鹤野在低声警告那人,只不过听得不是很清楚。
再之后,那人转身走了,相机和内存卡留下。
陆鹤野拿着两样东西走了过来,继续方才的话题,“怎么?和我去一个地方,敢不敢?”
夏弥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多都超出她能接受的认知范围内了。
所以她仅有的那些勇气也在刚刚消失殆尽,摇头轻声说:“我还是不去了吧。”
陆鹤野兴许看出她的倦怠,也没强迫她,嗯了声,“回宿舍吧。”
夏弥摇头,“我去自习室。”
随后,她便走了,没再停留一分一秒。
-
周一有早八,许倾倾刚到班里就朝着夏弥扑了过去,一副严加拷问地模样:“说!昨晚去哪儿了?!一晚上都没回宿舍。”
她嗓门有些大,刚好被走进教室的南黎听到。
夏弥扶额,捂住她嘴巴,“小声点,你想让整个班都知道我夜不归宿吗?”
许倾倾呜呜了几声,最后消停了,坐在她身旁,八卦地问:“昨晚去哪了?弥弥,我半夜起床上厕所,看到你床位上是空的,当时都吓傻了。”
“没去哪儿,给冯灵智补完课都很晚了,打车回的学校,直接在自习室过了一夜。”夏弥讲这话的时候,正好抬头对上南黎的目光。
她清楚地捕捉到南黎眼神中那种松了口气的样子,只觉得有点好笑,没多太在意。
“你不困?再这样像个学习机器一样我就给阿姨告状了。”许倾倾皱眉讲,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夏弥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会了,下次回宿舍。”
“回宿舍学习?”许倾倾冷哼。
夏弥讨好地笑笑,“回宿舍休息。”
“这还差不多。”
下午是选修课,夏弥报了一节美术鉴赏,专业性不强,是网课。
她午饭结束后接到母亲夏敏的电话,当时听着夏敏语气有些不对,她最后想了想,还是买了回沪城的机票。
临时机票溢价严重,但她还是咬咬牙买了。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母亲了,她不敢想没了母亲,自己究竟会成为什么模样。
所以那天是她第一次翘课,即便是不重要的选修课。
飞机轰隆隆地飞上云层,她补了会儿觉,飞行时长大概四个小时。等飞机开始下降,广播里出现播报的时候,她也差不多醒了。
刚出机场坐上出租,就收到许倾倾打来的电话。
许倾倾的声音听着有些心虚,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弥弥,你落地了吗?”
夏弥察觉出不对劲,随口问了句:“怎么?说话声儿都好似飘的,干什么坏事了?”
许倾倾绕过这个问题,问:“你回家几天?”
“两天吧,我请假了。”
过了三十秒,许倾倾慢吞吞地说:“弥弥,我说一件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夏弥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笑了笑,故意逗她,“你先说什么事儿,我再考虑要不要生气。”
“弥弥!”许倾倾有些急。
夏弥嗯了下,“不逗你了,说吧,怎么了?”
“下午选修课陆鹤野来班里找你,结果没找到你,有人知道你回家了,告诉他你回沪城了。”许倾倾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夏弥挑眉,“你告诉他的?”
许倾倾摇头,恨不得冲到她面前讲话:“不是我!是叶初!叶初说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你家地址,把你家小区告诉他了。”
夏弥顿了顿。
母亲自从开始在陆家做保姆之后,存款就一点点变多,直到去年在沪城贷款买了套两居室的公寓,刚好给夏弥作为落脚的地方。
装修好之后基本上没人住,毕竟夏弥只有寒暑假才会回沪城,而平常夏敏都是住在陆家别墅内。
夏弥没说什么,只是表明自己知道了,再三保证自己没生气,更没生她的气后才终于挂掉电话。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报了个小区名,把原本的目的地改成了陆鹤野家别墅所在的富人区。
出租司机当时一听这个地方,顿时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两眼夏弥,在她下车的时候,又多看了两眼。
夏弥没表现出任何不适,也能理解司机的眼神,也就只有两个可能,一种以为她出身豪门,属于富二代,所以羡慕她的家庭。另外一种则是以为她是被富人区的富豪包.养的情妇,专门被养在这种富人区。
估计那个司机以为她是属于第二种,毕竟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衣服牌子都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加起来撑死不过四位数。
出租车不能驶进小区内,所以夏弥是在门口下的车,警卫员认得夏弥是谁,所以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六号别墅前,她没有从大门输入房门密码,反而是轻车熟路地绕到别墅的后方花园那边,下了几节台阶之后,走到那个普通房门前,掏出钥匙插了进去。
“咔嚓”一道清脆的响声,她走进半地下室的负一层,敲了敲母亲的房门,结果里面没反应。
这个时间点不算是工作时间,估计夏敏是出门采购食材了。
这栋别墅就住着陆禹一个人,岳雅烨年轻的时候把自己的工作开阔在英国,基本上不怎么回国,常年在国外办公生活。
只是高三那年,她从国外回来,照顾陆鹤野生活了一年。高考结束后,她直接回了英国,之后也就国内过年才会回来一次,但待得时间也不是很长。
这样算来,整个偌大的别墅,只有陆禹一个人住。除此之外便是夏弥的母亲,夏敏。
她推开房门,才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家具摆布,原本的家具不翼而飞。明明上次暑假回沪城还在的。
难道母亲辞掉了这个保姆的工作吗?
这样想着,她干脆给夏敏打了电话过去,手机铃声竟然从门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夏敏一手拿着手机,刚摁了接听键,另外一手则是放在门把手上,一副正在推门的动作。
“弥弥——”
她看到夏弥之后,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腹部那片位置,仿佛是在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你回来了?怎么不和妈妈讲一下,什么时候到的?”
夏敏拉着夏弥走出房间,乘电梯上了一楼,一路上不停地说夏弥瘦了好多,是不是又在利用课余时间兼职。
“妈妈不是讲过了吗?陆先生发工资很大方的,你在学校不要做兼职了。”
陆先生指的是陆鹤野的父亲,陆禹。
夏弥点头应声,道出了疑惑的点子,“妈妈,我刚刚去半地下还以为你辞掉了这个工作,怎么卧室里的东西都没了?”
提起这个,夏敏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笑着说:“陆先生让我搬到了一层,说是做饭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夏弥哦了一声,慢慢点头,心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晚饭还没吃吧,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做。”夏敏站起身,朝着厨房走。
夏弥当时心不在焉的,说了句都行。
趁着夏敏去厨房的那段时间,她走到刚刚母亲给自己指的房间,推开房门走进去,发现这间一楼的卧室面积是刚刚那个半地下的两三倍都不止,独立卫生间里的按摩浴缸是名牌的,床头带着宾利的标志,一张床估计要六位数。
这个房间处处角落都和母亲现在的身份不相符,即便是顶级富豪家,也不会给保姆安排十几万的一张床吧。
她边走着,边环视一圈卧室内的情形,最后从窗边的阳台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塑料瓶子,以及一个药盒。
白色塑料瓶子上面没有任何字体,而那个药盒上则是写着:盐酸帕罗西汀片。
看到这里,她差点没站稳。
因为这个药是患有抑郁症患者才会服用的药物。
妈妈她患了抑郁症吗?
正当夏弥在这边无比自责她竟然没发现母亲可能患了抑郁症的时候,房门被外面的人推开了,是夏敏走了进来。
“弥弥,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出来吃——”
话音刚落,夏弥对上她的视线,手里的药盒也自然而然地被夏敏看到了。
夏敏愣了下,“弥弥……”
夏弥看着她发梢生出的几抹白发,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妈妈,多久了?患病多久了?”
夏敏率先镇定下来,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药盒,安慰道:“没多久的,妈妈没事,别哭了。”
夏弥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母亲说是轻度抑郁症,但她也很自责。
两人回到餐厅,夏弥坐在夏敏对面,面前摆着一桌子她喜欢的饭菜,但她却毫无胃口。
妈妈竟然患了抑郁症,她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她回来了,说不定妈妈会永远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弥弥,别想了,妈妈现在已经停药了,只不过药盒忘了收起来而已。”夏敏边说着,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到夏弥碗里。
糖醋排骨的酸味盖过了调味剂的香味,夏弥夹着排骨送到嘴里的时候忍不住皱眉,因为这块排骨酸得过头了。
奇怪,以前妈妈是最讨厌吃发酸的东西了,怎么今天的糖醋排骨这样酸。
她边吃着,边抬头瞧夏敏的反应,结果看到她夹了一筷子排骨吃了,脸上并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然后又夹了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菜,却有些干呕。
夏敏当下放了筷子,焦急地跑进了洗手间,随后里面传来了水龙头唰唰的水声,像是在隐藏什么声音一样。
夏弥哪还有继续吃下去的心情,跟着到了洗手间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想拧开,结果拧不动。
门被反锁了,仔细去听,里面不仅有哗哗的水声,还有干呕声。
“妈妈,你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医院吧?”
这次回沪城,她明显感觉到母亲的不一样,身体各项机能估计衰退了不少,也是意识到妈妈不再年轻了,白头发都长了出来。
她用力地拍打洗手间的门,声音急得带了些哭腔,“妈妈,你开门,让我进去。”
可惜夏敏没有回应她,过了两分钟,洗手间的水声消失了,是夏敏关了水龙头。
夏弥松了口气,她以为妈妈晕倒了,还好没晕倒。
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夏弥再也没忍住,直接扑过去抱住了夏敏的脖子,哭出了声:“妈妈,你吓死我了,我现在挂号,我陪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没察觉到自己提到医院,母亲慢慢变得僵硬的身子。
夏敏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上周我刚做了体检,各项报告都很正常,不用担心妈妈,妈妈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缓了好久,夏弥才忍下了现在带着母亲去医院的冲动,也看过了她的检查报告,心慢慢落到了实地上。
她那天晚上没有在这边休息,而是回了夏敏买给她的那套公寓,打车回去,刚乘电梯到了二十二层,也就是公寓所在的楼层。
一出电梯,走进楼道,就看到自己家门前的那个黑色的身影。
夏弥当时就愣在原地了,心跳怦怦的,在这寂寥无声的楼道中更是显得她紧张万分。
“你怎么在这儿?”
是她率先打破安静的。
陆鹤野走上前,模样冷淡得很,“夏弥,我们什么关系?”
这话一锤定音,砸得她脑子嗡嗡响,回荡声不绝于耳。
夏弥懵了,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甜腻浆果砸得说不出话,整个人都泡进了蜜罐里。
晕乎乎的,同时也是甜滋滋的。
“什么……意思?”她轻声问。
陆鹤野冷笑一声,“也是,我昨晚说的话你估计也不会听,所以没想着和我发展关系,对吗?夏弥。”
夏弥不吭声,脑子里翻来覆去很多之前的场景。
她知道陆鹤野段位高,手段毒辣,搞人心态一绝,办理麻利,不会留后患。换句话说就是他虽然长着一张坏种脸,不干人事,但从没有人怀疑过他,因为他退得干干净净,办事高调,退场低调。
也知道他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怪不得圈里长辈都羡慕他老子。
以前她读高三的时候,陆家的别墅里举行过小型的家族聚会,里面的对话声被当时还是高三生的她听到了。
“真羡慕陆禹。”
“羡慕什么啊?”
“教出了个这么牛逼的角色呗。”
“拉倒,人家从小被外公和母亲培养大的,和他老子没什么必然联系。”
陆鹤野优秀到一些长辈都必须认同的,他什么都懂,喜欢摄影拍一些人文和自然,烟火气场景也是他喜欢拍的,照片拿过荷赛奖的金奖。
除此之外,他考下的证件很多,不是那种没什么含金量的证件,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报名参加的考试,反而是有报考门槛的证件。
他高中就会炒股玩金融,在投资项目中,他能看到连许多投资大佬都看不到的商业风险,会自己做投资评估,一个人就是一整个团队,能力强大到令人害怕。
所以,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陆鹤野会对她产生了兴趣。
她觉得自己很普通,普通到放在芸芸众生里,都不会让人能注意到的那种分母级别的存在。
夏弥呼出一口气,虽然现在陆鹤野对她有兴趣了,但那种感觉很不真实,就像是你没付出什么努力,可就是获得了令人很满意的成绩。
这种被命运砸中的礼物,她宁可不要。
想法在脑子里辗转反侧,她最后开口:“陆鹤野——”
还没讲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便打断一切:“我努力遮掩,来到你的面前……”
拿出来一看,是母亲夏敏打来的电话,她顿了顿,没去接,反而是把手机静音放回包里。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没什么温度,“怎么不接?”
夏弥顿了顿,“回家再接。”
“防我?”他紧随其后。
夏弥呼吸一顿,“没有。”
“那现在接。”他点额。
夏弥不想接确实是在防他,她摸不清陆鹤野能不能听出夏敏的声音,毕竟夏敏是陆家的保姆,曾经高三一整年和他们一家三口人生活在一起。
但他应该也认不出夏敏的声音,毕竟他都忘了自己曾经高三和他一个班级。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去年九月份京大开学的那个晚上,她再次见到了陆鹤野是在开学典礼上,他作为新生代表在主席台发言。
发言内容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少年的身姿卓越,耀眼夺目。
那天半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下床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上面写了句话:“我努力遮掩,来到你的面前,只为了看你一眼。”
高中时期的她敏感脆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身材浮肿,脸上布满青春痘。自卑两个字深深扎根在她心底,直到遇到了周苏叶,她短暂地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明媚青春。
直到后来周苏叶的离世,让她再次回到了那个默默无闻,没什么存在感的夏弥。
夏弥从思绪中回神,仰头回视他,这次目光没有躲闪,反而是沁出了泪花,“陆鹤野,你能别逼我了吗?”
她现在顶着一张纯得不行的脸,皮肤顺滑像牛奶般,特别是滑落的那两道泪痕,万分地惹人垂怜。
任哪个男人看到了都不忍心再逼她,只会顺着她的意。
可惜,她面前的男人是陆鹤野。
陆鹤野忽然抬手捏住她下巴,“你装得挺像啊,夏弥。”
他根本没用力,但很快夏弥下巴落了一处红。
夏弥抿抿唇,被他戳穿之后脸上并没有难堪尴尬的表情,反而是嗯了声,“不装得像点,你会被蒙骗吗?”
陆鹤野松了她,下巴朝着防盗门的方向点了两下,“回家吧,不逗你了。”
夏弥眨眨眼,盯着他不吭声。
男人笑了,“怎么?舍不得我?还是说想和我一起走?”
他这话很直白了,换个意思就是:晚上和我一起睡?
夏弥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慢腾腾地向着他挪动步子。
楼道天花板上安装的是声控灯,此刻正值夜晚,没什么人经过,所以灯光灭了,一片漆黑。
夏弥胆子也大了,走上前,说出口的话却是:“舍不得你,但不想和你走。”
陆鹤野笑了,笑声把声控灯震亮,随后低头瞧她,“成,你信不信?”
夏弥嗯了一声,问:“信什么?”
“你会有心甘情愿跟着我走的那一天。”
说完这话,他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那一秒,夏弥点头了,对着无人的楼道轻声开口:“我信,我会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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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的时间只有两天,夏弥第二天去了沪城南郊的墓园,去看了周苏叶。
那天沪城落了一场小雨,大概是周苏叶知道她要来了。
南郊的那片墓园属于沪城市.政.府管辖,所以相对来说算是很安全的,不会有人打扰,会给死者一个安静的栖息地。
一整个上午,夏弥都站在那儿。
不知为何,周苏叶明明已经离开了一年多了,但她还是觉得这个人存在于这个世上,和鬼神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是可能因为她经常想起叶子,叶子经常能带给她能量,就像能量守恒定律一样。
或许等她彻底将叶子遗忘的那一刻,叶子才会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吧。过去在京大的这一年,她每天晚上都被一个画面吓醒,是叶子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叶子。
换句话说,是她活在过去,短时间内走不出来了。
她自责为什么那天晚上自己要家学习,若是她能看出叶子的不对劲也好,但她那天没有看到。
叶子的死像是一根绵软但始终存在的刺一样,深深地在她心底最内侧扎根,拔不掉也消散不掉。
她永远记得害死叶子的人,也永远记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也能对叶子那种孤立无援的心情感同身受。
因为前不久,她也经历过一次,带给她这种感受的正是冯泰。
也是那个害死叶子的人,冯泰。
从墓园出来后,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立秋一场雨,淋散了许多矫情,也带来了很多恨意。
在回京的飞机上,夏弥偏头看着窗外的云端,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不该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拧巴矫情而放弃复仇,冯泰或许已经忘记了周苏叶是谁,毕竟这位二世祖搞过的女孩子不尽其数。
同时她也查到过许多关于冯泰游走在法律边缘线的事情,他这个人称为恶魔都辱没了恶魔两个字。
喜欢幼.女,喜欢强迫人,心理扭曲到极致。
这些都是她大一那年查到的,但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报警立案,光凭她手上的那些,还没交到警.察,就会被截胡了,毕竟她见识过豪门的强大。
现在,她需要一个比冯家还要厉害的家族。
只有陆家。
飞机落地京城后,夏弥直接回了学校,计划已经初显在脑海里,她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到导员那里销假后,她回了宿舍,接下来那天的课程她没去,晚上她坐地铁到了朝阳,到了冯家给冯灵智补课。
今晚只有一节课,时间大概五十分钟,临近下课前十分钟,她给冯泰发了条消息,是一条定位,就在冯家的小区。
她掐着时间,又过了五分钟才点开和陆鹤野的聊天框,打字在上面最后又删掉。
因为她知道,这样聊天框的顶部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对面进来一条消息。
小也:【怎么?】
夏弥隔了一分钟才回:【我在冯家,回学校的地铁没有了,你能来接我吗?】
那边很快回:【这次怎么这么主动?有事儿求我?】
夏弥顿了两秒,心里惊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回:【你不想来就算了,我找别人。】
那边几乎是秒回:【还生气了?】
夏弥抿唇回复:【没有。】
最后,聊天框以这样结束。
小也:【等着,五分钟。】
夏弥:【好。】
那晚同样心不在焉地也有冯灵智,她支着腮帮子,盯着窗外的樟树发呆。
夏弥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问:“怎么愁眉苦脸的?”
冯灵智叹了口气,一小孩整出一副忧郁的小表情,“没什么,夏老师,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夏弥被这话问住了,没想到一个小学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当时没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问我这个?灵智,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
冯灵智看着年龄小,但说出的话却是最质朴纯真的:“知道啊,喜欢一个人就是在我问夏老师刚刚那个问题时,你最先想到的人。”
小孩子的话往往是最正确的,也是最能戳人心扉的。
说得也确实对,因为刚刚那个问题刚问出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陆鹤野。
夏弥刚想说什么,冯灵智卧室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紧跟其后的是冯泰的声音:“灵智,出来吃宵夜了,别忘了叫你夏老师。”
冯灵智一听他的声音就烦,头大得很,“冯泰真烦,他怎么过来了。”
夏弥检查了她的功课,随口问:“你很讨厌你冯泰哥哥吗?”
“他才不是我哥哥。”冯灵智蹙眉,“我没有他这样的哥哥,我只有一个大姐。”
夏弥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出去吃宵夜?”
冯灵智摇头,“我不去了,夏老师您去吧,再见。”
夏弥没过多再问,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便出了她的小卧室。
一转身,果然在餐厅看到冯泰的身影。
他估计刚从哪个夜场过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烟酒味和香水味,各种气味交叉在一起,整个客厅都弥漫着,挥散不掉。
冯泰余光注意到她,笑着起身走过来,语气轻蔑,“怎么?陆鹤野甩了你了?夏弥,说实话,你眼光有点高了,陆鹤野是看不上你的,别垂死挣扎了。”
夏弥无视他,转身朝着玄关走。
冯泰跟着走过去,一路上喋喋不休个没完,“要我说,趁我现在还没彻底放弃你,你还是别给我搞欲擒故纵那一套了。”
夏弥弯身换鞋,依旧对他不理不睬。
“别给脸不要,你信不信,你脱光了站在陆鹤野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话音刚落,夏弥便打开了冯家大门,门口站着的这个身影吓得冯泰把嘴里接下来的话都堵回去了。
因为门口的高大身影不是别人,而是陆鹤野。
男人站在门前,垂眸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语气嘲讽:“是吗?可惜你想错了。”
接下来的话不仅令冯泰愣住,就连夏弥也被吓到了。
“就算是夏弥破相了,毁容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会对她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