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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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凯恩探员之前说的那样, 道格拉斯上校为自己的妹妹和侄子租了一间房,把人“赶”那边居住的新闻很快传遍了小镇。
之所以大家都用了“赶”这个词, 也是因为上校现在居住的房子空间不算小,差不多要比利昂娜他们现在租住的房子大一倍,想要再住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如果是关系非常好的一家人,当然不介意平时一起生活。可事情被卡明夫人那么一闹,不管道格拉斯上校想不想偏袒自己的妹妹,为了家庭和谐也必须把这对母子安置到其他住处了。
不过上校也没把事情做绝。
根据后来凯恩探员出门打听到的结果,每年秋季展销会结束后镇上确实会有一些人举办小型的庆祝晚会, 不过道格拉斯上校家从没举办过。
这次他不但要办庆祝晚会, 还说是为侄子过生日,这目的可以说是相当明显。
“估计上校t的妹妹和侄子确实要常住在这里了……不过我听住在隔壁街的人说,上校也是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向众人澄清误会。”
凯恩探员在外面跑了一圈后回来,向利昂娜汇报道:“杂货店的彼得先生是个大嘴巴,当着上校的面就直接问了最近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听说上校那时候的脸色非常不好,极其严厉地否认了。”
“具体否认了什么?”利昂娜好奇问道,“他的孩子不是亲生的还是他妹妹说了谎?”
“都否认了……”
凯恩探员挠挠头,表情十分微妙:“他说是他让自己的妹妹去接那位律师朋友过来做客, 那位律师在路上跟卡明夫人说了些自己经手的其他案子, 结果这些话被赶马车的人听错了……”
按照凯恩探员打听到的消息,道格拉斯上校至今都非常确信他前妻留下的双胞胎确实是自己的孩子,并当面呵责了杂货店的彼得先生, 让他不要再传这种恶毒的谣言。
他没有任何改遗嘱的想法,没有与妹妹和侄子闹掰。他这次临时决定举办舞会也是为了能让妹妹和侄子能够更好融入希图科姆这个小镇——近期所有的传言都只是太多巧合凑到一起形成的误会。
“可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道格拉斯上校早就退役了,平时又不忙,他要是请他的朋友来做客明明可以自己去接,干吗让他寡居的妹妹去啊?都不如让他侄子去……”见利昂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过来,凯恩探员赶紧摆手道,“不是我对寡妇有什么偏见,但像上校这样的体面人家,谁会让一个女人单独去火车站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回家啊?只要被熟人看到,之后几年都要有人传闲话。”
他的话让利昂娜有些不舒服,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目前社会的常态。
生活在这种环境下,道格拉斯上校还让自己的妹妹去接自己的朋友,这种行为确实有些可疑。
不过这对利昂娜来说并不重要。
她想要尽可能了解上校家的事,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更加了解道格拉斯夫人目前生活的环境。在她真正询问对方有关男管家霍顿的话题之前,她们也能有更多话题可聊,可以放松对方的警惕。
不知算不算巧合,道格拉斯上校家偏偏在这种时候闹出了这么多新闻,还要举办一场方便人们交流的晚会,这让利昂娜看到了抛出真正话题的时机。
她打开请柬,再次确认了下时间。
“20日下午五点……时间真紧啊。”
利昂娜打了个响指,笑着看向室内的其他人:“话说上次我去他家拜访时也发现了,上校家除了一位看孩子的保姆居然连个女仆都没雇,还是道格拉斯夫人亲手为我们泡的茶。”
“这个我听镇上人说过,好像是道格拉斯夫人并不喜欢家里住外人,所以只雇用了一位镇上的姑娘做兼职女仆。白天来家里打扫卫生,连中午饭都是她们一起做。”凯恩探员补充道,“还有看护那两个双胞胎的保姆,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保姆……那位小姐是上校前妻的妹妹,一年半前才找到这边来的。”
他这么说着,忍不住叹息一声:“边境战争后,她家是第一波响应政府号召、去西边种地的那拨人。原本她父母花了五年的时间经营了一家农场,日子刚过好一点就遇到一伙马匪上门打劫……她的父母和兄长都被杀了,她自己又无法独自经营农场,实在没办法才一路来到东边找到自己的前姐夫……”
当时道格拉斯上校都已经再婚,按理说收留这位前小姨子已经有些不合适。
好在道格拉斯夫人是个心软的人,同意收留她,并将照顾双胞胎的任务交给她,这才让这位命运多舛的姑娘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利昂娜之前也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件事,此时的反应并不是很大。只有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整理资料、基本没有外出社交过的波文跟着唏嘘了几声。
这是一段非常令人同情的遭遇,可利昂娜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刚想把重点拉回来,之前一直沉默的谢尔比突然抬起头。
“您的意思是,道格拉斯夫人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准备晚会。”
黑发的少年声音依然有些沙哑,语气却十分笃定:“我和凯恩探员可以趁机过去帮忙。”
“就是这个意思!”利昂娜再次打了个响指,脸上的笑也跟着扩大,“我们可是邻居呀,出点人去帮忙不是理所应当的?我这就去上校家说一声… …”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路过谢尔比时微微抬了下手,似是想要在他肩膀上拍拍,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的手转了圈又收了回来,只朝他笑了笑:“就是又要辛苦你了……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能顶得住吗?”
谢尔比原本因为她抬手的动作习惯性肌肉紧绷起来,可见那只手并没有落到自己肩膀上,反而又有种胸口空空的感觉。
“…………”
“没、没事。”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卡顿了一下,清了下嗓子才继续道:“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利昂娜:“但你的嗓子好像越来越哑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并没有。”谢尔比摸摸自己的脖子,再次摇头,“如果真的不舒服我会告诉您。”
利昂娜确定他没有硬抗,这才点点头,开门向隔壁走去。
众人目送小弗鲁门先生离开后,尽管脸上写着不情愿,但作为医生的波文还是为谢尔比检查了一下喉咙……结果也跟之前一样,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看他这是要变声了吧?”
沙发上,雇主离开后的凯恩探员顿时失去了仪态管理,跷起二郎腿,随手拿起一块放在茶几上的饼干塞进嘴里,声音顿时变得有些含糊:“这个时候才开始变声确实有点晚……”
原本还在认真检查的波文:…………
先是生长痛,现在又是变声……如果不是谢尔比亲口承认他自己已经21岁,他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少年。
“……也许真的是,再观察看看。”
他拍上谢尔比的右肩,小声警告道:“你在发现身体有什么异常时必须及时跟我们汇报,我不希望上次的事再发生一次……这不光是为了你好,也关乎弗鲁门阁下之后的处境,你明白吗?”
“我明白。”谢尔比说道,“之前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保证。”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20日。
随着秋季展销会已经在昨天圆满落幕,希图科姆镇也慢慢安静下来。
进入秋天后,镇上的小型聚会和舞会也会慢慢增多,而按照时间上看,道格拉斯上校家的这场晚会会是第一个。
由于之前已经打好了招呼,刚吃完早饭,谢尔比和凯恩探员就带着昨天在家做好的点心来到隔壁,与一些来自其他家的帮手一起帮助道格拉斯夫人布置房间和后院,准备晚餐的菜肴和餐具。
在品尝过谢尔比带来的小饼干后,镇上的夫人们都对这位沉默寡言的男仆赞不绝口,一致欢迎他来厨房工作。
厨房是主妇们的天下。
等到道格拉斯夫人离开,众人准备菜品时,大家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最近的热门话题。
“……听说了吗?道格拉斯上校的妹妹,那位卡明夫人和她的儿子今天也会来……”
“她还真好意思!”一位中年妇人不屑冷哼,“传出那么恶毒的谣言,我要是她都没脸来!”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假的?我从之前就觉得格温和海蒂与上校一点都不像。”
“那也不该直接在外面说,还去找律师……”
“上校不都说那是误会了?”
“那种话你还真信啊……”
众人因为不同的观点慢慢吵了起来,甚至有越说声音越大的趋势。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那位卡明夫人这次跑过来绝对不是投奔亲戚那么简单!”
突然,其中一个声音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顿时让大家安静下来。
“你们知道道格拉斯上校的老家在哪儿吗?”
“他之前不是住在诺特堡吗?”
“不,那是他退役之后的事了,他的老家其实是在南克利夫兰州……卡明夫人之前也居住在那里。”
听到这个州名,认真聆听的人们都发t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这……他其实是南边的人?”有人惊讶道,“可他不是一直支持大总统吗?”
“你这话说的……南边人就不能支持北方政府了?”有人翻了个白眼,一针见血道,“这根本不是南边人还是北边人的问题,只要稍稍有点人性,谁不讨厌那些奴隶主?”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认可。
“可你说的这个跟卡明夫人有什么关系?”
有人开始询问之前挑起话题的人:“难道她是南边来的间谍?!”
之前说话的妇人似是被这个想法噎住,无语片刻,最后还是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南克利夫兰州的现行法律大部分还在沿用殖民时期的法律……”
“哎呀这有什么?我们这边不也一样吗?”
“那可不一样。按照他们州的土地法,女人没有办法继承或购买土地的产权……”
那妇人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将切好的馅料包到饼皮里,这才舒出一口气。
“道格拉斯上校虽然来到北边居住,但他在老家有一个从父亲那里继承到的农场……之前几年那处农场一直由他妹妹经营,但产权证上是上校的名字。”妇人直起身,捶了捶后腰,“她想要上校所有的遗产不太现实,可如果是冲着那处农场来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消息一出,很快就在厨房中引发了新一轮的讨论。
有人觉得反正上校家的双胞胎都是女孩,按照继承顺序,那块土地的继承人确实是他的侄子。
再加上他妹妹在那里经营许久,都是一家人,上校既不缺钱也不会回南方住,给就给了没什么。
大多数人却是反对意见。毕竟那到底是上校自己的财产,他想给谁就给谁。
而且新大陆又不是马黎,上校家的土地也不是从国王或者领主那里分封到的,完全可以卖了换钱……卡明夫人要是真为了这个找上门才会让人瞧不起。
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厨房中的主妇们虽然八卦倒也不会因为这个吵起来,嘴上说说就聊到了下一个话题。
这期间谢尔比一直在旁边默默聆听,发现她们的话题开始转向其他事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擀好的饼皮盖到馅料上。
要为几十人准备吃的,道格拉斯上校家的烤炉显然不是很够用,因此之前也说好了,今天做饭时会借用一下利昂娜家的烤炉。
谢尔比与主妇们打了声招呼,这就准备把目前弄好的派带回自家厨房烤制,却没想到刚出门就碰到了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口。
谢尔比见过这位少女,正是之前带着上校家双胞胎一起玩的“保姆”,也是两个小孩的亲姨妈——乔伊丝·科林小姐。
看她此时尴尬的表情,大概猜到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段时间,但因为听到厨房里的八卦声这才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进来……
“上午好,小姐。”谢尔比右手稳稳端着放着馅饼的托盘,转身帮她抵住门,声音稍微拔高,“您是来厨房帮忙的吗?”
厨房中的声音稍微安静了一点,乔伊丝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总算没有刚刚那么尴尬了。
“是的……”她从谢尔比身边走过时小声道谢,“谢谢你……”
第252章
252
虽说请柬上的晚会时间是下午五点,但新大陆的乡下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四点左右就有不少人聚集在上校家的后院。
位于后院草坪的那部分场地已经基本布置好了。
一张张长桌整齐摆开,上面放置了各种饭前小食和饮品,以供客人到了后可以自行取用。利昂娜从自家这边的窗口都能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来到那边,或是食用点心或是端起杯子,隐隐还有笑声传来。
既然都有人来了,利昂娜也赶快换上外衣,与波文一起来到邻居家。
今天上校家的正门一直是敞开的,两人进门后很快便找到道格拉斯夫人。
“下午好,道格拉斯夫人。”利昂娜笑着把作为礼物的一瓶酒递了过去, “感谢您与上校邀请我们参加这次晚会……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诺瓦合众国参加这种活动,如果我们无意中做了失礼的事还请您多多见谅。”
“这个、您太客气了……”
道格拉斯夫人有些局促地接过她递来的酒,声音都因为紧张而有些磕巴:“这、这就是个很平常的聚会,没有什么规矩,您可以放松些……”
这么说着,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面露感激道:“说起来还要谢谢您派来的帮手!迪恩和迪克先生真的帮了我们很多……”
“哈哈,那就好。能帮上忙我们也很开心……”
两人简单寒暄的功夫, 利昂娜已经能感受到道格拉斯夫人确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也许是距离两人之前说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家里又发生了太多事,上次利昂娜的那次小小试探道格拉斯夫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此时利昂娜与唠起家常时,女人的情绪也跟着慢慢放松下来,谈到花坛中的花草时眉眼都跟着柔和不少。
“……我以前也不会种花,是杰林斯夫人教会我的。”道格拉斯夫人嘴角还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一开始还觉得麻烦,但看到那些小家伙们抽出新叶、等待它们终于开花时,确实会让人感到心情舒快……”
她的声音本来就很温和,抑扬顿挫的语调更会给人一种她从不会发火的感觉——事实也确实如此。经过这么多天的侧面调查,利昂娜和凯恩探员还从未从镇上任何一人口中听到过“道格拉斯夫人生过气”的消息。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直到再次有客人进入室内,道格拉斯夫人才与利昂娜和波文颔首示意,转而迎向新客人。
“……你觉得她怎么样?”
刚刚从后门走到后院,利昂娜转头看向波文:“不要想其他的,说说她给你的第一印象。”
“就……挺普通的一个人……”波文似乎在用力回忆刚刚那人说话的细节,最后还是摇摇头,“抱歉,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就是''安娜·欧尼尔'',我感觉她和住在隔壁的沃兹太太没什么区别。”
住在尤默尔大街的沃兹太太是利昂娜在庞纳城中的邻居。
因为同样是圣教徒,经常会和梅太太一起去教堂做弥撒或是一起去育婴堂做义工。
波文因此遇到过对方几次,只记得那是个说话总是细声细气、很容易害羞的女士,其他的记忆点都十分模糊……道格拉斯夫人给他的感觉也是这样,完全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妇人。
听他这么说,利昂娜心中也是思绪复杂。
如果道格拉斯夫人不是一个心机深沉、演技精湛到能骗过所有人的女人,那她表现出的一切只能说明她是一个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人。
这与利昂娜预想中的“欧尼尔夫人”并不一样。
她甚至有些无法想象,那个有着温和气质的女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与男管家霍顿,甚至是父兄中毒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思索间,又有几位客人走进了后院,一边拿取食物一边与熟识的人交谈。
除了大人,还有不少人带着孩子来了,现在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时不时就能听到孩子们传来的欢笑。
而很快,两名打扮精致的女孩子引起了利昂娜的注意。
双胞胎在大部分地区都很少见,同时出现时总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两个五官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穿着同款式的小裙子,手牵着手,一眼看去简直看不出区别。
这是利昂娜之前只是听谢尔比说,现实中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道格拉斯上校家的这对双胞胎。
看着她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小手,一时有些愣神。
小小的双胞胎正在乔伊丝小姐的带领下,依次向到场的每一位宾客问好。
她们本来就长得可爱,甜甜的问好声更是加大了人们对她们的好感,显得礼貌又乖巧。
等走到近前、看到利昂娜和波文时,两个孩子的双眼顿时睁大。
她们几乎是同时迈出脚步,小跑着来到两人身前,好奇地打量这两张从没见过的t生面孔。
“下午好,先生。欢迎来我家做客!”
左边声音活泼的女孩在两人间看了圈,最后弯着眼睛看向利昂娜,精神十足地喊道:“我叫格温妮丝!”
“我叫海蒂……”站在右边,声音稍微细弱一些的女孩眨眨眼,接着问道,“你们是谁呀?”
孩子天真的声音总是能让利昂娜感到心情愉悦,她当即蹲下身与她们视线齐平。
“下午好,小姐们。我是刚刚搬到你们隔壁的约翰斯,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莱文医生。”金发的小绅士笑着对她们介绍起自己与波文的假名,“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约翰斯先生,莱文医生,你们想玩一个游戏吗?”
与她们的继母不同,双胞胎完全不怕生,积极向两位陌生人提出邀约:“这是新来希图科姆的人都要玩的游戏!”
话音刚落,利昂娜还没说什么,周围的居民却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
“你们两个真是……”
之前在与其他镇民说话的乔伊丝小姐终于注意到这边,无奈走过来,一左一右搭上双胞胎的肩膀,朝利昂娜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她们说着玩呢,您别在意。”
“是吗?”利昂娜看了眼明显面露失望的双胞胎,“我还挺想知道她们的游戏是什么呢……”
她都这么说了,乔伊丝小姐也只能任由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开始说起游戏规则。
双胞胎的游戏很简单,就是让利昂娜和波文转过身数十个数,这期间两个孩子会随意交换位置,然后猜谁是姐姐格温妮丝。
这个游戏不禁让波文笑出来。转身时十分戏谑地瞥了眼身边的雇主,还用嘴型问了句“双胞胎是不是都喜欢这种游戏”,然后理所应当地得到了后者的一个瞪视。
在双胞胎的催促下,互相递眼神的主仆二人终于开始数数,在数道“十”的同时一起转过身。
两个小姑娘依然像之前那样牵着手站在一起,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请问,谁是格温妮丝?”
站在右边的小女孩用细软的声音说道:“如果赢了可是有奖励的……”
这提示简直不要太明显。
两个女孩虽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姐姐格温妮丝的声音十分有活力,妹妹海蒂则更加软和一些。不说话可能还分不清楚,但一说话就暴露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
波文这样想着,想也不想地抬手指向左边,却没料到手臂被身边的人撞了下。
利昂娜竟然指向了右边。
这个结果不但出乎了波文的意料,连双胞胎都一起睁大了眼睛。
“你很聪明,格温妮丝。可就算你们长得很像,穿着同样的衣服,伪装了声音,有些东西是日积月累形成,想要模仿还是不太容易的。”
在女孩震惊的目光中,利昂娜收回手,微微俯身对她们露出一个笑:“你们的笑容并不完全一样。你笑起来时嘴角比你妹妹咧得更开,下巴显得更尖……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找面镜子对比观察一下。”
其实不光是这点。
即使是双胞胎相貌并非完全一样,看起来更健康的格温妮丝要比妹妹的脸颊稍微圆一点……可这种会伤到小孩自尊心的话利昂娜还是觉得不要说比较好。
双胞胎依然牵着彼此的手,可看向对方时第一次带上了惊讶,似是完全没想到两人还有这样的区别。
曾经被这对双胞胎捉弄的宾客们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笑出声,甚至有个自来熟的青年上前搭上利昂娜的肩膀,向她比出一个拇指。
“总算有能让这两个小家伙吃瘪的人了,她们可没少靠这招捉弄人!”那青年笑着向利昂娜伸出手,豪爽地握了下,“彼得·爱森。我之前就听说过你了,约翰斯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有一就有二,刚刚看热闹的人中也有一些比较健谈的,趁着这个机会跟着一起过来跟利昂娜这两个外国人打招呼。
说话间,利昂娜突然感觉外衣被拽了拽,循着力道看过去,就见到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
“你赢了,约翰斯先生。按照约定,我们要给你奖励……”
作为姐姐的格温妮丝显然还有些不情愿,又拽着利昂娜的衣角向下拉了拉,小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可你要保证不能告诉其他人。”
她的妹妹还在旁边不停点头,表情认真地补充道:“这是只有获胜者才能知道的!”
利昂娜被这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逗笑,只能暂时离开人群,跟着她们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不要吃焦糖布丁……”女孩再次示意利昂娜蹲下来,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尤其是最大的那个,那是我们的,不要跟我们抢……不然你会吃不下其他东西。”
利昂娜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可没过多久她就明白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道格拉斯上校的妹妹梅丽莎·卡明带着她的儿子来到了现场。
利昂娜之前只与这位“小卡明先生”打过一次照面,对对方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个小孩有点胖”上,并不太清楚他的性格。
可刚刚来到后院,这位小卡明先生就与双胞胎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冲突——三人都看上了摆在长桌最中间那份巨大的焦糖布丁,谁都不肯让步。
虽说这场晚会名义上是小卡明先生的生日会,但一上来就与主人家的小孩抢吃的实在有些失礼,看到的大人们纷纷蹙起眉头。
最后在卡明夫人的拉偏架下,两位道格拉斯小姐最后放弃了那个大布丁,一起牵着手跑开了。
作为“胜利者”的小卡明先生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个最大的布丁,非常开心地享用起自己的胜利果实。
可没过多久,现场所有人就听到一声盘子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干呕声。
“虫、有虫子!”
跌坐在地的小卡明干呕了好几下,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用颤抖的声音向母亲喊道:“布丁里有虫子!我还吃下去了半条!! ”
第253章
253
小卡明先生的哭嚎声很快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利昂娜也不能例外。
等听清那少年在说什么时,她第一时间看向那对站在人群外围的双胞胎。
两个小姑娘此时已经笑成一团, 只不过现场的声音很大,她们那位表哥的哭声直接盖过两人的嬉笑声,暂时还没人发觉。
道格拉斯上校的妹妹——卡明夫人是在一位陌生男士的陪同下一起走到儿子身边的。
在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后,卡明夫人当即心疼地抱住儿子,带着怒意的眼神在四周扫视一圈,立刻落到了那对还在窃笑的双胞胎身上。
“是你们!”
她尖叫一声,提着裙子直直朝两个女孩走去,抬手就要向其中一个女孩头上扇。
女孩齐齐尖叫出声,姐姐格温妮丝立刻抱着妹妹的头蹲下,负责看护她们的乔伊丝小姐更是直接挡住了卡明夫人扇过来的手。
“别……您别这样,这一定是误会……”棕发的少女双手握住她的手腕, 小声劝说道,“大家都在看……”
“她们小小年纪就会做这种恶毒的事就是因为你们不好好管教!”
此时的卡明夫人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把就将乔伊丝小姐推倒在地:“既然你们都下不去手,那就由我来管管这两个小杂——”
“梅丽莎!”
一声暴喝压过所有声音,瞬间把卡明夫人即将说出口的脏话卡到了嗓子里。
都不需要众人循声去看,道格拉斯上校已经沉着脸走了过来。
“注意你的用词, 梅丽莎。”
他先把摔倒在地的乔伊丝小姐扶起来,给了妹妹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看向抱在一起的双胞胎。
“真是你们做的吗?”见两个孩子当即就要说什么,他又沉声打断道:“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不想看到你们说谎!”
双胞胎中的妹妹瑟缩一下,姐姐格温妮丝却扬起下巴,梗着脖子承认道:“好吧,是我们做的,可那也是他先挑起来的!他之前不但抢我们的布丁,还在海蒂的头发上放虫子!”
女孩这么说着,还抽空朝坐在地上的表哥做了个鬼脸:“既然你那么喜欢虫子和布丁,我们就一起给你咯!”
“你、你t们!”
卡明夫人看上去似乎要晕过去了,想要上前却又顾忌着兄长就板着脸站在一边,只能用颤抖的手指那丝毫没有忏悔意思的双胞胎:“你看看,你看看……她们都承认了,你还要向着她们?!”
话虽这么说,可现场也没有人跟着她一起指责。
双胞胎往食物里放虫子固然是错,可有关卡明夫人的传言近些天大家都听过,对这对母子的观感也没好到哪儿去……
“好了好了。既然是小孩子的事,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
之前那位与卡明夫人站在一起的陌生男士出来打圆场。
他先是把小卡明先生从地上拉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灰,这才把人领到这边:“如果你之前真的往海蒂头上放虫子了,那你现在也该向海蒂道歉。”
小卡明先生现在已经冷静了不少,起码没有再尝试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只是少年那一脸愤恨的样子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看上去完全没有握手和好的意思,大概更想和两个表妹打一架。
不过在场这么多大人,大家当然不会让孩子们打架,最后在双方家长的和稀泥下这场闹剧终于草草收场。
小卡明先生再也没离开母亲身边,两位双胞胎则是邀请了在场其他几位小伙伴,一起去她们的房间玩。
没过多久,道格拉斯夫人与其他几位主妇一起把剩下的菜肴带到后院摆好,这代表晚会即将正式开始。
道格拉斯上校作为主人家,自然而然地端起一杯酒,用叉子轻敲两下,等众人都安静看过来后便开始进行餐前演讲。
他说的内容与利昂娜几人之前推测得差不多。除了庆祝秋季展销会结束以及介绍他的侄子和妹妹外,道格拉斯上校也说到了最近在镇上流传的谣言。
趁着现场的孩子都被双胞胎带到室内,他隐晦说明了近期有关自己家的谣言都是一场诸多巧合造成的乌龙事件,并请大家不要再传播谣言,这样影响不好等等。
他在镇上的人缘不错,现场的人就算心里不信此时也会出声表示赞同,唯一黑着脸不说话的反而是他的亲妹妹……
“……我之前听厨房的人说,卡明夫人这次来可能真的跟上校的财产有关。”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利昂娜吓了一跳,看清是谢尔比后,这才饶有兴趣地挑起眉,小声道:“你继续,我在听。”
波文看看还在说话的上校,又看看那两个凑在一起说小话的人,暗自咬了一阵牙,却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们身形,避免被其他人看到他们在说悄悄话。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听到了点消息!”
谢尔比刚说完自己在厨房听到的情报,凯恩探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借着波文高大的身形做遮掩,跟着加入二人的讨论:“是有关道格拉斯夫人的…… ”
比起上校和他妹妹的八卦,上校夫人的事自然更吸引利昂娜的注意,那颗金色的脑袋也跟着向另一边偏移。
感受到两人的距离拉远,谢尔比感觉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目光在那两颗凑到一起的脑袋上顿了顿,他抿抿唇,还是跟着凑了过去。
凯恩探员听到的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是在上校这一家刚刚搬到镇上不久,有一天,上校那对双胞胎女儿中的妹妹突然发起高烧。镇上唯一的医生折腾了一天也没让孩子退烧,只能说等明天把人送到诺特堡找那边的医生来看看,大城市的医生总会有更多方法和药剂。
可道格拉斯夫人不肯。
这位刚刚成为继母的女人对此的反应居然比自己的丈夫还要激烈,坚持要立刻把孩子送到诺特堡的诊所医治。
当时时间已经很晚,火车早已停运,外面还下着滂沱大雨,镇上的所有马车夫都不肯跑这趟车。
最后是道格拉斯夫人抱着孩子,哭着求马车行的人借出马车,由上校亲自驾马车连夜跑到诺特堡。而诺特堡的医生果然有针对发烧的特效药,给孩子服下了柳树皮的粉末[*1]后终于退烧了。
在那件事后,尽管道格拉斯夫人还是那个不善交际的道格拉斯夫人,可小镇中的居民再也不会觉得她为人古怪,都对她友善了不少。
就像现在,明明她很少出门走动,平时也不是那种擅长社交的角色,可周围的主妇听说是她遇到困难,有时间的都会抽出时间来帮忙……
“……与继子女相处不错的继母我是见过,但能对继女这么好的也真是不常见。”凯恩探员咋舌道,“所以他们都说,就算那对双胞胎不是上校的亲生女儿也无所谓。就算她们继承不到上校的遗产也无所谓,道格拉斯夫人不会亏待她们,她拥有的财产可不比上校少……”
利昂娜:“你没问问,道格拉斯夫人有没有说过她的财产都是怎么来的?”
“当然问了,她说是从一位远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凯恩探员眼珠转了转,低声道,“然后我又问,''那她为什么要来新大陆,她没有其他家人了吗'',有个人告诉我,她的家人都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场瘟疫中去世了……”
过去住在莱兹,在二十多年前经历过瘟疫,曾有一个死去多年的儿子,还从“远房亲戚”那里继承到了一笔可观的遗产……这么多巧合加到一起就不会是巧合了。
利昂娜看向站在上校身边的女人,紧紧盯着那张带着浅笑的面容,背在身后的手反复握紧又松开,却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曾经的欧尼尔夫人,现在的道格拉斯夫人几乎没有向周围人隐瞒自己的过去。
这里的人所知道的、有关她的事,都与利昂娜在马黎得到的消息一致。
而且她居然初到新大陆时连名字都没有改……也是因为这个,马希侦探事务所才能在短短几个月就找到她……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她是真的无辜,还是就如此天真,觉得自己来到新大陆就安全了,根本不担心有人会循着线索找过来?
另外一边,道格拉斯上校的“演讲”结束了,最后抬手喝了口酒。
之前那位给他打圆场的男人走上前,与他碰了下杯。
这两人似乎之前就认识,聊了两句后就往室内走去,似乎是想要进房间继续谈话。
众人见他离开,纷纷拿起碟子取用餐食。
有人就站在后院的草坪上,一边聊天一边用餐。有人则端着装满食物的盘子走到室内,去房间中做着吃,还有人闹着说要去大厅弹钢琴,几个孩子也从楼上下来,场面十分热闹
周围人声杂乱,可利昂娜却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明明她们已经距离这么近了,明明只要往前走几步就能到她面前,随便找个借口将人带到僻静地,不管是试探还是直接询问都能得知她是否与三年前的那场投毒有关……
可很突然的,仿佛心脏下的那一块突然空了,仿佛再向前跨一步就是深渊……之前的三年她没有一刻不想得知真相,但等到真相真的唾手可得,她反而开始胆怯……
利昂娜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双脚像是生了根般站在原地,完全无法移动一步。
“……先生?约翰斯先生?”
谢尔比注意到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压低声唤道:“弗鲁门阁下?”
利昂娜打了个激灵,总算回过神。
对上三股或是关切或是好奇的目光,她只能用有些发凉的手抹了把脸,隐藏好自己此时的真实情绪。
“我再去和道格拉斯夫人''打个招呼''。”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放下时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冲三人笑道,“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
“我暂时只能借你这么多了……”
书房内,道格拉斯上校把一张支票撕下来,递给对面的男人:“我刚给梅丽莎寄了一笔钱,现在账户上没太多剩余……”
之前与上校一起走进来的男人接过支票,视线在数额上扫了眼,笑道:“已经足够了。你放心,我只需要短期周转一下,下个月一定能还……需要我给你写张欠条吗?”
“不用,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上校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顺手把笔尖放入盛有清水的小瓶里涮了涮,“现在到处都不安稳,手里有点钱心里踏实。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
男人闻言又笑了下,手中甩起那张纸,等到上面的签名干了才揣进怀里。
“……所以,你真就打算让他们住在这边?”
他t没有接上校的话,反而转开话题道:“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了,真的打算把你那侄子变成你的继承人?”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
站在桌边的上校合上书桌抽屉,锁好,又拿出一块手帕仔细擦去钢笔上的水渍。
“所以格温和海蒂真的是……”
“她们就是我的女儿。”上校打断他的话,浓密的胡子上方,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母亲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她们……既然她承认她们是她的孙女,那就是我的女儿,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是她们的。”
上校的好友兼发小——米切尔律师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那梅丽莎可要伤心了。”与他年纪相仿的律师缓声说道,“她可是满心以为你要是没有亲生的孩子,小吉米就会成为你的继承人。”
听他这么说,上校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我有时候在想,也许当初就不该可怜她……”
道格拉斯上校闭眼捏了捏眉间,疲惫道:“她想把那处农场放到詹姆斯(小卡明先生正式的名字)名下,好好跟我说,我会给她……可她怎么能这么贪得无厌……”
米切尔律师原本还笑着听他发牢骚,视线突然触及桌上的某个东西,上扬的嘴角突然绷直。
“……你的房间怎么会有这个?”
他大步走到上校身边,从书桌边捡起一张糖果的包装纸:“我记得你不能吃巧克力。”
道格拉斯上校对上他严肃的眼神,目光朝一旁漂移一瞬。
“格温妮丝和海蒂经常来这里找书看,应该是她们落下的……”他的余光忽地捕捉到门下的一团黑影,顿时高声喝道,“谁在外面?!”
听到他的暴喝,那团黑影立刻向右跑开,等道格拉斯上校走到门口打开门后,只看到一个矮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怎么了?是谁?”
米切尔律师跟着走到他身后,好奇道:“刚刚有人偷听?你看到是谁了?”
“…………”
“没看清。”
道格拉斯上校没有关上门,反而对站在身后的律师说道:“我也该出去看看了,总不能一直让安娜一个人待客。”
“你去吧,我会去劝说梅丽莎不要再惹事。”米切尔律师拍拍自己的胸口,自信满满道,“你可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了,不管心里怎么不满她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第254章
254
房屋的另一边, 由于道格拉斯上校率先离开,作为女主人的道格拉斯夫人只能独自挑起待客的重任。
她是个性格内敛的人, 迎宾对她来说是个很有心理负担的任务。
但为了让这次晚会顺利进行,她还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好在新大陆乡间的气氛较为宽松,这次晚宴又是自助餐的形式,食物和饮品都是自取不需要侍者,只要她和其他几位前来帮忙的妇人轮流在厨房清洗一下碗碟就可以。
现在晚会刚开始不久,食物和饮料都还很充足,暂时不需要她做些什么……
安娜·道格拉斯听着镇上熟人说起秋季展销会上的趣事,心中的弦却时刻紧绷着,生怕这场晚会上再出什么意外。
对了……她刚刚好像听到了格温和海蒂的声音,孩子们似乎都从楼上下来了,但这时候又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想到那两个孩子之前做出的事,道格拉斯夫人是真的有些怕她们会再弄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
而且那只混到布丁里的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并没听说格温和海蒂去过厨房,只有负责照顾她们的乔伊丝说过自己想去厨房帮忙……难道是她做的?
心中的疑问越积越多,好不容易熬到面前几人的话题终于暂时结束,道格拉斯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想要去找乔伊丝小姐问个明白。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 刚踏上向下的楼梯, 又被一道声音拦下。
“这真是个非常棒的晚会,道格拉斯夫人。”
道格拉斯夫人顺着声音转过身,正好对上了一双烟灰色的眼眸。
那是暂住在隔壁的“约翰斯先生”, 两人之前还在门口聊过几句……
只是与印象不同,此时的“约翰斯先生”没有露出惯常的笑容,而是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间差着两节台阶的高度,又是逆光,道格拉斯夫人总觉对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起码语气与之前进门时截然不同。
“……约翰斯先生?”道格拉斯夫人压下心中莫名产生的疑惑,两步走上楼梯,“您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利昂娜看着她抬起不太灵便的右腿,一摇一晃地走上楼梯,又对上那双温和的眼睛,张嘴时不知为什么声音顿了一下,直接吐出了与脑中构想截然不同的话。
“安娜·欧尼尔。”
她轻声道:“您来到新大陆前的名字,是安娜·欧尼尔,对吗?”
对方的声音明明很轻,但道格拉斯夫人却像是被雷电劈中般,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震惊取代了之前的温和,在她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中慢慢酝酿成畏惧。
她的唇抖了抖,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捕捉到她情绪变化的利昂娜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你是安娜·欧尼尔,你在马黎时最后居住的地址是怀特郡,尤多里萨镇,克洛纳斯大街42号。你在那里与你的儿子生活了十多年。”
“你的儿子叫''乔治·欧尼尔'',天生体弱并患有心脏病,为了给他治病你欠下了不少外债。你一直在玛莎太太家做女佣,还做过很多兼职,但他还是在六年去世……”
利昂娜看着愈加惊恐的道格拉斯夫人,指向她胸前的吊坠盒:“那里面的画像就是你的儿子,对吗?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
道格拉斯夫人猛地攥住胸前的吊坠,左腿忍不住想要向后退,却忘记了她正站在楼梯口这件事。
后退的脚顿时踩空,还好利昂娜眼疾手快,率先拉住她的手臂,赶在对方惊呼出声前将人的身形稳住了。
“三年前,就在您的儿子已经死去的三年后,您为什么突然要借着您儿子的身份与谢恩·霍顿通信?”
借着把道格拉斯夫人拉回站稳的姿势,利昂娜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与您之后收到的那笔''遗产''有关吗?”
道格拉斯夫人刚从差点跌下楼梯的惊恐中回过神,听到这话后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到地上。
路过的人见到后赶紧凑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把她扶起,顺便询问站在旁边的利昂娜发生了什么。
“道格拉斯夫人没站稳,差点摔了下去,我就扶了一把。”
金发的小绅士再次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向周围人解释道。
道格拉斯夫人现在确实一脸惊魂未定,但在看向“约翰斯先生”时她明显是恐惧的,甚至全身都在不自主地颤抖,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会产生怀疑。
“我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说谎。在道格拉斯夫人踩空楼梯前我们确实聊了些事,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面对几人怀疑的目光,利昂娜依然保持微笑,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偶然听说了道格拉斯夫人过去的名字,感觉很耳熟。刚刚才想起来,我应该与她的一位远亲有过交集。”
小镇中没有秘密,大部分人都知道道格拉斯夫妇现在居住的房子其实是道格拉斯夫人全款买下的,房产和土地证上也都是她一个人的名字。
之所以能如此痛快买下这样一座房子,也是因为她曾经从远亲那里继承了一笔价值不菲的遗产。
道格拉斯夫人是马黎人,这位“约翰斯先生”也是……一时间人们还真不好确定这位金发的小绅士说得是真是假。
“安?安娜?你还好吗?”扶着道格拉斯夫人的女人带着警惕瞥了利昂娜一眼,小声向前者求证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道格拉斯夫人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像个故障了的机械,过了半晌才艰难发出了一个音节。
“是、是……”
道格拉斯夫人的声音还在颤抖,但已经能够独立站稳,低着头小声道:“我、我只是太震惊……对、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大惊小怪……”
“你真的没事?”
“没事!”道格拉斯夫人的声音难得带上了强硬,对身边扶住自己的女人挤出一个笑:“我……我想跟约翰斯先生单独谈谈,抱歉……”
现场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再三t确认她没有事后才离开。
而道格拉斯夫人也没有多废话,直接绕到楼梯后的僻静处,转身,对上利昂娜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之前强压下的恐惧再次冒头。
“您、您究竟是谁?”她的声音里几乎带上哭腔,“是、是谢恩的朋友吗?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利昂娜的视线从女人的面部移到她交握放置在胸前的双手,最后落到她因紧张上耸的肩膀上,想要从中找到对方表演的痕迹。
可没有……不论是面部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在表明面前的女人并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不知道,谢恩·霍顿早在三年前去世了……
“…………”
“谢恩·霍顿早就死了,道格拉斯夫人。”
利昂娜微眯起眼,尽量用平淡的声音说道:“就在三年前,你离开马黎、到达新大陆后不久,他就已经死了。”
“什——”
道格拉斯夫人猛地捂住嘴,主动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可两行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
“他、他死了……真的死了……”
女人竭力压低声音,却还是无法掩饰声音中的哽咽。
像是疑问,可反复重复的问话却更像是不可置信地呢喃。
“你是不相信吗?”利昂娜看着那双被悲伤填满的双眸,摇摇头,“他的结局你早就想到了,你只是不想承认……在真正听到有人说出来前你不想相信……”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上吊自杀。”
“他到最后还留下了一张支票,想要把他一辈子攒下的积蓄留给''乔治·欧尼尔''。一个早在几年前就死掉的死人,一个之前几个月一直与他通信的人,也是你的儿子——”
青年的语速逐渐加快,边说边一步步逼近,渐渐有了失控的预兆。
“我询问过尤多里萨的邮递员,那些信虽然写着你儿子的姓名,但他都送到了你的手里……那几个月与谢恩·霍顿通信的人就是你。”
她看着道格拉斯夫人靠上身后的墙壁,不依不饶地继续道:“我要一个解释,欧尼尔夫人。你为什么要扮成你死去的儿子与谢恩·霍顿联系?你们当年究竟在信中说了什么?!”
道格拉斯夫人背靠着墙壁,这才没有再次瘫坐到地上。
可刚刚的那番话已经让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全面崩溃。此时的她双目失去了焦距,不知是在出神还是跟着利昂娜的话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双手捂住嘴,不停摇头。
“我、我……不知道……”她颤抖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不是我……”
“那是谁?”
利昂娜再次上前一步,将人彻底逼入阴影:“那段时间你家中还住着其他人?”
听到这话,女人摇头的动作顿时更大了。
“不、我不能说……”她双手交握到一起,以近乎乞求的姿态低声说道,“我真的不能说,先生……我求您……是我……是我对不起谢恩,您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铛————
不远处的大厅有人用力按下了钢琴键,利昂娜却感觉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也跟着那声沉重的琴音一起绷断了。
“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借着激昂的钢琴曲不受控制地拔高:“你知道谢恩·霍顿当年都做了什么?他毒杀了他的雇主一家,三个人死了两个!”
金杯中的酒液倾洒出来,红色液体瞬间将雪白的桌布染红,也将利昂娜的世界染红。
兄长倒下的身影,父亲临终前的眼神……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切都近在眼前,清晰到让人发狂。
“二十多年啊,他在那里工作了整整二十五年!他看着我们长大,我们像对待亲人一般对待他,可他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道格拉斯夫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你……你是……”
“我只想知道真相,欧尼尔夫人。”
利昂娜双目赤红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顿道:“说出所有你知道的事,这才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安娜!”
就在利昂娜一步步逼近道格拉斯夫人时,一个充满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道格拉斯上校快步走到楼梯后的阴影处,走到泪流满面的妻子面前,在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后顿时呼吸一窒。
“我以为您是一位绅士才会邀请您来做客!”
上校将妻子护到身后,愤怒的目光落在对面的金发青年身上:“请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到他出现,利昂娜发热的大脑总算冷静了一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是冲动了。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此时懊悔也没有意义,她只能再次搬出之前糊弄其他人的理由。
“……不,是他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约翰斯先生说的那人!”
与之前不同,见到丈夫后的道格拉斯夫人像是有了依靠,居然矢口否认道:“我真的不认识他说的那人,真的不知道……可约翰斯先生坚持让我说……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注意到妻子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还在颤抖,道格拉斯上校眸光有些沉,宽大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这才看向利昂娜。
“安娜说的您都听到了。”上校说道,“她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我要带她休息一下。”
他嘴上没明说,可肢体动作和语气无一不透露着他不欢迎的态度。
利昂娜明白这是她自己冲动产生的后果,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在此时离开。
“是我的问题冒犯到了您,我向您道歉。”
“可我说过的话也请您好好考虑清楚……如果您真的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那您就没有理由对我说谎,反而要袒护伤害过您的恶人。”
利昂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站在丈夫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道格拉斯夫人,转身离开。
人终于走了,道格拉斯上校也总算能好好询问自己的妻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贝特太太跟我说你在与约翰斯先生说话,但看上去有些……”他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着妻子,“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真的与你的亲戚认识?”
道格拉斯夫人抹了下脸上的泪痕,只是低头摇头。
“别问了,杰克……别问了……”她低声道,“我们之前说好的……”
道格拉斯上校安慰的动作僵了一下,抬起的手过了半晌才轻轻放到妻子肩膀上。
“好好,我不问了……你要是讨厌约翰斯先生,以后我们不跟他来往就是……”他轻声安抚道,“你今天辛苦了,要不要去楼上休息一下?下面交给我就行……”
他的声音沉稳又自然,总算把道格拉斯夫人激动的情绪安抚下来。
随着外界宾客的声音和钢琴声飘进耳廓,她的理智也慢慢回笼。
她现在脑子很乱,确实需要一点时间独处,调整一下情绪。
只是丈夫虽然体贴,但他作为男主人总不能一晚上都在做收盘子送杯子的工作,不然之后不知会被当成笑话说多久……
“……我先去洗把脸,很快回来……”
女人沉沉叹口气,这就打算上楼回房整理一下自己。
“对了,安娜。你之前看到詹姆斯了吗?”
二人分开前,道格拉斯上校问道:“我刚刚看到梅丽莎了,但詹姆斯不在他身边。”
道格拉斯夫人此时的大脑很迟钝,听到“梅丽莎”才想起“詹姆斯”是丈夫那个侄子的名字,脸上的疲惫不由又添了一层。
“没看到,他不在后院。”
她这么说着,又想起之前后院发生的变故,继续补充道:“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让格温和海蒂与他们多接触了……”
她没有明说“他们”在指谁,但上校的表情已然跟着沉了下来。
“我知道,之后我会注意的。”
道格拉斯上校说道:“你别想太多,先去休息一下吧。梅丽莎那边我会去说,不用担心。”
第255章
255
“您居然直接挑破了?!”
后院中, 听完雇主叙述后的波文诧异不已,一手拍到脑门上:“而且还让上校撞见……您真是太冲动了!这样我们之前的计划还能继续吗?”
他这么说着,带着警惕扫了眼周围的人:“我们……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先回去?”
原本利昂娜的计划是一点点在道格拉斯夫人面前说出相关话题——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小心试探,再根据对方的反应进行下一步动作——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打算至少在这个小镇t待上一个月,就是为了尽量不打草惊蛇,徐徐图之……
可现在因为利昂娜一时的情绪失控,几乎是把所有事、包括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抖了出来,这就让之前的计划完全废掉了。
利昂娜也知道自己刚刚实在太过冲动。
究其根本,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或者说,过去一次又一次的扑空已经耗干了她的耐心。在察觉到安娜·道格拉斯真的是一个知情者,还是一个活着的知情者时,过去一千多日夜积累出的压力突然爆发,让她不管不顾地把那股情绪都发泄到了对方身上。
后悔是有些后悔的,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走到了绝路。恰恰相反,道格拉斯夫人刚刚说出的一些话已经暴露了很多信息。
对她来说那就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点亮光。只要继续往前走,继续走下去……相信那点光亮只会越来越大……
“当然是继续待在这里。”
利昂娜理直气壮地说着,还走到一旁取来餐具,就近铲了一块馅饼放进自己的盘子上:“反正上校又没赶我们走,当然是要等到晚会结束再离开……对了,谢尔比和凯恩呢?”
波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甜品区狼吞虎咽的凯恩探员,又有些别扭地哼了声:“另一个之前说是去上卫生间,但到现在还没回来……可能是拉肚子了吧。”
利昂娜一边听一边用叉子的边缘将三角形的馅饼切下一角,不急不慢地送入口中。
软硬刚好的饼皮和带着熟悉调味的牛肉馅好吃到让她眯起眼,连带着那份盘踞在胸口的烦躁都不知不觉消散了几分。
“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你怎么还在生他的气?”利昂娜刚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差不多就行了吧?”
波文看着她越吃越快的进食速度,那股憋闷的感觉也越积越多。
在他看来谢尔比现在就是个哑炮。看着好像没事,但自己什么时候炸了都不奇怪,还会牵连周围的人……
“我就是讨厌他,从一开始就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把这样危险的家伙放在身边……”他小声嘟囔道,“您都已经救了他一命,也算是还清了他的救命之恩,那就该让他远远离开,越远越好……”
利昂娜:“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他要是真死在外面、尸体又出现异样,被当地报社报道出去,再被''基金会''知道了,那我这个''共犯''不是也会被怀疑?”
“所以您一开始为什么要做他的''共犯''啊……”
波文再次叹息一声,仗着另外两人不在,周围人又不关注他们,小声在雇主身边抱怨道:“您当时寄回去的信上就该实话实说,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而且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按照您的说法,要一直监视他,以防他死了后尸体的异样被其他人发现……可我们不可能一直留在新大陆,等回马黎的时候您还要带上他吗?”他摇头道,“您难道想要在他死之前都让他待在您的视线范围之内吗?”
利昂娜有些诧异地看向波文,似是没想到他其实想了这么远,还开玩笑般晃晃叉子:“真难得,你居然会想这么多。”
波文瞪起眼:“这并不好笑,阁下!不管您是怎么打算的,把他留在新大陆也好,将人送到其他''基金会''不关心的地方也罢……世界这么大,没有人类踏足过的地方也不少,他获得自由后可以去很多地方,但他绝对不能跟我们一起回马黎!”
“船上的事闹得太大了。就算马希先生有本事,让那些调查的人在新大陆上找不到线索,可您只要一回马黎一定会被''他们''监视……”他压低声音道,“谢尔比在''基金会''生活了近十年,那里的人比我们更了解他的本事,就算让他再穿上女装扮成女人也会引起怀疑……还请您好好考虑这件事。”
波文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同时他也是个很尊重雇主意见的人。
所以之前即使他很讨厌谢尔比,在对方昏迷时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像此时这样坚定表达自己的反对观点反而很少见。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利昂娜的唇线也慢慢被抹平。
“…………”
“这些我都明白,你担忧的事我也在担忧。可就算时间倒流,我还是会这么做。”
她叹息一声,抬起手中的叉子打断波文的话:“我之前也想过,到底该不该直接向艾安萨宫汇报这件事……是的,如果我实话实说,那对我的利益是最大的……”
揪出一个中陆来的间谍,这可是大功一件。
更不要说能维持谢尔比生命的“药剂”还在“基金会”手里,要控制他说出更多情报再简单不过。
但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谢尔比还在昏迷时,利昂娜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次又一次地询问自己。
作为一位马黎贵族,把他抓起来才是对的。
身为一位由国王亲手封爵的贵族,她所拥有的土地、名誉、身份的正统性全都来自王座上的国王。她不该,也不能为了一个外国间谍背叛自己的君主。
可无论她怎样说服自己,无可否认的一件事是,谢尔比所经历的一切悲剧的根源都有马黎的参与。
不说“菲利普斯基金会”本身,就是十二年前帕鲁本与塔里默之间再次爆发的战争……不,从二百多年前开始,旧大陆上的各种战争的背后就都没有少过马黎王国的身影。
旧大陆上决不能出现威胁到马黎的霸主,只要有迹象就要打压——这就是近二百年中所有马黎国王和议会认同的基本政策。
利昂娜记得父亲曾经与她和利昂说起过一次,在她六岁那年,那次没能赶上她和兄长生日之后,他第一次向自己的两个孩子隐约透露了自己对马黎政府的真实想法。
“……尽管很多人觉得只要受伤的不是自己就无所谓,只要得到利益的是自己就无所谓……可如果人们彻底失去了对他人的怜悯之心,一切都以利益作为衡量标准,那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记得父亲曾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伸出双手按在两人的发顶。
“记住我说过的,孩子。我不求你们会有与我相同的想法,但我希望你们起码能在未来对他人存有一份起码的怜悯之心。”
“不管是贫穷者还是富贵者,是西陆人还是南陆人,生命都不该被轻贱。”
怜悯之心让父亲救了谢尔比。
也是这份怜悯之心,最后让谢尔比选择将枪口从达勒爵士的身上移开。
父亲作为一个马黎人,却在马黎与帕鲁本是盟友的情况下救了敌国的孩子——这算是叛国吗?
谢尔比作为一个塔里默人,却违背了塔里默祭司们的要求,没有杀死那位马黎工程师——这算是叛国吗?
利昂娜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可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头衔无法让她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
思考到最后,她居然只能说出与父亲相同的一番话。
“那是一条人命,波文。你知道如果我说出实话,把他交出去后他会经历什么。”
她平静地看了会盘中还剩一口的牛肉馅饼,又抬头对上波文的双眼:“他会怎么想其实对我不重要,但我知道如果我真这么做了,余生我都会因为这个决定后悔。”
对上她的视线,波文原本强硬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颓丧起来。
“那您之后打算怎么办?”
“办法总比问题多,到时候再想也来得及。”利昂娜把最后一口馅饼送入口中,故作轻松道,“一件一件来,现在我们还是把精力集中在道格拉斯夫人身上比较好……”
两人话音刚落,之前话题中的主角突然出现在主屋通往后院的门口。
谢尔比站在三阶台阶上,视线简单扫了一圈就立刻停到利昂娜身上,很快便来到两人面前。
“屋里出了一些事,也许您会感兴趣……”走到利昂娜身侧,黑发的少年微微向前躬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严肃,利昂娜刚转头想要继续询问,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比她之前和波文小声说话时还要近……
莫名地,她突然想起这人在邮轮上一本正经地表示她该注意一下社交距离……看看现在,也不知道该注意的人是谁?
想到这,利昂娜在内心不怀好意地笑了声。
“在此之前,我觉得你还是注意一下社交距离比较好。”她皱眉板起脸,右脚向旁边移了半步,“你不用靠这么近t ,我听得清。”
谢尔比:…………
成功看到对方吃瘪的表情,利昂娜再次在心中大笑一声,这才继续板着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道格拉斯家的那两个孩子又与她们的表哥起了冲突,道格拉斯夫人和卡明夫人都赶了过去。”
谢尔比直起身,稍稍移开一点距离:“我觉得您会对这个感兴趣……”
利昂娜当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不等他说完就把空盘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抬步向室内走去。
当她匆匆赶到大厅时,这里已经没有之前的和谐气氛。
钢琴声和欢笑声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卡明夫人那几乎能掀开房盖的嗓音。
“……你还好意思说……这次我亲眼看到了!她们在往吉米的饮料里放了东西!”
面对一众人的视线,卡明夫人没有丝毫胆怯,反而越说越起劲。
她一边护着儿子一边瞪着抱住双胞胎的道格拉斯夫人:“谁知道她们放的是什么?会不会是毒药?你就这么纵容她们?!”
道格拉斯夫人还没说什么,一个小脑袋从她怀里挣扎出来。
“才不是毒药,就一点盐巴而已——”
格温妮丝还没说完,小脑袋再次被继母搂到怀里,制止了她之后的话。
“真的很抱歉,梅丽莎。是我没有管教好她们,我向你和詹姆斯道歉。”
这次确实是双胞胎的错,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格拉斯夫人只能低声下气地向卡明夫人道歉:“我这就让她们去自己的房间反省。”
卡明夫人还想发火,可道格拉斯上校此时也闻讯赶了过来,一进屋就开始向妻子询问情况。
卡明夫人敢对双胞胎指手画脚,也敢对着道格拉斯夫人摆脸色,但对这位多年不见的兄长她还是有些畏惧的。
在上校的调节下,双胞胎终于喜提一晚的禁闭,被继母不情不愿地带到楼上。
“连喝橙汁都要放糖,你直接喝糖水多好啊!”临走前,姐姐格温妮丝还不忘朝表哥做一个鬼脸,“女巫就喜欢吃你这样的胖小孩!”
妹妹海蒂也跟着姐姐应和:“吉米吉米猪——”
“你们————”
“立刻给我回你们的房间!”
卡明夫人和道格拉斯上校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两个女孩当即撒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同一个晚上,儿子居然当众被整了两次,卡明夫人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但好在道格拉斯上校和他那位律师朋友都在。两人一人劝说卡明夫人一人与看热闹的众人说笑,鼓励坐在钢琴前的小姑娘继续弹钢琴,气氛总算好了不少。
“虽然那对母子确实不讨喜,但上校真的该管管那两个小孩了。”波文观看完整场闹剧,不由咋舌道,“再怎么讨厌对方,总是搞这种恶作剧也不好啊,这还是今晚第二次了……”
利昂娜没说话,谢尔比却是难得开口了:“其实刚刚是那个男孩先挑衅的。”
这里与后院不同,一个屋子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谢尔比刚说出这话周围一圈人都暗自竖起了耳朵。
利昂娜替他们问出想问的问题:“你说上校的侄子?他是怎么挑衅的?”
“他说上校亲口说了她们不是上校的亲生女儿,只是碍着面子不肯承认。”谢尔比用没什么感情的声线叙述道,“他还说等上校去世,他和卡明夫人继承了遗产,早晚要把她们全都从这里赶出去,在街上冻死。”
谢尔比的声音倒是不大,却引起周围人的震动。
先不说这话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只是听听就很让人血压升高。
“上校的遗产怎么就成他们的了?”有人面露鄙夷,“就算遗嘱上有他的名字,他怎么好意思在别人的家里这么说!”
“而且就算上校真的去世了,这房子也不归他吧?我记得这房子是上校夫人用自己的嫁妆买的,土地证说过只有道格拉斯夫人一个名字……”
“真是不要脸……放点盐都是轻的!”
人们讨论来讨论去,难免有与道格拉斯上校关系非常好的人听到后非常生气,居然直接走到卡明母子面前询问是否有此事。
卡明夫人当然矢口否认,但小卡明先生到底刚满十二岁,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还无法做到在一群人面前面不改色地说谎,大人们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说谎了。
看着兄长愈加难看的脸,卡明夫人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又开始拿那杯加了“料”的饮料说事。
道格拉斯上校倒也没客气,直接抬手把整杯橙汁喝光了,以此证明自己两个女儿的清白。
“里面确实加了盐,这是格温和海蒂的错。”
他看向自己的侄子,目光锐利:“不过是一杯橙汁,这里有的是,你想喝多少都可以,我不会亏待你。但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该知道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道格拉斯上校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靠一刀一枪的军功才取得了如今的地位。
和气说话的时候还好,此时板起脸时别说孩子,连周围很多大人都不敢出声。
小卡明先生哪还敢再说什么,讷讷点点头,用母亲的身体挡住自己。
道格拉斯上校没有再管他,见乔伊丝小姐端着空盘子从房门口路过,赶紧叫住她并让她去厨房再拿杯饮料,这便转身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乔伊丝小姐端着杯子再次回来时,大厅中重新响起钢琴声,一位男士正举着酒杯忘我歌唱,仿佛之前这里发生的争吵都是错觉。
“你要的橙汁。”乔伊丝小姐把杯子放到小卡明先生面前,“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舅舅的警告在前,小卡明先生还是很老实的,没有说什么直接拿起橙汁喝了口,但很快就被酸到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你没放糖吗?”卡明夫人看到儿子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立刻不满地抱怨道。
她不满,乔伊丝小姐也觉得她像是在给自己找碴,但还是强忍着没发作,转身走到隔壁的房间,很快便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回来了。
那是一个南瓜形状的陶瓷小罐,做工不算精致但看上去十分讨喜。
因为造型特别,乔伊丝小姐路过时利昂娜还特地留心看了一眼,清楚看到那小罐的盖子上有个小口,一只同样由陶瓷制成的勺柄露在外面。
小卡明先生打开小罐,足足往自己的饮料里加了五六勺糖才停下,尝了口味道,不知为何还是皱起了眉。
“怎么了,亲爱的?”时刻关注儿子的卡明夫人抽空转过身,在聊天的间隙小声对儿子说道,“要是不好喝就别喝了。”
小卡明先生刚想说些什么,可对上自己舅舅无意撇来的一眼,赶紧又抬手喝了一大口饮料。
“没有,很、很好喝……”
男孩把喝了一半的橙汁放到桌上,余光瞥见自己的舅舅已经不再看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没有人继续闹事,现场的气氛总算松弛下来。
同时外面的天色也慢慢变暗,酒足饭饱的人们纷纷聚集到明亮的屋内,宽敞还拥有一架钢琴的大厅自动成为人们的舞会主会场。
在场基本是同镇的熟人,他们互相邀请跳舞,欢声笑语没有一刻断过。
就在这时,许久不见的道格拉斯夫人端着一盘海绵蛋糕来到大厅,邀请本次宴会名义上的主角——詹姆斯·卡明来切自己的生日蛋糕。
小卡明先生原本已经吃饱,可看到那洒满糖霜的蛋糕时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生日蛋糕体积不算大,肯定无法分给现场所有人。不过吃饱的大人们也不差这一点,蛋糕的“食用权”自然而然地让给了现场的孩子。
大概是今天闹出的笑话已经很多了,小卡明先生老老实实地切好蛋糕,把稍稍大一些的那块留给自己,其他的则亲手递给现场的其他孩子。
利昂娜对如此和谐的一幕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道格拉斯夫人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明显,后者也很快从人群中看到了她,随即立刻垂下视线,与丈夫说了声什么便离开了。
她刚走,道格拉斯上校便看了过来,端着酒杯来到利昂娜面前。
“……我以为您已经离开了。”两人的距离拉近后,年长的上校毫不客气地压低声音说道,“不管您是谁,认识的什么人,我希望您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利昂娜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看来你们夫妻的t感情真的很好,道格拉斯夫人什么都肯跟您说?”
“不,你们之间的事她没有跟我说过。但她是我的妻子,我支持她的任何决定。”
上校摇摇头,见对面的年轻人面带疑惑,浓密的胡须动了动,突然说道:“所有人都有秘密,可并不是所有秘密都能暴露在阳光下,先生。有时候秘密成为秘密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
利昂娜听到这话几乎想要发笑,而她也确实笑出了声。
波文听到她的这声笑就知道要遭,但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所有人'',而是你认为的''所有人''。”利昂娜晃晃手中的玻璃杯,抬眼看向对方时话语中火药味十足,“我从不讨厌自私的人,上校,我自己也是自私的人。但我愿意坦坦荡荡地承认,而不是代替他人,决定其他人的真实想法。”
上校沉默片刻:“……看来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
“看来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利昂娜的声音突然顿住。
她的视线突然从面前的上校移到他身后的一人身上——上校的侄子,那个与双胞胎针锋相对的男孩,此时突然弯下腰,一点一点跪到地上。
咣当————
随着手中的盘子掉到地上,小卡明先生的一双小眼睛陡然睁大,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
还不等站在身边的卡明夫人反过劲来,人已经全身抽搐着瘫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明夫人的尖叫再次吸引到了全场人的注意。
利昂娜率先穿过人群走到近前,想要扒开少年那紧扣住咽喉的双手。
可一切都太迟了。
不等波文找到可以催吐的东西,躺在地上挣扎的小卡明先生突然瘫软下来,彻底没有了声息。
第256章
256
小卡明先生死得太快, 从利昂娜发现他出现异常到彻底失去生命体征也只是过去了不到两分钟。
在意识到他是中毒而死,又看看男孩嘴角还残留的蛋糕碎屑, 人群中终于传出几声后知后觉的惊叫,几名同样吃了蛋糕的小孩被惊慌的父母一把拽到面前。
其中一位女士的反应相当激烈,干脆把女儿手中的盘子打落在地,双手捧起女孩的小脸上下检查起来。
“爱琳……爱琳!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被唤□□琳的小女孩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之前就那样端着盘子呆呆站在原地。
现在盘子被母亲打翻了,对外界的反应也跟着回到身体中,不由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她一哭, 室内所有的孩子都哭了, 恐惧让这些孩子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家长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体到底难不难受,一个个急得直跳脚,甚至有人直接把叉子柄捅进孩子的嘴里, 试图让他们把刚吃下去的蛋糕吐出来。
“……都冷静一点!”
利昂娜站起身,指向打翻在尸体旁的蛋糕:“这蛋糕他才刚吃了一口,那一口甚至还没咽下去就毒发了……我知道的最快发作的毒也没有这么快! ”
她的声音总算让现场的人冷静了一点,可孩子的父母还是无法冷静,焦急喊道:“可一旦真的有呢?!”
“那就催吐!”匆匆从厨房赶到大厅的波文把手里的盐水递给最近的一位女士, 向周围人喊道, “你们可以给孩子喝盐水,或者用不尖锐的东西按压舌根来催吐!但请不要慌张,不要伤到他们的喉咙!”
话音刚落, 大厅中又是一阵忙乱。
好在那蛋糕的体积不算大,加上小卡明先生一共就切了八块。现场五个孩子一人一块, 剩下的两块原本是格温妮丝和海蒂的, 但因为双胞胎还在关禁闭,小卡明先生就把那两块蛋糕送给了自己的母亲和舅舅。
可道格拉斯上校说自己不喜欢这些, 顺手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好友……这就导致现在那位倒霉的男士也不得不加入催吐的行列。
几人中只有失去了儿子的卡明夫人没有催吐。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这位悲伤过度的母亲已经推开利昂娜,抱着儿子的尸体号啕大哭起来,有人好心给她递了杯盐水都被她一巴掌拍开。
“滚开!!”
女人发疯似的挥着手,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和她的儿子:“死就死!我的儿子……我的吉米都死了!那我就跟他一起死好了——”
她的动作太大,连带着她身后的桌布都被扯歪,一些空盘和杯子险些掉到地上,更别说尸体本身了。
“请您冷静一点,不要破坏尸体和案发现场!”利昂娜的手臂也被她扇了两下,皱眉警告道,“您儿子的死因还没有查明,是中毒还是疾病发作还不清楚,可您这样只会破坏掉现场的线索……”
“我的吉米才没有什么病!”
卡明夫人扯着嗓子尖叫道:“他那么健康,从小连感冒都没有……一定是有人投毒!他是被杀的!”
紧接着,她的视线就落到了自己的兄长——道格拉斯上校身上。
“一定是那两个小畜生……那两个小畜生!一定是她们做的……或者是你!”
她不管不顾地冲到上校面前,双手向他的衣襟抓去,疯了般嘶吼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不就是要一点地吗?可那块地本来就是母亲说好给我的!我在那里经营了那么长时间,你又看不上那里,给我们怎么了?!”
就算是道格拉斯上校,此时也被这一变故惊到了,不小心真让她抓住了衣服。
“你说什……梅丽莎你冷静一点!”道格拉斯上校抓住妹妹的手腕,沉声道,“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点事就去杀人!而且我都答应你了,只要南边稳定下来,我就立刻跟你回去办理手续!”
“是、是啊,我们不是都说好了?”
上校那位不小心吃了蛋糕的朋友此时催吐完毕,见状赶紧把漱口水吐出来,跑上前劝架:“我来做见证人你还不放心吗?”
卡明夫人的力气到底没有两个男人大,被拉开后后退几步,在周围人的搀扶下总算没有跌倒。
“那就是……吉米说的那两句不好听的?”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带着不可置信,转瞬便拔高了好几个度:“你居然就要因为这个杀了他?!他可是你的亲侄子啊!血脉相连!你居然要为那两个野种杀了你的亲侄子!”
不讲道理到这个地步,道格拉斯上校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几位相熟的镇民看不下去想要上前劝说,却都被她又抓又打,一时间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对着上校疯闹。
道格拉斯上校的面部肌肉在不自然地抽动,显然是心中有怒火却压着没有发作。
在胡子被对方揪下好几根后,他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拽着卡明夫人的手臂将人压到墙上,结束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打斗。
“我再说一遍,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手上用力,嗓门也很大,“你居然觉得我会在自己家里办宴会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杀人?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也许是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太过真实,也有可能是上校的声音太大,卡明夫人终于听进去了兄长的话,虽然脸还贴着冰冷的墙面,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涌出。
“那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当上校松开手后,卡明夫人当即抱住兄长大哭出声:“我的吉米……我的吉米——”
她突然扑上来,上校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大概是不太习惯与他人进行这么亲密的接触,上校的手相当不自然地抬到一半,像是想推开对方,但在中途又缓缓落下,在妹妹的背上拍了拍。
“我明白,我明白……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他放缓声音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我们现在就去给诺特堡治安所发电报……要查清究竟怎么回事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带你去房间休息好吗?”
大闹一场后,卡明夫人的理智终于回归,一边抽泣一边转头看向儿子的尸体:“可吉米……”
“这些我都会处理好……”
上校嘴上劝说着,视线也转了过去,可在看清尸体周围的人后立刻皱起眉。
那位试图威胁妻子的“约翰斯先生”正站在t男孩的尸体旁,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正拿起一只装着半杯饮料的杯子放到鼻下嗅闻。
“约翰斯先生,你在做什么?”
道格拉斯上校把妹妹交给好友,面带不悦地走上前:“这些都是证物,在治安所的人来之前谁都不能碰……”
“我想,您侄子的死因已经找到了。”
不等他的警告说完,利昂娜已经举起手中的玻璃杯:“我记得这是他喝过的那杯饮料吧?”
上校看了眼那半杯橙汁,眉头皱得更紧:“是……”
“这里有一股苦杏仁的味道。”利昂娜把杯子送到上校的面前,“是氰|化物。”
***
与其他现存的很多毒物不同,氰|化物是一种没有解药的毒药[*1]。
类似乌头、曼陀罗、麻风豆这种有毒素的天然毒物,在即时洗胃后存活的概率也不小。
即使是砷和番木|鳖|堿这种剧毒,要是在发作初期就让患者服下活性炭也有捡回一条命的可能。
可氰|化物不同。
它的致死量很小,发作速度又非常快,医生根本来不及进行任何救助动作,患者也许就已经死了。
在解释过氰|化物是什么后,现场喝过橙汁的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请大家放心。氰|化物的发作速度很快,它并非无色无味,剂量大的情况下口服会有明显的苦味……”利昂娜扫视一圈,微微颔首,“既然大家现在都还好好的,那就说明其他橙汁中应该都没有毒。”
其他橙汁都没有毒,只有小卡明先生的那一杯有毒……这种不同寻常的想象立刻让众人想到一个嫌疑人。
“我记得那杯橙汁是……乔伊丝拿来的……”
“不会吧,居然是她?她平时那么胆小……”
“但她是那两个孩子的小姨……要是那件事是真的,她……”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面色惨白的乔伊丝小姐很快暴露在人们面前。
“那、那杯橙汁,是我从后院那边拿的……”面对各种审视的视线,乔伊丝的声音也有些磕巴,“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一定就是橙汁的问题。我记得死者还往橙汁里加了糖。”
利昂娜的声音打断人们的议论声,朝站在门口的少女点点头:“我记得您当时去隔壁屋拿了个糖罐?”
乔伊丝小姐面露恍然,赶紧转身离开,又很快拿着一个橙色的南瓜陶瓷小罐回来了。
道格拉斯上校捏住小罐上的“瓜把”,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盖子,一股隐约的苦杏仁味立刻钻入附近几人的鼻腔。
第257章
257
利昂娜没能靠太近, 但看到道格拉斯上校的脸色出现了变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把盖子盖上吧,上校。”她叮嘱道, “请小心一点,氰|化物是剧毒,不但食用后会中毒,一旦接触到皮肤也会中毒。”
此话一出,之前想要看热闹的人纷纷惊呼着与他拉开距离,道格拉斯上校身边立刻出现一圈空白地带,反而利昂娜变成了距离他最近的人。
此时她只需要一两步就来到对方面前,趁着上校还没有回过神,从他手中双手接过那只陶瓷小罐。
之前只是扫过一眼,只记得那是一只被做成南瓜形状的橙色小罐,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 陶瓷小罐的盖子上竟然有“盐”的字样。
“……这是一个盐罐?”
利昂娜皱眉看向站在一旁的乔伊丝小姐:“这里面装的到底是糖还是盐?”
“是、应该是糖……”
乔伊丝小姐忐忑地看了眼上校,小声说道:“这是之前新买的,格温和海蒂……在帮忙的时候把盐和糖装反了。”
“那你们就这么一直用着,没有换过来?”利昂娜继续问道,“这要是做饭的时候一个没留神,用反了,那一顿饭可就毁了。”
乔伊丝小姐对上她怀疑的视线,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刚忙解释道:“这不是在厨房用的, 平时都放在餐桌上……”
“乔伊丝!”
道格拉斯上校突然喝止了她的解释,凌厉的视线直直刺向利昂娜。
“这些话要说也要等治安所的人来了再说,你跟他解释什么?”他先是警告般瞥了眼乔伊丝小姐,又向利昂娜伸出手,“现在,您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
利昂娜已经检查完小罐,交出去的时候姿态相当轻松,却也丝毫没有要解释什么。
这位古怪的年轻人让道格拉斯上校很是在意,但此时的他也没有太多时间浪费。
他先让人去火车站地电报站发个电报给距离最近的治安所,这才打起精神,把收到惊吓的镇民们送出家门。
家里变得乱哄哄的,但刚刚死过人的大厅人们都避之不及,就算有人还没离开也并不会待在那里了。
于是,当道格拉斯上校再次回到大厅,发现租住在隔壁的“约翰斯先生”四人居然都没走时,心中不禁升起一丝警惕。
“……您还在这里做什么?”
上校蹙眉走到一个柜子前,手已经按在抽屉的把手上:“很抱歉我们这边已经无法继续招待……”
“您的侄子死了,可您看起来很冷静。”
利昂娜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尸体,抬步走到钢琴旁坐下:“您就这么把人都放走了,就不怕其中又凶手?”
“那我能怎办?把他们都关在这间屋子里吗?”
道格拉斯上校摇摇头:“我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但您起码该等治安所的人到了,让他们决定现场这些人的去留。”坐在钢琴凳上的金发青年如此说道,“如果凶手就在参加今天晚会的人中,您这样直接让人离开,凶手说不定就会趁这个机会逃走。”
听到她那堪称天真的话语,上校心中无语的同时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希图科姆中并没有专门设立治安所。距离这里最近、且有能力接手杀人案的治安所只有位于诺特堡东区的治安所了。”他看了眼快要黑下来的天色,耐心向这个外国人解释道,“那边的效率我很了解,今天时间太晚,他们就算收到消息也不会连夜赶过来。”
诺特堡是新大陆上最早发展起来的工业城市之一,人口众多的同时犯罪率也居高不下。
城市中的治安所本来就人手不足,警员们的待遇又差,最后就形成了一种“小案太多管不过来,大案凶犯太凶没人敢上去拼命”的状态。
在这种基本条件下,他们处理城中的案子都困难,更不要说派人去乡下查案了。
道格拉斯上校都不指望他们能连夜赶过来,只希望治安所那边的人明天能早点出发。
“……那验尸官呢?镇上连一位医生都没有吗?”
“有。但潘达斯医生前天回老家了,要下周才能回来。”
“而且,今天来到这里的都是本地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晚上大家都会保持警惕。如果有人试图逃跑,那肯定会被周围的邻居注意到。”上校又看了眼坐在钢琴旁、若有所思的年轻人,“报案的电报传出去,火车站那边的人也会知道。这个时间,今天经过这边的最后一班火车估计已经走了,而且在火车站工作的是肯特兄弟,他们对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很熟悉……”
道格拉斯上校的意思很明显。如果真有人心虚,赶在治安所的人来之前离开这里,那治安所也不需要仔细查什么案子,逃走的人必然有问题。
而不是本地人,还在案发现场出现的一共六人。分别是利昂娜主仆四人,死者小卡明先生的母亲卡明夫人,以及上校的那位男性朋友。
利昂娜记得旁人称呼他为“米切尔先生”,他本人又与上校和卡明夫人都很熟悉,自从来了希图科姆后就一直住在上校家。
如果在将前阵子镇上传开的有关“上校要修改遗嘱”的传言与之关联,这位先生的身份就很明朗了。
他应当是道格拉斯上校的律师兼好友,也是上校指定的遗嘱执行者。
所以在卡明夫人确定双胞胎的生父不是上校后找上了他……说不定他们三人都是熟人……
刚想到谁,谁就出现了。
之前送卡明夫人上楼的米切尔律师正与道格拉斯夫人一起走下楼,听声音应该是前者正在安慰后者。
即使之前已经看到了泣不成声的卡明夫人,道格拉斯夫人内心还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可小卡明的尸体做不了假,看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现在已经倒在自家大厅里t,道格拉斯夫人只感到大脑一阵眩晕。
她的身体晃了晃,险些要跌倒,还好道格拉斯上校抢先一步扶住她的手臂。
“圣母在上……圣母在上……”
道格拉斯夫人紧攥着丈夫的手臂,嘴唇不停颤动着,双眼却直勾勾盯着仰躺在地面的尸体。
过了许久,目光才艰难地从那具尸体上移开。
“要、要不要,把他放到床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样、这样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
“我并不建议你们这么做。人已经死了,他本身已经没有任何感觉,躺在床上和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区别。”
“想要找到凶手,那就在治安所的人到来前尽量保护好现场。”
似乎是掐着时间,利昂娜刚好在此时从钢琴后站起身。
再次看到那道身影,道格拉斯夫人瞳孔顿时因惊恐而放大,道格拉斯上校也皱着眉将妻子护到身后,警惕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四人。
利昂娜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在擦身路过的时候停了下。
“我确实还想跟您聊聊……但现在看来您并没有时间。”
看着根本不敢与自己对视的道格拉斯夫人,利昂娜只能转而看向道格拉斯上校:“不过在揪出投毒者前,我希望您和您的夫人能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接触别人经手的食物。”
道格拉斯上校感觉她的话怪怪的,眉头不由蹙得更深:“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也许你们并不相信,但我大概是今天这些人中最不希望看到你们出意外的人。”
金发的小绅士笑了下,走过他身边时突然靠近,贴着他的耳畔说道:“您别忘了,氰|化物不是直接下在小卡明先生的饮料里,也不是在厨房,而是你们一家日常在餐桌上会用到的调味罐里。”
“这个小罐,除了你们一家人,一般也不会有其他人用到吧?”
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因自己的话全身紧绷起来,她退开半步,笑道:“当然,我不觉得那人会这么大胆,在今晚继续投毒害人。毕竟这栋房子里的人也不多,如果今晚要是这里再有人出事,那就相当于凶手主动帮我们排除了其他几十位嫌疑人……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留下这句话,利昂娜没有任何犹豫地抬腿离开。
谢尔比赶在她身后,路过上校夫妇时脚步停顿了下,询问道格拉斯夫人:“后院布置的东西不少……您需要帮忙吗?”
想到这位一直帮着自己忙前忙后的“男仆”是“约翰斯先生”的人,道格拉斯夫人只感到后背发凉,哪敢继续让他帮忙?
道格拉斯上校也跟着拒绝道:“既然要保存案发现场,那等治安所的人来之前这些东西就这么放着吧。”
谢尔比没有强求,得到答案后也只是向他们微微颔首,快走两步跟上了其他人。
***
“就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刚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凯恩探员就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如果投毒者真的是冲着上校一家人去的,小卡明先生只是被误杀了,那那一家人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利昂娜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因为之前她挑明了一些事,恐怕在道格拉斯夫人眼中,她与那个投毒者已经是同样危险的人了。
她现在明面上还用着假身份,身处一个陌生的国家,周围都是陌生人,就算她想要调查案子都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更不要说上校夫妇现在对她的警惕已经达到顶点。
现在她能做的,大概只有仗着“邻居”这一有利的位置密切关注对面的一举一动。
凯恩探员主动承担了这一工作。
按照他的话说,晚上蹲点这种工作他不知做了多少次,在坐几人都没有他有经验。
谢尔比看了眼时钟:“你一个人守一晚上容易无法集中精神。不如你守到半夜一两点,我去替换,这样大家都能休息一段时间。”
有人愿意跟自己轮班,凯恩探员自然不会拒绝,开心应下:“那当然好。”
监视的事就在两人的对话间敲定了。
正好因为阴天,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凯恩探员换了身更加不起眼的衣服便悄悄离开,其他人则是准备早早上床休息。
只是这一晚,利昂娜注定要失眠了。
黑夜中,自己说出那些话时道格拉斯夫人产生的反应一帧帧在脑中反复回放,让她忍不住去回忆、去思考。
她并不知道谢恩·霍顿已死,那她听说了怀特伯爵一家人中毒而死的案子吗?
大概是知道的……她听着自己说出的话,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起码她知道谢恩·霍顿一直在为谁工作。
他们认识……他们真的认识!
男管家霍顿从工作起,只有在二十一年前莱兹城闹瘟疫时离开过帕克丝庄园长达两个月,之后因为所有的亲人都在那场瘟疫中离世,之后的十几年他再也没有请假离开过。
如果道格拉斯夫人的那个孩子——乔治·欧尼尔真的是男管家霍顿的私生子,那就只有可能是那个时候两个人有了交集……
可这也又不对劲。
乔治·欧尼尔在世时道格拉斯夫人都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却偏偏在孩子死后三年,自己努力工作还债了三年,才想起利用儿子的身份联系霍顿这个“孩子父亲”……而男管家霍顿的遗产最后也没有被任何人取走,道格拉斯夫人那笔来历不明的巨款并非来自他……
之前已经想过无数遍的信息被她反复咀嚼着,可除了这些印证过的,再也分析不出更多了。
只要安娜·道格拉斯一直闭着嘴,她就无法得知更多的信息。
那该怎么办?她要怎么再次撬开她的嘴?今晚发生的这桩案子会是一个突破口吗……她该利用这份不安,创造出一个让她开口的契机吗?
怀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利昂娜终于在下半夜慢慢闭上双眼。
但因为心中总是有事,她即使睡着也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一会儿是小时候与兄长钻在同一个被窝里,被梅太太发现后训斥;一会儿是将一只受伤的小鸭子交到霍顿先生手里,看到他露出无奈的笑;一会儿又是从门缝中看到父亲和老师在说些什么,但被敏锐的女侯爵发现……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无数话语交叠在一起……似乎是不同人在喊她的名字……
有人在喊“莉莉娅”,有人在喊“利昂娜”,有人叫她“利昂哈特”,各种各样的声音呼唤着她,可她已然看不清那些声音的来源。
“对不起……我对不起您,莉莉娅小姐……我对不起伯爵阁下……”
忽然,眼前的薄雾散去,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那是一张她在熟悉不过的脸,一张平时只会对她露出温和微笑的脸,此时却像个孩子般哭得一塌糊涂,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毫无体面。
“我对不起您……我也不指望您能宽恕我……我只希望、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
“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我要怎么好好活下去?!”
她再也抑制不住胸中地怒火,第一次冲着那人喊出他的全名:“谢恩·霍顿!我不相信这是你做的!或者你告诉我,你说出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没有用。
不管她如何呐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质问,手中攥着的衣襟却开始变得模糊。
“我就是凶手……我就是凶手……”
那道慢慢虚化的身影开始从手中消失,连声音都变得无比模糊。
“不……不要……”
她想要继续抓住什么,可越是焦急那道身影变得越稀薄,眼看着就要眼睁睁在她眼前消失……
“…………弗……下……”
“……阁下…………”
“——利昂!”
利昂娜猛地睁开眼,直接对上波文激动的眼神。
“您总算醒了……快起来!”他不由分说地将准备好的衣服放到利昂娜床上,语速又急又快,“上校那边出事了,您快起来去看看!”
利昂娜刚从混乱的梦中醒来,现在还有点回不过神,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愣。
“……出事”她撸了把被汗浸湿的额发,恍惚重复了一遍才惊醒,“又有人出事了?”
“不,是道格拉斯上校被捕了!”
波文大声说道:“今天一早诺特堡治安所就派人过来,上校突然亲口承认是自己投的毒,现在就要被治安所的人带走了!”
第258章
2t58
道格拉斯上校就是投毒者?
利昂娜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不是她想为他开脱什么,但昨天道格拉斯上校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算他真的与他的侄子有什么仇怨,也没理由在自己牵头举办的晚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投毒杀人。
而且昨晚还义正词严地说不是自己,今天一早就突然承认,不管怎么看都带着一股诡异感。
来不及捕捉脑中的那些想法,利昂娜终于在波文的催促下匆匆换好衣服,快步下楼,正好撞到等在楼梯口的谢尔比和同样刚睡醒的凯恩探员。
利昂娜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直接出门奔向隔壁,立刻看到道格拉斯上校被一位警员带出门的一幕。
而在他们身后,一名穿着长大衣,头戴黑色圆顶帽的男人正拦住想要一起冲出门的道格拉斯夫人,两人的对话声也随之传到利昂娜耳中。
“这一定是个误会……你该知道,杰克不可能做那种事!”
被挡在门口的道格拉斯夫人那戴帽子的陌生男人苦苦哀求:“求求您, 求求您让我跟他谈谈……他真的不可能是凶手啊!”
“可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这点您刚刚已经亲耳听到了。”戴帽子的男人伸出手臂拦住道格拉斯夫人,十分客气地说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既然他承认了,我们就必须把他带走调查,这是我们的办案流程,夫人。”
他这么说着,又看向站在道格拉斯夫人身后、已经吓傻了的乔伊丝小姐,以及紧皱着眉头、显然还没梳头的米切尔律师:“请照顾好上校夫人,让她耐心在家等待,如果有其他进展我们会通知你们。”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道格拉斯夫人摇着头,大声朝门外那道背影喊道:“你说句话啊,杰克!告诉他们那不是你做的!”
道格拉斯上校没有出声,可脚步顿了下。
他似是想要回头,可最终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头,在身旁警员的注视下一步步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请等一下!”
利昂娜的呼喊让现场所有人都朝她的方向看来。
她的视线扫了眼面露诧异的上校,径直走到上校的家门口。
“很抱歉打扰你们办案,但请先听我说一句。”时间紧迫,她干脆直接向那位戴着圆顶帽的男人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打算把上校带回诺特堡审问吧?可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你们这样来回奔波只会浪费调查时间,说不定真正的凶手就会趁机逃掉。”
“而且你们已经抓住了上校,他本人又很配合,没有逃跑的意思,你明明可以就在这里审问他,直接对照他的证词检查现场,确定他是否在说谎……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么匆忙地把人带走?”
利昂娜指向正朝马车走的两人:“还是说诺特堡治安所有规定,嫌疑人在治安所外说过的证词就不能算是证词了?”
她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道格拉斯夫人都惊讶地微张开嘴,似是没想到这位昨天还对自己步步紧逼的“约翰斯先生”今天居然会帮着自己说话。
“…………”
“您真是给了我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戴着圆顶帽的男人同样露出惊讶的神情,继而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眼利昂娜:“我还从没见过你……你是新搬到希图科姆的?你叫什么名字?”
“兰纳德·约翰斯。”利昂娜报出自己在租房合同上填写的假名,向男人伸出手,“您是诺特堡治安所的治安官?”
“嚯,治安官这种称呼我可担不起,我就是个小小的探长。”男人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同样伸手与她握了下,“帕克·多诺万,很高兴认识你,约翰斯先生……”
“不要理那个人,多诺万!”
见这边的两人还真和谐地聊起天,被警员压着的道格拉斯上校反而生气了,扯着嗓子吼道:“他就是个刚搬过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他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比起暴躁的上校,多诺万探长是个非常有礼貌的男人。
他看上去更年轻一点,大概三四十岁岁,整个人瘦瘦高高的,站姿很笔挺,身上少了一份普通人惯有的松弛感。
利昂娜瞥了眼明明是“嫌疑人”,却对“执法者”下达命令的道格拉斯上校,心中确定两人间应该有不小的交情。
多诺万探长似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那双棕色的眼睛忽地眯起,视线径直越过利昂娜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继而吐出一个名字。
“杰瑞·凯恩?”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淡淡道,“我都看到你了,跑什么跑?”
刚刚打算溜走的凯恩探员有些尴尬地转过身,低着头走了过来。
“……多诺万探长。”
他捋了把没有梳理的短发,干笑道:“这么巧,您也在这里……”
多诺万探长:“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到我的地盘惹事,回去我可要好好问问阿瑟是怎么管理他这些雇员的。”
“不是啊,这件事又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恰巧租住在隔壁而已!”凯恩探员大喊冤枉,“而且您知道,我们事务所里都是正经人,这次碰到只是个巧合!”
他说得真情实感,可惜多诺万探长不吃这套,冷哼一声:“昨天案发时,你在道格拉斯上校家中参加晚会吗?”
凯恩探员:“……在是在,但我那时在后院吃东西……”
“你来到道格拉斯上校家后,是否去过餐厅?”
“去、去过,但我只是去帮忙的啊……”
凯恩探员还处于懵圈的状态,利昂娜却已经明白这位探长的意思了。
“……什么事务所?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利昂娜震惊地看向凯恩,紧接着眉头一拧:“你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不是一个普通向导?难道是有人特地把你派到我身边的?”
凯恩探员:? ? ?
连续三个问题直接把凯恩探员弄蒙了。
他刚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听这位“事务所的大主顾”正一脸严肃地向多诺万探长“告发”自己:“我原本是来旅游的,这位是我在新伦纳城一家中介所遇到的人。当时我正想找一位能说会道的本地人做向导,他找上门跟我说他对东海岸的所有城市都很熟悉,我便高价聘用了他… …听你们刚刚的对话,他的身份似乎是有问题?”
耐心听完她一大段胡编乱造的故事,多诺万探长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笑意,紧接着板起脸,带着同样郑重的表情点点头:“没错,你确实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这小子可没有''向导''这么简单……”
这么说着,他高声朝还站在室外的警员喊道:“先把人带回来!”
道格拉斯上校大概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改了主意,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后便是大怒,竟然十分抗拒回到自己的家。
“我都说是我做的了还要怎么样!”他剧烈扭动着身体,试图抵抗警员的拖拽,“你是想继续磨蹭下去,让更多人来看我的笑话吗?! ”
“之前是只有您一个嫌疑人,您招认了我们就得把您带走,但现在情况变了啊。”多诺万探长上前架住上校的另一侧肩膀,把人压制住,“现在既然又出现了另一个拥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我认为还是一次性就在这里调查完再回去比较好,免得来回跑动浪费时间。”
***
不论道格拉斯上校如何不甘心,他还是被连推带拉地回到自己家中,作为嫌疑人被警员看管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与他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倒霉的凯恩探员。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想明白小弗鲁门先生说谎的用意,一双眼珠灵活地转了转,也扮演起自己的角色。
“真倒霉……本来就是想小小干一票私活,谁能想到会遇到杀人案啊……”
黑瘦的青年唉声叹气道。
他瞥了眼同样被手铐铐住、坐在身边的上校,又看了看笔直站在门口的警员,身子往右偏了偏。
“喂……那罐子里的毒真是你投的?”凯恩探员贴着上校的耳畔,小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做的?你妻子和孩子都知道吗?”
他的试探只换来道格拉斯上校冷冷的一瞥,之后还高声把看守他们的警员叫了过来,表示自己不想t被这个无耻的小偷骚扰,让警员把他放到离自己远一点的地方。
这下凯恩探员也没办法了。被移到墙角的他打了个哈欠,开始无聊数起壁纸上的图案。
他也只能帮到这了。希望那位马黎来的大主顾能够看在自己付出这么多的情况下在马希先生面前好好夸夸他……当然,要是能在临走前多给点小费就更好了。
***
另一边,利昂娜悄声对波文和谢尔比吩咐了些什么,这才一脸泰然地混在众人间进入室内。
乔伊丝小姐听到楼上传来孩子们乱跑的声音,赶紧上楼去查看双胞胎的情况。
借住在这里的米切尔律师也顺便表示自己需要换个衣服顺便洗漱一下,暂时上了楼。
在多诺万探长的要求下,道格拉斯夫人带着他和利昂娜回到了案发的大厅。
这里与昨天晚上的差别不大,只有死者的尸体被一块白色的桌布盖住。
“我发誓,多诺万探长,我的丈夫真的没有杀人……他也没有必要杀死那孩子啊!”
再次看到大厅中的乱象,道格拉斯夫人也只会反复说着差不多的话:“那可是他的侄子,他的亲人,年纪还那么小……就算有矛盾也不至于动手杀人啊……”
“我明白您的心情,夫人。如果仅凭我对上校的了解,我也不认为他会犯下这样的案子。”
多诺万探长温声安慰道:“可他现在一口咬定是他做的,我感到疑惑的同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他不改口,一直保持这种说辞,那就算我们有再多疑虑,他也会被判死刑。”
听到“死刑”,道格拉斯夫人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不、不……不能这样……”她握住探长伸来的手臂,哽咽道,“您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我们……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这个家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了……我们不能失去他啊……”
多诺万探长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跟着深深叹口气。
“而且如果不是上校做的,那依照他现在的表现,说明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保护真正的凶手。那应当是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他看着上校夫人的双眼,语带探究:“不知您心中是否有这样的人选?”
第259章
259
多诺万探长的话让道格拉斯夫人愣在原地。
她的目光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可很快就变为了惊恐,不停摇着头:“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您这么问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多诺万探长。”利昂娜突然从旁插话道,“道格拉斯上校最重视的当然是他的亲人,那些人也是上校夫人的亲人,您这样不就是让她怀疑自己的亲人吗?”
她说完,又看向道格拉斯夫人:“探长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不过要是上校真的是替人顶罪,除了那人对他来说比性命还重要外,那就只剩下他有把柄掌握在对方手里。昨天来到这边的客人很多, 这方面估计要好好排查一下……您有邀请名单吗?”
利昂娜的话明显戳中了道格拉斯夫人的心口。
这位完全不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中年女人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这便准备去房间取邀请名单。
她离开后,大厅立刻就剩下利昂娜和多诺万探长两个人,房间中一时安静下来。
“约翰斯先生……是吗?”
多诺万探长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笑着道:“你是阿瑟·马希新招的下属?”
利昂娜同样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你可以把我当做他的合作伙伴。”
瘦高的探长没有在意她含糊地回答,继续问道:“你是马黎人?”
“这点应该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多诺万探长笑道,“恕我失礼,你也是昨天来这里作客的人之一。既然来了,那就都有可能是嫌疑人。”
“我并不这么认为。”
利昂娜摇摇头,指向站在探长身旁、那装有氰|化物的南瓜小罐:“那是上校家平时自己用的糖罐……或者盐罐,这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这种调味小罐平时应该都放在上校一家的餐桌上,但昨天因为要布置晚会,上校家的那张长餐桌一大早就被移到角落,平时放在上面的东西都被清空。我记得这里只有一些点心、酒杯和空盘,并没有这个上面写着''盐'' ,实则装了糖的小罐。”
家中自用的调味罐,尤其还是因为孩子不小心把盐和糖装反了的调味罐,道格拉斯夫人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将它摆到客人面前。应当在布置的过程中早早将其放到橱柜或是人们在明面上看不见的地方。
多诺万探长终于收起试探的心思,脸色慢慢沉下来:“你是说,那毒其实是冲着上校一家来的?”
“是或不是,也许你该先去问问那个主动把它拿到小卡明先生面前的人。按理说,她才是那个最容易接触到毒物、并有机会往里面下毒的人…… ”
话说到一半,利昂娜发现对面的探长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有些不太理解地回视过去:“怎么了?”
多诺万探长:“刚刚道格拉斯上校承认,是他事先往那个糖罐中下了毒。之后在死者想要往饮料里加糖时,让别人从餐厅拿来那个糖罐……”
真是一个拙劣的谎言……作为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利昂娜现在完全能确定道格拉斯上校说了谎。
她详细将昨晚小卡明先生中毒前后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当时现场的人很多,等上校夫人拿来名单,你们按照上面的名字去询问,一定会有人记得……”
利昂娜这么说着,突然想到违和的一点。
除去拿果汁和糖罐的乔伊丝小姐外,道格拉斯夫人带着双胞胎回到了楼上,米切尔律师则是在钢琴边唱歌,两人确实不一定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可死者小卡明先生的母亲,卡明夫人肯定知道这是谎言。
她当时就站在自己的儿子身边,也是因为她的抱怨乔伊丝小姐才去拿了糖罐,其间道格拉斯上校一直在跟别人说话……如果卡明夫人现在站在这里,一定能指出上校在说谎。
然而此时她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一大早上校家中这么乱,连作为客人的米切尔律师都被吵醒了,她居然还没醒?
还是说,她最心爱的儿子死了,她居然忍心把尸体留在兄长家,自己则孤零零地回到那个租住的小屋过夜?不管哪一种都不符合常理。
听完利昂娜的疑虑,多诺万探长倒是并不意外。
“这个问题我一开始就询问过了,上校说他昨晚给她送了一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估计会一觉睡到中午。”探长无奈解释道,“我一进门上校就承认了自己投毒杀人的事实。而且他说他不想等到妹妹醒来后面对她的指责,所以让我尽快把他带走……”
利昂娜并不赞同这种行为。即使有人跳出来承认自己是犯人,可作为治安官,起码要把事情的过程调查清楚,确认基本信息无误后才能抓人。
但这不是在马黎,且即使是庞纳治安所的探长遇到主动自首的杀人犯也会第一时间把人抓走……按照程序上说,多诺万探长的做法并没有错。
“不过我想,你也不认为上校是一个杀人犯。”
利昂娜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你们其实是熟人吧?”
多诺万探长见她明确指出后也没有隐瞒,直接点头承认:“我退役前在道格拉斯上校的队伍中服过役,他是我的老上级。我不认为他会因为那种琐碎的小事而杀人。但他说我如果不现在就抓他回去,等他妹妹卡明夫人醒来场面一定会闹得很难看……”
“他这是在意自己的名声还是怕麻烦?”利昂娜听到后忍不住笑出声,“卡明夫人早晚会醒,知道这件事后也必定会闹开。还是他觉得只要自己没看到、没听到的麻烦就不算麻烦?”
对此多诺万探长无言以对。
在得知道格拉斯上校一开始就说谎后,他的一些行为便愈加说不通了。
至于上校与这位“约翰斯先生”的证词谁真谁假也很好验证,只要再找到一个昨晚同样在场的人问清楚就知道了。
比如那个亲手把橙汁和糖罐端到小卡明先生面前的人,双胞胎血缘上的小姨兼保姆——乔伊丝·科林小姐。
***
二楼的卧室中,乔伊丝小姐刚安抚好刚刚被动静吵醒的双胞胎,门外便传来了警员t的敲门声,要求她下楼一趟。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下台阶,在警员的带领下来到餐厅,很快看到道格拉斯夫人手中拿着一张纸,正与两位不算熟悉的男人交谈着什么。
见到她过来,那位穿着长外套的中年探长客气地朝道格拉斯夫人说了些什么,礼貌将另外两人请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乔伊丝·科林小姐。”
探长转过身,对还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女比出一个手势:“请坐吧,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乔伊丝不自在地拽了拽衣袖,目光在有些凌乱的餐厅扫视一圈,最终还是在探长指示的椅子上落座。
“请不要这么紧张,小姐。其实之前我就从上校那里听说过你的事了。”瘦高的探长在她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一个小本和一节铅笔,“听上校说,你家是在一年多前遭遇了变故,这才一路从西多尔州来到这边投奔他……你当时的年纪也不大,一定吓坏了吧?”
多诺万探长有着一副很有亲和力的长相,身高虽高但身材并不壮硕,再加上鼻梁上还戴着一副眼镜,显得他非常没有攻击性。
这样的相貌加上刻意放柔和的语气,乔伊丝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又听他没有立刻讲现在的案子,而是说起她过去的经历,少女的眼圈随着被勾起的记忆开始微微泛红。
“……是、是的,上校和夫人都是好人……”她抿了抿唇,快速眨了两下眼把泪意憋回去,这才细声细气地回道,“我、我很感谢他们能收留我……如果不是他们,我都不敢想我现在会在哪里……”
乔伊丝小姐现在也只有十六岁,一年多前还不到十五,能一个人从西部一路坐火车辗转来到希图科姆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
在来到道格拉斯上校家门口时,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男装,刻意把头发剪得非常短,满身馊味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也幸好她如此打扮了一番,不然这样个样貌清秀的小姑娘也许根本无法安全到达希图科姆。
多诺万探长回忆着过去上校跟他说过的一些事,又与乔伊丝聊了些杂七杂八的事,等到她完全放松下来才将话题转向正轨。
“……刚刚听那位约翰斯先生说,昨天那杯有毒的橙汁是你为詹姆斯(吉米)·卡明端过去的,是吗?”
前一秒还在聊家庭琐事,后一秒就切换到案子上,乔伊丝小姐的表情明显有一两秒的空白。
回过神后,她的声音再次磕巴起来:“是、是我……可那杯橙汁是我从后院的桌子上拿的,都是昨天鲜榨的果汁,很多人都喝过…… ”
“是的,这个我知道。”探长安抚着她的情绪,话锋又是一转,“可我听说在那之前,小卡明先生还从一块布丁里吃到了虫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的少女:“据说格温和海蒂承认那是她们的恶作剧……可举办晚会前厨房一定很忙吧?道格拉斯夫人居然允许她们两个孩子在那种时候跑进去捣乱?”
乔伊丝小姐又是愣了下,脸上不免带上一丝尴尬。
“其实……那些虫子是我放进去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攥着裙面,不断来回拉扯。
“为什么要这样做?”多诺万探长耐心问道,“是因为小卡明先生之前欺负了那两个孩子,你想给她们出气?”
见少女微微颔首,他又继续道:“可如果那块布丁事先被别人拿走怎么办?”
“不会的……如果事先有人要拿那只布丁,格温和海蒂就会过去把布丁要回来。”乔伊丝小声道,“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她们,不会有人计较… …”
多诺万探长点点头:“听说当时卡明夫人很生气,还想要打人。”
提到“卡明夫人”时,乔伊丝小姐的眼中浮现出明显的憎恶和怒意。
“是,她想要打人。还好上校及时到了……”
“……你看起来很讨厌。”
“她进门第一天就非常不尊重夫人,居然说夫人是女佣!之后还造谣说我姐姐出轨,骂格温和海蒂是、是……”像是羞于吐出那个词,少女的脸都因此涨红了,狠狠咬了下下唇,“我当然不喜欢她!”
“那小卡明先生呢?”
乔伊丝小姐的目光微微向通往大厅的门扫过,又垂下眼眸。
“他被卡明夫人宠坏了,总是喜欢跟格温和海蒂抢东西……”
“你很维护那两个孩子,”探长沉吟片刻说道,“你真的很喜欢她们。”
乔伊丝的目光也跟着这句话柔和下来:“她们是我姐姐留下的孩子,我当然喜欢她们……”
探长:“所以在小卡明先生觉得橙汁太酸,卡明夫人让你拿点糖时你特地拿来了盐罐,就是想为她们再出口气?”
“不,那就是糖罐,只是之前装错了。当时上校和那么多客人都在旁边呢,我怎么能……”
话说到一半,乔伊丝小姐总算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小脸霎时一白。
“所以,当时确实是卡明夫人让你去拿糖,而不是上校。”
多诺万探长终于收起那副温和的表情,音调陡然变沉:“那刚刚上校说是他让你去拿糖罐时,你为什么不站出来纠正!”
“因、因为……”
“因为你害怕了。你在知道那罐糖里有毒后你就一直在害怕,你知道你的嫌疑最大,如果要查凶手大家第一个就会怀疑你……或者你就是凶手。你能往布丁里放虫子,就能往糖罐里投毒。”探长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在少女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接连吐出一大串骇人的猜想,“这时候上校站出来说自己是凶手你一定松了一口气吧?你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人和恩人被带走,是不是还在心中嘲笑他的愚蠢?”
“不、我没有!”
乔伊丝小姐终于受不了了,猛地站起身:“我是讨厌小卡明先生,但还不至于去杀人啊!”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哦,不对。你都不需要说谎,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多诺万探长双手按在膝盖上,跟着缓缓站起身,“你知不知道,你的沉默也许就会杀死一个无辜者。下毒杀死侄子,道格拉斯上校是真的会被判绞刑!”
乔伊丝小姐有些惊慌地后退两步,手握住身后的椅背才站稳。
“不……他说他不会有事的……”她摇头道,“他是上校啊,有军衔,立过那么多军功……他说他跟法官很熟,肯定不会判死刑……”
多诺万探长被她的话气笑了,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她的幻想:“我从没听说上校与哪位法官相熟,就算碰巧遇上熟人,法官的在法庭上的权力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决定他是否有罪的是陪审团!如果他杀人的罪名成立,那就必然是死刑!”
乔伊丝小姐的额头开始冒汗,搭在椅背上的手很用力,指骨清晰可见。
可即使这样,她依然紧闭着双唇,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她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多诺万探长陷入思考。
与门外那位“约翰斯先生”一样,他知道乔伊丝虽然撒谎了,但她是下毒者的概率并不高。
毕竟那杯掺有氰|化物的橙汁实在太明显,明显到死者毒发几分钟后就被人发现了。
作为经手过橙汁和糖罐的人,乔伊丝小姐如果真的是凶手,那多诺万探长也只能感慨一句“勇气可嘉”。
“我相信你不是凶手,我也不认为道格拉斯上校是凶手……你们是在袒护同一个人吗?”
捕捉到对面少女的眼神又飘移了一瞬,多诺万探长更进一步道:“你们的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你说出来,我们会去验证……”
眼看着乔伊丝小姐的神色开始松动时,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他——是他杀了吉米!!”卡明夫人的哭喊声隔着门板传入两人耳中,“你们给我让开,让我见他!我要他亲口跟我说!”
第260章
260
在知道卡明夫人是因为昨晚服用了上校给的安眠药才一直睡到现在时, 利昂娜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早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来,这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正好道格拉斯夫人与她独处时十分不自在, 利昂娜便委婉提出让她去看看卡明夫人的情况……现在听到这十分嘹亮的声音,想来这栋房子里是不会出现第二位死者了。
“杰克————”
“杰克·约瑟夫·道格拉斯!”
卡明夫人一边大喊着上校的全名一t边向楼下冲。
她完全无视了站在楼梯口的利昂娜和跟在她身后的人,到了一楼后就仿佛一个无头苍蝇般乱撞一通。直到看到那穿着制服、站在书房门口看守的警员,脸上的表情愈加狰狞,不顾警员的阻拦就要冲进去。
“你给我出来!没有心的畜生!”
眼看着人就要嘶吼着冲进书房,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与回过神的警员一起把人拽离书房。
那警员的动作更加敏捷, 把人推出去后自己一个侧身闪金房间, 飞速关上门,总算把人挡在了门外。
利昂娜与腿脚不算灵便的道格拉斯夫人慢一步赶到,这才看清制止卡明夫人的人原来是换好衣服的米切尔律师。
同样作为留宿的客人,他与卡明夫人一样住在二楼的客房。刚才应该是听到了声音,跟着一起下了楼。
“别这样,梅丽莎……你冷静一点!”
米切尔律师尽量控制着卡明夫人的动作,拔高声音试图盖过她的尖叫:“嫌疑人不止杰克一个,治安所的探长正在调查!你要是想知道杀害吉米的人究竟是谁现在就该冷静点!”
听到还有另一个嫌犯, 卡明夫人挣扎的动作总算停了:“……不止, 一个?”
“对、对……那不是杰克做的……一定不是他!”
道格拉斯夫人跑到近前,与米切尔律师一起安抚卡明夫人:“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杰克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去杀人啊……”
在两人的劝说下, 卡明夫人终于冷静下来,起码没有继续撞门的意思了。
只是在那股冲劲消失后,紧绷的神经跟着放松了一点,之前被忽略的不适感顿时一股脑地涌上来。
卡明夫人的身形晃了晃,不适地捂住脑袋开始呻|吟。
就在此时, 之前一直紧闭的一扇门被人从内打开,乔伊丝小姐与多诺万探长先后走了出来。
乔伊丝小姐双手交握置于腹前,整个人都显得很僵硬。
少女始终垂着头,即使道格拉斯夫人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时,她的目光也一直在躲闪。
相比起来,多诺万探长的表情还与之前大差不差,见到卡明夫人身形不稳时还上前帮忙搀扶了一下。
“您一定就是卡明夫人了,我是诺特堡治安所的多诺万探长。”
探长向还有些呆滞的女人展示出自己的徽章,并向她做出邀请的手势:“如果不介意,我希望能跟您聊聊昨晚发生的事。”
在多诺万探长的搀扶下,之前还在大吵大嚷的卡明夫人就这样被带进了名为餐厅的“临时审讯室”。
另一位警员将房门一关,走廊里立刻安静下来。
一切变化太快,米切尔律师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刚从里面出来的乔伊丝小姐。
此时乔伊丝小姐正被上校夫人挽住手臂,后者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到底怎么样了,乔伊丝?探长在里面跟你说了什么?杰克的嫌疑洗脱了吗?”
“……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米切尔律师揉了揉自己的发顶,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过来,“一大早就出了这么多事都把我弄迷糊了……那个罐子里的毒真的是上校放进去的吗?”
面对两人的询问,乔伊丝小姐只是不停摇头。
“我、我不知道……”
她握住道格拉斯夫人的手臂,小声说道:“探长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我一些问题……”
道格拉斯夫人眼中燃起的希冀再次灰暗下去。
可感受到少女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时,她还是习惯性地用手拍拍她的手背。
“没关系,会没事的……杰克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只要查清楚……只要查清楚就没事了……”
她的视线虚虚落在不远处,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双眼都在重复中慢慢失去了焦距,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安慰身边的少女还是在说服自己。
一旁的米切尔律师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她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闭上了嘴。
可他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说话。
不等道格拉斯夫人再次念叨出声,侧面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不停重复的话语。
“这可是有关一条人命的案子,夫人。您该庆幸,来调查的探长是上校的朋友,相对了解上校的品行,这才在''犯人''已经自首的情况下还愿意往下细查。”
“如果是别人,依照道格拉斯上校刚刚的表现他早就该被抓走了。”
利昂娜抬起头,一双淡漠的眼睛直接对上道格拉斯夫人的视线,声音也没有什么波澜起伏:“我的向导提到过,诺特堡的常住人口虽然比不上新伦纳城那么多,但治安所的压力非常大。对他们来说,尽快结案才是最重要的,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里并不划算。”
道格拉斯夫人被她冷静到冷漠的态度刺痛,苍白的双唇张了张,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完全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相信,每个国家建立治安系统的初衷除了维护秩序,多多少少也有维持社会道德和正义的成分。”
“可现实如此,当犯罪者太多、执法者不足时,为了多数人的利益,为了更高效地完成任务,他们总要做出取舍。”
“当底线一次次降低,当''效率''成为人们追求的重点时,你觉得会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吗?”
烟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与女人对视着,用最平淡的语气吐出残忍的话语:“除了含冤而死的人和重视他的人,没有人在乎。”
乔伊丝小姐隐约感觉对方是在内涵自己,脸颊都憋得开始泛红。
她想要喝止对面的人,刚要出声,却感受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突然收紧。
“我相信每个人在隐瞒真相时都有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无人制止,利昂娜便没有停下,盯着那具已经开始晃动的身体说道,“或是为了保护自己,或是为了保护自己更重视的东西……但您也要知道,当事情如此循环往复下去,当自我利益在人们心中远远超过任何事物后,当这样的认知成为一种所有人都认同的观点后,那等不公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您也不该苛责什么……”
“更何况,谁能保证这样做了后就不会后悔?”
“悲剧已经发生,你包庇一个恶人就意味着一个好人、甚至是更多的无辜者被卷入其中。一个人要多自私、多无耻才能作出这样的选择?”
“别……别说了……”
乔伊丝与面色发白的道格拉斯夫人紧紧靠在一起,哭着乞求道:“求求您,别说了……”
“这是所有人种出的结果,那些当初被你们抛弃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最锋利的一把刀,在未来报复回来。”
利昂娜抬高一点声音,压过对面少女的哭声:“谎言只能换来谎言!你们如果想要真相,那就用实话去换!”
在道格拉斯夫人惊恐的目光中,金发青年抬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对方的视线并没有像昨晚那样落在自己身上,只是轻轻扫过,径直落在乔伊丝小姐身上。
“我、我…………”
“对、对不起……我说了谎……”
乔伊丝终于扛不住压力,捂着脸蹲下身。
“我……我知道……几天前我看到了……有人往糖罐里放了东西……”
“那个人……不是上校……”
***
一门之隔的餐厅,多诺万探长与卡明夫人间的对话要温和很多。
作为受害者的母亲,卡明夫人对探长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昨晚发生的所有事实。
多诺万探长在心中把她的证词与利昂娜之前说过的相对照,除了一些描述比较主观外,两者说得没有太大差别。
最重要的是,从卡明夫人这里他再次印证了道格拉斯上校确实说了谎——乔伊丝小姐把橙汁端回来的时候上校正在与旁人说话,与乔伊丝和卡明母子之间隔了好几人。
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话,上校也没有开口让乔伊丝去拿糖罐,那完全是乔伊丝小姐的自发行为。
多诺万探长将关键信息记录下来,盯着本子上的几个人名沉吟片刻,这才抬头问道:“您刚刚说,在小卡明先生喝第二杯橙汁前,您看到了上校家那两个t孩子在往第一杯橙汁里洒东西,是吗?”
说到这个,原本撑着额头的卡明夫人立刻坐直身体,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看到了,那两个小杂种!她们绝对是往那杯饮料里放了东西!”
多诺万探长:“您看清她们放了些什么吗?粉末,药片,还是液体?”
“……应该是粉末。”
卡明夫人皱眉思索一阵,说道:“我看到她们中的一个捏着手指,一点点往杯子里撒……”
探长:“那杯饮料后来被倒掉了吗?”
卡明夫人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有……杰克为了给她们解围,当场把那杯饮料喝光了。”
“但上校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探长说道,“看来那两个孩子是知道分寸的。”
“那又怎样?!就算只是撒了盐,那也是非常恶劣的行为!”
卡明夫人的声音再次拔高:“那两个小杂种能继续吃好喝好就该感恩了,凭什么这么捉弄我的儿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到“杂种”这个词了,多诺万探长实在无法继续无视下去:“就算她们做了些恶作剧,但用这种词称呼您的侄女也不太好吧? ”
“哈?我这可不是在骂人,这就是事实!”
卡明夫人对探长的建议相当不以为然,甚至嗤笑出声:“她们根本不是我的亲侄女,是杰克还在军队服役时,珍妮特(上校的前妻)那个荡|妇跟人搞出来的杂种!”
对上多诺万探长惊诧的眼神,她有些得意地仰起下巴。
“这件事我还是收拾母亲遗物时发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我那可怜的哥哥一直被蒙在鼓里,好心好意提醒他,却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多不公平啊……那两个小杂种跟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却要把自己全部的财产都留给她们……凭什么!”女人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愤恨,咬牙切齿道,“我是他的妹妹,吉米是他的侄子,我们可是他现在唯一的血亲了!我们还活着,他却要把道格拉斯家的财产全都留给两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