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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斗富

    很快那闲汉雇了两顶轿子过来, 载着何不见与越荒州向着樊楼去。

    不多时,他们便到了樊楼前。

    樊楼临西湖而建,由五栋楼组成, 高达三层。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款曲相连,明暗相通。

    从楼内飘出的丝竹鼓吹声,如一道道钩子,勾着过路人的心神。

    樊楼门首前缚彩楼欢门,还未至夜里,门前便停了许多马车、轿子。

    何不见挑开门帘, 从轿子里出来, 望着这金碧辉煌的酒楼,也不由道:“真不愧是杭州城最大、最好的酒楼。”

    这时,之前那闲汉搭话道:“这贵客便有所不知了,樊楼白日的景象还不算什么,等到夜晚,楼内瓦陇中会点起莲灯。那时灯火晃耀, 更是恍如仙境。”

    “有道是,白日登楼望西湖, 夜深灯火上樊楼, 正是如此。”

    那闲汉像是常常与人说这些事,因而介绍起樊楼来口舌流利、一套一套的。

    何不见扭头对越荒州道:“刚好现在是下午, 我们白日看看西湖美景,晚上看看樊楼灯火。”

    越荒州颔首。

    俩人迈步走进樊楼, 刚踏入大门,便闻到扑鼻的酒香, 隐隐的女声低唱着软侬的曲调,和着丝竹声,直欲醉倒诸人。

    樊楼内的小厮看到他们,三两步跑过来。

    何不见对那小厮道:“去帮我们开个能远望西湖的雅间,要安静、少打扰的,再置办一桌樊楼最好的酒席。”

    “这……”

    那小厮迟疑了下,这两人在他眼里,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少年人。

    穿着的衣服虽然并非绫罗绸缎,但布料柔软细腻,看上去家境应该还可以。

    但樊楼的一桌好酒席,可不是家境尚可的人能消费得起的。

    小厮还是决定说明白,否则要是产生了误会,对双方都不太好。

    “客人有所不知,我们樊楼常为王公备办酒席,便是只二人要一桌最好的席面,也要花上百两银子。”

    何不见靠着袖子遮掩,从储物袋里取出两锭五两的金子,扔给小厮,道:“银钱不是问题。”

    那小厮接过金子后,立马态度亲热起来,连声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位爷请随我来。”

    小厮引着两人上了三楼西侧的阁子。

    何不见与越荒州坐下后,小厮还帮着推开窗,从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西湖。

    不多时,小厮们流水价一样上好了酒菜。

    樊楼不愧是樊楼,连乘菜的盘子、用餐的碗碟都是银制的。

    随后领班的问道:“二位贵客,要唤人来唱曲佐酒吗?”

    “不用了。”何不见干脆拒绝,“不用来打扰了。”

    那领班打个欠,便带着人下去了。

    阁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何不见与越荒州两人。

    何不见喝了一口眉寿酒,便放下了,道:“我还是喝不惯酒。”

    两人把桌上的酒菜尝了一遍。

    何不见尝完后反倒略有些失望,道:“不如我们在玄都日常所食。”

    他们炼气之时,也还不能辟谷,在玄都日日吃的是灵兽肉、饮的是灵泉朝露。

    凡间的食物到底是凡间的食物,过了那个新鲜劲儿后,何不见就失去了兴致。

    他转而望向窗外的西湖。

    昨日刚下过雨,此时西湖上飘荡着一层蒙蒙雾气,湖上大者有楼船、小者有独舟,飘荡湖水上,在水面上留下阵阵涟漪。

    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

    此妙景比满桌的珍馐美酒、耳旁的丝竹管弦之声,更让何不见入神。

    何不见放空了一会儿思绪,半倚在窗边,感受着风吹面颊,微微眯起眼。

    越荒州则多饮了几杯眉寿酒,从何不见那里要来康兴运留下的几本书,默默翻看着书籍。

    何不见听着房间内的翻书声,越发享受这短暂的安闲。

    何不见又想起康兴运,他半是慵懒半是随意地在心里跟系统道:“我们要是不来天苍山,康兴运是不是早晚死在天劫下?我们是不是没必要这么跟他拼?”

    系统答道:“不,若你们不去天苍山,康兴运是有一成机会渡过过天劫的。”

    “他找到了天苍山崖底的灵洞,借着赤元子这样的渡过天劫的仙人气息、他布下的逆天夺运阵法和他所夺走的国运,他确实有一成机会成就金丹。”

    “不过,天道没那么容易被蒙蔽,他因果缠身,借了赤元子的仙人气息,自然招来了你们。”

    何不见闻言,渐渐在心中琢磨出了几分命数因果的玄妙。

    原时间线上,赤元子的仙蜕一直留在天苍山崖底,因而康兴运也没机会找到天苍山崖底的灵洞和灵泉,连这一成渡过天劫的可能都没有。

    但尽管如此,被因果追索的康兴运,还是被文清一和越荒州撞见。

    越荒州就是康兴运的劫数,是他的报应。

    若没有康兴运汲取南秦国运、掠夺越地灵气,越荒州不会变成孤儿,也不会躲入天苍山。他也不会遇见文清一,不会踏上修行之路,也便不会诛杀康兴运。

    现在的时间线上,何不见的插手,使得康兴运在天苍山崖底找到了赤元子待过的洞窟,让他多出了一成渡过天劫的可能。

    但相应的,康兴运打伤文清一、利用灵洞的行为,也惹来了何不见与越荒州。

    也是何不见与越荒州,使得康兴运那一成渡过天劫的机会化为乌有。

    一饮一啄,莫非因果命数。

    何不见暗暗感叹,又不由得有些忧心……

    越荒州还会走上相似的道路吗?他还会变成那样的定虚仙尊吗?

    荒寂剑意,越荒州又是怎么觉醒的,是定虚仙尊留下的吗?

    何不见回头看着越荒州,直看得越荒州从书本中抬起眼来。

    “师兄为何这么看我?”

    何不见本想问荒寂剑意的事,但又不能直问,便迂回着问道:“我只知道修剑道者,有剑气外放、剑气如虹、剑气分化、人剑合一四重境界,但常言的剑意又是什么?”

    谈及剑道,越荒州合上书放至一边,道:“剑意并非外在境界,而是剑修对于剑道的内在领悟。”

    “如专注于剑之一道者,哪怕是凡人,亦有剑意。”

    “若是仅仅将剑视作法器,哪怕能做到驾驭飞剑、千里之外取项上人头,亦不能产生独属于自己的剑意。”

    何不见明白了,怪不得原时间线上,越荒州在内门大比展现出荒寂剑意后,便被萧淡水收为真传弟子。

    “天苍山一战后,我观师弟身上多了些荒芜死寂之意,想必师弟是已经领悟了自己的剑意了?”何不见问道。

    越荒州点了点头,他看向自己手,他已将秋水剑收起,但此刻却觉得空空如也的手中,依旧握着一把可斩灭一切的剑。

    “师弟果然是天才。”何不见发自真心地感叹道。

    随后,何不见道:“我上次于藏宝阁内取了法衣、学了遁术、拿了白玉参,材料则拿了九龙断血石,炼制成了赤红宝珠。依照我的规划,是要按九皇之数,以九种不同材料为载体,炼制成九皇宝珠。”

    “我想去寻康兴运曾进过那座城,也正是想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上古之前留下的材料。”

    “不知师弟从藏宝阁里选了哪些东西?”

    当时何不见刚刚炼制成赤红宝珠,还未来得及与越荒州说,便接到了文清一重伤的消息。

    他们又匆匆忙忙离开玄都,赶至天苍山与康兴运大战一场,没来得及好好交流一番。

    他们师兄弟之间从无介怀,何不见也不介意将自己对于本命法器的构想跟越荒州说。

    越荒州亦是同样坦诚,他道:“我并未选法器和灵药,代之以剑术。一是关于‘最后一剑’的诸位前辈心得,一是萧真人的剑术心得。”

    “选择的法术是紫极破魔瞳,以紫气凝练于双眼中,修炼至极致,可看破虚妄幻象,对镇压自身心魔亦有奇效。”

    “剩下所选的材料,则是西极乌兑金。”

    “剑修的本命法器不需外人炼制,只需选定材料,置于丹田之内,以自身神魂剑意灌注其上,不断捶打炼化,自然会化为剑修心中所想的那柄剑。”

    紫极破魔瞳这门法术是太无宗真传法术之一,它可以不断修炼,从法术修炼成一门神通。

    它几乎是太无宗真传弟子必学的一门法术,原因就在于它修炼到极致可镇压自身心魔。

    镇压心魔,对于修士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不过何不见在选择法术时先选择了薄云化雾遁,他日后也肯定会修习这门法术。

    越荒州没有选择遁术,是因为剑修可御剑飞行,等到剑术修炼到极致后,还可人剑合一,剑遁的速度远快于一般遁术。

    听完越荒州的选择,何不见听完有些暗暗心惊。

    从越荒州的选择上来看,他并未想过防御,反而全部与杀伐进攻有关。

    紫极破魔瞳可以看破敌人的幻象与弱点,“最后一剑”更有与敌俱亡之意。

    越荒州这样的心性,确实适合做剑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修炼中心得,时间推移,不久樊楼内便点起了烛火。

    华灯初上,烛火照到垂下的珠帘上,烛火晃耀、珠帘轻摇,映出满室璀璨光。

    窗外西湖上的画舫楼船也热闹了起来,远望去,有楼船上携童娈妓子饮酒望月者,亦有三五成群的醉汉闹上画舫者。

    而与樊楼相比,西湖上那点热闹倒也不算什么了。

    何不见在阁子里坐的好好的,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

    吵闹声越来越大,以至于连樊楼内的丝竹吟唱声斗盖了过去。

    何不见与越荒州对视一眼,他来了兴致,起身推开阁子门,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推开门,刚好便见到一个仆人将一匹匹绸缎扔在地上,仆人后身穿华服的少年高声道:“什么云锦、蜀锦,仅得为梦烟姑娘垫步而已,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夸耀。”

    少年对面的人脸色涨红,高声道:“来人,去我家里把龙涎香取来。梦烟姑娘乃神女降世,以锦作步障又如何?今日我烧龙涎香,以为梦烟姑娘脚下云!”

    对面的人针锋相对,亦高喊道:“龙涎有何贵?我亦可取南洋金珠,给梦烟姑娘当弹珠。”

    何不见看到走廊上有不少如他一般推开门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

    他招来一个小厮,低声问:“这是怎么了,这二人为何这么吵闹?”

    第032章 樊楼

    小厮有些惊讶道:“爷不认得他们?”

    何不见摇了摇头, 说:“我自外地来,今日才至杭州城,想来樊楼见识一下, 是以并不认得他们。”

    小厮哦了一声,道:“难怪。”

    “这两位,右手边那位是荣国公世子,荣国公一脉前后七度封侯、三度封公,出过三位皇后、两位将军。”

    何不见往右手边望过去,那位荣国公世子,正是他出来看见命下仆将绸缎扔到地上的那位。

    这位荣国公世子身材高大,头束紫金冠, 腰系麒麟带, 虽然面容英俊,但他脸上所带的盛气凌人之感却让人生厌。

    “那左手边这位敢和世子呛声,想必也是身份不凡了?”何不见接话道。

    小厮苦笑一声,说:“何止是不凡。”

    “左手边这位公子出身陈留虞氏,陈留虞氏历经五朝,出过二十多位宰相。光秦之一朝, 便有九位宰相出自虞氏。虞氏号称‘名德相望,与国盛衰’。”

    何不见了然地点了点头, 道:“一者是勋贵, 一者是世家。那这梦烟姑娘……”

    那小厮谈及两位贵公子,历数他们的门第, 但说到那位梦烟姑娘,只吞吞吐吐道:“梦烟姑娘是我们樊楼的大家。”

    何不见顿时明白了, 这位梦烟姑娘是樊楼名伎,今日这两位公子对上, 正是为她。

    何不见与小厮说话的功夫,荣世子与虞公子带来的家仆抬上来数个大箱子。

    箱子沉甸甸地放下,仆人一一打开,其内黄金珠玉、奇珍异宝满箱,晃得看热闹的樊楼客人不由得发出惊呼。

    这还不止,除了金银珠玉,又有仆人抬来比人还高的大珊瑚,带来几对能唱吴音的鹦鹉,抖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毛……

    樊楼内烛火耀光、珠帘映照,珠光之下,这些奇珍异宝更为惑人了。

    樊楼内的人全部被吸引了过来,发出阵阵赞叹声。

    “如此高的珊瑚,怕是价值千金啊。”

    “珊瑚有何贵,你没看那箱中的古玉,像是汉代的样式……虞氏真不愧是历经五朝的世家。”

    “会人语的鹦鹉不罕见,但能唱吴音曲的却着实是奇禽啊。”

    到最后,有位老人捋着胡须叹道:“绫罗绸缎、金银珠玉、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凡世间所贵者,于此仅尽矣。”

    听着周围人的赞叹,荣世子已不太在乎什么梦烟姑娘了,他现在一门心思便是要压过虞公子。

    他洋洋得意道:“我荣国公府乃皇亲,东海为我家池塘,泰山乃我家梁柱,你又算什么东西。”

    虞公子却不屑道:“呵,我虞氏历经五朝,说到泰山……尔家梁柱今还在否?”

    虞公子的话一出,顿时整个樊楼都安静了。

    自秦南渡丢掉了整个北方后,泰山如今掌握在北朝手中。

    虞公子这话,相当于指着南秦皇族说,你们江山都丢了一半,还谈什么泰山是家里的梁柱。

    樊楼的管事更是快要晕死过去。

    这两位都是贵人,怎么闹到最后大多是轻轻揭过,到最后恐怕是传出这样言论的樊楼背锅。

    眼见着这话都说了出来,荣公子暴怒,挥手道:“他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打,给我打。”

    何不见站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场斗富化为全武行。

    两方的健仆扭打在一起,樊楼的雕栏、花灯、珠帘糟了池鱼之灾,很快这精致繁华的场所就变成了菜市场一般混乱的地方。

    丝竹管弦之声不再,灯火辉煌之景打破,樊楼内的达官贵人见事不妙往外跑,外面又有健仆想进来护主,内外一片混乱。

    何不见为了不被波及退回了阁子里,他一回头便看到靠在窗边、在月光下闭目冥想的越荒州。

    窗外西湖远山重重、湖光潋滟,却在樊楼之外。

    何不见忽然道:“樊楼樊楼,尤樊笼乎?”

    王公贵族、世家公子常来的酒楼,以银器为餐具,一桌上好的酒席就要百余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能来樊楼吃一顿,可以说是人生的梦想。

    然而如此繁华地、温柔乡,其内却也是烂糟糟一团。

    富贵、权势、美色……困住多少才子英雄。

    樊楼樊楼,不过是困住世人的樊笼罢了。

    越荒州睁开眼,与何不见对视,道:“师兄有所得?”

    何不见望着窗外的湖景,绽开笑容,笑颜在灯烛之下,焕然如明月。

    “我只是觉得,世间所贵之奇珍、所求之俗物,不及湖上清风三两、水色二分。”

    奇珍异宝如此,地位权势亦如此,连这象征着人间富贵的繁华地亦如此。

    朝代更迭、人世变幻,哪怕是延绵五朝的世家也终有覆没之日,哪怕是以天下为私产的皇权也亦有终结之时。

    然东海仍是东海,非哪家之池塘。

    泰山也仍是泰山,非哪家之梁柱。

    樊楼所代表的名利富贵,与今日所摆出的与奇珍异宝一样,终有一日化为尘土,但西湖仍是西湖。

    越荒州虽然没有出去看,但他是修士,坐在阁子里的他把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听在耳朵里,自然知道何不见说的是什么。

    越荒州神情不变,只是平淡地道:“终古已寂寂,举世何营营。”

    是啊,终古已寂寂,举世何营营。

    但红尘之中,又有几人能看破功名利禄。

    想要不随之化为尘土,唯有踏上修行之路,方能长生久视、不困于凡俗之间。

    何不见对越荒州道:“走吧,这里没什么好再看的了。”

    “不若我们赁一小舟,泛舟西湖之上。”

    何不见又扔了十两银子在桌子上,随后两人化为两道遁光,自窗户中飞去。

    等到樊楼里终于清静下来,小厮急急挨着阁子为客人道歉,推开这间阁子的门时,只看到敞开的窗户和桌上放着的银两。

    小厮疑惑地看了眼窗户。

    这间阁子不是有两位客人的吗?难道是看场面太混乱,提前离开了?

    小厮也不多想,反正之前客人付过金子,桌子上还有留下的银两,足够这桌席面的钱。

    西湖上,何不见与越荒州在无人注意处落下。

    何不见找了一位船夫,租了一叶小舟。

    船夫问是否需要他撑舟时,何不见谢绝了。

    两人登上小舟,以灵力推动小舟,避开喧嚣的楼船,向着湖心飘荡而去。

    等到远离人声,何不见在小舟上盘膝而坐。

    小舟随水波摇荡,他却宛如坐在平地上。

    何不见闭上眼,左手摩挲着手腕上垂下的珠链,以心决引动星辰之力。

    越荒州亦闭目冥想。

    两人就像还在玄都修行一样。

    缥缈的星光自夜空中洒落到这一叶小舟上,水波摇动倒映着满天星辰。

    一舟,二人,满天满湖星辰,比之楼船盛筵、灯火优傒,自有超尘远世之态。

    ……

    第二日,船夫睡眼朦胧地在湖边醒来。

    船夫等在湖边本是在等昨夜那两人还船。

    昨夜那两人虽然举止怪异,要游湖却连船夫都不要,但给的银子却多,多到把那一叶小舟买下来都足够的地步,因而船夫也不怕他们不还船,所以才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

    船夫揉揉眼,心里觉得奇怪,怎么有人游湖一夜未归的,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在湖里翻了舟吧?

    船夫放下揉眼的手,突然看到他那艘小舟随着水波飘动,安稳地停在了岸边,舟上已不见了昨夜的二人。

    船夫傻了眼。

    等等,昨夜那两人穿着一黑一白,该不会……

    船夫赶紧掏出怀里的银子,发现银子还是银子,没变成石头,他才松了口气。

    ……

    通往北方的马车上,何不见放下快翻烂了的康兴运留下的那几本书,对越荒州传音道:“我还是觉得,书里所指的城,最可能是长安。”

    “如果说是‘城摞城’,到像是意指汴京。但他却说的是‘城上城,城中城,城叠着城’,且那方碎了一个角的天子信玺,分明也是汉代的样式。”

    越荒州也同意,他亦传音道:“那便先去长安,不是也无妨,我们再去洛阳、汴京。”

    马上快到临江重镇镇江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队前方传来一阵熙攘,随后有一位镖师匆匆赶过来,敲了敲马车壁,对车内四人道:“有厢兵查路引,赶紧准备好。没有路引惹事,可别怪我们不管。”

    车内另外两人马上掏出路引给镖师看了眼。

    何不见与越荒州对视一眼,假装从怀里掏东西,实则用术法从周围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再用了个障眼法,从容拿出那片叶子在镖师眼前晃了晃。

    镖师的脸色缓和下来,又问:“你们没随身带什么禁物吧?”

    另外两人连连说没有,何不见与越荒州自然也摇头,何不见道:“我们二人连行李都没带,自然不可能带什么禁物。”

    镖师点了点头,匆匆走向下个马车。

    何不见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兵截住了道路,挨个马车盘问乘客。

    何不见和越荒州此时正假托要去远方投亲,花了点银两加入了一个庞大的商队。

    这商队足足有近百辆马车,随行的马夫、护卫和镖师有几百人,何不见听说这商队正是为虞氏效力的大商行,此行是要往南秦与北唐对峙的重镇押送货物。

    此时与何不见、越荒州同坐于马车中的一位小商贩惊异道:“这可是虞氏的商行,怎么敢有人查虞氏的商队?”

    车内另一位穿着直裰的清瘦文人捋了捋胡须,皱着眉,一板一眼道:“此商队要前往镇江重镇,厢兵盘查过往商队本是职责所在,惊讶什么。”

    商贩白了一眼文人,道:“老学究知道什么。”

    “一般路上厢兵盘查都是为了索要钱财贿赂,不给过路费别想通过,可往日路上哪个敢盘剥虞氏的商队?”

    被喊老学究的文人本就严肃的脸更黑了,他沉声道:“只要商队不带禁物,他们有什么理由盘剥,任他们查去。”

    商贩似是无语了,道:“你怕不是傻子吧,这商队冒这么大风险前往前线重镇,没点禁物才怪了。”

    第033章 越江

    两人说话间, 就见商队的大管事和厢兵的头领交谈了几句。

    虽然离得远,何不见和越荒州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厢兵头领咬定了商队里藏匿着间谍,非要挨个搜查马车和货物。

    大管事拿出虞氏压他们, 厢兵却不买账。

    最后两方闹翻了,厢兵的头领一点面子不给,大喊道:“这商队如此阻碍搜查,看样子是心虚了,给我好好搜,每辆马车、每箱货物都不能放过。”

    “你!”大管事气得不行。

    商贩虽然听不见领头的和厢兵说了什么,但他看到厢兵还继续在搜查,就知道没谈妥。

    商贩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像极了嗅到危险的机灵小动物, 他压低声音道:“看样子南秦要乱了。”

    眼见着厢兵一马车一马车地搜过来,护卫车队的健仆和镖师握紧了武器,空气越发紧绷。

    虞氏商行的车队里可不仅是虞氏的货物,还有不少小商贩花大价钱随行。

    对这些小商贩而言,与其在路上受层层盘剥,不如上供给大商行, 换个路上的便利。

    除了小商贩,还有各色人士交钱搭车随行。

    厢兵还没排查到何不见坐的马车, 就搜出一个随身带着弩箭的人。

    此人有些武艺, 悍然跟厢兵动手,但一人难敌众手, 被厢兵当场格杀。

    领头的更为嚣张,当场责问大管事:“你们虞氏商队里居然有私藏弩箭的带人, 怕不是北唐派来的奸细潜入了商队,来人, 全部扣下。”

    “你敢!”大管事厉声道:“陈知兵别太过分了,我们可以留下一车货物。你若还想要更多,别怪我们翻脸,我们虞氏也是在皇爷面前有几分脸面的。”

    陈知兵见此,改口道:“好,我也是要给虞氏几分脸面的。不过你们商队里私藏反贼,还是要搜一搜!”

    大管事冷哼一声,扔下句:“陈知兵如此行径,虞氏记下了。”

    何不见听到这里,就知道了,大管事和陈知兵达成了一致。

    大管事用一车货物换陈知兵不为难虞氏的人,但陈知兵还是要搜刮随着虞氏商队一起北上的人。

    厢兵面对随行的小商贩更加凶恶,车队里顿时一片混乱,不少人选择给钱息事。

    有贪财不肯拿钱的,便被厢兵扣上了奸细的名头拉下车扒个干干净净。

    这么一杀鸡儆猴,后面不少人自觉地给厢兵上供钱财。

    厢兵越搜越往后,搜到了何不见坐的车厢上。

    车厢里的小商贩早早就准备好了一贯铜钱,递给了厢兵。

    厢兵掂了掂,看向那个文士,粗声粗气道:“你呢?”

    “在下身无长物,只有功名。”

    中年文士都不正眼看那厢兵,他能有钱搭虞氏的车队,身上并非拿不出这点钱。

    厢兵扭头唾了一口唾沫,道:“功名?你最多是个举人,官都不是,功名值多少铜板?谁知道你去北方是不是投敌的?”

    说着就要上手把文士拉下马车。

    何不见见此伸手挡住厢兵,另一只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三两银子,递给厢兵,道:“旁边这位是我弟弟,这位是我家长辈,钱我给了。”

    厢兵的眼睛瞄了一眼何不见手里的银子,拿走后道:“算你识相。”

    文士攥紧了手,恨声道:“就是这帮赤佬盘剥往来行商百姓,南秦才有今日。”

    厢兵还没走远,闻言停下脚步,回头嘲讽地说:“你们举人无税无徭,难道就不是盘剥百姓了吗?”

    文士顿时变色,反驳道:“这怎么能比?”

    “怎么不能比?朝中的大夫们克扣军饷粮草,你口中的赤佬们已经一年未发过饷银了。虞氏运粮运盐去前线,是为了高价卖给我们。”

    “你口中的赤佬饿着肚子跟北朝人拼命!”

    说完那厢兵狠狠刮了一眼马车里的人,转身离去。

    没多久刚刚离开那厢兵去而复返,这次还多带了几位厢兵,将何不见所在的车厢围住。

    领头的厢兵对何不见道:“合浦南珠乃是贡品,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何不见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厢兵指得合浦南珠是他左手上的星珠链。

    由于星珠太多,何不见将星珠以灵力连缀成珠链,缠在左手腕和小臂上,平常由法衣宽大的袖口盖住,并不引人注意。

    想来是他伸手刚刚拦住厢兵时,衣袖滑落,被对方看到了。

    之前拿了三两银子的厢兵用炽热的目光盯着何不见的手腕,当时他便注意到了何不见手腕上的珠链。

    要知道珍珠素来是贡品,好的合浦明珠更是非皇室不可用。

    何不见手腕上的珍珠虽然个头不算大,却全部是正圆形的,大小全部一致,细腻凝重、光润剔透、没有瑕疵,这样一串珠链,价值万金不止。

    何不见意识到这点后有些无语,虽然星珠表面看和珍珠类似,但它并不是珍珠,而是星辰之力凝成,他不可能交出去。

    围过来的厢兵炽热的眼神中浮现出贪婪,他们围在马车旁简直如同围住猎物的鬣狗。

    “指不定是他从哪位皇亲手里偷来的,拿下他!”

    何不见已经厌了此间事,便暗给越荒州传音。

    “师弟,我们走吧。”

    何不见化为一道云雾,遮挡了周围的视线,和越荒州一起化为两道遁光向着北方而去。

    消失的同时,何不见顺手施展了一手移花接木,把之前给厢兵的三两银子换成了石头。

    此处前方不远处就是镇江重镇,镇江北方便是滚滚大江。

    由于南秦与北唐隔江对峙,两方对大江封锁得极严,除非走一些特殊路子,否则别想渡江。

    但这对何不见与越荒州而言并不是难事,本身他们随车队到镇江之后,就要化作遁光渡江,此刻不过是提前离开。

    何不见与越荒州两人消失后,厢兵们与车厢里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众人面前消失不见了?!

    南秦迷信之风极盛,小商贩第一个反应过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福生无量天尊,不知是南海还是东海来的神仙,求您保佑,求您保佑。”

    文士张了张口,嘴硬道:“也许不是神仙,典籍不是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泣泪如珠,想必是鲛人上岸。”

    之前拿了三两银子的厢兵反应过来一摸怀里,只摸出三块石头,他当即把石头往地上一扔,连声说:“什么神仙鲛人,怕不是鬼魅惑人!”

    ……

    何不见与越荒州化为两道遁光,越过滚滚大江,落到了江北的土地上。

    此时他们两人已经进入北唐的疆域,何不见叹息一声,道:“南秦皇帝笃信方士佛道,世家与勋贵相争,文臣打压武将。世家联合垄断盐粮、克扣军饷,以至兵卒劫道盘剥商队百姓为生,尤似匪类。”

    “哪怕没有康兴运强夺南秦的国运,南秦的气数也尽了。”

    越荒州生于南秦越地,按理来说亦是南秦人,但他对南秦行将灭亡一事毫无所动。

    “两年前我们离开天苍山,听闻南秦上下不为越地赈灾,反而年年令康兴运开坛祈福。那时我便知道,南秦该当亡国。”

    何不见闻言看了眼他的神情,发现他冷漠平静得惊人,也回想起两年前他们从天苍山到太无观途中所见所闻。

    他还以为当时不识字亦无人教导的孩子没听懂,却不想越荒州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明白。

    何不见摇摇头,也不再说此事。

    两人度过大江后,要向西北而行。

    这次他们没有再随大商队一起前行,而是两人单独上路。

    两人前行便不必沿着官道走,他们可以穿山越湖,在无人的地方反而刚好赶路。

    泗州官路上,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留着两缕青须的道人半躺在驴车上,任瘦驴哒哒哒往前走。

    “师父师父,”道人旁边一个小孩扒着驴车壁往外看,“有两个人在路边走!”

    “两个人大惊小怪什么,没见过人吗?”道人懒得动,随意敷衍了两句。

    “哦。”小孩呆呆的,也觉得师父说的对。

    半个月后,官道上,道人掂着钱袋,砸了砸嘴,说:“大户人家果然有钱,这次挣了三十两银子,徒弟,咱们得赶紧走,到下个大城,师父给你买羊肉包子。”

    一听有肉吃,小徒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痴痴扒着车沿,对下一座大城望眼欲穿,看了会儿,他又叫起来。

    “师父师父,那两个人又出现了,走在我们前面!”

    “什么两个人?”道人的心思全在钱袋上,随意抬眼看了眼。

    就见尘土漫天的官道上,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缓步前行。

    道人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两个人而已,他道:“别瞎喊,乖乖等着老道给你买羊肉包子。”

    小徒弟乖乖不再说话了。

    驴车哒哒哒前行,又走了一会儿,道人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那两个人在官道上行走,怎么什么包袱都没带?

    而且,驴车虽然行得慢,但怎么还没赶上前面那两人。

    老道又抬头看了眼,发现官道上已经没了那两个人。

    老道顿时坐起身,问小徒弟:“那两个人呢?”

    小徒弟傻傻说:“消失啦。”

    “消失了?”老道突然想起好像之前,小徒弟也说在路上看到了两个人。

    老道越想越不对,拿起赶驴的鞭子,在瘦驴的颈侧打了个空响,口里“去去”喊着,让瘦驴赶紧往前走。

    此处距离下座城不远了,赶到那里入城后,他打算换成马车。

    其实早该换马车了,只是老道扣门,才一直架着瘦驴奔波。

    虽然刚拿到银子,老道颇为肉疼,但为了自己和徒弟的两条小命,他还是狠下心决定换马车。

    第034章 野寺

    又半个月, 驴车换马车的老道赶着马车,离开了上蔡城,他此行是要去长安。

    长安本称京兆府, 北唐重新掌控北方后,为了自诩正统,又把京兆府改回了长安。

    如今长安是北唐都城,老道正是想去达官贵人聚集之地一展才能。

    小徒弟正在马车车厢里啃着兔肉,这是老道路过山林里给他打的野味。

    尽管老道没钱买太多香料,只是洒了点盐巴烤了烤,但这毕竟是肉呀。

    小徒弟一点不挑,大口大口吃肉。

    老道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优哉游哉地说:“徒弟啊, 等老道在唐也混个天师、国师的名头,那时你就有吃不完的肉了。”

    小徒弟不知道天师、国师是什么,只知道能吃肉是最好的,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老道被小徒弟捧得飘飘欲仙,随后突然眼神一定,道:“见鬼了。”

    官道上, 居然又有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往前走着,他们看似走得不疾不徐, 但居然比他们的马车还要快。

    老道赶紧握紧缰绳, 脑子里疯狂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经书典籍,想着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从泗州穿过宿州、颍州到达上蔡, 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他们是先架驴车,后换的马车。

    一个月前便在泗州官道上见到过这两道人影, 半个月前还未换马车之时也在路上看到过这两个人影,怎么现在换了马车后还能见到这两个人影。

    是老道之前处理过的怨魂缠上他们了?

    还是仇家驱使阴魂报复?

    亦或是撞煞了?

    老道听过有人在路上撞煞的传闻, 但这两道人影又不像。

    总不能是他大限将至,黑白无常提前来锁魂吧?

    老道越想越糊涂,赶紧停下马车,原地掉头回了上蔡城。

    他决定不架马车了,直接换一匹良马,如今距离长安还有差不多一半的路程没赶,快些赶到长安算了。

    老道重回上蔡城换了匹骏马,带着小徒弟重新上路,这回却没见那两道人影。

    忧心忡忡的老道策马飞驰、星夜兼程,逼得小徒弟练出了一手抱着老道士的腰,在飞驰的骏马上睡觉的功夫。

    终于,在又赶了二十天路后,老道士在深夜隐隐看到了长安城的城墙。

    他大喜过望。

    这一路他终于没再见到那两人。

    今夜他们入不了城,幸好老道士在长安郊野找到了一座半已倾颓的野寺,他松了口气,叫醒了小徒弟,道:“今夜我们暂宿于此,明日入长安城。”

    小徒弟懵懵懂懂点了点头,跟着老道长下了马。

    此时已过夜半,四周众响渐寂,老道推开门,入目还是那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老道登时眼前一黑,当即脚踩禹步,急急咒曰:“吾朝太上,忽逢神将。教吾杀鬼法,授吾斩鬼方。上带太素符,收摄诸不祥。吾含天地之正炁,咒破邪鬼之殃。咒神神自死,咒鬼鬼自亡。急急如律令![注]”

    咒毕,无事发生。

    何不见奇怪得看向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老道士,他嘴里诵的确实是道家的伏魔经,但他毫无修为法力,诵这些有什么用?

    而且他们两个也不是邪鬼,对他们诵什么?

    何不见与老道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老道见不起作用,膝盖发软,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一礼,道:“福生无量天尊,不知二位是何方神圣,为何缠着老道和徒儿。”

    何不见本来还有些疑惑,越荒州给他传音道:“一路西行,我们曾三次碰见他们。他们从驴车换马车,又从马车换了骏马,今夜又在野寺遇见我们。”

    何不见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他与越荒州没有用遁法,一路上一时像凡人那样步行,一时在施展“轻功”穿越无人的森林荒山。

    行进的速度大致相当于普通人骑马赶路的速度。

    本来这老道如果一直赶驴车,他们根本不会三次遇见。

    结果这老道从驴车换到马车,又从马车换到骏马,赶路速度越来越快,才会接二连三碰见他们。

    “道长何必多礼,什么叫缠呢?我们能接二连三碰见,算是有缘。”何不见笑着道。

    天上浮云飘动,月光自云间缝隙泄露出来,又穿过窗牖照在何不见与越荒州的脸上,浮光游动间,让那老道看到两张英俊年轻的面庞。

    老道定睛一看,觉得这两人确实也不像邪鬼,可这次他可是换了良马日夜兼程,这两人居然还在他前面赶到了野寺。

    不是邪鬼,难道是山精野怪?

    老道挡住自己的小徒弟,问道:“那二位又是如何赶路的,竟然能比良马还快?”

    何不见眼都不眨地说:“吓到道长了吧,我们师兄弟二人自小习武,练得一身迅如飞鸟的轻功。我们来长安有急事,在官道上不敢太过,但在无人处便施展身法,以轻功赶路。”

    原来如此……

    老道松了口气,道:“真是抱歉,老道周游天下,见多了邪怪之事,一时误会两位小友了。贫道北山老人,不知二位小友怎么称呼?”

    “何不见,这是我师弟越荒州。”

    北山老人点点头,折回去从马上解下行李,在地上给小徒弟铺了个垫子,随后点了盏烛灯,拿出干粮给小徒弟吃。

    此时夜已深了,小徒弟吃了两口又沉沉睡去。

    这间野寺,何不见进来之前大致看过,发现这寺庙曾经规模不小,只是不知何故已经荒废了。

    如今他们住的这间是寺庙的偏殿,偏殿中只有一尊石雕佛像,但怪异的是这尊佛像断了首,佛头被放在莲台前。

    不知这佛像到底放置在这里多久,佛像上满是时间流逝遗下的风化痕迹,连佛首的五官都模糊了。

    何不见还有些奇怪,石料比木料坚固得多,连石料都风化成这个样子,怎么这偏殿居然还存在?

    不过他的灵觉也未探查到什么异常,他们也只是在此待半夜,等到明早长安城开城门便离去。

    何不见与越荒州其实亦可以直接施展遁术入长安城,但如今的长安城有宵禁,进城了也找不到居所,不如在城郊这处野寺暂住。

    此时室内一片寂静,烛火能照亮的范围很小,恰好能照到佛首上,有几只被烛火吸引来的小虫飞于佛面前。

    突然,何不见的灵觉被触动了下,他睁开眼看向烛火下的佛首,定定凝视了一会儿。

    越荒州亦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他给何不见传音:“师兄?”

    何不见盯着看了一会儿佛首,回道:“你有没有感觉……这佛首的嘴角微微比刚才翘了一些?”

    越荒州也扭头看了一会儿。

    佛首的五官已经很淡了,光看雕刻的嘴角,完全看不出来是不是比之前要翘。

    越荒州皱了皱眉,正要回答,侧殿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有僧人诵经声,有行人祭拜声……

    北山老人豁然睁眼,惊疑不定。

    随着外间的声音越来越大,何不见眼见着佛首模糊的五官慢慢清晰起来,它嘴角翘起的弧度也越来越明显,到最后本该慈悲威严的面容,竟盈满邪气。

    此时外间传来一清晰女声,压过了喧闹众声,道:“寺西南渡有灵应台,台上有一尊菩萨铁像,菩萨铁像上常见身光。”

    另一道女声应和道:“众人云此乃圣灯普照。”

    “又云常见圣灯出,其灯或在半山,或在平地,高下无定。”

    “奴婢刚刚听人言,在西南灵应台见着了双圣灯。”

    前一道女声闻之,道:“快快快,我们快去灵应台,有圣灯在,辟邪破魔,无忧矣。”

    女声言毕,寺庙的大门突然无风自然打开。

    何不见从门中望去,正见到一青衣女子提莲灯向远处走去。

    门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树影幢幢,青衣女子缓步前行,唯有她手中的莲灯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这……这该如何是好。”

    北山老人也看到了那佛首上诡异的笑容,他哆嗦着抱起小徒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何不见若有所思,道:“那青衣女子似是期望我们跟着她走。”

    “老道来时便发觉这附近荒芜人烟,怎会突然有个青衣女子?”北山老人道,“不可不可,万一跟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之前被女声压下去的喧闹的礼念声又响了起来,这荒废已久的偏殿竟如时光倒流般,在缓缓恢复不知多久之前的状态。

    何不见顿时道:“跟那青衣女子走,这寺庙不能再待了。”

    越荒州自然听何不见的话。

    在太元世界,最高能修行到的境界便是筑基大圆满,他们两人联手,哪怕再对上筑基大圆满亦可一战。

    不管那青衣女子是精怪也好,是鬼魅也罢,他们都不惧。

    北山老人见他们真要冲出去,顿时急了:“你们两个娃娃别仗着有功夫在身就跟过去,小心被挖了心、吸尽血。”

    何不见扭头道:“道长,你我萍水相逢,我不能保证离开寺庙便是安全,也不求你信我,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这寺庙远比那青衣女子险恶。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老道看他们提起纵身离去,他又扭头看了眼旁边断首置地佛像,一咬牙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老道便跟上去救你们一命。”

    说完他也抱着小徒弟,撒开腿拼命跟上何不见与越荒州。

    何不见与越荒州离开野寺后,那青衣女子突然由缓步变疾行,极速向着山林内行去。

    浓雾深夜的山林远非白日的山林,高大的树木枝叶纵横勾连,如庞大的鬼魅拥挤着遮蔽了夜空。

    唯有青衣女子手中的莲灯,在浓雾笼罩的山林间照开了一条道路。

    浓雾弥漫、树影摇曳,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听不懂的窃窃私语。

    何不见充耳不闻,破开浓雾紧坠在青衣女子身后。

    在他察觉到北山老人和他的徒弟快要跟不上时,他还暗暗以灵力推动北山老人,让他能够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后,提灯的青衣女子停了下来,她背对着四人,口中传出一阵阵笑声。

    “嘻嘻嘻,几位糊涂客官,抬抬头,可见到双圣灯否?”

    第035章 青鸟

    何不见抬头望去, 只见浓雾笼罩的夜空中,升起了两轮硕大如磨盘般的明月。

    运起紫极破魔瞳的越荒州,却透过这浓雾看出了什么。

    “白虎。”越荒州冷声道。

    越荒州这一声叫破了对方真身, 下一刻狂风忽起,吹淡浓雾,露出一头如小山般庞大的白虎,只见首,不见尾。

    原来那青衣女子口中的双圣灯,竟是这白虎的双目。

    北山老人傻在当场,完全丧失了言语能力。

    他怀里的小徒弟被狂风刮醒,睁开看了一眼, 下一刻又闭上眼重新扎回老道怀里。

    何不见看到这庞大的虎首, 心中同样震惊。

    这怎么可能?

    白虎可是传说中的神兽,早已随真龙、凤凰、玄武等神兽一同消失在万界。

    普通妖兽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白虎血脉,便是妖族中的异种,生来至少便是筑基期。

    而他们面前的这头白虎,如此庞大的身躯,如此强大的气息, 这不是真正的神兽白虎,亦是有极纯正白虎血脉的白虎后嗣。

    但太元世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大妖存在呢?哪怕是上古之前遗留下的神兽后嗣, 也不可能还存在于太元世界。

    此时, 虎首之下的青衣女子笑出了声,她转过身对何不见几人道:“吓到了吧, 就该吓吓你们,谁让你们胆子这么大, 敢住进死佛的寺庙中。”

    何不见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试探着问道:“还未请教姑娘是……”

    那青衣女子身形骤然散去,化为一只毛色青翠、尾翎狭长的鸟儿,口中衔着那盏莲花灯,飞上枝头,停在虎目前。

    青鸟并未张口,但女声自它身上清晰传出:

    “我乃青鸟亡魂,我非为虎君所食,而是死后才被虎君收容为伥。”

    亡魂?

    何不见心头一跳。

    紧接着,就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越荒州传音给他:“紫极破魔瞳之前并未看出她是亡魂。”

    何不见看青鸟与白虎未表现出什么恶意,便大着胆子请教道:“敢问前辈,此处曾经发生了什么,死佛又是什么?”

    青鸟笑道:“你们两个出身太无的弟子,连此都不知吗?也罢也罢,你们年纪尚小,许是还不够资格知晓这事。”

    说着,青鸟对着北山老人扇了一翅膀。

    北山老人刚刚又经历了人变成鸟的惊吓,此刻倒是和怀里的小徒弟一起,如愿地晕了过去。

    青鸟见他们晕过去了,才满意地回过头来给何不见与越荒州讲古:

    “上古之前,神人与仙人还未离开万界之时,在此曾与神兽、大妖有过惊天一战。”

    “此战打破了空间,使得此地与幽冥界相通。”

    “在幽冥气息的感染下,在那大战死去的不少大能、大妖的魂魄聚集于此,此等大能、大妖的魂魄又进一步引得幽冥气息汇聚。”

    “幽冥气息凝聚阴魂,阴魂复又勾连幽冥气息,如此往复,使此地化为了幽冥地。”

    “幽冥气息壮大后,渐渐侵染生人,使得不少妖邪堕为恶鬼。”

    “所谓死佛,乃是前朝之时有一妖邪自称五戒贤者,诓骗无知者,焚身即可成佛,有近千人自焚而死。焚身者愈多,他的修为愈高,寺庙的规模也愈发庞大。”

    “后五戒贤者遭了天谴,他的身体内无故燃起大火。大火自他身上而起,及至寺院,无法扑灭,将整个寺院烧得一干二净。”

    “后来又有僧众在此地建立寺院,寺院内的佛像总莫名断头,亦总有僧众莫名死于院内,新建的寺院便逐渐荒废了。”

    “实际上,那五戒贤者确实有些修为,他死后魂魄受幽冥气息感染,化为恶鬼附于佛像上,以人之生气修行,故被称为死佛。”

    “若不是我引你们离开,你们也要成了他的血食了。”

    “多谢前辈。”何不见谢过青鸟,又有些奇怪,“那五戒贤者生时作恶遭了天谴,怎么化为恶鬼后,却没有遭天谴?”

    青鸟垂首,道:“这是由于幽冥界的特殊之处,你应当知道幽冥界特殊在何处吧?”

    何不见点头,他自然知道,学堂的夫子教过。

    这诸天万界所有死去的魂魄由都会前往幽冥界。

    其实幽冥界与三天一样,属于诸天之一,也可称之为幽冥天,只是一般修行者不惯于那样称呼。

    在幽冥界里,阴魂便如活人一般存在,由执掌幽冥界的大帝及阴司清算其生前善恶因果。

    能轮回的阴魂便饮下孟婆汤、踏过奈何桥,到达各世界投胎。

    幽冥界其实与万界都相连,但这相连是有诸多法则限制的,并非直接相连,而太元世界这里则是因为空间破碎导致直接贯通了。

    青鸟继续道:“正是由于幽冥气息的侵染,此地的法则被幽冥界同化,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天道的威势。因而活动于幽冥地的阴魂,既不受幽冥界的管制,又不受太元世界天道的控制。”

    “只不过阴魂一般也被困于幽冥地中,轻易不得干涉太元世界。”

    “我与虎君,亦是如此。”

    何不见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太元世界此地由于与幽冥界贯通,两界中间形成了一个“夹心”,名为幽冥地。

    这幽冥地的空间属于太元世界,因而幽冥界没法管。

    但幽冥地的法则又被幽冥界同化了,太元世界的天道想管但没法管。

    这就导致幽冥地成了个“三不管”的地界。

    虽然太元世界的天道没法管幽冥地,但它让里面阴魂恶鬼不轻易出来,还是做的到的。

    何不见又问道:“既然如此,死佛应该很难作恶,为何今晚我们还会碰见。”

    青鸟扇了扇翅膀,清冷的女声多了几分叹息,她道:“那是因为不久前,又一个朝代灭亡了,长安又被屠城。”

    “新死的怨魂误入幽冥地,加强了幽冥地与太元世界的联系,我们才又能来到外面的世界。”

    何不见想起了康兴运留下的书,书里摘录着重提到了那一次屠城。

    但那次屠城是近百年前的事了,这对于青鸟来说,居然是不久前吗?

    等等,空间破碎叠加、屠城、幽冥地、上古残魂……

    何不见灵光一闪,问道:“前辈,幽冥地中可有城池?”

    青鸟道:“当然有,幽冥地与长安城重合,长安城为数朝都城,被屠城不下数十次,人类又往往在故城故地再建新城。”

    “许多阴魂被缚于当地,分不清故城与新城,渐渐形成了死者居故城、生者居新城的局面。”

    “城与城相叠,人世与幽冥平行。长安每遭一劫,幽冥地便多一座阴城。”

    那便是了,幽冥地中的城池,就是康兴运误入其中那个的秘境。

    何不见郑重谢过青鸟与白虎,道:“多谢两位前辈。晚辈与师弟正要去幽冥地中一探,不知该如何进入幽冥地,也不知幽冥地内有何宝物风险,两位前辈可否告知我们二人。”

    “两位前辈有何所需,亦可告知我们,在我们能力范围内的,我们必然尽力而为。”

    何不见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虎啸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虎像是在提醒青鸟什么。

    青鸟道:“天快亮了。”

    “幽冥地内凶险异常,除去像我与虎君这样的残魂外,亦有不少你们人类大能的残魂,还有妖邪所化鬼魅,甚至还有鬼修。”

    “你们有心去探,我亦不拦你们,只告诉你们,万万不可深入。”

    “幽冥地最恐怖之处在于其内重重叠叠的空间,一不小心便会被困于其中,不得脱身。”

    “至于进入之法,幽冥地与长安城重叠,你们只需夜里在城内漫步,能不能成功进入,看你们的缘分了。”

    “至于宝物……”

    “当年不少妖兽与大能陨落于此,宝物实在太多。幽冥地内步步杀机,你们若是深入,凭你们的修为,怕是走不出来的。”

    “我只能告诉你们,幽冥地由于与幽冥界连通,其内有黄泉水,在城中一口枯井内。”

    “这口枯井随空间变动而动,能不能得到,亦看你们的缘分。”

    “至于我们所需……”

    “我们未能帮你们什么,便不必说了。”

    浓雾渐渐涌起,青鸟展翅飞至白虎头上,二者的身形缓缓隐入雾中。

    何不见见此,高声道:“前辈不妨一说,万一日后有机缘实现呢?”

    浓雾中,传来青鸟缥缈的声音。

    “我与虎君,虽然籍由幽冥地,保住了几分魂魄,不至消散。可数千年了,幽冥地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牢笼,困住我等,不得解脱。”

    “来日,若你们渡劫成功,勿忘回幽冥地,给予我等残魂解脱。”

    “衔灯埋骨幽冥地,莫问青鸟何不还。”

    浓雾渐次消散,东方一缕日光跃出地面,破晓之时已至。

    何不见望着青鸟与白虎消失的地方,低声道:“青鸟与虎君,见我们进入死佛寺庙,特意引出我们,是想救人。古往今来,不知他们救下了多少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救人者人恒救之。”越荒州道,“来日我们渡劫成功之后,必来救他们。”

    青鸟与白虎本不必救人,但他们有善念,愿意现身救人。

    像北山老人和他的小徒弟这类的普通人,若是信了青鸟,便实打实地能够活命。

    哪怕何不见与越荒州可能不需要青鸟来救,但他们确实承了一份情。

    太元世界最多容纳金丹以下的修士,但若修士度过天劫,修炼至羽化境,只要不干毁灭世界的事,天道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赤元子,便是修炼至羽化境后,回到太元世界坐化的。

    第036章 涌泉

    何不见点点头。

    先不论他能不能修到羽化境, 反正越荒州肯定是可以的。

    若真有修炼到羽化境那日,来幽冥地释放残魂,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何不见转头看着地方昏睡的北山老人和他怀里的小徒弟, 道:“这两人怎么办?这里树林茂密、荒无人烟,放着不管别到时被野兽吃了。”

    越荒州道:“把他们带回马匹旁弄醒。”

    何不见也觉得该这样。

    何不见施展薄云化雾遁,将这两人带回马匹旁,随后和越荒州一起撤到了老道看不见的地方,隔空用灵力把老道拍醒。

    老道猛地惊醒,抱着徒弟豁然站起身,慌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野寺旁。

    “这怎么回事?”老道自言自语, “做噩梦了吗?”

    他明明还记得, 昨晚看到了如小山般的白虎和活人变成的青鸟。

    老道的目光滑到马上,发现原本放在马上的行李不见了。

    “不是噩梦!”老道顿时一激灵。

    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进入了这间野寺,也真的在野寺里看到了断首的佛像,也真的遇见了那两个奇怪的人,也真的见到了白虎与青鸟。

    老道顿时不敢在这野寺附近停留了, 他也不敢进去拿行李,干脆把小徒弟往马匹上一放, 自己跃上马, 向着长安城赶去。

    荒郊野外多妖邪,还是赶紧入城吧。

    ……

    十天后, 长安城一酒楼内,何不见坐在临窗的位置叹了口气, 道:“十天了,我们晚上都快把长安城逛上十圈了, 却还是没有进入幽冥地,难道哪里有问题吗?”

    何不见也试过在夜晚给从康兴运那里得来的天子信玺灌注灵力,但依旧没能进入幽冥地。

    越荒州在他对面饮下一杯新丰酒,道:“缘分未至。”

    缘分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何不见也不纠结了。

    他看着越荒州喝酒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尝试着喝了点,然后立马把酒杯放桌面上。

    “看你喝了这么多,还以为这酒好喝,结果还是那样。”

    何不见笑看越荒州,道:“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在樊楼里,你也喝了好几杯眉寿酒,你爱饮酒吗?”

    越荒州放下杯子,道:“说不上喜爱,只是不同酒有不同滋味,多品了几杯。”

    何不见看着他面色不变的样子,心里有些可惜,他还想看看越荒州喝醉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这冰块醉了的时候,是会痴痴软软的,还是撒酒疯呢?

    何不见想了下,随即暗笑自己糊涂。

    他忘了,越荒州虽然外表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但已是筑基修士,凡间的酒怎么能让他喝醉呢?

    “既然如此,等我们回灵天,有机会去品几杯灵果、灵草为原料酿的酒。”

    两人说话间,何不见听到了旁边桌的一些酒客的交谈。

    “你听说了长安近日出现的那位北山老人吗?”

    “北山老人?”

    “就是那个自称在城外遇见青鸟白虎,据说擅相面,亦擅长驱魔伏鬼。北山老人近日声名大噪,他近日常出入显贵府中,据说还被雍王请去了。”

    “雍王?雍王最近召集了不少方士异人,他这是……”

    说到这里,有人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据说是雍王被召回后,雍王府便出现了鬼魅,雍王召集方士异人,是为了除鬼。”

    “除鬼,怕是有人心中有鬼。”

    “不可胡说!不过最近雍王府附近是阴森森的……那宅子不是自前朝留下的吗?”

    “是啊……就因为是前朝覆灭后留下的,才赐给雍王。”

    何不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北山老人、雍王府?

    何不见将刚刚放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再抬眼时眼中波光潋滟,他说:“师弟,如果我没猜错,这缘分岂不是来了?”

    “今夜我们去雍王府。”

    越荒州错开视线,点了点头。

    ……

    夜晚,雍王府。

    往日戒备森严的雍王府内,今日却有些嘈杂。

    雍王府大堂里或坐或站着许多“千奇百怪”的人,有疯疯癫癫穿着破衣的道士,有身披金红袈裟的高僧,亦有手拿罗盘、嘴中念念有词之人……

    在这群人中,穿着道袍、身边随侍着小徒弟的北山老人,居然看上去还算正经。

    坐在上首的雍王大约三十许,身穿紫袍、腰系玉带,哪怕眉宇间萦绕着一层极薄的黑气,亦是如山如岳、气势不凡。

    他开口道:“闲话不说,本王请诸位来,正是为了解决雍王府内的怪事。”

    北山老人离雍王最近,他赶紧在其他人开口前道:“雍王可直言之,老道必尽力而为。”

    雍王见北山老人气定神闲、清须飘飘,颇具仙风道骨,比之满室奇形怪状的人,他自然对北山老人多了几分好感。

    “本王一个月前受父皇相召,自封地返回长安,入住雍王府。此后没多久,王府后院有一处土地突然向上涌水,扑扑有声。”

    “王府内诸人本以为是后院多了一处泉眼,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王府内诸人梦魇连连,王妃因惊惧病倒,便是本王亦觉得身体发寒,越见疲惫。”

    “我察觉不对后,命仆人掘开地面,想一探究竟。结果发觉涌水处,居然是一口井。”

    “这口井上本覆了巨石和土层,不知为何巨石裂开,其内的水涌上来冲破了土层,才被王府内的人发觉。”

    北山老人皱了皱眉,捋着胡须道:“井乃通道,水又属阴,本就是极佳的阴物容身之地。覆石井上,应是为了封住井内的阴物。”

    “大王没有命人重新封上井吗?”

    雍王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本王自然命人寻了新的巨石,封住了井口。然而根本无用,没过多久又有水自地中涌出。”

    北山老人觉得有些棘手,他虽然习得几卷经书,日常也帮大户处理异事。

    但这些异事大多是人的错觉或人心中有鬼,而非真的有鬼。

    他往往也是做个科仪,收点银子,就当那些人花钱买个安心。

    不过他处理得多了,也遇见过一些凶险之事,因而他对分辨一件事危险与否,颇炼出了些直觉。

    此刻,北山老人听完,便觉得雍王府此事,恐怕真的是有鬼魅作祟。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便有其他人抢在他前面,急急道:“大王莫慌,此等鬼魅作祟,只需我焚香请神而至,此等邪物,挥手即灭。”

    随后那手拿罗盘的人反驳道:“不可,这口井方位不对,祟客居于其中,阴害大王,还需我布八卦阵,引出祟客,为大王平了此患。”

    旋即又有人驳斥那手拿罗盘的人,室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更让这室内如菜市场般嘈杂喧闹。

    雍王呵道:“够了。”

    雍王领兵多年,积威极重,他一发话,顿时满室无人再敢出声。

    “诸位,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解决此事,本王愿奉上千金作为酬劳。若是不愿受金银的,想谋个官职,本王在朝中也说的上话。”

    “不过若是解决不了此事……”雍王沉声道,“那便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直接拖下去下天牢。”

    雍王这话说得杀气逼人,让部分人心生退意,然而此时已有亲兵和健仆守住了大门,想走也来不及了。

    北山老人心中打鼓,他看了眼小徒弟,不由得心中哀叹,真是进退不得,但愿他学得那点能起效用吧。

    雍王在亲兵与健仆的护卫下,与这些人一起来到后院。

    后院本来栽种着不少花草树木,此时花草萎谢,土地中有一处不断有水涌出地面。

    涌出的水看上去清澈干净,比之山泉水亦不逊色。

    北山老人刚一看到那涌出的水,便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到了后院,之前抢在北山老人之前开口的人,反而对北山老人道:“听说老道你曾见过青鸟白虎,有驱逐鬼魅的本事,不如老道先来?”

    “是啊是啊,让我等见识见识。”

    不少人附和。

    北山老人心中想骂人,这些人抢功倒快,真到了要上的时候却推他先来。

    北山老人看了看雍王,又看了看旁边亲兵身上的佩刀,只能道:“大王,想要驱逐鬼魅,亦需要找到应对方法。不知这王府此前可否有过什么传闻?”

    雍王沉吟片刻,道:“倒是有,前朝覆灭之时,逆贼将领曾纵兵洗城,此后又放火烧毁大半城池。雍王府在前朝时便是王府,幸得免于大火。”

    “本王住进来前,亦曾遣人修葺翻新王府,未曾听过什么传闻。”

    “倒是长安城里曾有过流言,说曾见某地流血如泉沸,圣上命人查探,却未能查到流言起于何处,亦未有人亲眼见过。”

    北山老人看到那涌出的清水,心中越发觉得不妙,他正要硬着头皮布置法坛时,突然若有所感地看向旁边。

    他居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

    何不见与越荒州竟不知何时到了雍王府,此时正站在人群的边缘。

    在场的众人,除了他之外竟然没人发觉这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就在北山老人不知所措时,他耳中听到了何不见的传音:

    “道长不必惊慌,只是个让其他人看不见我们的障眼法而已。”

    “我现在是以秘法传音给道长,唯有你能听见。”

    “前面的涌泉之处,下方有两具阴尸,没有阴阳眼的人是看不见的。”

    “待会儿你便装个样子,说自己开了天眼,见到了旁人看不见的尸体,要召唤黑白无常前来收走阴鬼。”

    北山老人想到之前在野寺和山林里如梦一般的经历,知道这两人是有真本事的。

    虽然不知他们为何要帮自己,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第037章 阴尸

    北山老人突然气势一变, 端起架子,大步走到院中。

    在众人惊异不定的目光中,他道:“徒儿, 请我的法剑来!”

    小徒弟将自己抱着的法剑横过来递给北山老人。

    北山老人手指法剑、脚踩魁罡,道:“吾是太上之子,为老君所使。吾有乾灵之兵,百十万众,在吾左右。召无常真君显形!”

    说完,北山老人法剑一指,何不见与越荒州适时显形。

    他们两个人虽然显出了身形,但还是用了个障眼法, 在众人眼中, 他们就是头戴高帽、一黑一白、看不清面容的两道人影。

    本也不信这些的雍王神情一定,其余人更是惊讶。

    “这这这……”

    “他难道真能召来无常真君?”

    那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癫道人当即哈哈笑起来,在旁边手舞足蹈,大叫道:“恭迎真君,恭迎无常真君。”

    手拿罗盘之人则狐疑地眯起了眼,他们这样的方士, 哪个没几手“幻术”,大变活人而已, 只要有布置, 他也做得到。

    他冷哼一声,道:“还不一定是无常真君呢, 传说无常真君一人拿哭丧棒、一人拿勾魂锁,怎么这二位什么都没拿。”

    身穿金红袈裟的僧人则转动着佛珠不说话。

    雍王也从开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眼中也浮起几分怀疑。

    这时,北山老人又将法剑指向上天, 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对雍王道:“大王,无常真君说此地下埋有两具阴尸,要想断绝涌泉,必须除掉阴尸。”

    “阴尸?”雍王心中更是怀疑,他道,“我之前亦命仆人掘开过地面,什么都没发现。”

    北山老人垂下法剑,道:“阴尸并非凡俗尸体,不开天眼之人无法看见。”

    听到这,手拿罗盘的人心中已然有数。

    他还以为这北山老人有多大的本事,还什么不开天眼便看不见。

    他们往常忽悠人,还要搞点白纸显字之类的把戏,他干脆直接说旁人看不见,旁人看不见的,怎么证明真的存在?

    “哦?看来这阴尸存不存在,全看老道你一张嘴了。”

    北山老人见雍王越来越怀疑,他也心中焦急。

    这两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何不见看在眼里,他给北山老人传音道:“阴尸脱离阴泉便会显形,你让人垂绳索下去,将尸体套上来,他们便不得不信。”

    北山老人顿时心中有了底气,他一震袍袖,道:“老道知大王心中有疑虑,大王请人以七股红线拧成红绳,以红绳垂入井中,便可将阴尸捞上岸来。”

    “到了岸上,阴尸自然显形。”

    雍王虽然怀疑,但见北山老人如此镇定自信,还是命人照他说的去办。

    没多久,仆从便带着拧好的红绳来。

    北山老人又道:“请大王择人吊尸,其必须阳气旺盛、身带杀伐之气且八字硬。”

    雍王府有不少亲兵奴仆,这些亲兵奴仆一个个报了八字,由北山老人选出了五个符合条件的。

    “你们去吧,此方事罢,本王必有重赏。”

    亲兵们道:“必不负使命。”

    北山老人又将红绳打了几个结,嘱托亲兵们道:“吊阴尸必须占天时,你们且待老道算上一算,到时辰时,看老道便让你们,你们必须毫不犹豫。”

    “道长放心。”

    北山老人又对着红绳又是喷符水又是念咒。

    何不见饶有兴趣地看着北山老人的行为。

    他不得不感叹,北山老人当神棍忽悠人当真是专业的。

    他不光演的像模像样,还当场编出了一套玄之又玄的步骤。

    他只跟北山老人说用绳子吊出来阴尸便可以,但北山老人自己又是要求用红绳、又是挑人八字、又是要占算天时,弄得玄乎其玄。

    北山老人一番闭目掐指后,严肃地对雍王道:“事已全备,请大王令人掘开地面。”

    事已至此,雍王也只能信他一次,令人掘开了地面。

    盖在涌泉处的泥土碎块被掘开后,清水涌出得更多了,一股人体可感的阴寒之气扩散开来。

    后院立时阴冷下来,离得近的仆人手中拿的锄头上立时蒙上了一层寒霜。

    仆人们惊得松开手,连连后退。

    北山老人道:“现在将红绳掷入井中。”

    被选出来的五个亲兵壮了壮胆,将红绳投入井中。

    北山老人闭上眼,口中咒道:“太上降灵,开天眼!群魔束形,收!”

    何不见打出一道灵力,让垂在井中的红绳捆住了两具阴尸。

    “好了。”

    北山老人听到何不见的传音,当即大呵一声:“吊尸!”

    五个亲兵当即拉动红绳。

    按理来说两具尸体顶多二三百斤,但此刻他们五人合力,竟然第一时间未能拉得动。

    五个壮汉心中一惊,纷纷用尽最大的力,肌肉鼓起,青筋爆出,才缓缓将那重物自井中吊起。

    后院的众人眼睁睁看着红绳拉出了两具惨白肥肿的尸体。

    后院一片寂静,连那手舞足蹈的癫道人都呆愣当场。

    竟然真的从井中吊起两具尸体!

    雍王心中更是掀起滔天风浪,他之前可是亲眼见过涌水的那口井,井中分明除了水以外没有他物。

    北山老人更是心砰砰跳,他看了一眼何不见与越荒州,想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两具阴尸。

    何不见传音给他,道:“你做个样子,我们出手击碎它们。”

    这两具阴尸还没成气候。

    若是没被吊出井,它们将慢慢影响整个雍王府,吸干雍王府的生气,倒时便会化为行尸。

    如今这两具阴尸被吊出了井,没有了阴水的包裹,它们身上的阴气会慢慢散去,没有机会再作祟了。

    北山老人又端起架子,法剑一指那两具阴尸,咒曰:“天煞煌煌,地煞正方。邪精百鬼,何敢隐藏。一切违天逆地无道不正之鬼,摄赴吾法剑之下受死!”

    何不见出手还要召出赤红宝珠,因而这次换越荒州出手。

    越荒州握住秋水剑,在北山老人法剑指出那刻,他也抬手刺出一剑。

    剑气化为一道寒芒,击中两具阴尸。

    下一刻,那阴尸骨肉皆烂,皮内涌出大量清水。

    越荒州收了剑,何不见传音给北山老人,道:“我们二人今日送你一场富贵,算是全了我们相遇的一段缘。此间事了缘尽,就此别过,道长珍重。”

    说完,何不见与越荒州用灵力包裹自己,向着井中跃去。

    北山老人看着他们消失在井中,心中一时有些怅然。

    此时雍王已带人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红绳中腐烂的皮囊,又见那口井中果然不再涌水,还见到那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跃入井中消失不见。

    雍王叹道:“道长不愧是当世真人,本王许给道长的千金会请人送至道长住处。若道长不弃,本王还当将道长举荐给圣上。”

    “那便……多谢大王。”

    ……

    何不见用灵力包裹自身,坠入阴水中那刻,他赶到眼前乍起诸多幻象,均是不同的不同死法,有被刀环撞杀的、有溺死于水中的、有烈火焚身而死的、有被乱刀分尸的……

    种种惨象轮番在他眼前上眼,何不见一下刻感觉自己穿过了某个空间。

    阴水特有的那种森寒鬼气骤然加重,让何不见从灵魂曾经感到了寒冷。

    何不见赶紧激活了法衣上的银汉无波法阵,削弱了外部传来的寒意,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离岸边不远。

    他赶紧上了岸,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那些幻象实在过于有冲击力了,亲眼目睹各式死法,尤其其中一部分死法极其残忍,这让何不见感到一阵阵恶心。

    何不见平复了翻腾的胃里,默默运转心决,顿时感到灵魂一醒,灵台渐渐清明起来。

    越荒州呢?

    何不见回身望向自己刚刚浮出的地方,发现那里是一条河流,河流中阴水静静流淌,不少惨白浮肿的阴尸静静漂浮在水中。

    此时那些阴尸还有头的,都扭过头无声地看着他。

    它们的神情或狰狞或愤怒、或憎恨或怨毒,定格在了死前的那一刻。

    它们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这里的活人,无声的注视像是在说——

    你以为你可以上岸吗?你终将回到这条河流中,与我们一样化为阴尸。

    这样惊悚的景象让何不见一激灵,他没有在这条河水中看到越荒州。

    何不见赶紧通过玉佩给越荒州发去传音。

    太无宗发下的玉佩除了有一定的储物空间外,还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联络同宗门的弟子。

    然而何不见的传音发了出去,却迟迟得不到回音。

    何不见皱了皱眉,想起青鸟说幽冥地内各种碎片空间交叠,他们应该是被隔到不同的空间了。

    何不见有些担忧,但又不至于着急。

    一是因为他相信他们彼此都有能力独自求生,二就是他们之中无论谁死了都会读档。

    何不见确认了越荒州没在河流中后,沿着河流的走向看去。

    这条河流竟是从一座宫城中流出的。

    河流自宫城中流出时,随着水流,还有不少阴尸从宫城里流出。

    而河流的尽头却望不见。

    何不见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入这座宫城。

    沿着河流走向尽头还不知要走到何处,瞎走太过于危险了,不如去源头看看。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康兴运留下的天子信玺。

    宫城是皇帝所居之处,也许进去会有些奇遇也说不定。

    第038章 僵尸

    那座宫城规模庞大, 河流自巍峨的宫墙下流出,蜿蜒流淌远方。

    何不见逆流而上,很快就来到了高大的宫墙下。

    高达三四丈的城墙, 对于凡人而言难以逾越,对于何不见而言却不是问题。

    “扑通……”

    何不见想要纵身翻过宫墙的动作一顿。

    那道“扑通”声,像是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

    何不见低头看眼在宫墙下流出的阴水。

    果然,一具阴尸自水下浮了出来。

    它的躯体无法抗拒地随着水流流向下游,但头颅却不断扭动变幻角度,双眼自始至终都盯着何不见,惨白的面容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神态。

    何不见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寒毛直竖。

    好歹他也是筑基初期的修士了, 就是真的遇见怨魂厉鬼也有一战之力。

    但这座弥散着死气的宫城和飘着阴尸的河流, 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诡异的气氛让何不见心中有着不安。

    刚刚那声“扑通”声,究竟是有人将阴尸抛进河流里,还是阴尸自己跳进河流里呢?

    何不见按下心底的疑惑,越过了宫墙。

    何不见轻巧地落在地上,他快速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定在了宫墙的内部。

    这堵高大的宫墙分隔了宫城的内与外。

    之前在外面, 何不见看到的外部的宫墙只是有些破败。

    如今翻到了宫城内,他却发现宫墙的内面上满是黑色液体喷溅上去的痕迹。

    那些黑色液体一层又一层涂抹在宫墙内面, 以至于将宫墙的内面完全涂抹成了黑色, 不仅如此,宫墙上还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臭味。

    何不见后退几步远离宫墙, 回过身来,发现这宫城内同样是一片死寂。

    他暂时没有碰见任何人、鬼或怪物。

    不过何不见并没有放松, 他反而更警惕了。

    他继续逆着那条河流,在宫城内穿行。

    穿行过程中, 何不见便发现这座宫城非常破败,墙壁和建筑上到处都是利器劈砍的痕迹、黑色液体喷溅的痕迹。

    这一切都仿佛在说明一个无声的事实,宫墙内曾发生过一场持续时间很久的屠杀。

    然而何不见却没有看到任何一具尸体,别说尸体了,连断肢或白骨都没有看见。

    在行进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何不见远远地听到了一阵阵不似人声的疯癫的咆哮。

    何不见默默激活身上的法衣,借着宫墙和建筑物的遮掩,快速靠近。

    咚、咚、咚……

    他在靠近后,何不见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似乎来源于一个极重的生物,它每一步踏出,四周就微微震动。

    那是……发出咆哮的怪物吗?

    何不见躲在了一道宫墙下,他知道,他此刻与那怪物只有一墙之隔。

    何不见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冒险靠近,看看这发出咆哮的究竟是什么。

    在何不见犹豫间,他听到墙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墙后又传来一连串奔跑的声音,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似乎有个人被怪物发现了,那怪物正在追那个人。

    这地方,除了他,难道还有别的活人吗?

    何不见不再犹豫,他一脚踏上宫墙稍微借力,便伸手勾住了宫墙的墙体,越过宫墙向着另一边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衮衣、披头散发的男人,一剑捅死了一位身着太监服饰的人。

    它大体看上去像是个人,但它握住宝剑的却并非是手,而是畸形的、布满了漆黑鳞片的爪子。

    它身上的衮衣亦是破破烂烂,被扯破的地方同样露出了漆黑的鳞片。

    这个身穿衮衣的,不如说是个异变的怪物。

    这怪物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突然扭头看向宫墙上方。

    何不见在他有动作时一松手落回地面,随后脚步一点向着远离宫墙的方向跃去。

    下一刻,一声癫狂的咆哮响起,一把巨剑劈开了那面薄薄的宫墙,那个怪物一跃而出,举剑杀向何不见。

    “杀!杀!杀!”

    “你们这些不忠的叛徒!”

    “朕是天子!朕是皇帝!”

    何不见面色一变,因为这身披鳞甲、自称皇帝的怪物竟然速度奇快。

    何不见立刻想施展薄云化雾遁甩开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施展遁术了。

    “哈哈哈哈!滚回来!朕命你死!”

    就在这瞬间,身穿衮衣的怪物冲到了何不见身边,提起巨剑向着何不见劈来。

    何不见召出赤红宝珠,将灵力灌注其中。

    一道红芒自宝珠中激射而出,迎向那把巨剑,将那把劈来的巨剑震开。

    何不见在这个间隙运起灵力纵身向着远处跃去。

    好歹他也是跟着萧淡水习了两年武的人,遁术没办法使用,他还可以靠身法躲避这怪物。

    “躲?你能躲到哪里去?小贼!”

    “朕命你死!”

    被震开巨剑的怪物嘶吼一声,那把巨剑上浮起暗沉的黑光,一道道黑光向着何不见斩来。

    何不见激发赤红宝珠,以一道道红芒接下了斩过来的黑光。

    由此何不见发现了,这家伙并不是怪物,而是类似僵尸的阴物。

    它生前应该是某一位帝王,死后埋骨在幽冥地,才畸变成僵尸的。

    僵尸一般分为紫僵、白(黑)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几个等级。

    何不见觉得,这个追杀过来的帝王按照修为来讲,只相当于黑僵,也就是人类的筑基期,和他的修为不相上下。

    但这帝王身体上并未生黑毛,而是生出了黑色鳞甲。

    何不见的赤红宝珠一道红光轰上去,竟然有种轰击在金属上面的感觉。

    铜皮铁骨吗?

    何不见记得夫子教过,僵尸这种阴物最难对付的地方,就在于它们的躯体极其结实,一般的法器很难破防。

    不能和它缠斗,何不见快速做出了决定。

    何不见震碎了左手上缠的九颗星珠,灌注入赤红宝珠之中。

    “九芒归一!”

    赤红宝珠骤然绽放出九道红芒,如同凌空绽放出一朵血莲。

    红芒划出不同角度攻击向帝王,但轰击在它身上时,却是前后叠加于一点。

    这是何不见在与康兴运交战时,悟出的赤红宝珠的一种攻击方法。

    相较于普通的攻击,九芒归一更像是打出一击暴击。

    “啊啊啊啊!”

    何不见以灵觉为指引,锁定了帝王身上一处鳞片未覆盖的地方。

    下一刻,帝王身上皮肉翻卷、黑色液体四溅,被何不见轰击出了一个恐怖的大洞,但那大洞又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填补。

    “该死!该死!”

    “朕是天子,逆臣,当诛!”

    这怪物疯狂咆哮着。

    何不见已经趁着这功夫已经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消失在了它的视线中。

    那怪物迈开沉重的步伐,狂躁地游荡在四周。

    但在路过一处宫殿时,它又停了下来,向着宫殿内咆哮着冲了进去,一阵砍杀声后,它又呼哧呼哧地冲了出来。

    何不见在远处跃上一处宫殿的殿顶,遥遥看着它冲出来后,又四处游荡。

    何不见已经发现了,这怪物有着筑基期的修为和难对付的铜皮铁骨,甚至还有着莫名的强悍恢复能力,想杀掉它,哪怕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也要掉一层皮。

    但它却没有多少灵智,疯疯癫癫的,很容易转移注意力,会对一切可以动的东西乱砍乱杀。

    那便没必要和它硬打,小心避开、及时甩掉它就是了。

    何不见正想继续探索宫室时,突然发现,刚刚那怪物冲进去一通砍杀的宫殿里,几具惨白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那些惨白的身影沉默着向着河流移动,在走到河流附近时,向着河流倒了进去。

    这?!

    何不见心中一惊。

    这就是河流中那些阴尸的由来?

    等等,那怪物砍杀的东西……也许一开始就是尸体。

    幽冥地里没有活物,没有生机。

    这片宫城之内,一样死寂。

    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惨叫尖叫,只有一个狂躁怪物的咆哮和砍杀声,还有这些被杀者逃跑的脚步声。

    何不见略一思索,纵身来到了刚刚怪物劈碎墙壁的地方。

    他发现,宫墙上的那个大洞,果然消失不见了。

    何不见隐隐明白了,这座宫城像是个奇怪的领域。

    宫城的建筑会自动弥补破损,其内游荡着一个想要屠戮一切的怪物,还有一群沉默的被杀者。

    这些被杀者被砍死后,会自己站起身跳进那条河里。

    何不见想起他在宫城之外,看到那条漂浮着尸体的河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如果他猜得不错,那条河流或许会再拐回宫城之内。

    那些水里的浮尸还会再次上岸,回到宫城之内,任由那个怪物砍杀。

    到底为何会这样?

    这好像是某种布局。

    何不见回想着《真经》上的阵法,虽然《真经》内的阵法与宫城内的情况并不吻合,但布置阵法的“道”是相通的。

    何不见觉得……这宫城之内如此布局,唯一的用处似乎就是增加那怪物的死气和煞气。

    在养尸吗?

    何不见心里有了个猜测。

    想要印证他的猜测,还必须去看看这宫城内的河流到底是怎样流的。

    那些水中阴尸,会像他想的那样,随着河流再次回到宫城内吗?

    第039章 六玺

    何不见避开在宫城里四处徘徊的僵尸, 他逆着河流的走向,找到了这条河流的发源地。

    这条河流是从一个巨大的湖中流出的,湖中有一处凸出的小山, 小山上有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上挂着牌子,写着三个字——蓬莱亭。

    蓬莱亭?

    何不见想起了康兴运留下的书,那里面就有太液池的相关记载。

    这应该就是太液池。

    但一般河流是外部的河流注入太液池,但这里却反了过来,是从太液池内涌出水流,涌入河道形成河流。

    太液池的池水清澈无比,因而何不见一眼便看到, 那清澈的池水中, 上下都浮满了尸体。

    一具具苍白的尸体在湖水中沉浮,不时有尸体爬上岸。

    一上岸,那些满身湿漉漉的浮肿尸体,便化为正常的样子,沉默而迷茫地在宫城里奔跑躲藏。

    何不见望着不断冒出浮尸的太液池,想到了在雍王府看到的, 在后院不断涌出清水的情景。

    这太液池下,绝对连通着某个地方。

    何不见思索着, 在湖边停留的时间久了一点, 湖中那些浮尸一个接一个看向了他的方向。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响起,何不见猛然惊醒, 发现池中的浮尸居然都爬出来,向着他冲了过来。

    何不见本想闪身离去, 但他的目光划过那些浮尸,突然在一具浮尸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硬物。

    电光火石之间, 何不见改变了纵身的方向,向着那具浮尸冲了过去。

    快速靠近那具浮尸后,何不见打出一道灵力,将浮尸怀中的硬物打落在地,同时自己伸手一捞,拿起了那块硬物,再闪身离去。

    整个过程如兔起鹤落,那些行动迟缓的浮尸连他的衣角都没能摸到。

    甩掉那些浮尸后,何不见拿出那方硬物,端详了一下。

    果然!

    这是皇帝信玺。

    除去传国玉玺外,皇帝尚有六玺,分别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和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其中皇帝行玺和天子行玺是皇帝随身的印玺,其余四玺放在符节台,用于日常发布文令。

    现在何不见手中有了六玺其中之二,也就是天子信玺和皇帝信玺。

    何不见想起当时那身穿衮衣的僵尸,它满宫城地徘徊,不算寻找浮尸,嘴里喊着“叛徒”“逆臣”,冲他杀过来时还喊他“小贼”。

    “它在找六玺!”

    何不见顿时想明白了,那身穿衮衣的僵尸在找六玺。

    何不见再看向太液池,隐隐有了猜想,也许只要六玺集齐,这宫城内的种种异象也许便会找到根源。

    何不见觉得,可能康兴运当时误入了幽冥地,也是偶然杀死了一具浮尸,从浮尸上得到的天子信玺。

    这方天子信玺碎裂了还有法器的威能,他手中的皇帝信玺也是法器,这六玺应该都是法器。

    这种成套的法器集齐后会发挥出更大的威能,这六方印玺本身也是宝藏。

    何不见不能放过。

    想清楚后,何不见再次回到了太液池旁,不断在太液池旁徘徊,引诱那些浮尸爬出湖水。

    浮尸实在太多了,耗了一段时间后,何不见却没有再从哪具浮尸上看到印玺。

    不多时,何不见又听见了熟悉的咆哮。

    身穿衮衣的帝王游荡到太液池附近,冲着何不见吼道:“贼!小贼!”

    它提起巨剑向着何不见斩来。

    何不见不想和它硬打,便不断靠着身法和宝珠闪避。

    突然,何不见灵机一动。

    他并不知道其他四玺到底在何处,但其中有两玺肯定在这僵尸身上。

    另外两玺有可能在浮尸身上,也可能已经被这身着衮衣的僵尸拿到了。

    那他不如将这僵尸引到太液池中,再将自己得到的两玺扔入湖中,这样他身上的两玺、不知在何处的另外两玺和他得到的两玺,一共六玺,很可能就会齐聚湖中。

    这六玺集齐,如果与太液池发生了什么反应,开启了什么地方,那何不见不仅可以趁机进入,还可以让着僵尸给自己探路。

    哪怕没有发生发应,六玺之间如果产生共振,亦可让何不见确定不知在何处的另外两玺的位置。

    哪怕什么都没发生,让这僵尸得到了六玺,大不了他就离开宫城。

    怎么样,他都不会亏。

    何不见且战且退,将僵尸引到了太液池旁。

    浑浑噩噩的僵尸一靠近太液池,便立刻止住脚步,不肯沾染池水分毫。

    “逆贼!”

    “还有两玺……还有两玺!”

    “只要找到!只要找到!”

    何不见身形一顿。

    还有两玺?也就是说其余四玺都在这僵尸身上?

    僵尸身上宽大的衮衣和畸形的躯体,让何不见看不出那四玺究竟被他藏在哪里。

    何不见略一思索,这僵尸不肯靠近太液池,想必这池中必然藏有极大的危险。

    既然如此……

    何不见当机立断,取出他得到的天子信玺和皇帝信玺,将这最后二玺扔给了僵尸。

    身着衮衣的僵尸似是与这二玺有感应,他立刻放弃了追杀何不见,转而扑向那两方印玺。

    “哐当。”

    那把巨剑掉落在地,僵尸用披满鳞甲的爪子捡起了那两方印玺,充满狂躁和杀机的眼中似乎多出了几分清醒。

    它伛偻、畸形的躯体舒展了几分,一股威严气息自它身上传出。

    “朕是天子,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真龙天子。”

    “朕是龙裔。”

    “朕是龙裔!”

    僵尸大吼着,从怀中取出了剩下四方印玺,将六玺一同扔进了太液池中。

    “天子六玺,真龙降世!”

    真龙?

    何不见心中一惊,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幽冥地怎么可能有真龙?

    但一想到他不久前见到的白虎与青鸟的残魂,又觉得这里还真可能有真龙存在。

    毕竟长安城北有龙首原,古籍里说“黑龙从南山出饮渭水”。

    不会这里真的有真龙吧?

    何不见激活了身上的法衣,银色星图浮现出来护住他的身体。

    他与太液池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他能及时冲过去,也能及时逃跑。

    六玺沉入了湖水中,并没有何不见想象中的,一头黑龙咆哮着出现。

    反而太液池的池水,由原来的清澈化为如墨般的漆黑。

    那漆黑的水自太液池中涌出,很快顺流而下,染黑了整条河流。

    下一刻,何不见只觉得周围的空间剧烈震荡,他立刻以法阵护住身体。

    一阵阵空间震荡造成的能量轰击到法阵上,让平静的银色星图泛起波澜。

    身材衮衣的僵尸发出了凶戾的咆哮,空间震荡波纹击在它的鳞甲上。

    它站立不稳,只能蜷缩起来,尽力让鳞甲护住它全身。

    等到空间震荡平静后,何不见的目光越过银色星图,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一条高达百丈的巨龙卧在大地上,它头生鹿角、足生五爪,周身漆黑,鳞甲森然。

    以何不见的视角,只能看到龙首和一小截龙身,完全看不见它的尾巴。

    漆黑的太液池在这龙首面前,可怜得像个洗脸盆。

    真龙!

    不,不是活的真龙!

    这是……龙尸!

    这是一条已经死去的,真龙的尸体!

    何不见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龙啊……

    穿越前,在地球上,多少神话传说、历史典籍、奇幻电影、游戏动画中,都有龙的身影出现。

    人们总是不厌其烦的,用尽一切想象与技术去描摹真龙的样子。

    哪怕是在穿越后的,可以修仙的世界,真龙依旧是传说。

    谁都想不到,在太元世界与幽冥界的夹缝中,在这生机断绝的幽冥地里,居然有一具龙尸卧于此处。

    哪怕它已经逝去了不知多少日月,站在龙首前,何不见还是被那威严无比的气息压制地呼吸困难。

    在何不见完全被龙尸慑住的时候,太液池内的黑水突然涌了出来。

    何不见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原本清水由太液池流入河流,现在反了过来,无数黑水不断自河流中注入太液池,使得太液池的面积不断扩大。

    黑水涌出湖盆,漫上了宫城的地面。

    凡是黑水沾染到的地方,全部化为黑泥。

    何不见见此又一次尝试着施展了薄云化雾遁,这次他成功了。

    他没有将自己化为云雾,而是化出一朵云漂浮在半空中,让自己踩在云上,远离不断被黑水吞噬的宫城。

    蜷缩在地的、身穿衮衣的僵尸不能飞行,它抬起头来,望着这条已死的巨龙,哀哀道:“龙……真龙……朕是真龙……天子……”

    “长生不死……朕拿回六玺了,保佑朕……朕……”

    它断断续续地说着,很快位于黑水边的它便被吞没,沉入了黑泥中。

    天空中的何不见注视着这一幕,想到了康兴运书籍中记载的前朝末帝。

    末帝笃信鬼神之说,在叛军攻入长安屠城之日,既不组织军民抵抗,也不逃跑,反而禁闭宫门,在太液池旁的应圣坛上作法。

    最终叛军攻入宫城,将宫人残杀殆尽后,一把火将宫城烧为飞灰。

    康兴运那本书上不知从何处引用了的传说,道火焚宫城那日,长安突降暴雨,将大火浇熄,以至大火没有蔓延到长安其他建筑,使得勉强从洗城中求活的百姓没有再遭一重劫难。

    然而大火熄灭后,有人前往宫城探查,却未发现任何烧焦的尸体,只看到飞灰被雨水浸透,化为一地烂泥。

    第040章 玉竹

    另一边, 一只黑靴踩下,碾碎了灰白色的小块骨头。

    越荒州皱了皱眉。

    他随着何不见跃入雍王府后院的井中后,紧接着他从一条血河中浮了上来。

    幸好他跃下水时用灵力包裹住身体, 才没有沾染上血河中腥臭的血液。

    那条流淌着腥红血液的河流两岸,是灰白色的荒漠。

    越荒州踏上岸后才发现,组成这灰白色荒漠的分明不是砂砾,而是骨骸风化后的颗粒。

    行走在这片无垠的灰白色荒漠上,不时便会踩到已经酥脆的小块骨头,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何不见并没有从血河中浮出来,越荒州也试过用玉佩联系他,但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 进入了不同的空间。

    明白这点后, 越荒州沿着血河行走,想要寻找走出这片灰白荒原的方法。

    这片空间向上望是一片昏黄的迷雾,在灰白色荒原的尽头,一轮赤红的圆盘挂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

    巨轮散发着滚烫、炽热和不详的气息,如同一轮血日照耀着灰白色的荒原。

    那条流淌的、腥红的河流,似乎就是从那轮血日中流淌而出的。

    越荒州光是抬头直视了一眼, 便觉得全身血液像要沸腾般躁动起来。

    越荒州低下头,沉默地沿着血河前行了一段距离, 远远地便看到荒原上出现了不少黑影。

    越荒州施展紫极破魔瞳看去, 看清了那些黑影。

    那些黑影竟然都是身穿破烂铠甲游荡的士兵。

    士兵们双目赤红,没被铠甲遮盖的身上被一层黑毛覆盖, 遥遥望见他这个活人,便举起兵器冲了过来。

    它们明明像是僵尸, 但肢体却并不僵硬,还能够奔跑。

    越荒州本想御剑而飞, 避开这些僵尸。

    然而他刚一飞上半空,便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灼烧感,血液更是骤然升温。

    越荒州只能落回地面,那些僵尸已经冲到了他的近前。

    越荒州望了眼挂在天边的血日,手握秋水剑,纵身迎了上去。

    不让他飞,那便杀过去!

    ……

    何不见驾云飞于半空中,眼见着黑水漫过的土地化为泥沼,之前尚算完整的宫城亦从下而上化为黑泥沉入泥沼中。

    大地上很快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何不见飞在半空,凝视着那条龙尸。

    这条死去多时的黑龙,口中含着一枚神光内蕴的漆黑珠子。

    看到那枚珠子时,何不见的心跳便骤然加速。

    真龙含珠,那颗珠子必然是龙珠!

    一般而言,妖族由于没有丹田,它们在刚刚踏上修行之路时便会在体内凝结出内丹,此后不断对着日月吞吐内丹,累积修为。

    但此时的内丹还并不是金丹,唯有妖族度过化形劫后,内丹才会化为金丹。

    因此人类的金丹期,在妖族那里被称为化形期。

    而像真龙这样的神兽,生来便至少在金丹之上,因而它们生来便有伴生的龙珠。

    并且真龙还不受各种修炼境界的限制,这龙珠还不会随着它们成长而碎裂成婴,会永远作为那个“一”凝结着真龙的修为。

    这枚龙珠,对于何不见而言,简直是炼制成他的九皇宝珠的最佳选择。

    若能得到……若能得到……

    但想得到又谈何容易。

    真龙死去,余威犹在。

    且这条死去的龙尸不算散发着可怖至极的死气,死气侵染了太液池水,使得太液池中的清水化为黑水。

    黑水泛滥而出,凡所沾染到的东西都化为了烂泥。

    何不见尝试着向龙尸靠近,但越靠近龙尸,龙尸所散发的压力便越大。

    何不见觉得自己的筋骨被压得嘎吱作响,在这样的重压下,他驾云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低。

    何不见也尝试着化为薄雾飞向龙尸,但所承受的威压是同样的。

    在靠近龙尸五十丈时,他便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威势向着他横扫而来。

    何不见只能激活法衣,以星图硬生生抵抗。

    不行了,他不能再靠近了,五十丈是他能靠近的极限。

    再向前,他必然会被压得落入泥沼中。

    在搞清楚黑水和泥沼的威力,知晓如何抵抗黑水的腐化前,何不见清楚自己绝不能落下沾染分毫。

    他只能放弃靠近,重新拉远距离。

    该死,他的修为还是不够。

    筑基初期的修为,连抵抗龙尸散发的威势都做不到。

    遥望着那巨大的龙首,何不见还是不想放弃。

    别说龙珠了,真龙的鳞片都是难得的极品材料。

    在“宝山”之前,何不见不甘心就这样空手离开。

    何不见遥遥俯瞰着这片黑色泥沼,目光突然一定。

    随着黑水泛滥,将一切腐化成污泥,宫城逐渐消失。

    那些遮挡视线的建筑消失后,此时黑色的污泥中,露出了一株翠绿的竹子。

    绿竹通体如翡翠一般莹润剔透,仅有不到一人高,通体笔直,只有最上方侧生出几支柔韧青翠的枝叶。

    并且它周身散发着淡绿色的光晕,光晕笼罩之下的一小块地方,是唯一没有沾染到黑水化为污泥的地方。

    在滔滔黑水与污泥之中,这株翡翠般的绿竹撑起了一小方净土。

    这是……

    何不见细细数了一下这株绿竹的竹节,一般的绿竹竹节在十到十五之间,而这株绿竹只有九个竹节。

    九节青玉竹。

    居然真的是九节青玉竹。

    何不见心中巨震。

    他在玄都的藏书楼中,曾经读到过记载周天宝物的书,里面便记载了这种仅有九节、通体如碧玉般的竹子。

    它只生长在生机极为旺盛之地,是炼制灵宝九天玉魂笛的必备材料。

    当然,除去炼制九天玉魂笛外,九节青玉竹由于其内蕴藏着巨大生机,修士哪怕服用它的一枚竹叶,都可弥补身体的暗伤和亏空、洗清尘垢,获得莫大好处。

    九节青玉竹是毫无疑问的至宝。

    只是它为何会生长在散发着无尽死气的龙尸旁?

    按理来说,这样没有半点生机的地方,不该有九节青玉竹生长。

    何不见借着飞在半空的便利,认真观察了一下,渐渐发觉出了一点玄妙。

    九节青玉竹生长的地方,正好与龙尸所在的位置相对。

    黑龙面前的太液池,正好与九节青玉竹下方的净土相对。

    再结合这泛滥的黑水与河流,在天空中望去,竟然隐隐形成了一幅两仪太极图。

    否极泰来,死极化生。

    想必是这真龙死尸上所散发的死气太过于浓重,以至于此地出现了死极化生的罕见图景。

    这生机四溢的九节青玉竹,就是黑水泥沼和龙尸死气的克星。

    或许可以拔出九节青玉竹,再在青玉竹的笼罩下去靠近龙尸。

    不,不行。

    何不见结合着自己学过的阵法知识,他知道此刻这样相生相克的局面非常脆弱,一旦他拔出青玉竹、或移动青玉竹,这样的局面就会打破。

    龙尸的死气成倍释放出来,他基本不可能拿到青玉竹后再靠近龙尸。

    何不见只能暂时放下对于龙尸的惦念,决定先想办法拿到九节青玉竹。

    何不见尝试着靠近九节青玉竹,但越是靠近,越觉得身上的压力越大。

    周围的空间在挤压他,他好像在胶体中前行,每前进一点,灵力便成倍地消耗。

    看来,九节青玉竹和龙尸是这一片空间的两个支点,越是靠近支点阻力越大。

    他难以靠近龙尸,也不仅仅是龙尸余威的原因,还有空间压力。

    幸好九节青玉竹本身非常温和,它不像龙尸那样会散发出无尽威势,才让何不见靠近到了二十丈的距离。

    距离青玉竹还有二十丈时,何不见激活了法衣上的银汉无波法阵,靠着法阵抵抗着莫大的压力,又向前前进了十丈。

    还有……十丈。

    何不见已经被压得距离腐化的泥沼只剩一臂的高度,那碧绿通透、生机盎然的玉竹已经很近了。

    然而,此刻异变突生。

    被黑水腐化的大地中,伸出了无数黑漆漆的手臂。

    那些手臂摇曳着,争先恐后向着何不见抓来。

    是那些浮尸!

    之前太液池中的那些浮尸,此刻裹上了一层黑色污泥,不断试图想要把他拉入泥沼。

    何不见果断取出萧淡水给他的那半截断萧,同时左手上的所有星珠散开。

    一声箫声响起,那些抓挠的手臂骤然定住。

    空间加在他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几分。

    何不见看准时机,化为云雾,冲过了这十丈距离,冲进了九节青玉竹周身散发的微光笼罩范围内。

    进入微光笼罩之内,何不见顿时感到身体一轻。

    那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何不见松了口气,赶紧从玉佩中取出一颗真灵丹,仰头服下。

    这最后二十丈的距离,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固体中前进,不光耗空了灵力,还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

    如果没有断萧,他就要被那些手臂拉进泥沼里了。

    他还是太弱了,若他是筑基后期、筑基大圆满,这最后的二十丈不会如此艰难。

    不过结果是好的。

    何不见站在青玉竹笼罩的一小方土地上,认真端详着这只有他胸口高的竹子。

    离得近了,何不见才发现,这节青玉竹……似乎是被人祭炼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