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病弱小王爷(9) ◇
三日后, 玄亲王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为了让太后安心,便亲自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自然舍不得儿子如此操劳, 但因为宫禁自己无法出去见儿子, 又担心萧祁身体受不住, 于是便命宫内的轿撵去宫门口迎接玄亲王,并且在寿康宫给萧祁安排了住处, 要他留在此处调养身子。
搬进寿康宫的第一天,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午膳之后,陆驰正捏着一本画册靠在寿康宫花园的小阁子里打发时间, 远远便瞧见一个珠光宝气地人在婢女的搀扶下婀娜地朝自己走过来,满头的珠翠在日光下晃得人眼睛都疼。
好不容易走进小阁子, 陈贵妃松开婢女的手,纡尊降贵地曲起身子朝陆驰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笑意道:“前几日闻得王爷身子不适, 本宫心里一直牵挂着,想着若有机会,定要跟陛下讨个机会去探望王爷。谁知今日便在这里碰到了,不知王爷如今可大好了?”
虽然表面上字字客气,句句谦卑。但一个还在被罚面壁思过的人, 不仅没有在自己宫里老老实实待着静思己过, 反而大摇大摆地跑到寿康宫招摇。
实在是很难让人感受到面前的人除了习以为常的高傲以外,其他的东西。
陆驰依旧靠坐在阁子一侧的廊柱下, 闻言慢吞吞地放下手里的画册, 抬手虚扶了眼前的人一下,“您贵为陛下爱妃, 太子生母, 哪有给我一个小小亲王行礼的道理?”
话虽这样说,但他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神色里也没有半分不安。比起嘴上的客套,更像是四平八稳地受了她这一礼。
原本只是想跟他客气一下的陈贵妃心里颇为不爽,但因为有求于人,便只好耐着性子继续搬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继续假笑道:“上次小儿无意间伤了王爷贵体,还没来得及给王爷赔罪,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陆驰偏过头轻咳了两声,一副病弱无力的样子。咳完之后又顺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才半抬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慢吞吞地回答道:“不过是皮外伤,早就没事了,不知太子殿下那日可曾受惊?”
见萧祁发问,陈贵妃立刻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另一侧的石桌旁。低声叹了口气,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道:“不瞒王爷,上次回宫之后,珏儿便一直郁郁寡欢,一是后悔不该气盛之下误伤了王爷,二是气自己着了那三皇子的道。”
“哦?”陆驰微微挑了挑眉,语气里有一丝好奇,“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怕是不知,那三皇子萧慎素来最会两面派,私底下的时候,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谦卑有礼。不仅经常对我珏儿出言不逊,甚至还曾出手弄伤过太子。”说到委屈处陈贵妃不由得低下头擦了擦眼泪,才继续道,“我珏儿一直认为自己身为东宫太子,必须要以身作则,所以一直任其打骂。可三皇子竟然得寸进尺,屡次出言侮辱太子,所以那日珏儿才会在荷花池内对其动手,连带着误伤了王爷。”
一直站在萧祁身后伺候的魏进见陈贵妃坐在石凳上,只好俯身给她到了杯茶,听到其对三皇子的评价,不由得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不屑。
真不愧是陛下宠妃,这贼喊捉贼、颠倒黑白的本事真可谓登峰造极。要不是自己多次亲眼看到太子如何欺辱三皇子,还真是差点就信了呢。
陆驰捏了捏手里的画册书脊,淡声劝慰道:“太子素来天资聪颖、机敏过人,很受皇兄垂爱,贵妃不必忧心。”
“可眼下太子被罚了禁闭,每日只能在那幽暗的禁宫里待着,本宫都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陈贵妃抬起那双哭得红红的眼睛看向萧祁,试探性地问道,“不知王爷可否跟陛下说一声,就说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也不愿意再责备珏儿,求陛下先将太子放出来吧。”
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许多事情,萧洪本就没什么精力去应付后宫的人,陈贵妃自然无法像以前那样经常缠着皇帝。再加上萧祁的身子近来一直不好,太后每日都在佛堂为儿子诵经,祈求他度过此次难关,连带着宫里的氛围都紧张了许多。
这样的情况下,萧洪更不能轻易篡改太后懿旨,将被禁闭的太子放出来。所以陈贵妃才在情急之下找到萧祁,希望他能出面给太子求情。
陆驰垂眸淡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贵妃可曾听说过,西汉惠帝刘盈为太子时的易储风波?”
陈贵妃微怔了一下,傻愣愣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惠帝当年为太子时,高祖因为喜欢宠姬戚夫人,曾欲将太子之位易于赵王刘如意。”陆驰慢吞吞地说,“吕后为保住惠帝的太子之位,特将商山四皓请入宫中辅佐惠帝。高祖见后知其羽翼已丰,再难撼动其地位,就此才放弃了废太子的念头,吕后也得以保全惠帝的太子之位。”
陈贵妃怔愣了一下,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我明白了,多谢王爷提点。”
她出身市井,本就没有什么位高权重的娘家加持,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全靠皇帝的宠爱。可若有一天皇帝厌倦了她们母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拥有现在的殊荣。
所以她才会格外在意太后对萧珏的惩罚,格外想要除掉那些会对萧珏造成威胁的人,以至于纵容萧珏对萧慎的各种侮辱欺凌,以达到自己的儿子在宫中立威,唬住所有人的目的。
她原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直到今天听了萧祁的一番话才恍然明白过来,想要彻底稳住萧珏的太子之位,除了自己的宠爱和儿子争气之外,在朝中的威信更重要。
真正优秀的母亲,就要想史书中的吕雉那样,倾其所有为自己的孩子在事业上铺路。
陆驰弯了弯唇,抿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娘娘言重了,臣弟只是随便跟娘娘聊聊,哪里算得上提点。”
“本宫明白,明白。”陈贵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诚的笑容,连连点头道,“那本宫就不打扰王爷休息,先告退了。”
语毕乐呵呵地带着身边的婢女转身离开了小阁子。
或许是因为解决了心头的难题,回去的时候,脚步都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陆驰淡淡地垂下眼,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画册。
“爷,”魏进端着茶杯凑了过来,“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陆驰的视线依旧落在书册上,慢悠悠地抬起手接过魏进手里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养身茶,漫不经心地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主子的眼睛,”魏进颇为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才略有些疑惑地问道,“主子不是不喜欢陈贵妃母子吗,怎么这次还替她想法子稳固地位呢?”
陆驰从书里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凉凉的,“你怎知我不喜欢陈贵妃母子,随意揣度本王的心思,你可知罪。”
“奴才不敢,”魏进缩了缩肩膀,连忙改口道,“王爷没有不喜欢任何人,是奴才将自己的心思强加在王爷身上,奴才该死。”
陆驰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低头啜了一口手里的茶。
“那为什么啊?”魏进还是有点不理解。
陆驰慢吞吞地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侧的扶手上,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想不明白不要紧,以后你就明白了。”
“啊?”魏进怔愣了一下,随即傻傻地点头,“哦。”
——
火红的日头渐渐西移,等整个小阁子彻底淹没在阴影里的时候,陆驰便起身离开了阁子。在魏进的搀扶下,缓缓走向西侧自己的寝宫。
宛如一个久病未愈的病人,连背影里都带了一丝病气。
经过寿康宫正门的时候,陆驰的脚步微顿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顿住。
一个穿着素衣的小孩抱着个小小的食盒站在正门口,见陆驰看过来,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陆驰微微挑眉,抬手示意那孩子过来。得到允许后,后者立刻颠颠地跑过来,在离萧祁一丈远的地方停住,先是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个礼,然后才直起身子,昂着脑袋细细打量着萧祁的神色,声音里有一丝担忧,“小皇叔的身子,真的大安了吗?”
陆驰勾唇笑了笑,点头道:“自然。”
“可是为什么小皇叔看起来脸色还是不太好,”萧慎微微皱眉,“脸色很白,不如以往气色好了。”
陆驰微微偏过头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心虚地抬起一只手指蹭了蹭脸颊,言不由衷地说:“有吗?”
为了让萧洪相信萧祁是真的身子骨奇差,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陆驰每天都往自己脸上撒上一层厚厚的妆粉。为了效果逼真,甚至在妆粉里搀上了许多辅助的药粉。
所以他不止看上去脸色惨白憔悴,身上还带了一股淡淡的药味,整个人自然是怎么看都带了一股病气。
“有,”萧慎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里有一丝担忧,“小皇叔生了很严重的病吗?”
“没有,”陆驰清了请嗓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不这么担心,只好转移话题道,“手里拿的什么?”
“我母妃做的糕点,”萧慎立刻放下了关于萧祁身体的纠结,小心翼翼地见盒盖打开,亮给萧祁看,“虽不比御膳房精致,但好在味道不错。”
或许是担心萧祁不收,萧慎又补充道:“母妃说,要谢过小皇叔上次在荷花池的帮助,所以才让慎儿带着糕点过来,希望小皇叔不要嫌弃糕点简陋。”
陆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点头道:“既然是出自淑嫔娘娘之手,那我必然要尝一尝了。”
——
一炷香后,荷花池旁。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荷花池附近的台阶上啃点心,小的那个还时不时抬手替大的那个整理一下身上的披风,一副唯恐对方着凉受寒的样子。
“听说你两位舅舅都在前朝当差,”陆驰咬了一口手里的软糕,瞥了面前的小不点一眼,问,“他们经常和你们往来吗?”
萧慎摇了摇头,老实地说:“舅舅们说,要避嫌,所以没怎么来看过我。”
陆驰点了点头,眉间有一丝赞赏。
“但是过节的时候会有东西送来,”仿佛是担心陆驰会对舅舅们印象不好,萧慎立刻揪着自己衣袖上的布料给他看,“这件衣服的布料,就是舅舅送来的。”
“那你喜欢他们吗?”陆驰问。
“喜欢。”萧慎点头。
虽然他没怎么见过舅舅,但是能感受到母妃对舅舅们的依赖,也经常能收到舅舅们写给他的书信,所以他自然也是喜欢舅舅们的。
陆驰低头将手里最后一点糕点放进嘴里,慢吞吞嚼碎了,又咽下去才再次开口道:“下次如果再有人问你这样的话,不管那个人是谁,你都要回答「我与舅舅并不亲厚,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记住了吗?”
“为什么啊?”话问出口之后,萧慎微怔了一瞬,便明白了萧祁的意思。
皇帝素来疑心重,自然不喜自己的继承人与外祖家过于亲近,尤其是他这样舅舅皆在朝中为重臣的皇子。
可那是继承人才需要注意的事情,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自然从未想过这些。之前也只是想着能好好保护母妃,做一个对大梁有用的贤王。
如此便足矣。
可眼下小皇叔教他这些,是想让他参与夺嫡吗?
“没用的,”萧慎缓缓地摇头道,“陛下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母妃。”
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陆驰微微偏过头看向面前的孩子,眸中不由得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亏是自己看上的苗子,一点就透。
比那个自作聪明又心思歹毒的陈贵妃要强太多了。
“你信小皇叔吗?”陆驰慢悠悠地问。
萧慎认真地点了点头,“信。”
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之后,萧祁在他心里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所以只要是小皇叔说的,他自然信。
“那你想吗?”陆驰继续问。
虽然他没有说清楚这个「想」指的是什么,但萧慎还是立刻明白了萧祁的意思。
小皇叔是在问,他想不想要这个皇位,想不想要这个天下。
萧慎抿了抿唇,那些原本从没有在计划里出现的东西,随着小皇叔的发问在心里迅速有了答案。
他自小熟读圣贤书,在太傅的耳濡目染下,对朝政早已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可若萧珏日后称帝,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参与朝政,为大梁效力。
他只会和现在的皇帝一样,将自己逐出上京,甚至性命都不一定能留得住。
又或者苟且活下来,一辈子屈居于萧珏这样的人之下,只能做一个畏首畏尾,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的散王。
这样的生活,他真的甘心吗?
“想。”萧慎抬起眼看向萧祁,重重地点了下头,“我想。”
陆驰依旧看着面前的人,唇边缓缓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想就行了,其他的你不用管,好好的做好自己便够了。”
语毕陆驰抬手揉了揉萧慎的脑袋,温吞吞地说,“剩下的,交给我。”
明明语气懒散又随意,但萧慎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重量,他不由得捏紧小拳头,再次重重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 病弱小王爷(10) ◇
近日宫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两个领事太监为了争抢对食,在宫闱内大打出手,直接导致其中一个太监因为头部受到重击, 当场死在了后花园内。
这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之所以在宫里被传的沸沸扬扬, 是因为当场死掉的那个,是一直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宦官。
骤然失去了一个得力助手, 让萧洪很是烦躁。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宦官一直兢兢业业地在他身边做事。既了解他的脾性,又心思细腻、手段利落, 算的上是一个不错的心腹手下。
只是没料到这样一个看似办事稳妥的人,竟然也难逃女人这一关。
萧洪一边叹气, 一边处理身边的奏折,或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看哪里都不顺心。
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清茶悄无声息地搁在桌面上, 紧接着一道温和轻柔的男声低声说:“陛下,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萧洪手里依旧捏着奏折,视线微偏,落在身侧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脸上。
那小太监依旧垂着眼,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 仿佛没有察觉到皇帝探究的视线, 依旧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萧洪的目光在小太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垂下眼, 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须臾, 缓缓点头, 淡声夸奖道:“茶泡的不错。”
“谢陛下夸奖。”小太监立刻俯身行礼, 像是收到了莫大的尊荣一样。
萧洪又瞥了小太监一眼, 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小太监回答道,“奴才名叫连生,今年十七。”
“十七岁就能如此稳重老成,”萧洪点了点头,“不错,内务府挑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好了。”
语毕他没有再理会身侧的人,重新拿起面前的奏折慢悠悠地翻着。或许是因为喝了清火茶的缘故,郁闷了一早上的心情都跟着顺畅了许多。
——
晚间的时候,连生跪坐在一侧,安静地垂着脑袋帮萧洪磨墨。
似乎对皇帝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毫无兴趣,连摊在他面前的奏折都没有多看一眼。
随着厅门微响,一个身穿黑衣的羽林卫走了进来,停在离萧洪两丈远的地方,抬手禀报道:“陛下,有秘报。”
连生磨墨的手指顿了一下,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先是抬手将萧洪面前的茶杯添满,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洪满意地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关门的清瘦身影,暗暗点了点头。
不仅懂规矩、知礼数,还十分聪慧机敏,知道进退。若是培养下去,不失为一个得力的帮手。
待房门关严,房间内又重新安静下来之后,萧洪才淡淡地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羽林卫,“什么事?”
“回陛下,”羽林卫低声答道,“前朝那边传来消息,后宫中有人暗中联系朝中重臣,并试图以重金拉拢收买。”
萧洪放下手里的奏章,缓缓抬起眼看向站在下面的人,“是谁?”
后宫中的女人一旦把手伸到前朝去,就意味着已经不满足于眼前的现状,开始准备为自己或者是为自己的孩子铺路搭桥。
说的更明白点,这是有人要祸乱朝纲,试图夺嫡。
他倒是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觊觎他手中的权势。
羽林卫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陈宝林。”
陈宝林。前段时间因为其子犯错,刚被太后降为宝林的陈贵妃。
“谁?”萧洪微微皱眉,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是谁?”
陈氏?
那个只知道撒娇和谄媚的蠢女人会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吗?
羽林卫不由得跪在地上,再次禀报道:“是太子生母,宝林陈氏。”
萧洪单手扶着龙椅一侧的扶手,指尖微微泛白,脸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问:“她联系的是谁?”
“陈宝林此次似乎下了血本,花重金往许多大臣的府上都递了书信和礼物。”羽林卫答道,“除了兵部、户部等相应官员外,甚至还给在京的宗亲也送了礼。只可惜朝中没有人肯收陈宝林的礼物,连书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萧洪气极反笑,缓缓摇头道:“倒是我小看她了,胃口还不小。”
只可惜她一心只想广撒网,却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那个福分去多捞鱼。
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妃嫔,能暂时拥有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耀,已经是祖上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可她仍不满足于现状,只因为无法忍受自己儿子犯错被罚,便开始动起了歪心思。
萧洪抬手端起面前的清火茶,无声地喝了一大口,仍没有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原本想利用陈贵妃母子这颗棋去制衡宫中的其他人,却没料到预期的效果还没达到,倒先把这棋子的胃口养刁了。
之前他一直觉得陈氏虽然有时候吵闹了些,但也不失天真可爱。如今才知道,那些往日里的率真活泼,可能全部都是她想让他看到的样子。
至于真实的她,他似乎从没有真正看透过。
——
同一时间,淑兰院寝宫内。
陈贵妃看着满屋子被退回来的书信和礼物,心里暗暗发愁。
整整三天,一件礼物都没有送出去也就罢了,所有人居然还跟商量好了一样,同时把礼物还有附赠的书信一起还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明摆着要和东宫划清界限吗?
陈贵妃越想越气,暗暗将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决定等萧珏登基后,再一个一个跟他们好好算账。
“娘娘,”淑兰院内帮忙整理礼物的小太监倏然直起身子,举着书信道,“兵部尚书府中退回来的礼物里,夹着一封回信呢。”
虽然没写信件亲启人是谁,但既然是夹在退回的礼物里的,自然是给陈贵妃的。
陈贵妃眼睛一亮,仿佛历尽了绝望的人倏忽又看到了希望一样,立刻抬手道:“快拿过来,我看一看!”
发现信件的小太监自然不敢耽搁,立刻将手里的书信双手递到了陈贵妃面前,后者快速接过,迅速将信封内的信件展开。
眼底的兴奋和激动在看清信上的内容之后,缓缓冷却下来。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兵部尚书点到为止地指出她大肆联络群臣的错误,并理性地提醒道,若是就此收手,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若继续放肆下去,便会被帝王忌惮,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样言辞犀利、内容简洁的一封信,如同兜头的一盆冷水一样,瞬间将陈贵妃所有热情和希望全部浇灭。
缓缓垂下捏着信件的那只手,陈贵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软塌上,眼底有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
那天听完玄亲王的一番话之后,她立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满脑子都是要为自己的儿子铺路,想办法为他拉拢朝中势力,以培育自己的党羽。
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举动,在皇帝眼里几乎等同于谋逆。
皇帝生性就比一般人要凉薄又多疑,怎么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拉拢朝臣、试图谋反。
谋反。
这个罪名,她一个毫无背景和人脉的女人怎么能担得起。
陈贵妃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指尖一抖,薄薄的信纸便飘落在了一侧的碳炉里。浅黄的纸张迅速蜷缩发黑,没等彻底燃烧,便化成了一撮灰扑扑的死灰。
差点被误导了。
她不是吕雉,萧珏也不是刘盈,朝中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支持他们。
所以她这几天的荒唐行为,简直是在找死。
而引导她做下这一切的人,此时或许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欣赏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萧祁,”陈贵妃缓缓捏紧身侧的拳头,暗暗咬牙,“怎么可能”
他明明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不问世事的风流王爷,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宫廷斗争和朝中的暗流涌动,又怎么会主动将自己卷进这场战争里。
可事实已经发生在眼前,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自己如今被弄到这步田地,全部都是拜这个她曾经无比信任的闲散王爷所赐。
所以不管萧祁是傻到没有分析清楚当下的局势,还是故意引导她犯下这样滔天的错,她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差点毁了她们母子的人。
——
陆驰住进永寿宫的第七天,沈星烈那边终于给了回信。说长岭山那边让他们把人送过去,老道长需要亲自把脉研究一下,才能确认是否可以彻底解毒。
陆驰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信纸,抬起眼睫看向窗外的远处的某个点,须臾,眼底缓缓凝出一丝笑意。
依老道长谨慎又爱面子的脾气,如果不真研究透了毒性,断然不会让他们把人送过去。现在既然已经开口要人,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能替沈长风解毒。
所以接下来只要能顺利把人送出去,事情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陆驰收回目光,随手将沈星烈的信丢进一侧的火炉里,待纸张完全燃烧到只剩下灰烬的时候,才抬手拈起桌面上的笔,开始给沈星烈写回信。
由于沈星烈需要借用江元夕的身份行事,所以他们现在的交流方式基本都是靠书信来往。这边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沈星烈都要留在公主府,盯着长岭山那边的进展。
毕竟现在唯一不可控的便是沈长风的毒,如果能把这件事处理好,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好办许多。
陆驰三言两语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随手将信件折好之后交给了魏进,“把回信送出去,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侯府,将沈小侯爷请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情商量。”
魏进利落地接过手里的信,没有多问便走了出去。
若是以往,他定然不同意去侯府请沈长风,毕竟谁都能看出来沈小侯爷对萧祁没那个意思,他自然不想让自己主子越陷越深。
但这段时间以来,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主子对小侯爷的热情降低了很多,一直在忙碌着的都是其他的事情。
这次之所以找沈小侯爷,很明显也是有事情要商量,他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魏进离开房间后,陆驰又靠在窗边吹了会风,眉眼间的情绪依旧淡漠,思绪却没有停下,细细地将所有说服沈长风的方法都快速过了一遍。
暗暗思量着如果他真的劝不动沈长风,把萧祁弄出来的话,被识破的风险又有多高。
陆驰散漫地收回目光,拾起桌面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如果沈长风真的如他所想,一直否认中毒的事情,还不如直接将他敲晕,绑去长岭山
思绪倏然顿住,陆驰缓缓垂下眼,目光落在手里捏着的茶杯上,眉心微微跳了一下。
这茶的味道不对。
并且刚才魏进走的时候,好像没帮自己添茶。
陆驰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转头看向身侧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小太监。
很面生,不像是之前宫里伺候的人。
“王爷,”见萧祁看过来,那小太监差点摔了手里的茶壶,声音都在微微打着颤,“是茶的温度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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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 病弱小王爷(11) ◇
茶里被人加了东西。
陆驰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会是谁做的手脚?
眼前的人又是谁派来的?
陆驰缓缓捏紧握着杯子的那只手, 目光依旧看着明显已经慌了神的小太监,乌沉沉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王爷”小太监膝盖一软,啪嗒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
手里的茶壶也随之摔在地上, 在大理石地面上洇出一片裹挟着碎瓷器的水痕。
陆驰轻轻地将面前的茶杯搁在桌面上, 抬手按了按额角的位置。
或许因为药物关系,脑袋隐隐有点懵。
但现在不是迷糊的时候, 眼前的人明显是个毫无经验的小太监,生涩到他都还没说什么,对方就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所以他背后的人, 绝对不可能是萧洪。
萧洪如果想动手,至少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更不会愚蠢到会下这么快就被察觉的药。
那这个人会是谁。
在这个宫里,又有谁敢在寿康宫对他下手。
陆驰用力甩了甩思绪越来越混沌的脑袋,再次抬眼看向小太监的时候, 眼底微微带了一丝血红色。如同黑夜里索命的夜叉一样,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茶里有什么?”
“没”小太监身子一抖,都快哭出来了,“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陆驰垂手放下捏了许久的杯子, 松开手的时候, 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下意识捏紧手指,他单手扶着桌面站起身, 猛地抽出挂在一侧的佩剑指向地上的人, 一字一句地问:“谁派你来的?”
这间宫殿虽然属于寿康宫, 但内务府知他喜欢新奇古怪的物件, 所以房间里安排了不少少年人喜欢的装饰品, 其中之一便是这把佩剑。
因为主要作用就是为了挂在墙上好看,所以没有开刃,更伤不得人。但陆驰此时阴沉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用这把明晃晃的剑指向地上人的时候,其中的威慑力却丝毫不减。
“饶命王爷饶命,是”小太监哪知道屋内的佩剑是没开刃的,剑锋带着凉意指向自己脖颈的时候,几乎立刻哭了出来,滴泪横流地连连叩头,“是陈宝林,陈宝林让奴才给您送茶以摔壶为号,告诉外面的人事情已经办成了奴才真的不知道茶里是什么啊”
陆驰抿了抿唇,握着剑柄的手指缓缓收紧,力气太过,以至半边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除了脑袋闷涨,身体酸软无力之外,一股难言的闷热从身体最深处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越来越烫,手指间几乎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驰咬了咬牙,隐隐猜到茶里被放了什么东西,他深吸一口气,手腕一转,以剑尖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抬手指向门外,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滚出去。”
陈贵妃费这么大力气找人给他下药,不会只是让他难堪一下就算了,眼下他只能人赶出去,尽量尽可能的规避所有风险。
“是是!”那小太监仿佛就等着这一句话,闻言转身便爬了起来,迅速离开了寝宫。
陆驰握紧手里的剑,一步步跟在他身后,待他迫不及待跑出门后,抬手扶住门框,想要将门关上。
一只手从外面挡住了陆驰的举动,紧接着一张粗狂的男人的脸出现在门缝里。看清屋内的人之后,他眼底露出一丝惊喜,低声狞笑两声道:“这么着急关门做什么,你自己应付的来吗?”
此人虽然穿着太监的衣服,但脸上却长满了络腮胡,并且一身横肉、身量极高,明显是个假太监。
陆驰眼底的情绪一顿,另一只拿剑的手毫不留情地顺着门缝往那人胸口上狠狠刺了过去。
虽然没有开刃,但毕竟毕竟是如此尖利的一截生铁,再加上陆驰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所以那人被刺的一个踉跄,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脸色都变了。
但却没有就此退出去,而是趁机一把抓住陆驰的手,手腕稍稍用力,陆驰手里的剑便掉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顺着门外的台阶一路滚了下去,最后斜斜地撑在最后一节台阶的地面上。
眼看着手里的武器被夺走,自己的手腕也被擒住动弹不得,为了阻止那人走进房间,情急之下,陆驰狠狠地抬脚踹向那人的胸口。
只可惜他身上的药物已经完全起了作用,所以他以为的重重的踹,其实脚尖几乎都没有碰到对方,便被那人扯着手腕彻底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寝宫的门被重重地关上,紧接着屋内的门栓便被人从里面扣上了。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陆驰依旧被扯着手腕,但一双眼睛却阴沉至极,抬起视线看向那人的时候。
如同一把把利刃割在他身上,同时一字一句地威胁道,“我是陛下的亲弟弟,玄亲王萧祁,你若敢动我一分,我必定会将你的家族,挫骨扬灰!”
“我既然敢接这个生意,自然不怕你。”那人慢悠悠地松开手,垂下眼皮看向失去支撑摔在地上的陆驰,低声嗤笑道,“不瞒你说,我家族的人全死完了,拜你那个好兄长所赐,就剩我一个了,我自然不怕什么。”
陆驰用手撑着地面缓缓地站起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临死前能让你不痛快,让那个狗皇帝不痛快,让整个皇族的人都不痛快,”那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用我这条命去换你们萧家颜面尽失,简直太值了。”
陆驰的动作微顿了一下,眼里的情绪更冷了。
原来这才是陈贵妃的目的,尽全力把这件事闹大,让自己和整个皇族成为整个上京的笑柄。
毕竟堂堂一个亲王,还是一个喜欢男人的亲王,在寿康宫养病之际,还不忘与化妆成太监的男人厮混。传出去之后,估计不止自己会名誉受损,连太后都会被牵连其中。
估计用不了多久,陈贵妃就会带着人来「捉-奸」。
看来以前自己还真是小看她了,逼急了之后,她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并且,还是你这么个尤物,”那人的视线在陆驰身上放肆地来回游走,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浑身都散发着掠食者的气息,“这份价值,更是直接翻倍。”
“那也要看你”陆驰一步步后退,直到身体贴在一侧墙壁的书架上,垂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往一侧探了探,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缓缓抬眸看向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语毕狠狠地拽出书架里侧的一摞包着布包的竹简书,重重砸在了面前人的脸上。
——
公主府,望月楼中。
原本正在给长岭山那边写回信的沈星烈手中的笔微微一顿,迅速抬起眼看向宫内的方向。
“世子,”身边磨墨的奴才注意到了江元夕的情绪变化,略有些怔愣地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话音未落,刚才还拿着笔写字的人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
手里的笔无力地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道浓重的痕迹。
“世子,这是怎么了啊,世子”那奴才立刻放下手里的墨,急切地晃了晃江元夕的身体,久久得不到回应之后,吓的脸色都变了,“快来人啊,世子晕倒了!”
——
寿康宫,偏殿内。
那人被猝不及防地砸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子处隐隐泛起一股酸意。他下意识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摸了把脸,毫无意外地在自己脸上看到了满手的血迹。
“他娘的,”那人低声咒骂一声,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老子给你脸了!”
抬起眼睛的时候却只看到了空空的书架,那人心里暗叫一声不妙,立刻扭头看向门口。
果然那个不听话的小王爷已经趔趄着走向门口,并且试图将他已经扣好的门栓解开。
陆驰抖着一双手,费劲地去摆弄门栓,好不容易才将门栓抬起,还没来得及开门,便被人从身后抱住,再次拖离了门口的方向。
那人的胳膊紧紧地圈在陆驰的脖子上,一阵陌生的气味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他想躲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那人的钳制。
视线一点点模糊,思绪也渐渐开始涣散,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恍惚间,他下意识地求救:“沈星烈阿烈救我”
“谁也救不了你,”那人看着怀里逐渐不再挣扎的人,喉间发出一声满意的低笑,“这可是最烈性的催-情-药,所以现在除了我,谁也”
后半句话哽在喉间,来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形猛烈地晃了一下,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后脑勺处,缓缓洇出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失去示意的最后一瞬,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屋内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装束奇异的男子。
他留着利落的短发,身穿一身纯黑色的衬衣长裤,身量很高,肌肉劲瘦匀称。尤其一双长腿,修长清瘦却不薄弱,连沉着脸着走过来时候,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来不及思绪更多,头上便被人补了一脚,随即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沈星烈强忍住了直接弄死地上这个人的欲望,随手将手里当做武器砸人的砚台丢在地上。厚重的砣矶石砚台重重地嗑在大理石地面上,立刻将原本光滑的石面磕出几道细碎的痕迹。
他没有再理会地上那个死狗一样的男人,转身单膝跪在地上,小心地将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扶起来,“陆驰,陆驰你怎么样?”
“放开我”陆驰的意识还没有恢复,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是难闻的血腥味,下意识抗拒着想要推开沈星烈的搀扶,“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为了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陆驰下意识咬紧下唇,一侧的虎牙毫不留情的刺破皮肤,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陆驰,松口,”沈星烈抬起手捏住陆驰的脸颊,迫使他暂时放过自己,“别再咬了”
“沈星烈”恍惚间陆驰仿佛听到了沈星烈的声音,下意识推开面前的人,拼命的往后退,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的沙哑,“沈星烈救我”
“是我,我是沈星烈,”沈星烈抬手将他重新抱在怀里,声音微低,“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星烈”陆驰缓缓地睁开眼,视线依旧没有聚焦,但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点,手里终于没再将面前的人推开,而是下意识往他怀里蹭。贪婪地吸着面前人身上清新冷冽的气息,想要借此压制住那些让他慌乱无措的东西。
但越是靠近,心里的无措就越强烈。
沈星烈俯身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走进内室的寝殿,将人轻轻的放在了床上。
“难受”陆驰低垂着脑袋,整个人无意识地缩在床角一侧,声音微颤,“好难受”
“我先带你回去,回去之后再想办法,”沈星烈替他盖好锦被,又检查了一下系统程序,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安全之后。才输入一组数据,将自己和已经陷入昏迷的陆驰重新送回了系统基地内。
他们没有回数据屋,而是直接出现在了之前住过的系统公寓内。落地的时候,沈星烈本能地将脊背抵在墙面上,以减少重力冲击。
陆驰已经恢复成了本体时候的他,身上的衣服也换回了原本的白T长裤,只是人依旧没有清醒过来,状态很不好。
站稳之后,沈星烈几乎没有停顿,径直走进浴室,小心地俯身将人放在浴缸里,抬手打开了温水设备。
温热的水一寸一寸将浴缸填满,暂时缓解了身体上的不适,陆驰下意识皱着眉,尽力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水里。
“陆驰,陆驰你醒醒,”沈星烈手里捏着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微微俯身将浴缸里的人扶起来,同时将水杯轻轻递了过去,“陆驰,先喝点水”
陆驰的整个意识都是混沌的,察觉到有水杯靠近,便本能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喝着杯子里的水。
“小心点,”沈星烈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帮他托着水杯,以方便他喝水,“慢慢喝,别急。”
一杯水很快便见了底,陆驰抱着水杯的手也渐渐滑落回浴缸里。
“好点了吗?”沈星烈转身把水杯放回到浴室一侧的橱柜上,轻声问,“要不要再喝点。”
“沈星烈,”陆驰微微皱着眉,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沈星烈的手指,脸颊下意识地贴了上去,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声音很低,“沈星烈,你帮我好吗。”
沈星烈低垂的眸光微顿了一瞬,缓缓抬起眼看向蜷缩在自己手边的那个人,许久,很轻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你们应该知道的哈
第74章
? 病弱小王爷(12) ◇
魏进抱着自家主子写的亲笔信刚走出宣武门, 便在拐角处遇到了侯府的轿子,问过守卫才知道是老侯爷带着沈长风来宫里跟皇帝禀告军情。
事情刚处理完,眼下正要回侯府。
沈长风也注意到了往这边张望的魏进, 立刻示意身边的奴才停下, 站在轿子外转身看向他, 眼底情绪很淡,“有什么事情吗?”
“回小侯爷的话,”魏进立刻回答道,“我们王爷让奴才给您带句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王爷商量, 请小侯爷前去寿康宫一趟。”
沈长风微怔了一下,眸中有一瞬的空白。
以往萧祁虽然喜欢缠着他, 有事没事也爱往他身边凑,但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正式的对他发出过邀请。
“想去就去吧,”一个年长老者的声音透过布帘传了出来, 语气里带了一丝无奈,“别让人家等太久。”
沈长风转身面向轿子的方向,低声道:“孙儿还是先将您送回侯府吧。”
“不用了,”老侯爷哼笑一声道,“我上阵杀敌的时候, 你爹都还在穿开裆裤呢, 还用得着你保护?”
沈长风垂下眼睛,没有答话。
“再说了,”老侯爷慢悠悠地开口道,“心思不在这里, 留下也没什么用, 还不如让我一个人清净一会。”
沈长风快速地看了身后不远处的魏进一眼, 低声道:“既然爷爷喜欢清净,那孙儿就不多送了。”
站在后面装聋的魏进干笑两声,没敢多什么。待侯府的轿子离开之后,转身给沈长风带路,准备先将人送回寿康宫,自己再折回去送信。
一主一仆两人沉默着走向寿康宫的方向,还没到近前,便瞧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妃嫔在各自婢女的搀扶下,先他们一步,从另一边拐进了寿康宫。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应该是太子生母陈宝林。
沈长风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心底隐隐有一丝怀疑。
一般妃嫔请安都是早晨或者晚上,今日又怎么会选在晌午的时候来寿康宫。
察觉到身后的人脚步变慢了,魏进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妥帖地询问道,“小侯爷这是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表面上是询问,实际上是担心小侯爷会忽然后悔答应来这一趟,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沈长风的脚步已经完全停下,眼底的疑惑也越来越重。
不对,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她们没必要成群结队的来寿康宫问安。
更重要的是,一般这个时候太后都会在寝宫午睡。这一点连他这个外臣都知道,她们又怎么会不清楚。
所以她们的目标不是太后。
而是住在寿康宫里的另一个人。
“魏进,”沈长风突然开口,“你出来的时候,谁在王爷身边在照顾?”
“没别的什么人了,”魏进回答道,“王爷喜欢安静,所以除了奴才,没什么别的人会在西殿久留。”
沈长风微微蹙眉,心里没来由的有点乱。来不及思索更多,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快步走向寿康宫西殿。
“小侯爷,”魏进怔愣了一下,快步追了上去,“您慢点,等等奴才!”
——
陈贵妃婀娜地带领身后的一众妃嫔走进西殿院内,先是轻笑了两声,带着一丝疑惑道:“这西殿里好生冷清啊,怎么连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
“是啊,”一直和陈贵妃交好的李美人立刻附和道,“我们都进来这么久了,连个招待的都没有。”
李美人和陈贵妃一样,都是毫无背景,单纯的靠美色上位的妃嫔。她没有子嗣,所以一直依附于陈贵妃生存,也是这些妃嫔里唯一知道陈贵妃目的的人。
自然是要帮着她说话。
“嫔妾听闻玄小王爷素来喜静,平日里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站在最后面的一位一身素衣的妃嫔低声道,“不如我们先回去,改日提前送过拜帖之后,再来跟小王爷讨画。”
说话的是淑嫔,三皇子萧慎的生母。也是唯一一个因为察觉有异,才跟过来的妃嫔。
方才陈宝林忽然说要举办游园会,请大家观赏她淑兰院里的绿菊,把除了皇后以外,所有能请得动的妃嫔都叫了过来。
但人等到齐之后,主题却悄悄变了,改成了一直存放在寿康宫西殿里的几幅墨菊画。
淑嫔原本就是不敢得罪太子生母,才跟随众人一同前往淑兰院,听到陈宝林去要寿康宫西殿找玄亲王赏画的提议后,隐隐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所以便一直试图阻止。
“我们都到这儿了,岂有不进去的道理,”不等陈宝林反驳,身边的其他妃嫔就已经开始不满了,“况且只是跟小王爷讨几幅画看一看,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吧?”
“是啊,来都来了,这会子再回去多没意思。”
淑嫔在宫里素来谨小慎微,为了萧慎能平安长大,连宫里的奴才都不敢得罪,更不要说其他受皇帝宠幸的妃嫔。
但此时她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缩着脑袋躲回去,而是小声的继续跟她们争论道:“可是我们一没有通传,二没有送帖,这样贸然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李美人瞥了淑嫔一眼,冷声道,“我们又不是要跟小王爷商量什么国家大事,还用得着通传这么麻烦吗?”
李美人没有子嗣,也不够得宠,自然格外嫉妒那些有子嗣的妃嫔。而这些妃嫔里,又只有淑嫔最好拿捏又好欺负,所以面对淑嫔的辩解,她自然是毫不客气的直接怼回去。
淑嫔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不等她开口,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淑嫔若是觉得不妥,一个人回去便好,”陈贵妃将手搭在身边婢女的手腕上,慢悠悠地继续朝前走着,“我们自己去找小王爷赏画。”
淑嫔只得低下头,沉默地跟在众人身后继续往前走。
“各位娘娘安好,”不待他们走近正门,一个清冷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太后的寝宫在东殿,娘娘们似乎走错了。”
听到他的声音,淑嫔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松开,胸口提着的那口气也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
“多谢小侯爷提醒,”陈贵妃转过身朝身后的沈长风温和的笑了笑,“我们早些时候已经跟太后娘娘请过安了,此时不敢再多做打扰。这会子来西殿,正是要跟小王爷寻几幅画赏一赏。”
沈长风的身后是手握兵权的沈老侯爷,所以即便是陈贵妃,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不敢多得罪。
但眼前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更不愿意错过,所以即便看出沈长风有意阻止,依旧没有要放弃的打算。
“那巧了,”沈长风答道,“臣受小王爷邀请,特来西殿一起商量商州水患的事情,那我们一起进去?”
陈贵妃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她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
没什么比让自己求而不得的人,亲眼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更让人解气的了。既然沈长风这么想搅进来,她又怎么好阻止。
“小侯爷,您等等奴才”跟在最后跑进来的魏进手忙脚乱地跑进西殿院门,抬头看到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给众人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各位娘娘。”
随即抬起头看向为首的陈宝林,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们这是走错了吗?”
“没有,”陈贵妃已经懒得再解释,只是用下巴朝魏进示意了一下道,“去前面开门,我们找你家王爷讨几幅画赏一赏。”
“啊?”魏进怔愣了一下,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赏画?赏什么画?
他主子手里有什么名贵的画吗?竟然能惊动这么多娘娘们专门跑到西殿来赏画。
但即便心有不解,身为奴才也不好跟主子们唱反调,只好听命地站起身,“那奴才先去禀报。”
“不必了,”陈贵妃转身继续往前走,“这就到跟前了,一起进去吧。”
沈长风作为外臣,自然不可与妃嫔们走在一起。刚才众人停下看向魏进的那一会,他已经走到了正门前,垂眼看到了那把躺在门口台阶下的剑,脚步不由得一顿。
那剑虽未开刃,却已经没了剑鞘,明显是手足无措之际才以此为武器去抵抗别人。
沈长风心里一紧,迅速抬起头看向正殿的门——门明显被人从里面关上了,屋内很静,一丝声音都没有。
“咦,”魏进越过妃嫔小跑到了最前面,看到地上的剑愣了一下,“这不是挂在我们屋内墙上的剑吗,怎么拿出来了?”
来不及再说什么,一道黑影迅速从自己面前闪过。魏进眨了眨眼,呆呆地看向抬着长腿几步跨过台阶的瘦高身影。
不合时宜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原来个子高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沈长风已经走到了正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捏了捏,才缓缓抬手,推开了门。
门没有锁,屋内很安静,周围的东西摆放也很整齐,没有丝毫搏斗过的痕迹。
沈长风警惕地走进房间,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斜躺在门后面的一个人影上,眸光微顿,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是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人,头上明显受到了重击,脑袋下还残留着一滩刺目的血迹。
“怎么了,”素来粗心如魏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迅速跟着沈长风走进殿内,看到地上的人时吓得后退了半步,“有刺客,有刺客我们王爷呢?!”
沈长风已经先他一步走向依旧紧闭着的内殿门口,抬手推了推们,一时间竟然没推开。
这一次,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怎么了,怎么了”陈贵妃已经带着众女眷走了进来,看到门口躺在血泊里的人,立刻怔住,后半句话埋在喉咙里,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这人怎么躺在这里,事情没有办成吗?
那群奴才不是说萧祁挣扎了一会就没动静了,人也都没出来吗?
怎么会这样。
跟在最后面的淑嫔从人缝里看到了屋内的景象,心里一惊,迅速退了一步。
“娘娘,”跟在淑嫔身边的婢女连忙扶住她,“您没事吧?”
“没事,”淑嫔按了按胸口,强行将那个一满脸血迹的人从自己脑袋里清掉,随即转身看向身边的婢女,低声道,“里面有刺客,快去叫守卫。”
“是。”婢女点头,转身就要走。
“还有,”淑嫔拽住婢女的衣袖,嘱咐道,“玄亲王在寿康宫遇到危险,这件事决不简单,快去禀告皇后娘娘还有太后。”
“是。”婢女连连点头,知道事情紧急,没多做停留,转身跑了出去。
看到屋内的景象之后,淑嫔就几乎将整件事情猜了个大半。虽然不清楚陈贵妃用这样歹毒的手段对付萧祁的目的,但明显这件事没有成功。
即便如此,现在玄亲王的状态也一定非常不好,所以才会将施暴者砸晕,然后把自己锁在了寝宫里。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一切还由陈贵妃主导,难保她不会将现场所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清理掉,然后顺利的全身而退。
所以现在急需一个可以压得住陈贵妃的人出现在西殿。
而离这里最近的人,便是太后。
一般这个时候,皇后都会守在太后宫里,等太后午睡之后给她捶腿。所以现在婢女过去,应该能将两人以最短的时间请过来。
魏进也跑到内殿门口,手忙脚乱地拍着门,“王爷王爷您怎么样啊,您别吓唬奴才啊”
“魏进,”沈长风抬手制止了魏进,转头看向他,“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走出寿康宫。还有门口那个「刺客」,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要了他的命。”
“啊?”魏进拍门的手顿住,一时没明白沈长风的意思,“什么?”
“记住,今天在寿康宫外出现过的所有可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语毕沈长风重重地踢开了紧闭的寝宫门,反手从里面关上。
寝宫内很安静,沈长风往前走了两步,缓缓抬起眼看向床铺的位置。视线落在缩在锦被里的那个身影上,微微顿了一下。
萧祁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原本白皙的小脸上被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红,呼吸急促且乱,身子也在微微发抖。细碎柔软的鬓发早已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额角处,看上去脆弱又无助。
沈长风立刻快步走过去,俯身坐在床边,声音微低:“萧祁,你怎么样。”
他下意识抬起手去触碰萧祁的脸颊,指尖落在他眉眼处的时候,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脸上的皮肤很烫。
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都很烫。
“长风”萧祁依旧缩在被子里,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但听到身边人的声音,还是费尽力气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别看我你走”
他现在一定不好看。
他不希望沈长风看到他被欲-望支配的模样。
太丑,也太狼狈。
沈长风的身形微微顿了顿,没有听话离开,反而抬手放下了床幔,将自己彻底隐匿在其中。
须臾,缓缓垂首吻住了面前的人,同时抬起手,探进了锦被内
——
“怎么回事,”外面的守卫接到消息已经走进内殿,一脸戒备地问道,“哪里有刺客!”
一直趴在地上的人微微皱了皱眉,手指也随之动了一下。
这是快要醒来的迹象。
陈贵妃脸色一变,立刻指着地上的人道:“这个就是刺客,还不快将他斩了!”
事情未成,这个连病秧子都拿不下的废物自然不能再留。
唯有立刻处死,才能解决剩下的所有麻烦。这也是陈贵妃最开始的计划,事成之后,趁乱将其处死。
所以不管怎样,她都能全身而退。
“不可,”魏进一直记着沈长风的嘱托,闻言立刻反驳,“此人能顺利进入寿康宫,绝不可能只凭借自己的力量,身后定有其他人相助,断断不可随意处死。”
“你一个奴才,”陈贵妃上前一步,“竟也敢在主子面前说不吗?”
“但这里是寿康宫西殿,是我们主子的地方,”魏进毫不让步,“我们主子如今不便露面,我这个奴才只好替主子处理事情,若有得罪贵妃不,若有得罪宝林娘娘的地方,还请娘娘海涵。”
从头到尾语气都很恭敬,但这话怎么听都是对陈贵妃多管闲事又拎不清自己分量的嘲讽。
“你”陈贵妃自然听出了魏进的画外音,脸色不由得白了白。但眼下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只好先忍下这口气,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守卫,“这满屋子都是主子,你们确定要听一个奴才的话吗?”
“这”守卫首领俯身行了个礼,如实说道,“此人已有苏醒的迹象,确实带回去审问更合规矩。”
“此人差点伤了亲王和诸位娘娘,必定是死罪,还有什么好审理的,”陈贵妃气得脸色都变了,“直接杀了不就行了!”
“这”侍卫还是有几分犹豫。
“你可别忘了,”陈贵妃身边的李美人立刻帮腔道,“你面对的,是太子生母,即便如今暂时被降了位份,但身份依旧是远高于这个屋内所有人的。你确定要跟贵妃娘娘作对吗?”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几乎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个人能听得到。
后面的几个妃嫔虽然没听清最后一句话,但也察觉出了陈贵妃的异样,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解。
陈贵妃执意要杀掉刺客的样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是在灭口。
不待侍卫做出反应,门外便响起一道凌厉的女声:“谁说这里只有陈宝林的身份才是最高的?”
众人不由得调转视线看向门外,随即纷纷跪下请安,“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抬了抬手,语气有点冷,“都免礼吧。”
皇后搀扶着太后坐在正殿上座上,先是颇具威严地环视了一圈,才微微偏头看向站在一侧的魏进,低声问:“王爷呢?”
魏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出来,最后特意交代道:“小侯爷进去的时候说,不能杀了刺客,也不要让任何人进内殿。”
皇后和太后对视一眼,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双双挪开视线,尴尬地低头轻咳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里怎么回事?”皇后迅速调整好情绪,抬起眼看向下面跪着的一群人,冷声责问道,“刺客怎么还在地上躺着,守卫就是这样保护皇宫的吗?”
第75章
? 病弱小王爷(13) ◇
“回皇后娘娘的话,”守卫立刻回答道,“臣等正准备将刺客缉拿,但陈宝林下令, 要臣当场将其斩杀”
“刺客素来凶狠无情,”陈贵妃自知躲不过, 立刻找补道,“而屋内的诸位姐妹都是跟随臣妾一起过来的, 她们之中不管是谁被刺客牵连,其中的罪责臣妾都承担不起。所以臣妾也是为了诸位姐妹的安全,才执意要守卫当即斩杀刺客。”
“这么多守卫在这里, 会制不住一个身负重伤的刺客吗?”皇后调转视线看向陈贵妃,“并且, 将人带走审问,难道不是控制住刺客,保护了屋内人的安全吗?”
地上的刺客已经被守卫抬出去了, 陈贵妃垂眼看着那几个离开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慌乱,嘴上也不由得软了下来,“是臣妾一时急糊涂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还有,”皇后俯身坐在太后身边的位置上, 继续发问道,“好端端的, 你们怎么会忽然来寿康宫?”
“臣妾的淑兰院最近培育出了新的绿菊, 觉得新鲜, 便邀请诸位妃嫔前去观赏,”陈贵妃稳了稳心神, 一边筹谋着怎么才能找机会弄死那个刺客,一边跟皇后打太极,“可是到了淑兰院之后才想起来,玄小王爷这里好像有几幅墨菊画,所以便过来,想跟小王爷借来对比着绿菊观赏一番。”
“是吗?”皇后端起婢女送过来的茶,淡声问,“那你们来之前,可有通传或者递贴啊?”
陈贵妃脸色一变,缓缓地说,“没有。”
皇后冷笑一声,轻轻搁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向陈贵妃道:“一个亲王的居所,也是你们妃嫔可以不通传、无拜帖,说来就来的地方吗?”
陈贵妃微微低下头,给身边的李美人示意了一下,要她帮自己说话。
李美人抬眸看了一眼太后的方向,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
明显不想继续参与这件事。
若是太后不在,李美人或许会帮腔几句,但是眼下太后正坐在殿上冷眼旁观,她才不敢再继续作死。
更重要的是,刺客被活捉了,太后和皇后也明显已经察觉出了端倪,这件事最后水落石出是迟早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会选择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陈贵妃暗暗将临时转舵的李美人狠狠地骂了一遍,随即抬起眼看向高座上的皇后,搬出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里虽是王爷的居所,但也是太后娘娘的宫殿,臣妾以为太后娘娘允许王爷住在后宫,就是间接允许臣妾等可以偶尔前来探望。若是皇后明令指出不可以,臣妾等以后不再打扰王爷便是。”
一个成年亲王长期在后宫里住着,本来就说不过去。即便玄亲王住进寿康宫后几乎不怎么出门,也从不与后宫中的妃嫔往来,依旧不合规矩。
所以这件事,她原本就没错。
“哀家将玄亲王接入宫内,是想把自己的孩子放在身边照顾,”不等皇后答话,太后慢悠悠地抬眼看向陈贵妃,轻声问,“怎么到了你嘴里,倒像是哀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样?”
“臣妾不敢。”陈贵妃立刻跪在了地上,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你不用不服气,我能把我的孩子放在我自己宫里照顾着,是我的本事,”太后端起面前的茶轻轻的啜了一口,缓缓地说,“你若是看不惯,想要插手去管,那就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太后娘娘明察,”陈贵妃立刻伏在地上扣头,“臣妾绝无这个意思。”
“还有,”太后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冷声说道,“这件事哀家会严查到底,不管是有人企图行刺玄亲王,还是试图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最后都会一一调查清楚。”
跪在后面的妃嫔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一时间都纷纷低下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太后当成陈贵妃的同党,牵连到自己。
“不管是谁,”太后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陈贵妃的脸上,语调虽慢,但其中的分量却丝毫不减,“只要妄想伤害哀家的孩子,哀家绝对不会放过她。”
陈贵妃扶在地面上的手指缓缓收紧,脸色也愈发惨白。
“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一个守卫越过跪了一屋子的人走到殿内,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随即禀报道,“寿康宫角落里有一个差点被闷死的小太监,被臣等救了下来,他说”
那守卫下意识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人,继续说道:“他说自己和今日的玄亲王被害案有关,因为事关重大,臣不得不前来禀报,还请太后娘娘允准臣将此人带回去严加审理。”
话音未落,跪在一侧的陈贵妃身子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太后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无论是谁,只要是和这件事有关,你们直接拿走查问就好,不必告知我。”
守卫立刻抬手行礼道:“臣遵旨。”
——
温暖的光越过阳台边缘一路洒进房间的地面上,窗户没有关严,细微的风卷起了奶油色的落地纱帘,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风稍稍停止的时候,纱帘落下,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陆驰抬起手懒懒地翻了个身,胳膊还没抬起来,便被人拽着手腕重新拉了回去,同时另一只手扶住了他试图离开的后脑勺,重新扣在了自己胸前。
陆驰颇为不满地用脑门在那个温暖的胸口上蹭了蹭,忽地,动作一滞,他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盯着自己搁在对方腰间的那只手。
或许是刚醒过来的缘故,手下的皮肤格外敏感,能透过薄薄的布料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腰侧肌肉起伏的线条和充满韧性的触感。
陆驰的身体微微一顿,昨晚荒唐记忆一点一点重新回笼。如同疾风骤雨一样,劈头盖脸地直砸而下,几乎将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全部击垮。
搭在对方腰间的那只手,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颤。
昨天的他,仗着药物作用、仗着神志不清,不仅缠着沈星烈,半强迫地逼着他帮了自己。甚至还不止一次,不止一种花样。
明知道他心里还装着那个「星星」,明知道他很难拒绝自己的这张脸,却还是恬不知耻地缠了上去。
可笑又愚蠢。
“陆驰,”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轻声问,“你醒了吗?”
声音低沉,微微带了一丝沙哑。
纷杂细碎的记忆倏然在眼前闪现,回忆和现实悄然重叠,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个荒唐又疯狂的夜晚。
沈星烈一边垂首吻着他,一边用这样温和又缱绻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重复着同一句话——“我的大人。”
仿佛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是一块觊觎许久才得到的珍宝。
嗓音里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依恋。
陆驰无意识地捏了捏身侧的手指,胸口泛起一丝淡淡的苦涩。
很显然前,这位大人,就是那个「天边的星星」。
系统的主神。
沈星烈求而不得的人。
“陆驰,”一只手从他的肩膀上挪开,指尖轻轻探上他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驰抬手拍掉了沈星烈的手指,声音平静,“没有。”
沈星烈缓缓收回那只手,指尖微蜷,黑沉沉的眸子一直落在他身上。许久,轻轻地点了下头,“那就好。”
陆驰没有去看身边的人,单手扶着床坐起身,低头踩上床边的拖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件纯白色的棉质睡衣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昨晚沈星烈忙完一切之后,还不忘帮他冲了个澡,换了件衣服。
不然他都不敢想象,如果清醒的时候还赤-身-裸-体的出现在他面前,场面会有多难堪。
强压下心头微微的不适感,陆驰调转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尖,声音低哑,语气很淡,像是在着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跟你道歉。”
沈星烈坐在床头的另一侧,后背靠在松软的靠枕上。彻夜未眠的他眼底有一丝难掩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冷。闻言唇边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低声回答道:“不用感到抱歉,是我自己愿意的。”
陆驰抬手蹭了蹭眉心,掩下了眼底的一抹苦笑。
自己愿意的。好一个自己愿意的。
如果真的心甘情愿,又怎么会一直固执地守着防线,一直到最后一刻才被迫妥协。
为了不让自己更难堪,沈星烈还真是费劲了心思。
“也对哦,大家都是男人,”陆驰站起身慢吞吞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语调轻松,声音里几乎没有一丝破绽,“互相之间帮个忙,好像也没什么。”
身后是无尽的沉默,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陆驰没有回头,搭在洗手间门把手上的手指收紧,下意识想再说点什么打破尴尬,还没开口,便被一声短促的轻笑打断。
沈星烈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你的意思是,就算昨天在你身边的是其他人,你照样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对方「互相帮忙」,是吗?”
陆驰的背影僵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声音里还带了几分笑音,“当然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忘了吧,继续回去找你那个「天边的星星」,那个所谓的「大人」。
离我远一点,也别再招惹我。
“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我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毕竟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不等对方再说什么,陆驰手中微微用力,推开洗手间的门将自己隐了进去。
单向玻璃门无声的合上,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沈星烈重新靠到柔软的枕头上,抬起手腕遮住了眼底空洞的情绪。
早该料到的,毕竟他是陆驰,就算有了普通人的思维,本质上依旧是那个冰冷淡漠的主神。
所以他才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一整夜都不敢闭上眼睛,不敢错过一分一秒和陆驰相拥而眠的画面。怕的就是对方清醒后会立刻和他拉开距离,甚至再也不给他一丝接近的机会。
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本不该这么难过。
——
陆驰走进卫生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将洗手池的水源打开,待水声将原本令人窒息的安静打破之后,心里那股闷闷的无力感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无声地靠在墙壁上怔愣了一会,才将手指探向自己之前用过的牙刷。目光透过面前的镜子看向身后的浴缸时,手指缓缓顿住。
那些不该有的记忆再次毫无预兆地纷迭而至,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陆驰吐了口气,重重地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东西清理掉,随即低头接了一捧水,把脸埋了进去。
——
再次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陆驰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眼底没有一丝不该有的情绪,连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都和往常一般无二。
卧室内已经没有了沈星烈的身影,床上也被简单收拾过了,陆驰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听到外面有餐碟碰撞的声音。
他慢悠悠地走出卧室,果然在开放式厨房的操作台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星烈似乎已经在其他房间洗漱过了,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系统内经常穿的纯黑色套装,在清晨的阳光里显得身形修长又挺拔。
他准备了简单的早餐,牛奶和烤吐司,又帮陆驰煎了两个鸡蛋,准备好一切之后,轻轻地将盘子搁在餐桌上。抬眸看向走出卧室的人,唇边弯起一抹很浅的笑,“先吃点东西再回去吧,不然身体会吃不消。”
陆驰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在了对面的位置上,拿起面前餐盘上已经抹好黄油的土司咬了一口,心里有点庆幸沈星烈的「配合」。
毕竟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都不在意反而会让整件事情好处理很多。
“我们离开这么久,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陆驰咽下嘴里的食物,缓缓地问。
“那边已经被太后和皇后控制住了,”沈星烈正在低头给自己的面包抹黄油,声音有点低,“下药的太监和刺客也已经被押入了大理寺,没有引起太大的动乱。”
只字未提因为江元夕忽然晕倒,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公主府。
陆驰松了口气,“那就好,没有因为我的失误给其他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或者拖慢任务进度就好。”
“没有,”沈星烈弯了弯唇,淡声道,“吃吧,吃完我们就回去。毕竟还在任务里,离开太久也不好。”
“嗯。”陆驰低头咬了口面包,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不会一直别扭的,很快就会甜回来的,相信我(认真脸);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 病弱小王爷(14) ◇
翌日上午, 寿康宫西殿。
几位太医围在床边,给昏迷了两天一夜仍没有任何醒来迹象的玄亲王诊脉,一会互相窃窃私语, 一会轮番换着诊脉, 大半天都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坐在另一边的围观了许久的萧洪终于忍不住了, 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都已经这么久了, 怎么还没醒?”
“回陛下的话,”其中一个太医见皇帝发问,立刻上前两步, 跪在地上答话道,“小王爷的身子骨本就比寻常人弱上许多, 加上之前的病症又还没好全,就被喂下了刺激性这么强的药,所以身体一时受不住, 才没有醒过来。”
萧洪微微挑了下眉,像是很关心地追问道:“玄亲王的身体真的这么差吗?”
“是,”太医立刻点头,“小王爷当年生产的时候便不足月,身体一直有亏损。前些年到底是年纪小一些, 所以看不出什么。直到上次发病, 才将所有的病症都带了出来。”
虽然脉相上看只是虚弱了一些,但玄亲王这动不动就晕厥的症状, 定然是有些原因是还没有被诊出来。身为太医自然不能如实承认自己医术不行, 只能打太极说病人底子不好。
“那,”萧洪微顿了一下, 轻声问道,“会影响寿数吗?”
太后担心玄亲王身体,一早便去祠堂为其祈福。所以西殿内除了答话的李太医之外,没有人敢把注意力放到萧洪身上,他自然也无需顾及什么。
一直站在萧洪身后给其按肩膀的连生手指微微顿了一下,下意识想离开,被皇帝按住手制止了。
“不必离开,”萧洪抬头瞥了他一眼,略有些好笑道,“怎么朕说什么你都要躲开,你是朕的贴身宦官,不必如此谨慎。”
连生垂眸抿了抿唇,很轻地点了下头。
只好继续留在原地给萧洪捏肩膀。
萧洪调转视线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太医,眼底有一丝询问。
“回陛下的话,”李太医怔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如果后期好好调养的话,或许会有所好转。”
这意思就是,若不好好调理,身体的状况定然会越来越糟糕。
萧洪点了点头,随即淡声道:“太后一直对玄亲王的身体颇为担忧,跟她老人家回话的时候,不必将情况说的如此详细。”
李太医顿了顿,立刻点头道:“臣遵旨。”
“还有,”萧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跟王爷禀告的时候,也不必说的如此严重。”
如果说刚才李太医还不敢确认自己心中所想的话,眼下这句话便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皇帝的意思是,不需要让任何人知道玄亲王的身体状况。
既然病情隐瞒,药物自然也无需多用。
说白了,陛下这是不想让小王爷活命,又不想做的太过惹所有人怀疑,所以才想用这样的方式,不动声色地了解他的性命。
李太医立刻跪在地上,声音微带了一丝颤抖,“臣明白。”
“嗯,”萧洪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接过连生递过来的茶,俯首轻轻地吹了吹,淡声问,“我记得李太医在太医院已经快要十年了,对吧?”
李太医依旧缩在地上,闻言连连点头,“陛下好记性,臣来太医院确实快要十年了。”
“前段时间太医院院首意外过世,新院首一直没有着落,”萧洪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手里的茶,同时看了他一眼,“这个位置如果给你,你可有把握做好?”
李太医磕头的动作一顿,头虽未抬起来,声音里却多了一丝惊喜,“臣定将竭尽所能,为陛下效力。”
——
萧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满意地离开了寿康宫。
新晋院首李太医领会了皇帝的暗示,自然不愿再花心思研究玄亲王的病情,便只留了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太医在这里守着,所有人都以研究药方为由,离开了寿康宫。
等临近中午玄亲王终于醒过来的时候,连唯一留下的小太医都被叫了回去。
魏进端着新熬好的药,小心地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家主子。没等玄亲王被药汤子苦哭,自己倒先掉起眼泪来。还是那种悄没声的,一直一大滴一大滴的眼泪直接往下掉的那种。
陆驰无意间瞥到被魏进的泪珠子砸湿了的锦被,抬头看到正努力憋住声音咧着嘴哭的人,脑海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了一行小字——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迅速偏过脸,但似乎已经晚了,还是没忍住,漏了个笑音。
“王爷笑什么”魏进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哭得都快抽抽了,但仍旧努力地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有什么好笑的都这个时候了,您还笑”
他自小便跟在萧祁身边伺候,还从未见自己主子受过这样的委屈,还是这种说都说不得的委屈。主子要避着皇帝猜忌,不能难过,他一个奴才难道如今都哭不得了吗。
陆驰抬手推开被魏进快要抖出药汤的碗,伏在床沿上笑的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之前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笑的他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王爷,”魏进又气又急,“您笑什么啊?”
“对不起,”陆驰的脸依旧埋在被子里,声音透过锦被传出来,带了一次沉闷的笑意,“我实在是没忍住”
“啊?”魏进怔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清楚对方的意思。等明白过来之后,俯身把药碗放在一侧的桌面上,气呼呼地转过身背对着萧祁,愤懑地控诉道,“王爷欺负奴才。”
“好了好了,不笑了,”陆驰努力止住笑意,从衣襟内拿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魏进再转过头的时候,情绪已经收敛了很多,只是脸上依旧湿漉漉的一片,眼睛也红彤彤的。他吸了吸鼻子,接过那块手帕胡乱擦了把脸,重新端起药碗道:“没什么,王爷不必担心,奴才一定会想办法将您的身子补回来。”
话虽这样说,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皇帝一旦动了这个心思,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回王府,萧祁的身子都很难得到相应的照顾。
被硬生生熬垮,几乎已经成了必然的事情。
“行,”陆驰点了点头,“我自然信你。”
没有过多跟他解释萧祁身体的真实状况,倒不是不信任魏进,只是怕他知道实情之后会在无意间露出破绽。
毕竟他们要对付的,是这个时代的皇帝,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他不得不谨慎。
陆驰抬手接过魏进递过来的药碗,三两口将里面几乎没添加什么实际药材的补药喝完,慢悠悠地问:“下药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魏进立刻将装着蜜饯的小盒子拿过来,低声回答道:“大理寺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不过负责协查这件事的人,是咱们皇后娘娘。”
后面的话魏进虽然没有明说,但陆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后的背后是太后,太后自然不会对伤害自己孩子的人手软,所以宫内给出的所有物证和人证都不会有任何欠缺。再加上皇帝为了安抚太后,连下三道口谕,命令大理寺严查此案,绝不容许有任何姑息。
如此一来,大理寺自然更是不敢怠慢,连夜将所有与此次毒害亲王案有关的人全部带走详查。
“陈宝林身边的人,好多都被带去「问话」了,”魏进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许多,低声道,“据说不光是问出了迫害亲王,试图拉拢朝臣这些罪状,甚至还查出了陈氏曾残害妃嫔和皇嗣的事情。”
连这样的过往密事都被问了出来,可见大理寺那边确实是下足了功夫的。
陆驰抬手从蜜饯盒子里拈了颗蜜枣,抬手送到自己唇边,没有答话。
“总之,这次陈氏和太子一族怕是都躲不过了,”魏进转身将蜜饯盒子放了回去,顺手收走了萧祁喝完的药碗放在一边,冷哼一声道,“也是她活该,竟然做出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不倒台谁倒台。”
说到这里,魏进不禁有几分疑惑,“倒是陛下,这次不知怎么,不仅没护着陈氏母子,竟然还下令大理寺严查,倒是不怎么像他平时的作风。”
陆驰垂着眼皮笑了笑,没有过多跟魏进解释萧洪的「心路历程」,而是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天我让你去找沈小侯爷,后来呢,人找到了吗?”
长岭山那边的事情拖不得,如今已经耽搁了两天,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办法将人送过去。
毕竟是求着老道长办事,自然不能让老人家等太久。
魏进微怔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才试探性地问道:“王爷,那天的事情,您都不记得了吗?”
陆驰抬起眼,“那天他来过吗?”
“嗯,”魏进点头,虽然本意不愿意让自己主子继续在小侯爷这棵树上吊着,但却不能因此就隐瞒萧祁,只好如实说道,“那天小侯爷是和奴才一起回来的,发现不对劲之后,便把自己和您关在了一起,并且嘱咐任何人不许打扰。”
陆驰微怔了一下,眼底有一丝哑然。随即看向缩在身体角落里,不好意思抬头的萧祁。陆驰略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缓步走到萧祁身边,安抚性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后者悄悄抬起头,试探性地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的动作里是掩不住的羞赧与还未消散的悸动。
陆驰摇头失笑,刚要起身,衣摆便被人拽住了。他顺着自己的衣角看过去,目光落在了那双写满恳求的眼睛里。
求求你,救救他。
萧祁无声的说。
陆驰依旧站在原地,睫毛半垂,眼底带了丝笑意,“我会的。”
魏进没有注意到萧祁短暂的怔愣,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两天您一直昏迷不醒,小侯爷每天两次的来宫里给陛下请安。说是给陛下请安,实际上来回的路上不管绕多远,都必然要经过寿康宫,询问了您的情况再走。”
“那今天小侯爷过来了吗?”陆驰问。
“一早就来过了,不过估计等会还得再来一次。”
陆驰垂眸搓了搓手指,须臾,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魏进,“等下他来的时候,你帮我个忙。”
——
未时刚至,魏进和往常一样,端着药炉里的残渣走出寝殿,准备倒掉。回来的时候,果然在西殿外的榕树下瞧见了那个瘦高的身影,魏进搓了搓手上的碳灰,上前俯身行了个礼,“见过小侯爷。”
沈长风垂下眼看着他,眸中的情绪依旧很平淡,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藏不住的关切,“他醒了吗?”
魏进叹了口气,点头道:“醒了。”
“什么意思,”魏进的反应让沈长风有一丝无措,他捏了捏收在衣袖内的手指,下意识问,“是情况不太好吗?”
魏进低下头,眼睛有点红,“小侯爷您就别问了,这件事没人能帮得了我们主子。”
“到底怎么回事,”沈长风上前一步,声音微微发紧,“他是不是”
“王爷的身子不太好,”魏进吸了吸鼻子,偷偷看了一眼沈长风的反应,继续说道,“太医院的那帮人也不肯尽心,每天除了开点没用的补药之外,连诊脉都敷衍的很。”
沈长风的脸色白了白,几乎立刻明白了魏进的意思。
皇帝怕是对萧祁有所忌惮,所以才下令让太医院的人「不必用心医治」,想要借此机会将萧祁的身体彻底拖垮。
怪不得,他在宫里将养了这么久,不仅没有任何起色,甚至越来越弱。
原来,这里的人根本就没想让他活下去。
“我会想办法,”沈长风捏了捏身侧的拳头,低声道,“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眼下倒是有一个办法,”魏进又看了沈长风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有点低,“就是有点难办,所以奴才一直在犹豫”
“什么办法?”沈长风抬起眼睛看向魏进,目光灼灼,“你说清楚点。”
魏进吞了吞口水,面对沈长风如此恳切的目光,一时有些不忍心骗他。但又不能违背自己主子的意思,只好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有一个野郎中给王爷把脉的时候说,长岭山有一个老道长,医术十分了得,若是他能来给我们王爷医治,定能将其治好。”
“长岭山”沈长风怔了一下,下意识喃喃道,“那不是个用毒高手吗?”
身为从小就身中奇毒的原因,沈长风多多少少对大量境内外的用毒和制-毒人有一些了解,听说最多的,便是这位素来难寻踪迹的老道长。
只是以往只听闻他用毒的技巧出神入化,却从来不知他竟然也懂医术。
“是,是用毒高手,”魏进开始胡诌,“但也是个十分厉害的医者,据说半死的人到了他手里都能给医活过来。”
沈长风不疑有他,立刻点了点头,“我去找他,天涯海角也会把他找到。”
“不用天涯海角,”魏进连忙说,“江小世子就知道那位老神仙的下落,只是几次都不曾劝得动他老人家出山给我们王爷医治,所以奴才才说,这件事不好办。”
“我知道了,”沈长风点了点头,稍稍安下心来,抬眸看向魏进的时候,眼底有一丝嘱托之意,“我去找江元夕,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说服那位老道长来上京一趟。你好好照顾你家王爷,等我回来。”
语毕他转过身快步走出寿康宫,背影里都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希望。
魏进略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搓了搓手,隐隐有点担心小侯爷知道真相以后,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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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 病弱小王爷(15) ◇
七日后, 大理寺将所有与毒害玄亲王有关的证据和证词以及口供都整理了出来,由于此次事件涉及了太子生母,大理寺不敢轻下决断, 只好将所有的有关文书递交给萧洪, 由皇帝亲自定夺。
皇帝看完所有的证据后大怒, 以迫害皇亲、毒害妃嫔、损毁皇家颜面为由,废去宝林陈氏所有的封号和等级, 终身幽禁于玄门宫,永世不得赦免。
虽然暂时没动太子,但失去了陈贵妃这棵大树, 萧珏被废几乎已经成了必然。
——
寿康宫,西殿。
陆驰垂手放下指间的那张薄纸, 眉眼间凝出一丝浅笑。
“王爷怎么这么高兴,”魏进站在桌沿一侧给萧祁换茶,见他从拿到江小世子的回信之后便一直眉开眼笑的, 不由得也有点高兴,“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嗯,”陆驰应了一声,照旧将看过的信丢进了一侧取暖用的火炉内,待纸张被炭火完全吞噬后, 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江元夕的人已经将沈长风送入了长岭山,并且跟老道长商量好了, 以研究沈长风身上的毒为由, 交换下山给玄亲王医治的条件。”
所以他必定会好好配合老道长, 安心地留在山上先解了毒再说。
魏进放下桌面上的水壶, 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没理解自己主子这么安排的用意, 但依旧不妨碍他对再次被骗的惨兮兮地小侯爷表示同情。
——
为了安抚此次事件中受到伤害的玄亲王,萧洪特意举办了一场皇家秋猎,邀请在京的皇亲一起参加。
算是找个理由让久病的玄亲王外出晒晒太阳,也是给所有皇族一个拉近关系,一起游玩的机会。
围猎场设在了宫外的御苑,上京几乎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这样的狩猎会,一群皇室贵族在御苑内小住上几天,一起围猎、射击,参加一些野外活动,倒是一次不错的放松身心的机会。
为了迎接此次的皇家秋猎,御苑那边几天前就开始收拾宫殿、布置狩猎场、安排可供挑选的其他活动等。等人全部到齐之后,御苑内的事务基本上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一排排接送皇亲的马车有条不紊地走入御苑内的宫殿,先将所有参加围猎皇亲的行李放置好,然后再一同前往狩猎区开始第一天的行程。
玄亲王府的马车在御苑奴才的指引下,顺着长廊边的小路拐进了紧挨着皇帝宫殿的景福宫。停稳之后,陆驰抬手挑开门帘,在魏进的搀扶下踩着扶凳走下马车。
“爷,”魏进小心地搀扶着萧祁的胳膊,仿佛手上的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您慢点,小心脚下。”
陆驰很配合地略有些虚弱地晃了一下,才稳稳地踩回到地面上,站稳之后,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目光落在某处,微微一滞,迅速收回视线。
陆驰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同时抬起手按了按微微肿胀的眉心,借此遮住眼睛,略有些谴责地看了身边的魏进一眼,“你怎么没告诉过我,我的住所是和江元夕是挨着的。”
虽然那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平静,他也以为自己的情绪早已毫无破绽,甚至连续几天两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一直有书信来往。
但眼下真的见到本人,之前所有的云淡风轻仿佛忽然变成了笑话,胸口的位置毫无预兆地抽了一下,心跳倏然失了秩序,乱做一团。
他忽然有种直接转身躲开的冲动。
“这还用专门说吗?”魏进抬手挠了挠头,一脸无辜,“每年围猎的时候,您都是和小世子住一起的啊。”
若说上京内和玄亲王关系最亲近的,除了宫里的那两位,便只剩下了长公主府上的这位江小世子。所以从小到大,只要有任何的狩猎、射击活动,两个人都会一起参加,住所自然也是要安排在一起。
御苑这边倒是提前去请示过玄亲王,只不过问的人是魏进,后者想都没想便直接同意了他们的安排。毕竟在魏进眼里两人又没有闹掰,并且每天都有书信来往,看起来既亲密又要好,自然没有理由分开住。
沈星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低声跟身边的人交代了一句什么,便朝陆驰的方向走了过来。
“怎么了,”沈星烈的视线一直落在陆驰身上,眸中有一丝关切,“是坐久了马车,不舒服吗?”
陆驰认命地拿掉额头上的手,再抬起眼睛的时候,眸中的情绪早已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他眨了眨眼,声音平静,“没有。”
一旁的魏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好像不如以往那么亲近了。
明明这俩人前两天还在互通信件,一直在神神秘秘的商量着什么事情,怎么转眼间见了面,反倒客气了不少。
沈星烈微微松了口气,很快意识到刚才的那点虚弱,只是陆驰给萧洪看的假象。须臾,点了点头,“那就好。”
“第一场围猎马上就要开始了,”御苑的奴才适时地出现,低声提醒道,“请王爷和世子前往狩猎区。”
狩猎区安排在了御苑内被专门被圈出来的一片区域内,里面提前投放了许多小型猎物,以供人围猎。参加围猎的人进入猎场后,便可以在狩猎范围内随意寻找猎物,猎到猎物最多的人便是优胜者。
虽然奖励大多是一些寻常的珠宝玉器,但对于见惯了珍贵物件的皇亲来说,狩猎和追逐的乐趣明显大于奖励,所以每次围猎都是一场颇为热闹的比拼。
待御苑的奴才离开后,魏进立刻转身去取萧祁之前常用的弓箭。马车附近除了来来回回搬运行李的奴才之外,短暂地只剩下了陆驰和沈星烈。
前者将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不尴不尬地到了沉默,“会用弓箭吗?”
“嗯,”沈星烈点了点头,“会。”
陆驰微微挑眉,眸中有一丝意外。
他原以为系统里的人都只擅长那些机械的数据,没想到他们竟然也会兼顾这些技术类的东西。
“我隐约觉得,我好像也会,”陆驰瞟了一眼沈星烈肩膀上背着的箭囊,有些手痒地搓了搓指尖,提议道,“要不待会让他俩歇着,咱俩比一场?”
陆驰的意思是不启用萧祁和江元夕的主意识帮忙,他们亲自参加围猎。
沈星烈垂眼看向身边的人,眼底缓缓凝出一丝笑意,他点了点头,“好。”
陆驰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一会便将自己心里那点别扭抛在了脑后,颇有兴致地跟身边的人聊着什么样的弓弦最衬手。
魏进抱着长弓和羽箭跑回来的的时候,看到两个人的状态不由得松了口气。
就说他们家王爷和小世子的关系一向最铁,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儿就闹别扭。
刚才的那点不对劲儿,也一定是他眼花看错了。
陆驰转身接过魏进手里的长弓,抬手蹭了蹭指间的弓弦,唇边勾起一丝满意地笑。同时抬起眼看向身边的人,眸中带了一丝挑衅,“来吗?”
沈星烈眼底的笑意缓缓加深,忍住了抬手蹭蹭面前人脸颊的冲动,弯着唇角点了下头。
一行人顺着铺满落叶的林间小路走向狩猎区,行至目的地才发现狩猎区周围早已聚满了不少背着长弓的皇亲贵胄,就等着萧洪到场,发出开旗箭,正式开始今天的围猎比赛。
“见过小皇叔。”身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童声,陆驰不由得垂下眼,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萧慎,微顿了一下,眼底凝出一丝笑,“几日不见,似乎高了些。”
萧慎抬手摸了摸脑袋,露齿一笑,“我每天都量,也觉得似乎比前几天高了不少。”
“每天都量,”陆驰微微挑眉,“这么心急。”
“嗯,”萧慎点头,小声说,“早点长大才能早点保护母妃。”
陆驰抬手摸了摸萧慎的头顶,低声问:“信上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
萧慎再次点头,用同样的声音回答道:“记住了。”
陆驰满意地点点头,视线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看了个空。
他微怔了一下,本能地抬起眼寻找沈星烈的身影,目光掠过某处的时候,微微一滞,又缓缓挪了回去。
沈星烈不知什么时候走向了狩猎场另一边,正垂眸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姑娘,低声说着什么。
一般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必然非富即贵,但那位姑娘的打扮却十分朴素。一身杏黄色长衫,袖口利落地收在绑带里,腰间除了一只毛茸茸的手编兔子之外,再无其他任何装饰。即便如此,仍掩不住过人的美貌和不俗的气质。
站在一群珠光宝气的皇子公主中间,也毫不逊色。
陆驰捏了捏垂在一侧的指尖,眼底的情绪空了几秒。
认识沈星烈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什么人表现出兴趣。
不远的另一边,面对沈星烈的贸然打扰,那位姑娘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羞赧怯懦,反而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与其对话。
不管是外貌还是气质,的确都非常出众。
陆驰收回目光,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那抹自嘲。
原来他心里的那颗星星也不是完全不能代替,只是因为之前没遇到对的人。
“小皇叔,”萧慎抬手拽了拽他的衣摆,低声催促道,“父皇已经放出开旗箭了,咱们可以进去了。”
“嗯,”陆驰抬起眼看向身边的小孩,唇边弯出一个很浅的笑,“走吧,我们去办正事。”
“嗯。”萧慎很高兴地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还等元夕哥哥一起吗?”
“元夕哥哥还有更重要的事,”陆驰垂手拉着身边的小孩,转身慢吞吞地往围猎场内走,“我们就不打扰他了。”
身后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后背的箭囊被人拽了一下,“不是说好了要比箭吗,怎么先走了?”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悦耳,似乎还带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陆驰被拽得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语调依旧懒散,“正事要紧,比箭的事情,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沈星烈松开拽着箭囊的手指,两步走到陆驰身边,点了点头道:“嗯,那就先忙完,我们再比试。”
陆驰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唇边的笑意很浅,语气却不容置喙,“改天吧。”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沈星烈意识想去摸陆驰的额头,被他微微侧身躲开了。
“江元夕,”陆驰叫了一声小世子的名字,抬起眼看向身边的人,淡声提醒道,“先办正事吧。”
沈星烈微顿了一下,缓缓垂下手,须臾,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跟在萧祁身侧的魏进不由得抱紧怀里的箭囊,心里暗叫不妙。那种自家王爷和小世子关系破裂的诡异错觉,又出现了。
并且这次看起来,好像更真实了。
——
按照以往的规矩,萧洪放完开旗箭之后,也会亲自参与第一天的围猎。并且成功猎到一只猎物,拿到彩头之后,才会离开狩猎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开旗箭之后,萧洪放弃了骑马,带着连生和几个守卫奴才顺着小路慢悠悠地走向狩猎区。
连生替萧洪背着箭囊,一步步艰难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不一会额角便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原本白皙的脸上也变得红扑扑的。
少了一丝平日的老成严肃,多了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外活泼生动。
萧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脚步微滞,想都没想地朝他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不,”连生缩了缩肩膀,摇头低声道,“奴才背着就好。”
“朕是皇帝,朕说的话就是圣旨,”萧洪佯装不快,再次往前伸了伸手,一副坚决的样子,“给朕吧。”
连生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由得低下脑袋。
萧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那群守卫身上。眸光微凛,沉着一张脸道:“这里面一没有外人,二没有猛兽,你们跟那么近做什么?”
御苑内被圈起来的狩猎区相对来说的确是安全的,除了一些故意投放的小猎物之外,任何毒蛇猛兽都不会有。可即便如此,作为皇帝的守卫,他们仍旧不能让皇帝离开自己的视线。
所以听到萧洪这样说,他们也只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几步,依旧远远地跟在皇帝身后。
“给朕吧。”萧洪不由分说接过连生肩膀上那个硕大的箭囊,反手背在身上,同时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随意地瞄了瞄。
连生立刻退了一步,安静地站在一侧,不敢打扰皇帝狩猎。
箭尖缓缓上抬,萧洪一手将弓弦拉满,另一只手挪动弓箭,对准了站在树梢上理毛的一只棕羽鹧鸪。手指一松,羽箭「咻」的一声飞出去,下一瞬,原本惬意停树枝上的鸟倏然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很轻的「啪嗒」声。
“好厉害!”连生惊喜地轻叫出声,看向萧洪的时候,眸中都多了一丝崇拜,“陛下的箭法好厉害!”
“想学吗?”萧洪被连生一脸敬仰的表情看的有点飘飘然,低声问道,“想学的话,朕教你。”
连生倏地抬起头,“可以吗?”
似乎不相信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拉弓射箭,连声音里都带了点颤抖。
“当然,”萧洪心里一软,立刻点头,“朕说可以,自然可以。”
远远跟在身后的奴才已经上前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猎物,立刻提溜着那只鸟颠颠地靠过来,一脸高兴地说着吉祥话:“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这句话仿佛一道警钟一样,将连生眉眼间那一丝天真的向往瞬间敲散。他迅速底下眼,退后一步站在一侧,不再说话。
萧洪略有些烦躁地转身看向举着鹧鸪的奴才,没好气道:“你们上来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们在后面等着吗?”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奴才膝盖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请陛下饶命!”
“还不快滚!”萧洪抬腿踢了那奴才一脚,语气有些暴躁,“不许再跟着了,听见没有!”
“是,是!”那奴才连连应声,弯着腰退后了几步,随即转身没命似的逃离了皇帝的视线范围。
待碍眼的人离开之后,萧洪再次抬眼看向身边的连生,抬手轻轻一拉,将人拽到自己怀里,同时手里的长弓交到他手上,低声道:“拿好,朕教你射箭。”
连生没有回头,一侧的耳朵尖却悄悄红了,他抬手握住皇帝递过来的长弓,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是这样吗?”
萧洪的视线始终落在连生身上,许久,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还没等连生的第一箭发出去,另一边隐约传来一个略显粗鲁的童音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手上的破弓,一看就是修整过许多次的烂家伙,又怎么抵得上本太子的上等长弓,还不快滚远些,别挡在这里耽误本太子狩猎。”
“这里是狩猎场,自然是人人都能待的,”另一个略显沉稳的童声是萧慎,他低声道,“再说了,我已经被你赶了好几处次了,太子殿下总要给我留一个狩猎的地方吧。”
“你手里那破东西能射到什么,”萧珏的语气里满是嫌弃与轻蔑,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没了母亲的庇护依旧风头不减少,又或许只是本性顽劣,他一心想找萧慎的茬,“还不快收拾东西滚蛋,少在这里让人碍眼,你没发觉父皇都不喜欢你吗?”
连生手里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放下弓箭,从萧洪怀里挣脱了出来。
下一瞬,两个半大孩子在几个奴才的陪同等下,出现在了狩猎场。
“参见父皇。”萧慎先看到了站在一侧树荫下的人,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另一边的萧珏脚步一顿,立刻黏糊糊地迎了上去,下意识拽住了萧洪的衣摆,和往常一样,半撒娇地叫着面前的人,“父皇。”
萧洪微微皱眉,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在处理掉陈氏的时候,一起将这小子也处理了。
“那儿臣不打扰父皇狩猎,先告退了。”语毕萧慎再次朝萧洪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退后了一步。
萧洪抬眼看了看作势要离开的萧慎,又看了看依旧抱着自己大腿,如同三岁孩童般骄横又无礼的萧珏,一时气结。
明明同样是儿子,为什么一个可以如此规矩有礼又懂分寸,另一个却完全跟个傻子一样,只知道到处惹祸。
“行了,”萧洪略有些不耐烦地抬了抬腿,“你先起来。”
“哦。”萧珏意识到萧洪的脸色不太好看,立刻撒开皇帝的衣摆,挪着圆滚滚地身躯,费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怎么如此”萧洪满脸烦躁的表情微微一滞,迅速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树下,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那棵榕树下,不知何时趴着一只长满杂毛的鬣狗。此时前爪正伏在地上,后退微微撤退,摆出了进攻的架势。同时嘴里发出一阵低低的,难听的呜咽声。
像是警告,又像是袭击前的低叫。
“啊啊啊!!”萧珏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立刻缩在萧洪身后,惊恐地大叫道,“有只好大的狗!父皇救我!”
“蠢货,闭嘴!”萧洪咬了咬牙,恨不得一脚踢死身后这个碍眼的东西。
与此同时,眼前的鬣狗听到这声洪亮的尖叫,立刻后脚蹬地,迅猛地朝萧洪的方向窜了过来。
下一瞬,原本抱着长弓安静地站在一侧的连生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将萧洪护在身后。由于不会射击,情急之下以弓做剑,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一副死也要保护身后人的样子。
萧洪心里一暖,还来不及作何反应,面前的鬣狗忽然怪叫一声,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脖颈处被一支纯黑色的羽箭贯穿,浓稠的血液将鬣狗脖颈处的绒毛染湿,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刺目的痕迹。被一箭穿喉的鬣狗还没完全死透,后退无力地在原地一下一下地蹬着,喉间也发出一声声不甘的、混合着漏气音的呜咽声。
萧洪迅速抬起眼,看向另一边去而复返的萧慎。后者收起长弓,看向萧洪的眼里有一丝关切,但言语言依旧克制又谨慎,“父皇,儿臣救驾来迟,您受惊了。”
作者有话说:
由于鸽了两天,所以这一章格外长(骄傲脸
第78章
? 病弱小王爷(16) ◇
连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手中失了力气,一直抱在怀里的弓箭顺着衣摆滑下去,掉落在了铺满草丛的地面上。
发出一声细微的, 东西摔在草坪里的沙沙声。
“连生!”萧洪注意到他的异样, 立刻抬手将其扶住。手指搭在肩膀上的时候才意识到, 面前的人浑身都在发着颤。
“没事”连生低着头,睫毛微颤,“陛下没事就好。”
怕成这样,还能在危机时候冲到前面保护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勇气。萧洪心里狠狠地抽了一下, 立刻抬手捋了捋连生瘦弱的后背,低声安抚道:“没事了, 不用怕,我们都没事了。”
刚才被鬣狗吓傻了的萧珏愣愣地抬起眼,看到萧洪如此温和地安慰一个奴才, 心里不由得有点发酸。或许是想引起萧洪的主意,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表示不满,他仰着脑袋抽噎了一下,忽然大声哭了出来。
“父皇,儿臣好怕”萧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那条狗好吓人,差一点就扑到儿臣身上了”
萧洪的脊背僵了一下, 眉头微微一抽, 转身看向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 眸中的温度缓缓变冷。须臾, 他沉声提醒道:“刚才你可是第一时间就躲到了朕的身后, 所以就算鬣狗会扑上来,也是扑朕,你怕什么?”
“可是可是”萧珏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可是儿臣还是很怕啊。”
“你几岁了?”萧洪忽然问。
“儿臣九岁半了,”萧珏抬手擦了擦眼泪,傻傻地问,“父皇怎么连儿臣几岁都忘了。”
萧洪没有再理会哭得一脸蠢相的萧珏,转过身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地握着弓站在另一边的萧慎,再次问:“你几岁了?”
“回父皇的话,”萧慎答道,“儿臣九岁零十个月。”
萧洪单手揽着身边被吓软了身子的连生,目光缓缓下移,看向萧慎手里的长弓,继续问,“手里的弓,用了多久了?”
“这是儿臣初学弓箭时,教坊的师傅给配的,至今已经四年了,”萧慎微顿了一下,立刻补充道,“但儿臣很喜欢这把弓,觉得很衬手。”
“四年了,”萧洪沉吟了一下,再次抬眸,“修整过很多次?”
萧珏略有些不服气地站起身,心里有点恼。明明他都哭了这么久,父皇不光没哄他,居然还跟那个穷酸小子有来有往的对话。
不就是一把破弓,有什么好谈论的。萧珏瞥了一眼萧慎手里的东西,冷哼一声,低声嘲讽道:“寒酸。”
萧慎自然听到了萧珏的讽刺,但他毫无愧色,抬起眼睛看着萧洪,点头道:“是补过很多次,但是因为儿臣喜欢这把弓,所以不愿让师傅给换,便一直用着。”
这话就有点不对了。
大梁是马上得天下,所以所有的皇子公主自小便会跟随教坊的师傅学习狩猎射击。一般皇子入学时,都会被配齐相应的长弓羽箭。
但由于是初学,用东西会比较费,所以一般第一把弓的质量和手感都不会太好。毕竟大多数的皇子公主在学会了之后,都会换一套全新的弓箭自己用。
而换弓箭的途径无非有两种,一种是花大价钱从宫外买。另一种则是跟教坊的师傅申请。但这个申请必须要经过内务府点头,肯拨银子才可以换。
萧慎的母亲淑嫔在宫里素来不受宠,她本人又沉静本分,丝毫不懂得像其他妃嫔那样去绞尽脑汁地争宠。在宫中备受冷落的过一辈子,几乎已经成了必然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下,内务府不克扣她宫里的份例银子便已是大发慈悲,自然不会同意拨银子去给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做什么弓箭。
所以萧慎说自己是因为「喜欢」这个修整了很多次的老弓才没有换掉,必然不是出自真心。
或许不想惹麻烦,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习惯了忍耐周围的不公,就像忍耐萧珏一次又一次无端的攻击和嘲讽一样。
萧洪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点疼惜之情,他点了点头,难得和颜悦色地看着萧慎,低声道:“回去之后去教坊领一个新的,堂堂一个皇子,如此寒酸怎么行。”
萧珏眼底凝出一丝惊喜,立刻跪在地上谢恩,“谢父皇。”
“父皇,我也要换,”萧珏立刻不高兴了,噘着嘴凑上来,“我要换一个比他好的,这把我都用烦了。”
“你要弓箭做什么?”萧洪看了他一眼,眸中的情绪不再宠溺温和,反而多了一丝陌生的寒冷。
萧珏迎着这样一个略有点冷漠的目光,不由得退缩了一下,声音都低了许多,“狩狩猎啊。”
萧洪冷冷一下笑,声音里不由得带了一丝嘲讽,“遇到危险,连弓箭都拿不起来,也好意思跟我说你狩猎?”
“可”
“老三跟你差不多大,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什么反应?你又是什么反应?”萧洪没给萧珏任何争辩的机会,继续训斥道,“你刚才还嫌弃老三的弓破旧不顶用,但刚才就是这样一把不顶用的弓救了朕。而你呢?你手里握着上好的长弓,遇到危险却只知道往朕的身后躲。”
“儿臣”
“明明和老三一样的年纪,你身为太子,没有他稳妥冷静也就罢了,竟然还如同一个三岁孩童一样坐在地上哭闹。”萧洪越说越气,“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资格坐这个太子之位!”
远远听到动静往这边赶的侍卫和奴才刚一靠近就看到皇帝发火,不由得膝盖一软,立刻跪成了一片,没有一个敢抬头询问方才的情况。
萧珏转头看到这么一大群人看着自己被责备,一时觉得很没脸面,不由得抬起手指着萧洪身边那个需要靠着皇帝力量才能勉强站稳的小太监,鼓着勇气反驳道:“他比儿臣还要大很多,不一样害怕,吓得都站不住了,还不如我呢,我至少还能站得住。”
连生立刻抬起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眸底有一瞬短暂的慌乱,回过神后,他快速低下头,抬手挣脱了萧洪的搀扶,连连后退了几步,俯身跪在地上,如同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过一样。
萧洪微怔了一下,缓缓捏住空落落的指尖,垂眸愣了一会,才抬起眼看向身边那个仍旧在为自己据理力争的孩子,眸底凝出一丝由衷的厌恶。
“还是个大人呢,被一只狗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萧珏冷哼一声,“方才要不是父皇扶住,他此刻怕是已经”
“闭嘴!”萧洪忍无可忍地抬手甩了面前的小孩一个重重地耳光,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便继续呵斥道,“刚才你被鬣狗吓得躲在我身后动弹不得的时候,是他冲到了朕面前试图保护朕!那样危险的情境下,若不是你三哥及时出手,他怕是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缩在地上的连生无声地磕了几个头,吓得肩膀都在哆嗦。
另外一边跪了一地的奴才,也都纷纷叩首,结结巴巴地劝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连手握长弓的萧慎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并且还是掌掴素来备受宠爱的太子。实在是很难不让下面的那群奴才们瑟瑟发抖,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
萧珏重重地跌倒在草地上,他不可置信地捧着被扇肿了的脸颊,一时竟然忘了哭。
“连生挡在朕面前保护朕的时候,你三哥不顾危险,用那只不知修整过多少次的弓救朕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萧洪怒不可遏,抬起手指着瘫在地上的孩子,怒斥道,“你只知道躲在我身后哭!你这样的德行,让朕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你!”
“父皇息怒”萧珏肩膀一抖,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儿臣知错了,父皇”
直到此时萧珏才忽然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控,皇帝眼里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怒火让他惊慌无措,也早已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立刻用手扶着地面,连连叩头,“父皇饶过儿臣这一次吧,儿臣再也不敢了”
声音细小颤抖,早已没了最初欺负萧慎时那股张扬跋扈的劲儿。
“不敢?”萧洪冷笑一声,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眼底有一丝难掩的失望,“亏朕之前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即便你母亲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朕都没有牵连于你。可你倒好,不仅毫无悔过,一次次对自己的兄长出言侮辱,甚至开始把手伸到朕身边,试图指责朕的人!还说自己不敢?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父皇”萧珏这次是真怕了,素来最会巧言善辩的他,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辩驳都说不出来,更不敢抬头去看萧洪的眼睛,只好缩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低低地求饶,“儿臣再也不敢了,父皇”
“你现在这么害怕,不是你知道自己错了,”萧洪摇了摇头,一针见血地指出,“而是怕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吗?”
被说中心事的萧珏低声抽噎了一下,下意识反驳,“不是”
“来人,”萧洪冷冷地转过身,看向跪在最前面的掌事奴才,声音微冷,“太子萧珏欺辱兄长、殿前无仪,着废去太子之位,降为陵州王,即日起,立刻迁居封地,永世不得再回上京。”
陵州地处大梁南境边界,不仅落败荒凉、又穷又苦,甚至连正儿八经地王府都没有建成,算得上是大梁最穷困落后的地方。
这样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太子,又怎么能去那种鬼地方受苦。
萧珏拼命的摇头,眼泪都快甩出来了,“不要父皇我才不要去那个鬼地方,”
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醒悟过来,猛地上前两步拽住萧洪的衣摆。
和以往撒娇时候一样,拼命地摇晃着,“父皇最疼珏儿了,一定不舍得对不对父皇”
“闭嘴,”萧洪重重地一甩衣袖,拂开了挂在自己身上的人,似乎下定决定要好好整治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儿子,“再多说一句,朕会让你去比陵州更苦一百倍的地方!”
萧珏再次跌在地上,抖着腮帮子抽噎了一下,眼里依旧有不甘和恳求,但嘴上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这个皇帝太陌生也太绝情,即便他向来不怎么聪明,也明白这个时候最好乖乖闭嘴。
不然谁也不知道盛怒下的皇帝会不会真的一气之下将他贬得更远。
“陛下”连生小心翼翼地膝行至萧洪身边,试探性地拽了拽他的衣摆,轻声求情道,“陛下,太子还小”
“朕处置他不是因为你,”萧洪垂眸看了一眼跪在脚下的人,低声道,“他屡次犯错,朕早该罚他了。”
语毕他转头看向跪在一侧不敢抬头的掌事奴才,沉声道,“听清楚了吗?”
“是,”掌事奴才立刻点头,“奴才这就通知中书省。”
语毕立刻转身,即刻就要回宫拟旨。
“慢着,”萧洪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依旧跪在另一边的萧慎,须臾,又重新转了回来,补充道,“三皇子萧慎机敏聪慧、胆识过人,即日起,封其为荣亲王,赐金一百斤,绸缎一百匹,南海珍珠十斛。”
一般皇子晋封都是从郡王开始,但或许是出于对萧慎这么多年的愧疚,又或许只是感激他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萧洪破例跳过了郡王的步骤,直接给了萧慎亲王的位置。
“父皇请三思,”萧慎没有像萧洪以为的那样立刻跪地谢恩,而是俯身叩首,替萧珏求情道,“儿臣自小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深知其本性并不坏,只是平日骄纵任性了些。且他平日身子就不好,实在难以抵挡陵州的恶劣气候,儿臣愿以亲王之位,换取”
“朕赏你的你就收着,”萧洪抬手制止了萧慎的求情,垂眸瞥了一眼呆在地上脸色煞白的萧珏,冷声道,“不必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惹朕生气。”
“儿臣不敢。”萧慎立刻伏在地上,声音微低。
萧洪侧身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萧慎,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朕知道朕以前薄待了你,让你小小年纪便跟在你母妃身边受苦,所以你愿意出手去帮你认为需要帮助的人。但你也要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同情和怜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一次又一次拥有可以重来的机会。”
“是,儿臣受教了。”萧慎以手撑在地面上,重新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低声道,“谢父皇恩典。”
萧洪满意地点点头,眉眼间有一丝欣慰。
——
陆驰懒散地将肩膀抵在一侧的树干上,透过层层树叶,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情况。
直到事情尘埃落定,所有人渐渐离开,最后东宫的人将那个摊在地上傻了的孩子也抬走。他才散漫地收回视线,抬手拍了拍沾在身上的树屑,慢悠悠地转身走下树荫后的小土坡。
沈星烈抱着手里的长弓,斜斜地靠在上坡入口处的一颗榕树下,眉眼半垂,神色冷漠。听到身侧轻微的脚步声,他侧身回过头,看到缓缓走近的陆驰,视线微顿了一下,随即迎了上去,低声问:“怎么样。”
陆驰唇边弯出一抹浅笑,抬手朝他比了个「成了」的手势。
沈星烈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站在另一边路口处望风的魏进远远看到萧祁和江元夕的身影,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低声禀报道:“爷,刚才御苑那边的人过来说,狩猎圈里不安全,今日的狩猎暂时停止。天色也不早了,让咱们先去宴厅等着,说是今日要在外面设宴。”
陆驰「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御苑的围猎圈内出现了鬣狗这样的猛兽,为了所有皇族的安全,狩猎自然没有办法继续进行,被迫停止活动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只是希望下面那群奴才能在一个时辰内处理完鬣狗的尸体,不然眼睁睁看着一只硬邦邦的鬣狗变成一堆莹蓝色的数据,应该会吓坏很多人。
“世子。”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了陆驰的思绪,陆驰的脚步微微一顿,迅速抬起眼看向声音的方向,藏在衣袖内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是围猎开始之前跟沈星烈交谈的那位姑娘。
虽然围猎只进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但这位姑娘箭囊里的箭却少了不少,眉眼间也带着一抹胜利的喜悦,可见收获颇丰。
她先是抬手给沈星烈行了个平辈礼,随即调转视线看向他身边的陆驰,眼底有一丝礼貌的微笑。
“安平县主,”沈星烈停在陆驰身边,抬手给那位姑娘回了个礼,随即跟身旁的陆驰介绍道,“这位是硕阳大长公主府中的安平县主,我身边这位是玄亲王。”
硕阳大长公主是萧洪的姑姑,前几年丧夫之后便一直在洛阳的府邸中待着。由于身边没有子嗣,便将夫家的一个旁系女儿接过来当做自己的孩子养。
这个孩子便是安平县主。
安平县主原本一直在洛阳生活,直到年初的时候才陪着已经年迈的大长公主一起回到上京的宅子养老。
“早听说玄亲王和世子是形影不离的好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安平县主自小便长在宫外,不像宫里的那些公主郡主一样规矩谨慎,举手投足间都是自由随性的气息。说这话的时候,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萧祁的眼睛,唇边漾出一个俏皮的笑,随即再次抬手,微微俯身,同样行了个平辈礼,“请玄亲王安。”
按说亲王的等级比县主要高得多,给亲王请安的时候应该行大礼。但安平县主明显不是那样拘泥于细节的人,便随着江元夕的礼与他问安。
陆驰立刻抬了抬手,唇边不由得带了一丝微笑,“安平县主免礼。”
“谢玄亲王。”安平县主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萧祁身边的江元夕,问,“世子现在有时间吗?”
“有,”沈星烈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点头,“劳烦县主了。”
“无碍,”安平县主转身示意了一下,“那我们去宴厅吧。”
“好。”沈星烈转头看向身边的陆驰,低声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有点事情,处理完再去找你。”
“不用了,”陆驰缓缓抬起眼睛,眸中带了点笑意,“这边暂时没什么事儿,你去忙就行。”
“那我们先告退了。”安平县主再次俯身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先一步离开。
“我晚点去找你,你等我。”沈星烈微顿了一下,才转身跟上了安平县主的脚步。
两人都离开后,魏进托了托怀里的弓箭,扭头看向身边的人,“爷,咱们也回去吗?”
陆驰依旧站在原地,睫毛半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王爷?”魏进下意识提高了一点声音,“咱们回去吗?”
“嗯?”陆驰倏然抬起眼,略显空洞的眼睛里尽是迷茫,像是完全没听清身边的人说什么。
“您没事吧?”魏进不由得有点担心,立刻腾出一只手,想摸一摸他家主子的额头,“是不是今天路走多了,太累了?别的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陆驰抬手拂开了魏进的手,淡淡地转身,“回去吧,一会猎区该封”话还没说完,脚下一个不稳,身子骤然向一侧摔过去。
“王爷!”魏进吓得立刻丢了手里的东西,上前两步想扶住面前的人。
“没事!”陆驰单手扶住身侧的一颗榕树,勉强站稳了身子,制止了试图靠过来搀扶自己的人,“我能走,没事。”
“什么没事啊,”魏进看向萧祁扶着树的那只手,急的声音都高了一个度,“那树上爬着尖刺藤蔓呢,您手都流血了。”
陆驰微顿了一下,缓缓拿开自己的手,视线落在不知何时已经血肉模糊的掌心上,须臾,抬起另一只手,将残留在伤口里的黑刺一根一根拽了出来。
“您小心一点啊,”魏进看着都肉疼,但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干着急,“慢点,慢点要不奴才还是去请太医吧。”
“不用了,”陆驰丢掉最后一根黑刺,垂下那只手,轻轻握紧,声音淡漠,“只是流了一点血而已,又不疼。”
第79章
? 病弱小王爷(17) ◇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夜色悄无声息地将整个御苑笼罩,唯有宫宅和宴厅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挂在通往宴厅的路旁,给原本单调的小路铺上了一层炫彩的光。
远远看过去, 如同人间仙境一样, 既华贵又漂亮。
宴厅内更是灯火通明, 除了大厅中央挥着水袖跳舞的宫娥外,四周都坐满了或相互碰杯, 或低声交谈的宾客。最上座的自然是皇帝萧洪,其次便是亲王和皇子以及其他皇族的人。
陆驰坐在紧挨着皇帝位置右侧的亲王席位上,可以随时跟皇帝对话, 也是观赏歌舞最佳的地方。
他懒散地靠坐在自己的坐塌上,手肘搭在案几边缘, 几根手指斜撑着额角,另一只手里则捏着一个小巧的酒杯,略显淡薄的视线一直落在宴厅中央的舞台上, 唇角微翘,眸中带了点兴趣。
萧洪敲了敲右边的桌面,待萧祁看过来的时候,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问:“怎么看这么认真,有喜欢的吗?”
“这么漂亮的姑娘, 臣弟看着自然高兴, 但也只是高兴罢了,”陆驰的眼睛弯了弯, 声音不自觉低了一点, 如同寻常兄弟之间说悄悄话一样对萧洪说,“比较起来, 臣弟还是比较喜欢男人。”
萧洪爽朗的笑了两声, 满意地抬起酒杯朝萧祁示意,“来,陪朕喝一杯。”
虽然太后因为萧祁的性向问题操过不少心,皇帝也曾经几次帮着她老人家出主意,希望能打动那个执拗的孩子,让他顺利的改掉断袖的癖好。
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萧祁之所以能在上京中安稳的渡过那么多年,靠的不仅是自己的识相和太后的庇护,更重要的一点,恰好是他这点见不得人的癖好。
毕竟相对于那些平常的亲王,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嗣的人,去费尽心思争夺大梁江山的几率会更低一些。
但说到底也只是低一些,并不是绝对不会有。也因此,萧洪才会忍不住对萧祁下手。
陆驰笑眯眯地看着高座上痛快饮酒的男人,慢悠悠地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小皇叔的手怎么了?”坐在另一侧的萧慎眼尖的看到了萧祁掌心缠着的白布,视线不由得顿了一下,眸中有一丝关切,“伤的严重吗?”
“手受伤了吗?”萧洪放下手里的杯子,立刻转头看向萧祁执杯的那只手,不由得怔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下午在围猎场不小心摔了一跤,”陆驰散漫地笑了笑,慢吞吞道,“只是破了点皮,不碍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萧洪立刻将手肘搭在桌面上,身子微微侧向萧祁的方向,一脸关心道,“让太医看过了吗?伤的深不深?”
“真的只是破了点皮,”陆驰无奈地笑了笑,“皇兄放心,无碍的。”
萧洪松了口气,缓缓坐正身子转了转面前的酒杯,须臾,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左侧看过去,声音里带着笑,“阿慎似乎很关心你小皇叔。”
陆驰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一紧,随即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酒杯,又缓缓斟满,似乎完全没在意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萧慎板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前,听到皇帝的问话,他坦然地回视过去,“小皇叔是儿臣的家人,儿臣自然关心。”
身侧的连生见萧洪的杯子空了,立刻俯身拿起酒壶将皇帝的酒杯倒满,暂时遮住了皇帝的视线。
萧洪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连生白皙纤细的手上,心里微微一颤。
这么漂亮的一双手,若不是白天萧慎及时出现,只怕此刻早已香消玉殒了。
回忆起白天的情况,萧洪不由得叹了口气。萧慎这孩子哪里都好,有胆量也有魄力,小小年纪就能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将那只鬣狗一箭贯喉,并且是用那样一把破旧不堪的老弓,可见射击功力深厚。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善良,不仅愿意舍弃王位替老五求情,对不怎么亲近的萧祁也格外关心。继续这样心善仁慈下去的话,若是只做一个闲散王爷,倒也不算什么。
但若是给他更重的责任,便要想办法改掉他这个坏毛病不可。
“朕没记错的话,中书省侍中宋执是你舅舅,”萧洪抬手端起桌面上刚被倒满的酒杯,转头看向左侧的萧慎,状似随意地问道,“是吗?”
“回父皇的话,”萧慎回答道,“是。”
“朕之前一直亏待了你,没能抽出时间检查你的课业,也没有关心过你的生活,让你吃了不少苦。”萧洪颇为愧疚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问道,“这些年是不是多亏有宋侍中他们照顾你,改日回到宫中,朕定要好好赏赐他们才行。”
“父皇言重了,儿臣在宫中一切安好,生活上也不曾有任何短缺,所以未曾劳烦宋侍中照顾。”萧慎抬起视线直视着萧洪的眼睛道,“更何况父皇已经给了儿臣富足的生活,优渥的学习条件和许多关注和照顾,又何来的亏待一说。”
萧慎说的是宋侍中,而不是舅舅。不动声色间,便将宋执与自己的关系拉远了。
萧洪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连生将自己桌面上的一道鸡髓笋送到了萧慎的桌面上。后者立刻放下手里的食物,跪在地上谢恩。
皇帝亲自赐菜,并且是将自己桌面上的食物直接送过去,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都代表了极大的恩宠和荣耀。坐在下面的皇亲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或多或少的惊讶。
看样子那个太子独大的时代终于过去了,而新的朝局也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形成,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代替了原本那些看似一成不变的东西。
“无须多礼,”萧洪抬了抬手,“平身吧。”
萧慎规规矩矩地站直身子,平静地在众人或羡艳或探究的目光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孩子,”萧洪的视线依旧落在萧慎身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你这动不动就跪地谢恩的毛病得改一改了,私底下咱们是父子,不是君臣,无需这么多规矩。”
虽是教训的话,但语气中的欣赏和满意却不言而喻。
之前为了避免其他皇子有争储的想法,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萧珏身上,私底下相处最多的也是萧珏。
习惯了那孩子动不动就撒娇无赖又蛮横不讲理的性子,再去面对懂事听话,又有分寸的萧慎,萧洪第一次体会到了心中舒畅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那个只知道惹祸的萧珏让自己太过于失望,老天为了补偿他,亲自将萧慎送到了他身边。让他知道原来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也可以如此谦卑有礼又懂事,与其对话交流的时候,完全不会让自己有任何烦躁和不悦。
更重要的是,他与外祖宋家并不亲厚。甚至谈起宋执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淡淡的冷漠,也直接拒绝了自己对宋家的赏赐。
皇帝亲赏是许多家族求都求不来的恩宠,更何况萧慎刚被封王,这个时候能给外祖家带来恩赐,更是会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可是他却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可见宋执这些年并未曾对自己的妹妹和外甥有任何照顾往来。也间接证明萧慎对朝中之事并无半点贪恋和追求。
所以才会满足于现在的状态,丝毫不愿费心思去给未来的自己铺路,也没有想过要去觊觎暂时不属于他的东西。
倒是替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看着萧洪逐渐放下戒备的神态,陆驰轻轻搁下手里的酒杯,缓缓地松了口气。再次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才意识到酒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陆驰捏着空酒壶失神地怔愣了一会,转头看向身后的魏进。
“爷,”魏进有点犹豫,“酒喝多了伤身啊。”
他家王爷酒量本就不好,以往只喝一壶便已经开始头晕站不稳了,可眼下不知不觉间,面前已经摆了两只空酒壶,再继续这样喝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住。
“少废话,”陆驰垂首按了按眉心,视线掠过右侧依旧空空的位置,指尖微蜷,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去取酒来。”
魏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依言再次去取酒。
陆驰缓缓放下抵在眉心上的手,手肘随意地搭在桌面上撑着一侧的额角,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手手里空掉的酒杯。
忽地,身侧一直空着的位置投下一抹阴影,紧接着一股浅淡又熟悉的冷香悄无声息地缠在鼻息间。
不露声色,却又让人难以忽略。
陆驰眼里的情绪顿了一下,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另一侧的女客区。果然,原先一直空着位置的主人也回来了,此刻正跟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无意间和远处的陆驰对上视线,安平县主的眼底带了点笑意,礼貌性地朝他点了点头。
陆驰立刻回了个笑,抬手举了举手里的空杯。
这个动作将原本藏在衣袖内的右手露了出来,也让身边的人看到了缠绕在手上的纱布。沈星烈视线一顿,想都没想,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微低,“你的手怎么了?”
陆驰的整个手掌都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只露出几根修长纤瘦的手指。但透过微微泛红的纱布和手腕处干涸的残血,依旧能看出伤势之重。
并且不管是纱布的缠绕方式还是打结手法都格外粗糙,明显不是太医的作为,反倒像是受伤之后,自己用纱布随便缠了一下。
实在是太草率了。
陆驰调转视线看向面前的人,须臾,轻笑一声,慢悠悠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小伤而已,无碍的。”
“什么小伤,”沈星烈微微蹙眉,再次伸出手探向陆驰的手腕,“我们回去重新包扎”
陆驰抬起手肘,轻巧地躲过了沈星烈的触碰,同时不动声色地顺走了他面前的酒壶,抬着手腕将自己的酒杯斟满,略显低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好奇,“沈星烈,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沈星烈微怔了一下,缓缓收回手,垂下眼看向自己面前的酒杯,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系统应该对玩家做的。”
“那你还挺尽职的,”陆驰弯了弯唇角,捏起面前的酒杯一点点饮尽,又怅然若失地捏着空杯把玩了一会,才慢吞吞地问,“那我有没有权利拒绝啊。”
“什么?”沈星烈抬起视线看向他,眸底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我说,”陆驰捏了捏手里的杯子,再次问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关心我了。”
此时虽是晚宴,但除了大厅中央的巨型铜制烛台之外,每个位置附近也都摆着相应的烛火,将周围的一切照的恍如白昼。
能清晰地看到陆驰微微泛红的眼尾和打湿成绺的睫毛,明明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连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都显得格外清冷,但沈星烈还在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无端的委屈。
“怎么了,”沈星烈下意识捏紧手指,轻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
“没有,”陆驰收回视线,再次拿起面前的酒壶,“我只是不喜欢。”
不喜欢被你照顾。
不喜欢被你偏爱。
更不喜欢那种被你喜欢着的错觉。
“不要再喝了,”沈星烈抬手摁住陆驰倒酒的那只手,“你醉了”
“我说了不要你管我!”陆驰猛地甩开了沈星烈的手,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高,但好在周围丝竹管弦的声音够热闹,遮住了陆驰的异样,但也惊动了坐在上座的皇帝。
“怎么了,”萧洪也喝了不少酒,但至少神志还算清楚,听到动静立刻转头看过去,“玄王这是喝多了吗?”
“臣弟不胜酒力,让皇兄见笑了,”陆驰回过神,抬手用掌心撑着桌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给萧洪行了个礼,“那臣弟就先,先告退了。”
“小心。”沈星烈再次伸出手试图搀扶他,还被碰到他的身体,便被他用力拍开。陆驰用肩胛撑着身后的龙柱站稳身子,没好气道,“不要你管!”
沈星烈下意识缩了一下胳膊,虽暂时放开了手,但依旧不敢撤离,半抬着手臂虚扶着他。
“你们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闹别扭。”萧洪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转身示意身侧的连生给自己斟酒。
“爷!”抱着酒壶赶回来的魏进远远看到萧祁摇摇欲坠的身影,立刻快步上前,随手将手里的酒搁在一侧的桌面上,上前扶住了他,“您要去哪里啊,小心点,奴才扶着您。”
沈星烈被骤然冲过来的魏进挤了一下,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让出了陆驰身边的位置。
“回去,”陆驰将半个身子靠在魏进身上,勉强站稳后垂着眼低声道,“我们回去。”
魏进知道萧祁的酒量,能撑到现在不倒下已经是例外,好不容易听到王爷说要走,他自然不敢耽搁,立刻拖着自己主子给皇帝行了个礼,然后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
踏出宴厅后门,微凉的冷风倏然吹在微热的脸颊上,陆驰顿时清醒了不少。他抬手按了按微微发涨的眉心,顺势摆脱了魏进的搀扶,“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走。”
“小心,”魏进只好亦步亦趋地张着手臂跟在萧祁身边,老妈子似的不放心地叮嘱道,“小心脚下,慢点”
“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陆驰耷拉着脑袋认真看着脚下,努力保持走直线,顺利走出去一段路之后,还不忘停下来夸一下自己,“我好厉害,一点都没走歪。”
魏进抬头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顺从地点头,“是,您最厉害王爷小心!”
陆驰只顾盯着自己脚尖往前走,连什么时候上的桥都不知道,一路顺着他以为的直线就要跨桥,被身边的魏进死活拽住了,“王爷,爷!奴才求您了,让奴才扶着您吧”
“不用,”陆驰依旧固执地摇头,“我自己能走你放开我”
语毕他继续努力地抱着桥边的栏杆往上爬,魏进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忙脚乱的阻止,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拽住萧祁的腰带,便被人随手推开了。
下一瞬,沈星烈单手将挂在石栏上的人抱了下来,注意到他被冷风吹红了的脸颊,顺手将人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像抱小孩子一样,将人抱在怀里转身走向景福宫的方向。
魏进被推的踉跄了一下,抬头看到江元夕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幸好小世子跟过来了,要不然他自己还真拽不住自家王爷。
“你干嘛,”陆驰的脑袋被兜在披风里,倏然的黑暗让他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你放开我”
“回去就放开你,”沈星烈的声音很低,在胸口处听起来闷闷的,“你别乱动。”
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之后,陆驰不由得放弃了挣扎,声音也染上了一层委屈,“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你放开”
话虽这样说,但身体却下意识贴近沈星烈的胸口,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熟悉冷冽的味道,嘴里还低低地嘟囔着,“我不喜欢你关心我,不喜欢你靠近我”
沈星烈没有答话,抬手托了托怀里的人,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好不容易走进景福宫,魏进先一步推开萧祁寝宫的门,并勤快地将被子整理好,“辛苦世子了,您把王爷放在这里就好。”
沈星烈俯身将抱了一路的人放下,垂下眼看向他的时候才意识到,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湿了脸颊。
沈星烈微微一顿,垂在一侧的手指缓缓捏紧。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陆驰哭,还哭得这么委屈,这么难过。
像是倏然跳出河面的一尾小鱼,虽不激烈,却足以将原本平静的水面搅乱。
“我说了,不要你管我,你又不喜欢我,干嘛还招惹我”陆驰吸了吸红红的鼻尖,晶莹的泪珠顺着早已湿透的脸颊滑下,悄无声自地低落在下巴处。低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浅浅的沙哑,还有隐藏在呼吸里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哭腔,“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
沈星烈的呼吸倏然停住,眸中的情绪空了几秒,身子彻底僵住。
你又不喜欢我,干嘛还招惹我。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是因为他喜欢自己吗?
他喜欢自己,但不能确认自己对他的感情,所以才开始退缩、赌气、害怕。
是这样吗?
陆驰对他动心了。
是这样吗?
沈星烈缓缓捏紧身侧的拳头,心里忽然有点害怕。
怕陆驰没有说过那句话。
怕自己刚刚听错了。
怕这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怕他不喜欢自己。
“世子,”一旁的魏进怀疑萧祁是醉酒下将江元夕认成了沈长风,所以才会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一时有些替自己主子尴尬,只好解围道,“要不您先回去吧,奴才留在这里伺候王爷就行”
“魏进,”沈星烈依旧站在原地,低沉的声音微透着一丝沙哑,“你先出去,今天我照顾他。”
“啊?”魏进犹豫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虽然以前世子去王府看王爷的时候,也经常动不动就留宿玄亲王府。
但今晚王爷明显已经醉的认不清人了,这样的情况下再劳烦世子留下照顾,似乎有些不太好。
“出去吧,”沈星烈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把门关上。”
“哦,”魏进只好点了点头,“那劳烦世子了,奴才就在外面,需要什么您叫我就行。”
语毕魏进转身离开房间,顺手将寝殿的门带上了。
“你为什么不走,”陆驰慢半拍地眨了眨眼,泪流的更凶了,“我不要你在这里,你走,去找你的星星,去找你的县主不要留在这里,不要一次又一次的撩拨我,我不喜欢这样”
“陆驰,”沈星烈缓缓开口,“闭上眼睛。”
陆驰抽噎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要闭眼睛,我”
下一瞬,眼睛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心盖住,陆驰怔愣了一下,只觉得身子一轻,再睁开眼的时候,便又回到了系统的公寓里的那张床上。
沈星烈坐在床边,乌沉沉的目光落在那双哭肿了的眼睛里,下意识抬起手想替他擦掉眼泪,被面前的人扭头躲开。
陆驰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单薄的脊背紧紧地贴在柔软的靠枕上,声音闷闷地,“我不要你管我,你走”
“陆驰,”沈星烈单手扶着陆驰的下巴,固执地将陆驰的脸扭过来,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陆驰立刻摇头,一边否认,一边无声地掉着眼泪,“我才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沈星烈抬起拇指,轻轻地擦掉他脸颊上的眼泪,缓缓地说,“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就已经开始肖想你了。”
陆驰倏然愣住,眼泪依旧不停地往下落,眸中一片茫然,“不,你说谎。”
他本能地否认,“你喜欢你的星星,你说过的你喜欢你那个星星,不喜欢我”说到这里,他的不由得抽噎了一下,眼底染上一层委屈,“你不喜欢我,还撩拨我”
“我喜欢你,”沈星烈抬着睫毛看向陆驰红通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你说谎,”陆驰执拗地摇头,“你不喜欢我,你今天还在跟那个县主卿卿我我,前几天还在想着你的那个星星”
“陆驰,”沈星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解释道,“我跟那个县主不是”
“我不想听你和她的事,”陆驰孩子气地抬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我才不在乎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不要说,我不想听唔”
沈星烈没有给他继续赌气的机会,单手托住他的后颈,倾身吻住了他。柔软温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贴在被眼泪浸湿了的唇上,轻柔缱绻,浅尝辄止。
陆驰倏然愣住,一双还盛满眼泪的眸子里只剩下茫然的空白。
这是第一次,沈星烈主动吻了他。
没有屈服于他的纠缠,也没有顺从于他的撩拨。
而是像对待恋人一样,轻轻地吻住了他。
“我喜欢你,”沈星烈看向陆驰的眼睛,扶在后颈上的手指轻轻地揉搓着陆驰耳后的皮肤,声音里透着一丝细微的沙哑,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 病弱小王爷(18) ◇
黑沉沉的夜幕将整个城市缓缓覆盖, 透过尚未拉紧的窗帘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和呼啸而过的车水马龙。
卧室内很安静,床边的落地灯在实木地板上投出两道浅浅的剪影。身穿棉质白T的男人怀里抱着软枕呆坐在床头前,乖乖把手伸出去, 任由另一个人替自己清理掌心的伤口。
沈星烈从急救箱里拿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用镊子取出消毒棉球, 小心地擦拭着伤口,待清理好伤处之后, 找出干净的纱布,轻轻将掌心包好。
这个过程中,陆驰一直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怔愣的状态。或者说从听到沈星烈的告白之后, 他就一直没回过神。也许是因为哭的太久的原因,即便早已经停止了眼泪, 偶尔还是会面无表情地抽噎一下。
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眼尾的红意还未消失,鼻尖也还泛着浅浅的粉色。
沈星烈将纱布固定好, 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唇角微弯,“清醒了吗?”
陆驰呆了一下,眸中有一丝迷茫,但依旧下意识点了点头。
沈星烈眼里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忍不住抬起手蹭了蹭陆驰一侧的脸颊, 声音低沉温和:“先睡吧,明天早晨再跟你解释。”
陆驰怔愣了一下, 明白沈星烈的意思后, 立刻抬手拽住了对方的手指, 一不小心牵动了手心里的伤口, 下意识蹙了蹙眉, 但依旧没有松开。
或许因为扯到伤口的关系,再抬起眼睛的时候,眸中多了一丝水汽。他抿了抿唇,摇头,“不睡。”
“小心点,”沈星烈立刻将他的手心翻过来,检查确定没有渗血之后才松了口气,问,“怎么了,是不困吗?”
“困。”陆驰点了点头,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里的泪意更浓了。
“既然这么困,”沈星烈将那只包着纱布的手小心的护在自己手里,抬起睫毛看向面前的人,“为什么不想睡?”
陆驰垂下眼,声音闷闷的,“就是不想睡。”
“困了就要休息,”沈星烈轻声哄着面前的人,“闭上眼休息好不好?”
“那你呢?”陆驰抬起眼看向沈星烈,问,“我睡了,你是不是就走了?”
或许是醉酒的原因,陆驰的视线格外直白,湿漉漉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眷恋和依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是凶巴巴的质问,但不自觉软乎乎的语气听起来却更像是撒娇。
如同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奶猫,即便已经尽力在张牙舞爪,但看上去还是莫名软萌。
“我不走,”沈星烈几乎立刻摇了摇头,认真保证道,“你睡就好,我守在这里陪着你。”
陆驰明显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用手撑着床乖乖躺好,随即垂下睫毛。几乎顷刻间,呼吸便均匀了下来。
沈星烈依旧坐在床沿边上,小心地帮他整理好身上的被子,待床上的人睡熟后,准备起身去洗手间拧一条毛巾给他擦脸。脚下倏然一滞,起身的动作还未完成,便被一道很轻的阻力制止了。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垂在一侧的衣摆处,眸光微顿。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踏实,眉头微微蹙着,睫毛也一直乱颤,似乎刚一睡沉便跌入了梦境。刚刚包扎好的那只手随着沈星烈的起身微微悬起,手指的部分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沈星烈的衣角。
几根手指紧紧地卷在棉质布料内,即便早已睡熟,依旧没有任何松开的趋势。
——
清晨的阳光伴随着细微的鸟鸣顺着未关紧的窗棱泄入屋内,在深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照出一道曲折莹亮的光,如同一盏漂亮的彩灯落在地面上,将周围的景色都照亮了三分。
窗幔安静地垂在地面上,透过薄薄的布料可以隐约看到锦被中露出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先是懒散地在枕头上蹭了蹭,然后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启唇打了个哈欠。
坐在床边另一侧整理东西的人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抬手撩开床幔坐在床边,抬手蹭了蹭床上人的脸颊,低声问:“醒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驰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刚要继续睡,动作倏然一顿,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瞪着眼前锦被上的花纹,身体一寸一寸僵住。
醉酒后的记忆一点点重新回笼,昨晚那些抱着沈星烈又哭又闹的场面,如同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一起不断重现的,还有沈星烈的那句固执的告白。
“我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喜欢的人只有你而已。”
陆驰捏了捏团在胸前的锦被,不动声色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太丢人了。
但又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沈星烈喜欢他。
他喜欢自己欸。
不是妄想。
不是做梦。
是他真真实实亲口说出来的。
我喜欢你。
只有你而已。
原来这么普通的一句情话,可也以这么动人。
有点想笑。
嘿嘿嘿。
“陆驰,”沈星烈下意识探出手想要去触碰陆驰的额头,却因为后者的躲避动作,只摸到了半个后脑勺。他垂眸看向床上人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里有一丝迟疑,“你还好吗?”
“没事。”陆驰单手撑着床坐起身,抬手将贴在脸上的碎发拂开,转身看向坐在床沿上的人,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回来这边的?”
或许是因为昨晚沈星烈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的缘故,陆驰的记忆直接卡在了那场的告白里,之后的事情便完全模糊了。
中间缺少的那部分记忆让他隐隐有点担忧,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过什么更丢人的事情。
沈星烈的视线落在陆驰努力维持平静的眼睛里,眸底不由得多了点笑意,缓缓解释道:“昨晚毕竟只有萧祁一个人醉酒,如果我们两个都一直不清醒的话,恐怕会引起怀疑。所以凌晨之前,我就带你回来了。”
陆驰挪开视线看向床帐一角,淡淡的「哦」了一声。
沈星烈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笑,抬手拿过陆驰搁在膝盖上的手,将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他手心里。
陆驰只觉得手心一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眸光一顿,眼底凝出一丝惊喜,“小老虎!”
这是一只用绒线编成的小老虎,虽然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但因为编织手法上乘,老虎身上绒毛花纹的走向和动作神态都十分精致,甚至透过两只玉髓做的眼睛,可以看出一丝憨态可掬的灵气。
陆驰爱不释手地将小老虎托在手心里来回看着,抬眸看向沈星烈的时候,眼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欣喜,“好可爱,是你做的吗”
抬头迎上沈星烈带了点笑意的眼睛,后半句话不由得顿住,他迅速偏过头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随即垂下眼,将拿着老虎的那只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淡淡地「哦」了一声。
“是我做的,跟安平县主学的编织手法,找她就是为了让她教我做这个。”沈星烈垂下眼看着陆驰耷拉着的脑袋顶,认真地解释道,“安平县主有喜欢的人,我跟她学编老虎的时候,那个她喜欢的人也一直在场。”
陆驰无意识地用拇指轻轻蹭着手里老虎尖尖的小耳朵,没有抬头。
“系统世界里,现在是农历十二月初,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年了。”沈星烈抬手蹭了蹭陆驰的脑袋,低声说,“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陆驰一直很喜欢老虎,除了自己用的杯垫、冰箱贴还有老虎图案的枕套被单之外,连系统室的数据堆都是小老虎的形状。
如果系统内可以养殖野生动物,估计陆驰会毫不犹豫地养一只虎崽子在身边。
所以沈星烈第一眼看到安平县主腰间带着手编兔子的时候,才会脑袋一热,直接走过去询问她会不会编这种类型的小老虎。
不是什么新年礼物,也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亲手做一个陆驰喜欢的小物件送给他而已。
“原本打算再等等,等编织手法熟练之后再做了送给你,”沈星烈弯了弯唇,眸中映出一点无奈的笑,“但是现在好像没办法再等下去了,所以才连夜赶出来一个不太好看的小老虎。这个你先收着,等以后熟练了,我再重新做一个新的给你。”
陆驰依旧垂着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小老虎的耳朵,脸上依旧平静,心跳却隐隐有点不受控制。
他这是在跟自己解释。
他好像还挺喜欢自己的。
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再多一点。
嘿嘿嘿。
“我跟安平县主真的没什么,”沈星烈微微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人,低声说,“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后来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陆驰捏了捏手里的小老虎,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你有跟我说过什么吗?”
“有,”沈星烈平视着他的眼睛,缓慢且清晰地说,“我说,我喜欢你,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喜欢你了。”
陆驰的手指紧了紧,努力稳了稳几乎失控的心跳,故作冷静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这么诚心的爱慕我,我若是直接拒绝好像也不太好,那我就勉强考虑一下好了。”
沈星烈不由得抿出一抹笑,认真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不过有件事情,我要提前跟你说清楚,”陆驰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我考虑的这段时间里,你不可以多看任何人一眼,也不可以对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的话”
沈星烈挑了挑眉,眼里有点期待。
“我就把你关起来,”陆驰勾了勾唇,森然一笑,“然后想办法把你的系统重新启动,清除掉你所有的技能和记忆,让你只能看着我,哪也去不了。”
沈星烈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求之不得。”
陆驰被噎了一下,反派气场瞬间消散。
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抬手理了理萧祁贴身衣物的衣领,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你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啊?”
“嗯,”沈星烈点了点头,微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是故意熬夜,只是太高兴了,所以睡不着。”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陆驰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微顿了两秒,又看了他一眼,“今天没什么别的事情,要不你去补个觉吧。”
“不用,”沈星烈说,“不怎么困。”
“其实我也没怎么在意这件事,”陆驰低头揪了揪小老虎卷卷的长尾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理取闹一些,“所以你没必要因为解释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身体高兴的睡不着,我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不去管他,”沈星烈抬手蹭了蹭面前人的脸颊,声音里带了点的笑意,“反正闲着也坐不住,不如做点什么。”
肖想了十几年的人忽然接受了自己的喜欢,这件事任谁恐怕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平复下来。
经过一次次自我怀疑,又一次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沈星烈根本无法像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安稳的休息,所以才会连夜将那只绒线小老虎赶了出来。
甚至一直到现在,他的精神都还处在一种非常亢奋的状态里。只是因为素来沉闷的性格,加上也习惯了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所以看起来才格外平静。
“这个小老虎是你在这里做的吗?”陆驰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那我们走的时候,能原封不动的带走吗?”
沈星烈故意逗他,“带不走也没事,回去之后我再给你做一个更好的。”
“不行,”陆驰皱眉,下意识将手里的小老虎捏紧,“我就要这一个,你必须想办法带走。”
沈星烈垂下眼轻咳一声,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笑意,“这个是我在公寓里做好之后,又转化成数据带过来的,所以这里你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影,真正的实体还在公寓里。等我门回去之后,你想带到哪里都可以。”
陆驰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什么,倏然看向面前的人,“那你刚才还说什么带不走也没事,你故意的”
“王爷,世子,”门外传来魏进的声音,他试探性地敲了敲门,“二位主子醒了吗?”
陆驰凉飕飕地瞟了一眼面前明显在憋笑的人,随手将小老虎收在衣襟内,抬眸看了一眼门外的位置,淡声答道:“醒了,有事吗?”
寝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在外面守了一夜的魏进走屋内,低声跟屋内的两个人禀报道:“隆泰宫传出消息,陛下病了,说是昨晚酒喝多了,不知连带着引出了身体里的什么病根,夜里吐了两回血,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陆驰睫毛微动,下意识调转视线看向身边的人,同样在沈星烈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意外。
看样子萧洪那边的进展,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顺利。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