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方艳青和杨逍见面的机会一直很少。
因着父亲方评那边又失了消息,明教的阳教主也失踪至今,他们俩各自都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忙碌,因此一直聚少离多。
这次是特意书信约好在蝴蝶谷见上一面。
“等很久了吗?”
方艳青侧首看向身旁的杨逍,浅笑着温声问道。
杨逍自然不会像范遥那般没眼色又不会说话,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丹凤眸里是好似漫不经心的笑意,语气轻缓暧昧意味深长。
“等你多久都不会嫌久,多短都不会觉短。”
方艳青早已习惯他这般情话绵绵的风流做派,脸上笑意更深。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了一直站在不远处眼巴巴望着她的胡青羊。
“青羊,近来可还好?”
不同于两年多前初见时瘦弱的小丫头,十五岁的她已出落成了亭亭如玉的俏丽少女,一袭单薄青衣恍如一枝纤细素丽的清荷。
白净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水汪汪的杏眸,仍是像每一次见到方艳青时那般盛满细碎如星屑的光芒,怯生生又充满欢喜和依赖。
“姐姐,青羊很好,只是一直很想你。”
见方艳青看向她,胡青羊立刻主动凑到她了身旁另一侧,粉白如鲜桃的小脸上神情虽腼腆但表达的话语却很直接。
这两年来她们俩见面的次数倒是比杨逍还多,感情越发深厚。
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相交无关于任何身份和武功强弱,又或许是真有倾盖如故的缘分,两人一强一弱的性情相处起来极为合意。
倒真如亲姐妹般亲密无间。
甚至因为同为女子的缘故,很多胡青羊不便或不愿对兄长胡青牛说的话都愿意和方艳青分享,好地让胡青牛都忍不住吃味。
方艳青来到蝶屋后自然也向胡青牛打了声招呼。
她倒是没太在意一旁病床上的男人,因为胡青牛是名满江湖的蝶谷医仙,他本身又医者仁心来者不拒,这里时常会有病人求医。
因此只目光略略扫过那神情呆滞地望着她的男子。
但不曾想到晚间方艳青和胡青羊同睡一屋时,内向怕与生人接触但向来心底柔软与人为善的小姑娘却第一次说了对他人的不喜。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了。
方艳青来到蝶屋时已是午后,她毕竟是专程来见杨逍的,和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两人便单独去了谷中更远处叙话。
如今初秋,别处已开始黄叶凋敝,四季如春的蝴蝶谷内倒还是依然一片春色无边,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成群翩翩飞舞。
方艳青和杨逍相携着走到一处花丛中的大石上坐下。
杨逍单腿支起,一只手放在膝上,书生的长袍被他穿出江湖意气,坐在他身侧的方艳青被他另一只手揽着肩靠在他怀里。
两人相依相偎,一时都没有说话。
只感受着身侧与对方相贴的存在享受这片刻相伴的脉脉温情。
“阳教主还是没有消息。”
无需任何前兆的寒暄,杨逍突然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淡淡开口道,“他们都说他应是凶多吉少了,如今都在为教主之位争抢。”
方艳青没有表示疑惑亦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有意接下这位置,但他们谁也不服我。”
“紫衫龙王为了韩千叶出走,金毛狮王也没了联系,白眉鹰王回到江南自立门户,青翼蝠王一身寒疾自身难保。”
“如今我虽坐镇光明顶,但四法王、六散人纷纷出走,只一个范遥还在我身侧,明教已然分崩离析,他们都道我狼子野心。”
说这些时杨逍脸上少见地没有笑意,唇边的弧度甚是讥讽。
但方艳青却能听出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下的沉痛和不甘,她也理解他为何如此,她握住了他膝上的手按他最喜欢的那样十指相扣。
“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不是觊觎教主之位,满足一己私心。你只是不想明教在阳教主离开后走向衰落,只是觉得没有人有资格坐上他的位置。”
所以与其由那些他看不上的人瞎折腾明教,不如自己先占着,至少杨逍信任自己的能力决不会让明教越来越差。
他们相识三载,相恋两载,对彼此再相知相爱不过,方艳青怎么会不明白他对明教深厚的感情和他清高孤傲的性情。
她清淡柔和的嗓音在怀中轻轻响起,仿佛伴随着倚靠在一起的胸膛深深传导到了其下跃动的心脏改变了原本井然有序的规律。
杨逍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对此的回应只是更加搂紧了她在怀里,低头靠在她浓密的乌发间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冷淡雅的香气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
……
晚间的饭菜是杨逍和范遥准备的。
胡青牛在忙着诊治病人,方艳青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入世数年倒也曾想向胡青羊学习厨艺,可惜在这上面一窍不通。
但现下总不能指望着胡青羊一个小姑娘为他们一群人忙活。
于是不忍妹妹辛苦的方艳青倒是很忍心使唤杨逍,他们两人曾一起结伴游历风餐露宿过那么多日子,对他的厨艺再清楚不过。
杨逍倒是没什么异议,顺便拉来了不情不愿的范遥打下手。
最后做出来的一桌饭菜自然不令人失望,色香味俱全,倒是让胡青牛和胡青羊兄妹暗暗大吃一惊。
方艳青则是私下对杨逍玩笑道,“杨郎果真很有祖师遗风。”
桃花岛岛主东邪黄药师就是个号称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奇人,他的女儿丐帮帮主黄蓉据说就做的一手好菜。
方艳青这般虽是夸赞杨逍,实则也是调侃他少年时恐怕很以东邪为榜样所以才用心钻研厨艺,毕竟按读书人的说法君子远庖厨。
杨逍自然听出来了,但他脸皮厚地很并不以为意。
反倒是对她的称呼很感兴趣地挑眉。
青妹对其他年长的男子都会礼貌地称呼一句大哥,但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杨逍从前还会醋习惯了倒觉得这也是种特殊。
但她脸皮薄,这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般亲昵地称呼唤他……
杨郎……
唔,果然很好听,看来以后要哄青妹多喊几次。
杨逍面上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下这般打定主意想道。
晚上鲜于通自然是和他们这群人一起同桌用餐,胡青牛主动作为中间人向他们双方作了介绍,只说了姓名没说身份。
但明教逍遥二仙的名号在江湖中何其响亮,鲜于通又早知胡青牛这位蝶谷医仙是明教中人,怎么会猜不出他们俩的身份。
但他面上倒并无敌意或是防备,反而落落大方友善笑道,“在下华山派掌门弟子鲜于通,能与几位相识一场便是缘分。”
和他相比,杨逍和范遥的反应就冷淡多了。
范遥自顾自喝酒,杨逍漫不经心地支着头给坐在身侧的方艳青碗里夹她喜欢的菜,两个人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兴致缺缺。
可谓非常不捧场,鲜于通倒不觉讪讪反而很宽容地一笑。
这样的反应至少看起来可比他们两个礼貌讨喜地多,至少胡青牛就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而方艳青虽没说什么但也没有恶感。
见此范遥暗暗冷笑了一声。
“华山派啊……”
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回忆的语气很是随意地道,“和他们好像是有几笔仇怨的,往常我遇到一个华山弟子就要杀一个。”
鲜于通握筷子的手一顿。
而范遥的话还在继续,他根本没看鲜于通的反应,而是捅了捅身旁的杨逍问道,“我记得你和华山派好像也有仇?”
杨逍看出他的意思,饶有兴致地道,“是啊。”
“还记得我们杀的那几个华山派弟子吗?”
杨逍又很捧场地接话,“记得,怎么了?”
范遥喝了一口酒,脸上含着笑意用回味的语气轻飘飘道,“好像一个是大卸八块,还有一个被我们扔到鬣狗群里活活分食了。”
杨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同样笑着说道,“是啊,大卸八块的最后是喂给了附近沼泽里的鳄鱼,啃地骨头都不剩。”
范遥和他对视一眼仿佛意有所指,“这不就是绝佳的毁尸灭迹,所以到现在也没被人发现,说来蝴蝶谷里不知有没有鬣狗……”
他们两个谈笑风生,轻描淡写。
但对面的鲜于通却不复原来的镇定自若,原本就面带病色的脸上更加苍白,额间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颇有如坐针毡之感。
胡青牛不知道鲜于通是哪里得罪了今天刚来的两尊大佛,但对方好歹是他义结金兰的兄弟,只能尽量在一旁打圆场笑道,
“他们两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鲜于兄弟别当真。”
方艳青一直神情淡淡地看着他们两人这出戏,颇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在鲜于通是华山派弟子的面子上还是看了一眼杨逍让他到此为止。
于是接下来这顿饭总算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如果不提异常安静的鲜于通的话。
饭后的晚间方艳青和杨逍又单独到附近散步,直到这时她才有空问起方才饭桌上的事,“鲜于通是有什么问题?”
见她首先是质问鲜于通,杨逍颇觉满意地笑笑,随即又调侃道,“怎么?我记得你祖上不是应该也和华山派有仇吗?”
华山派的开山祖师郝大通是当初全真七子之一,全真教和古墓派因为两派祖师王重阳和林朝英的缘故的确是有宿怨。
甚至曾经古墓派的入门仪式弟子都需要向王重阳的画像吐口水,不过后来到她外祖父母这代自然将这规矩给改了。
方艳青无奈看他一眼,“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我不信你不知。不过你和范遥应该不是真的和华山派有仇?”
正常人杀人就杀人,谁有这个闲心又是大卸八块又是丢给鬣狗,更何况哪里来的好地方既有沼泽鳄鱼又有鬣狗成群。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疑问,其实几乎是肯定。
杨逍撇撇嘴,“好吧,就是吓吓他这个伪君子罢了。”
他没说今日在她来之前听到的鲜于通的一番暗藏玄机的话,青妹性情纯粹直率,这种弯弯绕绕的话术她是听不出什么问题的。
方艳青今日并没特意关注鲜于通,但也没觉他有异,因此对于杨逍的评价只在心底留了影子倒未立刻就全然相信。
并非她不信任杨逍,而是她一向喜欢以亲身体会看人。
江湖上不知所云甚至离奇古怪的传闻还少吗?他人口中的话总是有失偏颇的,若听一个信一个只怕千人都有千面。
月上中天,不知不觉就到了要回去休息的时候。
蝶屋这里因为时常要安置病人,倒是有好几间空房,杨逍范遥兄弟俩住一间,方艳青自然是和胡青羊同住。
临进屋前杨逍拉住方艳青的手不放。
方艳青带着些疑惑和温柔的纵容回眸看他,“怎么了?”
杨逍用扇子轻点唇边,笑而不语。
方艳青垂眸无奈一笑,浓密的霜睫在月光下打下一片淡淡阴影,紧接着纤长凝白的脖颈微微仰起一段优美的弧度主动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
但杨逍可不满足这样的浅尝辄止。
于是在她即将退开时,两只大手分别握上她后颈和那盈盈一握的婉转纤腰强势不容拒绝地将她紧紧揉进了怀中。
舌尖在甘之如饴的春水里缠绵悱恻,你追我逐,原本颜色微淡的双唇在细密的啃噬与啄咬下逐渐染上靡丽的水色。
待分开时,方艳青已是朱唇微肿,呼吸略急。
她有些恼怒地想把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杨逍给用力推开,但杨逍的手臂仍然如铁桶般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声音暗哑低沉。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方艳青立刻就不敢动了,她如今在男女情爱上已非当初懵懂无知,自然知道他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
两人就这样在屋外的月色下相拥了许久。
等到好一会儿杨逍终于肯放开她,方艳青立刻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地匆匆低着头回屋了,进去的时候却看到站在门边的范遥。
也不知是何时站在那儿的,又看见了多少。
但见着她如今粉面含春,眼波潋滟的模样也该知道了,而范遥对此的反应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起来很不屑地转开了目光。
她路过时还故意抖了抖身体,语气很嫌恶地嘟囔了一句。
“嘁~肉麻死了……”
方艳青不理他,倒是屋内的胡青羊不知前情见他对她这般态度很是不满地鼓起勇气偷偷瞪了他一眼,就像幼猫挥着小爪子。
方艳青看地好笑,拉着她往卧室里走,低声劝道,“别理他,他这是喜欢的女子另嫁他人受了情伤,我们体谅下可怜人。”
她说的是黛绮丝的事,但范遥听在耳中却心下一跳,像是被人戳中了心底最隐秘自己也不敢揭穿的事实般心虚又心慌。
……并且他清晰地知道这并非与黛绮丝有关。
已经进屋的方艳青和胡青羊没有见着范遥骤然僵直在原地的模样,但杨逍却看地一清二楚,并且恐怕比他自己还明白原因。
路过他时还十分记仇地报之以嗤笑,但要指望他点醒他……
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