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无霁不高兴的声音,才堪堪养好伤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连忙行礼告退。
等他们离开,沈无霁再难压制住那团火焰。
一头扎进被褥里把自己闷起来然后用力砸床榻,直砸到肿得睁不开眼才缩进被子,小声地啜泣。
“又骗我。”
“又骗我……”
“无霁不想喜欢父皇了。”
月明星稀,多美的天,然今夜整个皇宫注定无眠。
被畜生吓小产的何才人莫名触龙怒,被罚佛堂抄经一月,为逝去皇子祈福。
皇贵妃殿内宫女私用禁药,以死刑处,成棠溪御下不严,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后宫不宁乃皇后责,皇后罚俸半年以示惩处。
……
知闲斋,江敛坐在棋盘前,手中黑白两子你来我往互杀得酣畅淋漓。
江闲皱眉,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训道:“胆大妄为!你就不怕三皇子说信跟你有关系?”
那是仿造南皇太子手笔写的信,一是给钱蝶兰送报酬,二是让钱蝶兰保护沈无霁,三是给钱蝶兰和皇后牵线。
名为通敌卖国,实则背刺沈周如。
何才人是皇后李清凤的表妹,她肚中的龙胎本就有小产之相,李家何家荣辱与共,皇后自然要利用好这龙胎。
而钱蝶兰早年受到皇后的恩惠,某种方面也确实是皇后的人。
猫是钱蝶兰弄的,让猫狗发情药是皇后派人送到皇贵妃宫中,小产的何才人是自己赶着猫一起跳进水。
整场大戏下来属皇贵妃成棠溪最无辜,但皇后一党受了惩处,皇贵妃这一党也不能分毫不动,不然皇帝倾力维护的天平就要歪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南皇使者都不知道自己住处有和钱蝶兰往来的信件,钱蝶兰也不知道开云轩书房里有她‘来不及’收拾的信。
可整个环节一圈整理下来,偏偏就是能对上,完美宣告她和小玄子的死刑。
面对江闲压根不带忍的怒火,江敛落下黑子,淡然道:“沈周如知我恨江家和李家。”
江闲:“所以?”
“所以就算事情暴露,我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陷害皇后和太子,为了报仇。多么阴狠、毒辣、不择手段。”江敛掀起眼皮,平静道,“沈周如正缺把这样的刀,他不舍得。”
一股气堵在江闲喉头,闷得很。
他深深呼吸,冷道:“江敛,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死啊,沈周如也是你的杀母仇人!”
咔哒——
江敛收敛住瞬间暴起的杀意,再落一枚白子,淡道:“没人能让我死。”
“除非你自己找死!”江闲没好气的怼回去。
他怕自己气死,直接转移话题道,“钱蝶兰死了小玄子也死了,开云轩空了两个位置出来,沈周如肯定要安排人,接下来你自己搞,我没空。”
江敛挑眉扫他一眼,起身作揖道:“那江敛先贺兄长升官之喜。”
……
得知钱嬷嬷和小玄子参与了何才人小产一事后,沈无霁在书房里枯坐了许久,一根蜡烛从整燃至尽,他未提过笔。
明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她手中端着药,小声道:“殿下,喝药吧。”
沈无霁僵硬回头,见是熟悉乌黑药汤,目露厌恶,摇头道:“不喝,我好多了。”
明柳没钱嬷嬷那么大的胆子,她不敢多劝,只能又捧着药转身。
许是宫中其余人太忙了,开云轩的空缺第二天也没人来补。
开云轩现在无人敢做沈无霁的主,天蒙蒙亮时,沈无霁便赶到了太学,坐在位置上发呆。
孟平这一次赶上了主子的心血来潮,提着书箱候在旁边不敢吭声。
一进门就见沈无霁按时上太学,太傅心情很不错,特地走过来关怀问:“殿下身体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沈无霁起身见礼,他精神上有些蔫,但身体还挺不错。
太傅满意颔首,转身去讲课。
开讲两刻钟之后,太傅盯着最后面的位置重又皱起眉——
沈无霁在发呆,而且是很不给他面子的望窗外发呆。
太傅不客气地点名:“孟平!出去站着!”
沈无霁猛地回神。
孟平已经唯唯诺诺地往廊上走去。
沈无霁张张嘴,又黯然地垂下了头。
后面的课堂,太傅也不再管沈无霁,上完了文课,众学子各自散开。
沈无霁犹豫许久再次寻到太傅想要道歉。
不等他开口,太傅直接道:“殿下往日如何,老夫不管,您什么时候要改过自新,什么时候再入这太学。”
说完,太傅转身,迈步前又有力地道:“殿下年岁不小了,还找个伴读好好用功才是。”
找伴读?
沈无霁愣愣回答:“嬷嬷说我还没到找伴读的年纪……”
太傅:?
他回过头来仔细打量沈无霁两眼,忽地皱眉:“殿下说的是那位钱嬷嬷?这两天的事情老夫不便多言,但殿下万不可尽听身边人的谗言,尤其是亲近者。”
沈无霁呐呐不语。
太傅:“若殿下想上进,老夫可替殿下向皇上禀报,为殿下寻一位伴读。”
沈无霁眼中顿时有了神采,“真的吗?”
太傅:“自然。”
答应了三殿下,章太傅扭头就往宣政殿跑。
沈无霁不能参与武课,下了学自己一个人撤了。孟平本想跟着他,结果走到太液池就被沈无霁甩开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沈无霁如是说。
孟平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领了话便直接撤了,半分打探的心思都没有。
江闲在亭子后看得一清二楚,他扫一眼孟平规规矩矩离开的背影,对江敛道:“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江敛微微点头:“若是能寻到把柄,那这人就可用。”
江闲耸耸肩,不予评价。
别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讲究一个心悦诚服。
眼前这位却主打找把柄,越浑水的鱼,他用得越顺手。
不过话说回来,他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江敛这眼睛是怎么生的,聊一句扫一眼就能知道对方的七寸在何处。
江闲边想边站岗放风。
江敛则在跟沈无霁聊天,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沈无霁说他不开心,因为父皇又骗他。
江敛耳朵里听着沈无霁孩童般委屈的碎碎念,心里盘算着沈周如上辈子露出马脚的时候,还有无霁那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也得找个时间清了才行。
“世子?”
沈无霁歪头凑到江敛眼前,疑惑道,“你听见了吗?”
江敛回神,颔首道:“殿下确实需要一个伴读才行。”
沈无霁眨眨眼,小声地说:“可是……是父皇说年龄不够的……”
他很困惑。
其实太傅陡然提到伴读的时候,沈无霁还有些惊讶,他以为太傅记错了他的年龄,后面才后知后觉明白伴读和年龄压根没有关系。
江敛望着小孩儿梳得极好的发髻,心头意动,不动神色道:“陛下是君,君说的话就是规矩,所以他说你年龄不够那自然是不够。”
沈无霁仰头看他。
江敛重声道:“殿下,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沈无霁是呆不是傻,他听懂了,沉默一会儿小声道:“可他是父皇啊……”
皇宫走水,母妃去世,是父皇冒着大火将他从火场中救了出来。
孩童的孺慕之情一路行至现在,沈无霁满心满眼都在追寻父皇的背影,仿若仰慕神明。
江敛抬手揉一下他脑袋,转移话题道:“殿下想习武吗?”
话题被转移,沈无霁仰头看江敛,张嘴想要说话。
江敛:“不管陛下如何吩咐,只看殿下你想不想。”
于是沈无霁把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动作幅度极小地点一下头,小声道:“嗯……想……”
江敛:“想学什么?”
沈无霁:“长鞭!”
江敛会意道:“南皇长公主端木容与,擅使长鞭,自幼熟读兵书,自十三岁起便上阵杀敌。十九岁时不慎中计手臂落伤,索性嫁与大沈和亲,为安妃。”
提及安妃,沈无霁顿时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敛瞧,亮晶的眸中写满了三个字:还有吗!
江敛一笑:“具体的情况殿下可以往后自己慢慢了解,我提这些只是想说,安妃娘娘骁勇善战,殿下也可如此。”
沈无霁蹦起来:“我要习武!”
江敛钓鱼,无霁上钩。
他舒心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