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秋雨便这般不止息地下了整夜, 清晨时分还未停下。
大夫按例来给沈照雪针灸,走时万声寒亲自将人送出宅门,放轻声音问道:“您如今瞧他这般模样, 除了反复发热,可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其他的尚且还瞧不出来, 兴许会记忆衰退, 但很难察觉,”大夫将药方交给万声寒,嘱咐道, “先行用药压制着吧, 只是房事过激, 沈少爷胸中积怨,还是适当减少频率为好。”
万声寒面上神情未变, 只“嗯”了一声, 当是自己听进去了。
送走大夫之后他又先去了一趟厨房,按着药方将药煎了, 做了饭端到沈照雪的屋子去。
沈照雪正躺在榻上,人倒是清醒的, 不过微微偏着头, 似是不想搭理方才进屋的男人。
万声寒倒是无所谓, 在桌案前布菜, 将桌案挪到榻边, 俯身去搀扶对方,道:“过段时日便是中秋,你是想在这里, 还是想回京城去?”
话音刚落,沈照雪忽然一耳光扇过来, “啪”地一声甩在对方面颊上。
万声寒倒也不恼,只接着说:“撒了火气便用膳,饿久了伤胃。”
沈照雪不应声,只自己撑了身体坐起来,晕头转向的,他心情不虞,没有心思和罪魁祸首讲话。
他面上神情倒是冷静,却也过分冷冽,似是无情一般,只伸手出去,示意万声寒将筷子给他。
万声寒恍若未见,反将筷子拿到自己手中,说:“你又瞧不见,为夫喂你。”
沈照雪没什么反应,仍冷着一张脸,心觉有人伺候也是自己占了便宜。
终归便这么气氛诡异地用完膳,沈照雪胃口不好,没吃下多少,复又躺了回去,背过了身。
万声寒心里念着那还未煎好的药,见沈照雪神情疲惫,知晓是自己昨夜行事过分了些,夜里也总多梦,睡得并不好。
若非他见沈照雪被梦魇,上榻抱着他哄了许久,只怕要一直辗转到今晨。
他一去便是半个时辰,回来时沈照雪已经起身下了榻,正伏在桌前摸索着落笔写字。
万声寒将药碗放在案上,道:“要写什么,我替你写。”
“上回你擅自修改我的信件,”沈照雪淡淡道,“我如今并不信你。”
“我与陈蛾说让她到此镇上寻我,我与她有要事商议,你却让我平白在此处等了她半月有余。”
万声寒只轻轻吹着汤药,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我知晓你要同她说什么,早便已经提醒了她,那时你在路途上遇到山匪,陈蛾寻你不见,因此来找到我这里,让我跟着一道想想办法。”
沈照雪落笔的姿势顿了顿,睫羽轻颤了一下,转而微微抬起眼睫,用那双无神的双目对上了万声寒的视线。
他道:“我不信你。”
万声寒顿时便感到有些烦躁,“为何不信我?”
“你欺瞒我之事太多,我辨不清真假,因而不能信你,有什么问题么?”
人总会不信任之物与人,本也就没什么错处,万声寒也不好再辩驳。
他确实做了很多欺骗沈照雪的事情,但他只是——
“我只是忧心与你实话说,你会不想理我,会想要远离我。”
万声寒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究竟是菟丝子离不开宿主,还是宿主离不开吸血的花,早便已经辨不清楚了。
沈照雪只当听了什么笑话,将笔墨搁置,轻轻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唇角噙着一道近乎苦涩的冷笑。
秋风裹着寒意自门外吹拂进屋,扬着他的发丝和衣摆,桌上一支红烛闪烁着微光。
只又是一阵风过,烛泪自上方滑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纸页上。
沈照雪轻轻卷着自己颊边搭落下的一缕发丝,心中想着从前往事,总觉得模糊不清,却又那么地刻骨铭心。
万声寒如今倒是说着不愿见分离,那从前自己万府门前苦苦相求,早已经不奢求相携同去,只是想要见一面,万声寒都亲手将这份念想变成了奢望。
沈照雪向来睚眦必报,别与他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上天给了他重活的机会,不是让他来以德报怨的。
他早便已经发过誓要一一报复回去,一个都不放过。
只是是有轻重缓急,不能操之过急一口气吃成个胖子,须得慢慢谋划。
沈照雪弯着眼睛,半晌松了手指,同万声寒道:“所以你做的那些事情,都只有一句不愿让我远离你?”
“万景耀和府中下人因你怠慢欺辱了我三年,你说是因为不想与我分离,万景耀将我玉佩扔进池子里,你分明瞧得见却也只是作壁上观,也是因为不想与我分离?”
他咄咄逼人,每一道问句都像是锋锐的刀口直刺对方心脏,像是要将人的骨血全都剥离一般。
万声寒瞳孔骤然一缩,匆促道:“我并非此意,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却不再接着说了。
沈照雪掩唇弯身咳了一会儿,慢吞吞起了身,行至万声寒身前,微微俯身下去与他拉近了距离。
这般姿势倒是实在亲密,呼吸交错着,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知得十分清楚。
沈照雪轻声道:“万长公子,你似乎还有秘密呢。”
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呼吸凝滞了片刻,忽而又笑起来,说:“长公子也别太紧张,我对你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只希望你能清楚一点,我不希望有人来阻止我的计划,谁也不可以。”
“你要不要你的仕途与我其实没什么关系,相应的,我的事情,也与你没什么关系。”
沈照雪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觉嗓间干痒,闷咳半晌之后,彻底将想说的话忘到了脑后,便这般卷着衣袖回了榻上。
又过了两日,阴雨总算停歇,陈诗也打算回京。
沈照雪掐着时间,始终听着外界的讯息,却始终没等到丞相病故的消息。
他难得有些茫然,心道莫非又是自己记错了什么,这个时候丞相分明便已经去世了,等到春日来临外姓王便会在关外起兵。
怎么事态又与记忆中不同?
沈照雪思虑片刻,头疼至极,眼睛也很是不适,心中正烦躁,干脆起身去了外头。
近段时日眼睛隐约能见些光,他知晓自己先前的猜想当真没什么错,寻常的毒素并不会伤及眼睛,是有人偷偷向他的眼睛动了手脚。
为何要向他下手呢?
他如今尚且暂居在万府,依附于万家生存,并没有什么自理的能力,伤了他的后果无非便是害得万景耀入狱。
难道是念在万景耀是表家的公子,认为他的罪过会影响到万声寒的将来么?
沈照雪深思片刻,将那日来过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怀疑了一圈,最终将目标放在了章术身上。
那个万家的门客。
前世有这个人么?
沈照雪一时竟记不起来了。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万声寒从外头进来,男人的身影模模糊糊,似是穿了一身青衫长袍,满是书卷之气,却实在难以瞧清面容,反倒看得眼睛干涩发疼。
他只能闭上眼,以一副嫌弃的模样偏过脸去,像是不曾注意到万声寒来了。
万声寒原本匆促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打量着沈照雪的脸色,知晓自己前几日/逼着对方与自己磕头成亲一事大概让他很生气,他理亏,这几日与之相处总小心翼翼,害怕再惹他生气,却并不后悔自己先前所为。
他慢慢靠近了沈照雪,轻声道:“陈诗已经上了马车,你要一同返回京城么?”
沈照雪并不言语,只转身往屋中走。
“你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我不会将其告知外人。”
“我不信你。”
万声寒简直挫败,也不知怎么便到这一步了,几乎像是哀求一般,追在他身后同他说:“信我一次阿雪,我当真不会害你,若我此言有假,必遭天打雷劈。”
沈照雪总算停下了脚步,微微侧首淡淡道:“你可是忘了,那日你逼着我对着风雨磕头为誓,说你我,往后都要死在一处。”
万声寒一时无言。
沈照雪心道有趣,毫不吝啬地给着笑,说:“行啊,你若想让我信你一次也不是不可。”
“我先问你,你的那位门客章术,究竟是什么人?”
万声寒道:“我便知你会怀疑他,他是我在令都遇见的卦术师,精通卦象与医道,你又时常多病,于是便将他请回来做了门客。”
卦象?
沈照雪怔了怔,忽然记起自己那一道不详的卦言。
那道卦言是李老三在自己出生前依照生辰八字和爹娘的八字算出的,先决条件很是复杂,但章术有没有可能也会算出这道卦言?
沈照雪忽然感到后脊发凉,又问:“他可有与你说过什么,有关我的事情?”
卦言的秘密一直是悬在沈照雪心中的一把锋利的刀子,自从他知晓自己前世是因卦言才被元顺帝召入宫之后,有很多日他都在焦虑不安,想着如今这个时候,这个世上可还有其他人知晓他的卦言。
万声寒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只说你身体不好,天生体弱,其余的便没再同我提过了。”
他只是迟疑了一瞬,但沈照雪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万声寒兴许是在说谎。
第32章 第 32 章
他向来心思敏锐, 察言观色,旁人的视线和神情的细微变化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万声寒深知这一点,见沈照雪悠悠将那模糊的视线投射过来, 下意识便转开了眼,道:“你若是着急回京, 我便去寻马车, 等陈诗他们走远了再启程。”
沈照雪还是探究地瞧着对方。
眼睛还是很难受,但他更好奇,万声寒一向是个坦率的人, 怎么如今却支支吾吾, 说一半藏一半, 不愿意说清楚。
他敛下眼深思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只十分随和道:“行啊。”
这件事情似乎便这么过去了。
万声寒松了口气, 心里却清楚,沈照雪兴许还在怀疑, 无非便是现下没有别的心力追究。
等他往后空闲下来,只怕还要刨根问底, 势必要将所有事情都弄清楚。
可有些事情又怎么好开口。
万声寒长叹一口气, 瞧着对方远自己而去的背影, 一时间竟想不到还有什么合适的时机能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向彼此宣泄。
只能这般互相伤害欺瞒着。
沈照雪病了几日, 时常卧床。
等上了回京的马车时还有些体温过高。
他有些恹恹地靠在窗边, 眼睛已然可以瞧见事物了,但还有些模糊,看书写字总是费劲。
车上本备了书籍, 到这会儿也没办法阅读,只能闭着眼小憩, 或是瞧着马车外的景色出神。
前世在宫中待久了,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世间还有各种各样的风光景色。
如今再见这般风景,恍若隔世。
也确实是……恍若隔世。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秋日的日光没那么燥热,柔软地从林间枝丫间洒落,落在他的眉眼之上。
沈照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了那道日光。
活着的感觉当真很好。
若非万不得已,又怎么会想死。
他蜷了蜷手指,很快又收回手,同万声寒道:“水。”
他实在不想和万声寒说话,先前对方做的事情太膈应,也从来没想过他会疯成那副模样。
逼着人磕头成亲,婚誓还说得那般毒辣,哪家新人像这样成亲?
沈照雪想起这件事便心烦,恨不得将万声寒就地掐死。
现在他倒是老实了,整日小心翼翼同自己说话,倒像是自己怠慢了他一般。
沈照雪简直无语至极,从对方手中接了杯子,饮尽了水,又一次合上了眼。
万声寒总算开了口,小声道:“我知晓你怀疑章术,但我与他并不相熟,父亲也不让我同他过多往来,很多有关他的事情我也知之甚少。”
“在万府,分明是你做主,”沈照雪淡淡道,“你父亲让你少和章术往来,你分明也没听。”
“早些年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万声寒低声道,“也就是近几年才逐渐掌权。”
但近几年的事情沈照雪并不清楚,他刚重生回来不久,连之前发生了什么都一知半解,只能从春芽口中知晓些许,还尚且不完整。
沈照雪沉默不语,一副不能信任的模样。
万声寒只好又说:“这几日陈诗在小镇上赈灾,我瞧见章术跟在他身边。”
提到此事,沈照雪总算有了情绪波动,蓦地睁开了眼。
“他跟在陈诗身边?”沈照雪有些惊诧,“那日你在路上临时转向,是因为碰到了章术?”
“是,我用了易容之术,他应当没认出我,但总是怀疑,私下里探查了我许多次。”
顿了顿,他又道:“我借了镇上一个商户的姓名和身份,阿吴是他的未婚妻,不日将要成亲,我才将人借到府中以掩人耳目。”
沈照雪语气淡淡,“我瞧你是想要掩我的耳目,不想叫我知晓原是想逼我成亲。”
“阿雪……”
“别再装可怜了,万声寒,”沈照雪冷声道,“事情你都已经做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万声寒骤然便没了声。
他倒像是不会生气一般,分明自己这话说得那般无情。
前世他从他人口中听闻此言时自己还生了许久的气。
一开始的时候还会伤心辩解,到后来心连着一起脏了,往往都是将人舌头拔干净,手段残忍地将其从自己眼前清理掉。
时间久了,便无人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了。
万声寒倒真是大度。
等了这么半晌,竟也不见他生气,或者给些什么别的情绪。
反倒是沈照雪自己有些郁闷。
也不知究竟是谁做了错事。
沈照雪烦闷至极,又偏开脸,眼不见心不烦了。
回京时倒是不曾下雨,路程上没什么意外,按期到了城外。
马车与车夫是万声寒从镇上借的,到了城门处便将二人放了下来。
万声寒站在沈照雪身前,对着他伸了手,说:“你如今尚且视物不便,还是我牵着——”
话未尽,沈照雪已经自己插着袖子往前走去。
只是进城还需通牒,他只好停下脚,等着万声寒带他入城。
万声寒道:“你如今想做什么,我陪你一同去。”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么?”沈照雪淡淡道,“科考,府中事宜,或是娶妻纳妾,不都是事,何必跟着我。”
“我已有妻,也不会再纳妾。”
沈照雪心道他最好实话实说,轻哼一声,懒得理会他是否还跟在自己身后。
他一路去了诏狱,被狱卒拦在外头。
沈照雪便微微侧首瞧了万声寒一眼,对方福至心灵,摸出几块碎银交给狱卒。
狱卒这便放了通行。
沈照雪提着衣摆抬脚往里走,听身后脚步仍跟着,终于开了口,道:“在外面站着,不许跟进来。”
万声寒大抵是觉得自己理亏,近段时日很是听话,甚少会忤逆沈照雪的话,当真便乖乖站在了诏狱门口。
沈照雪这才轻轻转了视线,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清清冷冷,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诏狱里关押过太多的囚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沈照雪只觉得闻久了反胃恶心,抬手掩着鼻子,一路向着里头走。
一直到尽头处才瞧见疑似万景耀的囚犯正蜷缩在茅草上,周身狼狈,兴许还是用过刑的。
沈照雪又靠近了些许,臭味实在太冲,他有些受不住了,险些当场吐出来。
他忍不住掩唇弯下身,半晌才缓过神来,稍稍抬起睫羽。
模糊的视线里,那滩躺在茅草上的肉似乎动了动,大概是瞧见了他。
沈照雪闭了闭眼,实在是无法将自己的手放下来,又这么捂了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放了手,面色平静回望过去。
万景耀有些懵。
他已经在这诏狱里待了很久了,没人和他说话,狱卒也甚少搭理他。
有时候关在一旁的其他囚犯会忽然大吵大闹,然后遭到狱卒的训斥和打骂。
每当这个时候万景耀便会感到十分后悔,他当初便不应当给沈照雪下毒。
又或者,就应当换一种劣性的毒药,直接将沈照雪毒死。
但思及对方的面容又有些下不去手。
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平日对自己态度软和一些罢了。
表兄也对他那般不好,怎不见他对表兄冷面相对呢?
万景耀便这般每日在后悔与否中挣扎,直到今日忽然瞧见沈照雪全须全尾站在栅栏外,他还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他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模样,从发丝到衣衫,每一处都整理得整整齐齐,工整又死板,偏生又生了副好皮囊,让人想要将他弄乱弄脏。
万景耀尚在出神,忽然听沈照雪轻咳一声,淡声道:“许久不见,二公子。”
“你……”万景耀的嗓音十分干哑,“你怎么来这里?”
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而且他的眼睛,是已经治愈了么?
沈照雪抬了抬右手,宽大袖口自腕间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
他将搭落在左肩的一缕头发拂去,轻轻道:“来赎你出狱。”
万景耀怔了许久,忽然情绪激动地扑过来,紧紧抓住了栅栏。
他已经许久不曾沐浴过,吃喝拉撒都在此处,身上臭味滔天,甫一动起来,那股味道顿时冲出,刺激着沈照雪的鼻腔。
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含糊道:“我去找你兄长讨要钱财,你先等着吧。”
说着便转了身,脚步匆匆往外走。
方才出了诏狱,眼前一片模糊,只来得及抓住万声寒搀扶过来的手臂,登时便弯身吐了出来。
万声寒拍拍他的后背,道:“早便说了,狱中环境你恐怕受不住,有什么话我替你去说便可。”
他取了手帕替沈照雪擦着唇角,沈照雪又咳了许久,面颊都有些泛红,这才缓过来,低声道:“去给大理寺送些东西,把万景耀赎出来。”
“赎出来放到哪里?”
“哪里都行,”沈照雪道,“最好离我近一些。”
万声寒瞧着有些不太高兴,却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道:“等回了府便叫人去。”
等走在回万府的路上,那跟在身后的男人又道:“表家都已经分了出去,他又在狱中待了那么久,何必再招回府中,多晦气。”
沈照雪脚步顿了顿,淡淡瞥了眼万声寒,道:“长公子若是不愿,我也可以陪着二公子一同搬出府去。”
“不可,”万声寒道,“你眼睛还未好全,一个人同那毫无自理之力的蠢货住在一处,若是伤了病了怎么办?”
沈照雪走在前头,并不应声。
本就是随口一说,他如今身上没有银两,怎可能真的离开万府。
终究还是要靠着万府的照拂。
但他并不觉得歉疚,用得理所应当,回了万府便往自己的小院走。
万声寒又在身后问:“晚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尽早做了端过来。”
“都可。”
万声寒便没再跟上前了。
*
连着晾了万长公子几日,要不了多久便是中秋,京城百姓喜过佳节,近段时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中秋的事宜。
沈照雪闲来无事,陪着春芽在偏院厨房里做了些月饼,正差人送进炉中,万声寒身边的书童忽然敲了门,同沈照雪说:“二公子已经回了府中,长公子让我来提醒沈少爷,等二公子休整几日再去见他,省得传了病气。”
沈照雪语气没什么情绪,只问:“长公子呢?去书院了?”
“是。”
他心道万声寒当真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仕途,想也应当如此,谁会真的拿自己的将来说笑。
科举做官本就是大事,他既已准备了那么多年,何必为了些许小事功亏一篑。
这也太不像万声寒的作风了。
哪怕今生的万声寒并非是自己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前世儿时与他相爱的那个万声寒是什么模样的?
沈照雪深思了片刻,忽然惊觉自己竟已经不记得对方少时的模样了。
怎会如此呢?
沈照雪摁了摁额角,越深思却越觉得头疼,不得已只能放弃,起了身同春芽道:“我去瞧瞧二公子。”
春芽有些茫然地比划着手语,“长公子不是说担心会将病气过给少爷吗?”
“无事,”他整理着衣袖,悠然朝外头去了,“瞧着点火候,别糊了。”
近段时日眼睛已几乎好全,寻路倒也不算困难。
可等进了花园,瞧着四通八达的小路,一时间竟又犯了难。
记不起万景耀的院子在什么地方了。
沈照雪敲了敲脑袋,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记性越发差了,连路都记不清楚。
日头又高起来,他在路间站了一会儿便晒得头晕,只能靠着直觉随意选了一条路继续前行。
不消片刻,一方院子出现在面前。
他急着想要遮荫,匆匆进了院子,行至廊下,忽然发觉不对。
这院子精致宽敞,分明不该是表家能住的。
此处是万声寒的院子。
沈照雪当即便想转向离开,身体却不由自主动起来,慢慢穿过长廊,走到寝屋门前,将其轻轻推开了。
万声寒的屋子里飘着一股淡雅的熏香,虽书籍堆叠,却处处齐整,书卷味十分浓郁。
沈照雪便知万声寒平日都在同他说谎,他分明极爱念书,自小便泡在书海之中,又怎会真的不在意仕途。
他打量着屋中的陈列,视线一转,忽然瞧见对方书柜上方放着一个木雕的小人。
他的眼睛已能视物,但瞧远了还是有些模糊,一时间没能看清那是什么。
好奇心驱使着他慢慢靠近了书柜,垫着脚想将那木雕取下来仔细看看,却忽然又瞧见周围还画着什么奇怪的图腾。
第33章 第 33 章
这种奇怪的、类似于西南部族的诡异图腾他只曾在书中见过, 大约是用作祭祀之物。
那书柜太高,万声寒身量高于他许多,想是不会那么难取物。
但沈照雪却实在没法, 踮着脚够了半晌也没能摸到那个木雕,只好先行放弃, 也并不打算挪动桌椅用来垫脚。
本就也只是好奇, 也不是什么非得探究清楚的东西。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便没在万声寒屋中待太久,休息片刻又转向离开了院子, 继续寻找万景耀的院子在何处去了。
他方向感锐减, 耗费了太多时间才终于找对了位置, 扶在院门外喘了很久的气。
抬了手他又发觉,这院子兴许已经长久无人打理, 门上都落了灰, 沾了满手都是。
沈照雪有些心烦意乱,垂着眼擦干净手指, 这才收拾好神情,提着衣摆迈了院门, 往里头走去。
走到院中时他忽然记起来, 怪不得这里那般陌生, 像是不曾来过。
先前万景耀扔了他的玉佩, 他在对方屋中丢了火种, 烧了整夜。
此处怕是重新修建过的,难怪总觉与府中其他院子格格不入。
沈照雪打量了一下院中的景致。
重建之后应当无人打理,院中草木干枯, 又经历风雨,满地落叶狼藉, 瞧起来确实不似人能居住的地方。
沈照雪唇角扬起一道微小的弧度,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像是没什么可让自己高兴的事物一般。
他没再多看,径直穿过长廊,上了万景耀寝屋前的台阶,抬手将屋门一把推开。
屋中漂浮着一股陈旧腐败的灰尘气。
沈照雪顿时便觉鼻腔酸痒,俯身掩着口鼻打了几个喷嚏。
动静大一些,他自己的耳朵也受不住了,嗡嗡直响着,脑袋也有些懵。
他又咳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自里屋开口说话,问:“谁来了?”
沈照雪微微抬起眼眸,眸中晃过一丝寒光,面上本没什么表情,转眼便轻笑起来,打散了那股冷气。
他轻轻迈步行至里屋,绕过屏风,缓缓靠近了那躺在榻上之人,道:“是我,二公子。”
他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很是温顺,嗓音又清冽如泉水敲击罄石,叫人心下宁静,愿意耐下性子仔细听过去。
万景耀本疑惑沈照雪为何忽然到狱中见他,还说过要将他赎出诏狱这番话。
原以为是他故意骗人,没想到当真将他带了出来。
他在诏狱关了几月,骤然回到万府,还恍若做梦一般,不敢相信竟是真的。
他都已经将沈照雪的眼睛弄坏了,沈照雪怎也不见生气呢。
难怪表兄对他态度大变,着实是……让人下不去狠手。
万景耀在府中又安顿了几日,身上有旧疾,这几日正养着病。
自他回了万府才知晓何叫落差,他们已经被表兄剔除出了本家,如今再入府中居住怎么也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府中下人多有怠慢。
就这般近乎自生自灭一般在院中待到现在,他都已经做好了自己悄无声息病死在院子里的打算,没想到忽然会有人来。
来的人还是沈照雪。
万景耀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正颓靡狼狈着,眼见那仙人般缥缈秀丽的身影正慢慢靠近屏风,他顿时感到很是窘迫,忙开口道:“别过来。”
一时没能抑制住音量,声量大了些,倒像是在怒吼。
屏风后的身影顿时停滞下来,沈照雪似是有些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半晌才轻声道:“我只是来给你送些伤药……”
万景耀愣了愣,又听他很是受伤般接着说:“你若不喜我来,我往后便不来了。”
沈照雪语气多有可怜,眸光却冷得格格不入。
转而他又低垂了眉眼,将怀中药瓶放到一旁桌上,低低道:“我先走了,你好生养病吧。”
他作势要往外走,万景耀本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人,也无人同他说话,这个时候正需要有人陪伴,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形容狼狈,不便见人。”
沈照雪睫羽颤了颤,微微抬起眼眸,轻轻笑了一下。
他幽幽靠近了屏风,在其后徘徊片刻,总算绕开屏风露出脸来,带着些许关切一般瞧着万景耀。
这样的视线真是让人难以抵抗,甚至会产生贪恋。
万景耀迷迷瞪瞪想,沈照雪平日便是用这般眼神瞧着表兄么?
表兄当真幸运。
“你是万家的二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如今也只是病了而已,”沈照雪担心自己的眼神会露馅,很快便吝啬地收回了视线,垂下眼眸道,“我不嫌弃的。”
顿了顿,他又道:“你若住得不舒适,我与你表兄说一说,给你换个院子住吧,这院子实在太破了。”
沈照雪又管不了万府的事宜,手中又并未有什么钱财,这般张口就来也不一定会实现的事说起来毫不吝啬。
他倒是同万景耀画了许许多多的大饼,却一句实在的承诺都没有,仅仅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偏偏万景耀现下孤立无援,分家时万声寒的父亲念着旧情,也不忍心将他们一家净身出户,还是给了些许的钱财。
没想到万荣自己卷着钱财跑了,万景耀的母亲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留在京城。
他心觉凄楚,沈照雪说的什么都没心思深思辨别,一一听进去了。
他甚至还感到有些虚幻,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一般,懵然问沈照雪:“你与我表兄说这些,他当真会允诺吗?”
话音刚落,面前青年的神情骤然变得有些难堪,低垂着脑袋,揪着衣摆咬着唇瓣,将唇瓣咬得发白没了血色。
万景耀顿时如同中蛊一般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对方的唇瓣,用力摩挲着,将那份血色揉出来,重新出现在这张唇瓣上。
但还未等碰到对方,沈照雪忽地起了身,有些局促道:“我……我从你表兄那里借了些钱财,又……又许诺了他一些事情……他会愿意帮忙的。”
沈照雪睫羽快速栩动着,像是振翅的蝶羽,匆匆留下一句“二公子别问了”,便转身往外跑去。
万景耀甚至来不及挽留,转瞬便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也不知晓后几日他还会不会来。
万景耀简直抓心挠肝一般地难受着,他没想到沈照雪这幅模样会让他像是上了瘾一般,食髓知味,甚至生出了将表兄顶替掉的念头。
很快他又清醒过来,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万家的长公子自小便聪慧独立,年纪轻轻继任家主,一边将万家上下管得那般好,一边兼顾着学业,许是明年的状元也非他莫属。
这样的人,哪是一般人能够顶替得了的。
万景耀想起沈照雪方才含含糊糊说的那些话。
他与万声寒平日那般亲近,坊间也一直有些无伤大雅地传闻,莫非当真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做的交换?
甫一升起这念头,万景耀顿时便被吓了一跳。
表兄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万一呢?
万一他们当真是做了这样的交易,那岂不是——
岂不是便宜了万声寒。
万景耀顿时感到一阵焦躁,想要尽快能有自己的府邸和事业,以此能够与表兄相抗衡。
读书做官怕是比不了了,若是比钱财呢?
万景耀动了这样的念头,夜里辗转反侧,一直念着这件事。
沈照雪这一夜倒是睡得还算不错,没再梦魇,一觉悠悠睡到晌午前。
万声寒让厨房做了饭菜,亲自端过来放到桌案上,将沈照雪推醒。
沈照雪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却不见睁眼,只转过身去,又睡熟了。
万声寒只好小声哄他:“吃一些再睡下,否则伤了胃,又要病许久。”
沈照雪嗓音有些闷,听不真切,“不吃。”
他没什么胃口,越到天凉,越觉得身体疲乏,怎也使不上力气。
只想这般成日睡着。
万声寒道:“只吃一些,垫垫肚子,等会儿大夫来又要用药。”
沈照雪只得慢吞吞坐起来,没什么精神一般被对方搀扶着坐到桌前。
他寻着自己的银针,问:“放到何处去了?”
“前段时日有人在府中扫洒,许是不小心弄丢了,”万声寒道,“我替你试菜可好,别找针了。”
沈照雪疑心病太重,尤其在万府,一定要仔细检查过去才能开口用膳。
万声寒将桌上饭菜一一试过,确实没什么事,这才让沈照雪动筷。
沈照雪恹恹道:“让万景耀换个院子,离我近一些。”
万声寒替他布菜的手顿了顿,抬起眼来,问:“为何一定要让他住到你身边来,他性情古怪,若是什么时候对你做了什么,我又暂不在府中,谁能帮你?”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沈照雪语气淡淡,“我只希望别有人来阻止我的计划,至于成功与否,那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操心。”
顿了顿,他又故意扯开话题,问:“听闻长公子这段时日都在书院念书,不知科考一事准备得如何?”
深秋马上便要过了,等到明年春日便是春闱。
时间便快要到了。
万声寒道:“尚可。”
他似乎也并不是很想谈论科举一事,只道:“前段时日你不是在打探丞相的消息,昨夜我听闻丞相几日前便已经逝世,只是担心朝中关外大乱,丞相府中人并未声张。”
沈照雪动作顿了顿,心想,虽略有偏差,但果然还是按照从前的事态去了。
第34章 第 34 章
许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他的记忆有限,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
因此关于关外起兵谋乱一事究竟是发生在何时也一时没了印象。
沈照雪咬着筷子出了会儿神,听万声寒问:“你要见公主殿下吗?”
他睫羽一颤, 漠然抬起眼眸望过去,同万声寒对视了一眼。
面前的人还是一身青衫长袍, 束发齐整, 满身书卷气。
现下竟在他面前问着自己的计划。
他应当是知晓自己想做的事情并非什么好事善事,甚至算得上大逆不道。
弄权一事本就风险极高,成者为王, 败者为寇,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若常人知晓此事, 只怕要想尽办法与自己撇开关系,根本不敢多问, 只怕失败之时会被牵扯其中。
谁会像万声寒这般刨根问底一直追着问的。
沈照雪垂下视线, 拨弄着碗中的饭菜,淡淡道:“自然要见, 怎么,你不同意?”
“公主殿下近段时日在郊外跟着皇子们游猎, 暂时可能找不见人。”
顿了顿, 万声寒又提醒道:“不过柳无忧还在京中, 这几日在书院还与他碰过面。”
柳无忧与陈蛾有私情, 陈蛾如今也已经知晓陈洛觊觎过柳无忧, 想是会在他身边安置暗卫保护。
沈照雪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打算去见一见柳无忧。
他什么都没同万声寒说, 像是多么不信任对方一般。
万声寒也没想到自己已经表足了忠心,沈照雪竟还是这幅不肯尽信的模样, 心中有些挫败。
正思索着措辞,沈照雪又忽然道:“明日你去山岳书院,记得叫上我一道同去。”
万声寒愣了愣,忙应道:“好,你可还需——”
“不该问的长公子便别问了,”沈照雪似笑非笑道,“你还不值得我完全信任呢。”
他放了筷子,提着衣袖起了身,懒懒散散道:“我倦了,长公子请回吧。”
万声寒没应声,只瞧着桌上的饭菜,心想,沈照雪这回也没吃下多少。
他还一副不想走的模样,沈照雪也懒得搭理他,叫人端了热水来,自己去了偏房沐浴。
万声寒的态度倒是变得明显,沈照雪轻而易举便能察觉得到。
是因为那天逼着他成亲么?
沈照雪其实对成亲与否并不在意,后来也不曾追究。
当时生气只是气万声寒自作主张,大燕不好龙阳之风,他倒好,贸然便和一个男人成了亲,叫外人知晓了怎么办?
幸亏那时院中无人,万声寒也并非喜欢四处张扬的性子,这件事情便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了。
沈照雪烦躁地合上眼,靠在浴桶之上,直到水温稍稍变凉才起了身,将衣衫一件一件穿好。
出去时万声寒已经走了,几个下人收拾着桌上的饭菜。
沈照雪无意问道:“碗中剩菜呢?”
几个下人都有些茫然,“来时便已经空了。”
沈照雪不甚在意,轻轻“嗯”了一声,心道或许是万声寒吃完了。
他怎么不让人给自己做饭,总来吃他剩下的。
万家要倒了么?
沈照雪擦着头发往榻前去了,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对那几个临要退出去的下人道:“让厨房再做些吃的送到二公子院中去,别亏待了他。”
下人们面面相觑,半晌才道:“是。”
等绕出了偏院,才有人小声道:“沈少爷这话是真话还是反话?”
“沈少爷平日都温和有礼,应当不是反话。”
“那怎么办,长公子说不让我们管那位的,究竟听长公子还是听沈少爷的话?”
几个人一时间踌躇难前,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说:“听沈少爷的吧,长公子连沈少爷吃剩的饭都吃完了,我原本还以为是喂了狗呢。”
大家脸色各异,叹口气,这便抬了脚往厨房去了。
沈照雪又在榻上睡至日落,万声寒带了大夫回来,把他叫醒继续医治眼睛。
沈照雪打着呵欠,含含糊糊问:“近段时日,你那个叫章术的门客都没来么?”
“不曾来过,”万声寒实话实说,“陈诗回京之后时间已经晚了,没跟着皇子们去游猎,陛下如今又不在宫中,他如今在宫中清闲自在,许是带着章术一起入宫了。”
沈照雪轻轻“嗯”了一声。
银针扎过的穴位带着些许酸痛,他皱着眉坐在榻边,垂着眼时睫羽罩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大夫忽然道:“劳烦长公子替老夫稳着针,哎呀年纪大了,站久了手麻腿麻。”
万声寒便上前来,问:“要怎么做?”
大夫指挥着他伸手扶住沈照雪后颈上的针。
万声寒动了动脚,将沈照雪整个人罩在怀里,几乎是拥抱的姿态。
男人的气息骤然扑到面上来,沈照雪瞳眸微微收缩,总觉得现下无论往何处偏头都会撞到对方胸口处。
难道万声寒是故意的?
沈照雪道:“你为何不能换个方向?”
“这样对我方便,怎么?”
还敢问他怎么?
沈照雪额角青筋直跳,确认对方就是故意为之,还在他面前装傻充愣。
他胸膛急速起伏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下来,抿着唇瓣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大夫道:“长公子可以将针取下交给老夫了。”
万声寒说着“好”,像是打算仔细看着些一般俯下身去,就此将沈照雪整个人笼罩起来。
这回彻底是拥抱的模样了。
沈照雪闭了闭眼,感到后颈上的针正被人一根根取走。
那大夫收了针便离开了屋子,万声寒正准备起身,沈照雪却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重重地咬上他的唇瓣。
没什么别的情绪,只是泄愤一般,竟还咬出了血渍。
万声寒倒吸一口冷气,道:“牙尖嘴利的。”
说完却不见他撤开身体,反而又揽过对方的后脑,反吻回去。
沈照雪面颊一片嫣红,阖着眼,睫羽剧烈颤抖着。
万声寒吻过他的唇瓣和喉结,问:“这次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沈照雪一字未言,只伸着手在榻上摸索,忽然便被攥住了手腕。
“别找了,”万声寒微微喘息着,潮热的呼吸洒落在颈间处,“再敲一两回,为夫的脑子便要坏掉了。”
“坏掉不是正好,”沈照雪勾着唇角笑,“你若是个傻子,只怕比现在叫人喜欢。”
万声寒微微直起身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敲了一会儿,说:“好狠的心。”
“彼此彼此。”
他跪坐起来,解着自己的腰带,眼睛却直直与万声寒对视着,轻声道:“终归也已经成亲了,行一下夫妻之礼也没什么问题。”
锦丝内衫松了衣带,顺着肩头滑下来,又一路搭落到地面上。
屋中烛火跳动着,在窗上投射出交融的两道影子。
又过了片刻,一道身影从屋外穿行而过,消失在黑暗之中。
……
第二日天色略有些寒凉。
折腾了整夜,沈照雪神情有些疲惫,无精打采被万声寒抱起来套上衣衫,束起头发,带着他一道出了门上了马车。
沈照雪倚靠在窗前,捡着小桌上的酸梅醒着瞌睡。
他戴了护耳,什么都听不见,也不想看万声寒,像是昨夜共度春宵之人并非自己面前那个男人一般,只偏开脸看着马车外。
他打量着街边摊贩的摊子,忽然瞧见有个买糖葫芦的老人。
沈照雪童心未泯一般,微微抬起护耳,主动与万声寒搭话,说:“我想要糖葫芦。”
万声寒同他讨价还价,“亲一下就给你买。”
沈照雪脸上笑意尽消,伸手摸着自己身上的荷包,最终只从里头摸出一片铜板。
他忽然记起来,昨夜他与万声寒宿在一张榻上,晨间起时是万声寒给他穿的衣衫,腰间荷包许是早便被他动过了。
沈照雪怒道:“还我银两,那是我替人抄了好几日书才赚得的!”
“只是放在府中了而已,”万声寒道,“我又不会吞吃了你的钱财。”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一点点银两,本也不值多少钱。”
沈照雪只觉受了侮辱,“我确实不如万长公子那般家大业大,万长公子瞧不上的那点银两,与我而言可以足以维持几日生机的救命之财。”
“你若一直住在万府,必不会让你饿着。”
“谁稀罕一直住你府上。”
万声寒神情古怪,张了张口,说:“你如今是我妻唔唔——”
沈照雪死死捂着他的嘴,咬牙道:“出门在外,你还是小心着些说话。”
他松了手,又掐了对方一把,泄了愤之后才坐回原位,不打算要糖葫芦了。
万声寒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问:“怎么又不要了。”
沈照雪闭上了眼,心道真是明知故问。
但下一瞬,对方竟自己靠了过来,掐住他的下巴,倾身吻住他的唇瓣。
沈照雪身形愣了愣,还未等发怒,万声寒已然撤开,舔着唇瓣说:“像让你主动一次当真比登天还难。”
沈照雪淡淡道:“昨夜不便是我主动的。”
他瞧着对方撩开帘子,给了车夫铜板,让他去买串糖葫芦回来。
车夫很快便去了,将糖葫芦从马车窗外递给沈照雪。
马车便继续向前驶去。
沈照雪小口咬着山楂,含糊问:“这几日陈洛没来找过我?”
“说是来过,寻了借口说你病了,他大概怕被过了病气,便没进到府中。”
“那这几日,也不曾去找过柳无忧?”
“也找过了,”万声寒道,“公主殿下看护得严,没让柳无忧出门,柳无忧闭门不出几日,一直到陈洛去了郊外才继续去书院念书。”
沈照雪心念一动,又问:“陈洛既喜欢玩了,手中必定会有什么商铺,也不知道他名下可有什么赌坊酒楼?”
这倒是万声寒不知晓的事情了,只说:“你若想知道,我便叫人去查一查。”
顿了顿,他又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是想让万景耀……”
“嘘,”沈照雪伸出手指放于唇间,弯着眼睛笑道,“隔墙有耳,小心事情败露。”
第35章 第 35 章
马车行至书院门口, 沈照雪手里那串糖葫芦,只勉强吃了两颗,第三颗咬破了些皮便觉腻了。
本想将糖葫芦扔掉, 眼见着万声寒正收着桌案上的书准备下马车,于是便伸了手, 将手中的糖葫芦一股脑塞进了对方口中。
万声寒也不气恼, 倒还真给吃完了。
二人一同入了书院,万声寒的课业停了几日,前几日返回京城才又继续回书院念书。
书院先生一向看好万声寒与柳无忧两个学生, 他一消失便是几月, 眼见着春闱近在眼前, 先生竟比万声寒还要着急。
这几日一直催促着万声寒早些来念书,也好全心应对科考。
但今晨沈照雪赖了会儿床, 万声寒跟着他一起, 起迟了。
于是一进书院便挨了一顿训斥。
万声寒身为万家的长公子,一向尊师重道, 先生训斥他也便乖顺地听着。
沈照雪抱着手臂在一旁看戏,后来嫌聒噪, 又想将护耳戴上。
但他担心有人将自己耳不能听的秘密告知元顺帝, 只能这般强忍着, 转移着注意力想, 万声寒往常对着他废话一堆, 这个时候倒是安静的。
真是难得有人能治他。
他想得出神,忽然又听先生问:“这位是谁?”
万声寒道:“学生的书童伴读。”
“书童伴读连主子的书都不愿动手拿一拿?”
“先生,”万声寒温声道, “阿雪身体不好,这等粗活也不便交到他手里。”
一听这称呼, 先生便记起来,万家当年接手了沈家的烂摊子,把沈家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少爷接回了家养着。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万家上下待沈照雪似乎一般,偶尔还听闻万家几个公子会欺负沈家的小少爷,里里外外无一不把沈照雪当做是万声寒的书童下人一般看待。
这倒是先生第一次透过传闻去亲眼见一见这沈家的小少爷,却只见他虽容颜病气,却身姿挺立,像是读过书的。
老先生向来待人一视同仁,也没再多说什么,将万声寒放进书院去。
万声寒这才松了口气,同沈照雪小声道:“等会儿与我同坐——”
“我不与你同坐,”沈照雪神色淡淡,指着坐在角落的柳无忧,说,“柳公子身边也没有书童,那一方位置还在空着,我去他那里坐。”
言罢也不曾看万声寒是何神情,抬腿往柳无忧那去了,并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
柳无忧伏案看着书,一时间竟未曾注意到身边有人来。
直到沈照雪身上甜腻的熏香气传至鼻尖,他这才懵然抬起脑袋来,与身旁的沈照雪对视了一眼。
柳无忧险些被吓一跳,“沈少爷,你怎么在此处?”
“我陪着万长公子来的,”沈照雪微微往前趴下,指着前方的背影,小声道,“他又不缺书童,正巧我来寻你有事。”
柳无忧茫然道:“沈少爷有何事,要到书院说?”
“我想请你帮我将这封信交到公主殿下手里。”
他将藏在袖中的信封取出来,放到柳无忧的桌案上,嘱咐道:“便说沈照雪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与公主殿下商议,望她早日回城。”
“可是,”柳无忧傻愣愣道,“我与殿下也有许多时日未见了,她如今尚在郊外游猎,我也无法与她取得联系。”
沈照雪顿时感到有些无力。
柳无忧难道不知道自己身边安插着陈蛾的暗卫吗?
真是个书呆子!
本想同他解释两句,甫一开口又没了耐心,冷着脸摸向自己腰间,“铮”地一声拔出了匕首。
寒光从柳无忧脸上晃过,这书呆子还一副呆愣的模样,沈照雪已然冲他挥刀而去。
刀锋划过颈项前,柳无忧身侧窗户忽然被人从外头破开,一道黑影俶然进了书院,横刀夺走了沈照雪的手中的匕首。
这巨大的动静,将书院中众人的视线统统牵动,纷纷转过脸来望着角落里奇怪的对峙。
书院的先生大叫道:“做什么做什么!何人在我书院中毁坏窗户!”
沈照雪只来得同万声寒试了试眼色,让他去替自己收拾烂摊子,眼见那暗卫拿了匕首便又翻窗离去,忙笨手笨脚往窗外爬,道:“这位小哥请等一等,我有事想劳烦你帮忙。”
那暗卫还是无动于衷跳上了树。
沈照雪咬咬牙,语气冷下来,状似威胁一般,“事关你主子公主殿下,你也不愿帮忙是么?若公主殿下因你疏忽怠慢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像主子交代。”
话音刚落,那暗卫又俶地落了地,带下了大片的落叶,窸窸窣窣掉了沈照雪满身。
沈照雪有些嫌弃地拍着身上的树叶灰尘,总算听那暗卫没什么情绪波动一般的嗓音冒出来,问:“何事?”
沈照雪将自己怀里四五封信全交了出去,“全都交给公主殿下便可。”
暗卫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楚神情,嗓音也因遮蔽有些冰冷。
他打量着手里的几封信,大概是在检查信件是否有异常。
沈照雪道:“当真无异,你跟着公主殿下,难道先前就不曾见过我?”
“不曾。”
那暗卫将信封塞进怀里,却忽然将沈照雪手腕一拽,道:“有事,自己找主子。”
沈照雪懵了一瞬。
只是这一瞬的愣神,对方竟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沈照雪登时大惊,“等等,你去便可,为何要带上我。”
“若是主子怪责,我会很亏。”
他似乎也是个死板无趣的人,像是不容置疑,真就这般抱着沈照雪一路翻着墙头出了城。
沈照雪被他颠得浑身不舒服,甚至有些反胃想吐。
等暗卫将他放下时,终于忍不住伏在树边呕了一会儿。
暗卫漠然道:“走。”
“走什么,”沈照雪脸色苍白,眸中还带着干呕之后被激出的泪光,“我走不了,难受。”
暗卫深思片刻,竟又做出要抱的姿势。
沈照雪忙道:“离我远些!”
他当真很讨厌被陌生的男人触碰,先前强行抱过他一会儿,他现在浑身不适,却也说不上和胃部比哪里更难受了。
他就这般在原地休息了许久,直到暗卫再三催促,他这才道:“带路。”
陈蛾的营帐其实就在前方不远处,这暗卫总是戳一下动一下,先前也不说清楚,倒让沈照雪以为还有很远的路。
进到营帐前,那个暗卫便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躲在了周围,还是回到京城去保护柳无忧了。
沈照雪也没多想,只撩了帘子进去,正碰见陈蛾端着一盘烤肉要出去。
陈蛾有些惊讶,“沈少爷,你怎么来此处了?”
“找殿下的暗卫帮了个忙。”
沈照雪不喜欢拖延,长话短说,直接道:“外姓王不日或许将会在关外起兵,倒时候朝中皇权或许会乱套,正是殿下可以表忠心获得陛下信任的时候,殿下或许可以主动向陛下请缨前往关外平定谋反,回京后再交释兵权。”
第36章 第 36 章
陈蛾生性聪慧, 只一听沈照雪这般提醒,顿时便知晓了他的用意。
“你所言有理,父皇向来多疑, 有时候偏执一些,甚至到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地步, 但人人都想要更多的权势, 若是有人愿意主动交付,反倒会让他放心信任。”
陈蛾起了身,踱着步, 口中念念有词说着自己的想法, 沈照雪却一时失神, 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只是忽然记起万声寒先前几次三番同自己说他无意仕途,经由陈蛾一言反倒点醒了他。
万声寒说自己不愿得个一官半职, 莫非也是为了打消元顺帝的怀疑忌惮?
想来也是, 前世自己不过是因为一道卦言便被断了生路,更何况是聪慧如万声寒的那般状元郎。
权责官位越高, 元顺帝盯得越紧,行事都得万般小心, 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照雪忽然身形一僵, 骤然想起来了。
前世元顺帝问他的那一番话并非试探, 而是早就有了想将万声寒差遣出京城的念头, 只是借由他之口找个理由罢了。
他顿时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心道幸亏自己有幸重生,否则这些隐秘的往事只怕要永久沉默在汪洋大海里无人知晓了。
沈照雪如今忽然很想见一见万声寒,忙从椅子上起了身。
陈蛾见状便道:“你是如何过来此处的, 我叫人将你送回城。”
沈照雪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二人正往帐外走, 陈蛾的下属又忽然上前来禀告,说万家的长公子在营帐外求见。
陈蛾“哟”了一声,揶揄道:“这么快便来接人了,那行,我便不再多管闲事。”
她同沈照雪道:“沈少爷,谢谢你告知我此事,只是我想问一问……”
她神情有些犹豫,嗫嚅片刻才又接着问:“你先前说你我之间彼此互相利用,如今看来倒是我用你的时候多一些,你可是……从前什么时候便已经认识我了?”
陈蛾总觉得沈照雪这人很奇怪,或许是因为她常年与人和尸体打交道,沈照雪的异常她一直看在眼里,在心中猜疑。
她觉得沈照雪有着及冠之年不该有的先见与沉稳,往常看向她的眼神总像是在看着什么故人。
但陈蛾仔细回想了从前所有的记忆,却丝毫没有沈家少爷这人的印象。
想来也是,她自由在前线战场上,沈少爷这般瓷人做的病秧子,又怎么能与她有过见面的机会。
陈蛾心中疑惑更盛,却只见沈照雪淡笑一声,说:“许是前世的缘分。”
他道:“想要用上公主的时候还未到,公主也不必觉得愧疚,本就说好了要互帮互助,断不会出尔反尔。”
下属又上前来催,说是万长公子想要强闯营帐,拦不住了。
沈照雪疑惑道:“先前我来时不见有人阻拦?”
“本是没差人在外的,”陈蛾道,“沈少爷来了以后便叫人在外守着了,陈洛总爱来我帐中打听柳无忧的事情,我担心他要是再来,会发现你也在这。”
陈洛觊觎沈照雪这件事也不是秘密,相较起柳无忧,沈照雪对于陈洛的吸引力明显更大,到时候陈洛要是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沈照雪说了句“公主谨慎”,又道:“万声寒近几日总爱发疯,我先告辞,省得他叨扰了公主。”
陈蛾满不在意道:“无事,若有闲暇之时,可来我府上小聚。”
沈照雪这便与他告别,撩了帘子出了营帐,远远瞧见万声寒正被拦在远处树下,微微叹了口气。
今生万声寒盯他盯得紧,似乎自己稍稍走远些便慌个不行一般,非得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才好。
那时沈照雪也没想到陈蛾的暗卫会直接将他也一同掳走,没来得及同万声寒打声招呼。
瞧他这模样,狼狈又紧张,像是自己下一秒便要没了命一般。
沈照雪忍不住轻笑了一下,却并非什么开心的情绪,慢慢走到万声寒身前。
对方这才像是放下心来,长松了口气,脊背都有些颓靡。
沈照雪语气淡淡:“做什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我见你出去,却不见了人影,心中着急,问了许久才知晓你被带到了这里。”
“只因为如此?”沈照雪冷笑道,“这可不是长公子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无非便是走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何苦做出这般姿态。”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自己只是无关紧要之人,”万声寒咬着牙,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彻底忍不住了一般,“婚誓,行房,什么都已经做了,也已经对天发誓磕过了头,你怎能还将自己置身事外?”
万声寒道:“沈照雪,我是什么样的态度,我不信你半分不曾知晓。”
“我是不知晓,”沈照雪眉眼弯弯,始终含着一丝浅笑,说,“您是什么心思,什么态度,万长公子,我自然是记得的。”
“这三年来您的态度不是一直很明显么?”
万声寒神情忽然一怔,“你是在意我先前……可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又不肯说了,像是惧怕说出真相。
沈照雪也并不是非得要个什么说法,本也就是唬一唬对方,稍稍凑上前去,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面庞和下巴,轻声道:“万长公子,我等着你哪日与我实话实说。”
*
回到万府时正值午膳,万声寒这时本该在书院念书,沈照雪不想被他总跟在身后,刚想开口驱逐,忽然又记起来那时在陈蛾帐中想到的事情,一时间也不便再开口。
他重生回来,一门心思想着复仇,想着改变自己和万声寒的将来,在这等事情上却少了敏锐。
反倒是万声寒自己早早想到了这一点。
沈照雪心知自己不能再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催着万声寒去科举了,哪怕前世万声寒因自己仕途被毁,他一直记在心中,念在心中,成了一道挥之不去的执念,只想想办法将其实现。
对比起仕途,确实是万声寒的性命更为重要。
沈照雪回了偏院,进了屋,有些焦躁地掩着脸靠在椅背上。
片刻后他放下了手,露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漂亮面庞。
他想,若是当下的帝王无法实现忠臣良将的仕途和野心,那便想办法将皇位上的人换掉。
沈照雪自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前世他便亲手扶持了陈诗上位,今生再扶一个也不是不可。
他将皇室的几个子弟在脑中过了一圈,能够想到最好的人选便是陈蛾与太子陈文。
陈蛾一心只想守卫江山,或许没什么心思搭理朝政,最后便只剩下前世万声寒所拥护的太子陈文。
沈照雪指尖轻轻敲着扶手,心想,该找个机会去认识认识陈文了。
在这之前,还要先处理一下与他同住万府的那个人。
沈照雪微微转了视线,盯着窗边的兰草看了一会儿,半晌又起了身,叫春芽端了水盆净手。
他擦着手上的水汽,悠悠出了房门,正遇上万声寒带着厨房的下人过来,手中盘子里全是沈照雪平日爱吃的菜。
沈照雪抱着手臂在门边屋檐下站了一会儿,万声寒提着衣摆上了台阶,他身量比沈照雪高了许多,靠近时影子便投射下来,将沈照雪整个人笼罩起来。
万声寒伸手捋了捋他的发丝,见沈照雪并不排斥,这才将那缕碎发捋到耳后去,低声道:“现下要去何处?”
沈照雪心觉这人管得实在太严,去何处都要仔细盘问一番。
他淡淡道:“等午膳。”
万声寒知晓沈照雪不曾说实话,这个时候要出去,只怕是去寻找万景耀的。
哪怕他心中知晓沈照雪见万景耀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心中还是不爽快,却又没办法说什么重话,只道:“先用膳吧,万景耀那边也已经让下人送了食物。”
沈照雪轻飘飘“嗯”了一声,转身往屋中走。
又是一副不理人的模样了。
万声寒到现在已经有些捉摸不透沈照雪的心思,因而面对他时总是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一点一点地小心试探着。
他让下人将饭菜布好,沈照雪一一试了毒,这便提了衣袖拿了筷子。
这些饭菜都是万声寒亲手做的,府中下人其实很少有人知晓沈照雪的喜好,沈照雪用膳挑三拣四,遇到不爱吃的便几乎不会动筷,哪怕自己饿着也不愿多吃一口。
因此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万声寒亲手给他做的饭。
也倒只有这个时候沈照雪才愿意多吃一些。
万声寒见他动了筷才松了口气,忽然听沈照雪道:“去叫下人多取一双碗筷,今日一同用膳吧。”
省得总是吃他剩下,倒像是自己亏待了他似的。
沈照雪冷哼一声,斯文地咬着菜,又不说话了。
万声寒喜出望外,忙叫人送了碗筷过来,与沈照雪同桌而坐。
沈照雪道:“上回说的酒坊赌馆,长公子可有什么消息?”
“陈洛名下倒是有一两家,都是偷偷开的铺子,看来是不想让陛下知晓。”
“他难得聪明,却也只有这一点点聪明了,”沈照雪淡淡道,“这些事情长公子能查得到,陛下自然也能,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这个儿子玩物丧志,没有威胁自己皇权的能力,因此不曾管束。”
不过沈照雪也不是想去检举陈洛的铺子,他还得先利用陈洛对付一下万景耀。
沈照雪心中有事,用膳时总心不在焉,万声寒几次想与他搭话都只能作罢。
一直到用完膳,二人淑过口,沈照雪去屏风后换了身衣衫,重新整理了发髻,打算去万景耀的院子见一见他。
万声寒跟在他身后道:“若是万景耀要对你做什么,你便叫人到书院找我,我会很快回来。”
沈照雪道:“回来看着他欺负我吗?”
“我并非此意,”万声寒着急为自己辩解,却也知道先前自己的行为早已经被刻在了沈照雪的心里,竖起了高墙,很难再得到对方的信任,“我我会护着你的,不会骗你。”
沈照雪又道:“行啊。”
还是这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万声寒多有挫败,长长叹了口气,正想着说辞,忽然见身前的人站住了脚。
沈照雪微微侧过身来,他生得好看,又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眉目流转间便像是含着情。
沈照雪唇瓣上下一碰,轻声道:“过来一下,长公子。”
万声寒便凑上前去,刚想问何事,沈照雪忽然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身前一拉,踮着脚不轻不重地吻了他一下。
第37章 第 37 章
也只是浅尝辄止, 像是给万声寒的一点点奖励,又像是惩罚。
万声寒怔怔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又想, 或许确实只是惩罚。
有些食髓知味了。
沈照雪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近段时日的万长公子开始让他再次有了似乎可以看透的错觉, 很想是当初与他相爱的那个人。
沈照雪知道他想要什么, 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是驯服一条狗最好的方式。
但万声寒究竟是犬还是狼,他暂时说不清楚。
今生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偏移, 他不敢随意确认。
沈照雪深吸一口气, 平复着心情, 往万景耀的院子那方走去。
他走得很慢,带着护耳。
冬日的寒已经开始刺激骨血, 他惯常身体不好, 每每变天总比常人感知得更为清晰。
也因此总觉得腿脚酸疼发寒,本也就走不了多快。
于是也只是打量着周遭已经开始败落的树木花草, 慢悠悠闲逛一般走到万景耀的院子里去。
迈入门槛前,他忽然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和万声寒接吻, 其实不是一件很让人不高兴的事。
万声寒的一切他都一如从前那般喜欢着, 但越是这样的情况, 他越是冷静。
要想要驯服万声寒, 需要充足的耐心, 否则很容易被反噬。
沈照雪思及此便弯了弯眼睛,继续向前走去,穿过长廊, 推开了万景耀的房门。
他的脚步总是那么轻,万景耀自从上次与他告别之后便夜夜在想着沈照雪, 想着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他将沈照雪来时的脚步声记得很清楚,以至于沈照雪尚未推门前他便已经察觉到,匆匆忙忙下了榻往门边走。
甫一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温润漂亮的青年。
万景耀庆幸自己今晨沐浴过,换过干净的衣物,否则若是脏了臭了,沈照雪许是会嫌弃。
万景耀有些紧张地望着沈照雪,结结巴巴道:“你……你来了。”
沈照雪笑道:“嗯,今日闲来无事,来看望一下二公子,不知二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万景耀将他往屋中迎,给他拖了椅子,慌张地搓着双手站在他面前,说,“你先坐,我院中没有热茶,便不给你——”
“我来这里,不是来蹭吃蹭喝的,”沈照雪弯着眼睛笑道,“近段时日天色虽然凉了许多,但今日难得有晴日,二公子回府也有一段时日了,总蜗居在院子里,也无人照拂,像是有些寂寞吧。”
沈照雪垂首理了理袖口,面色柔和,又像是无形中带着蛊惑,说:“我带二公子出去玩一会儿,怎么样?”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很有趣,二公子跟着我一道去,想必也会很喜欢的。”
沈照雪微微抬了眼,盯着对方的眼睛,轻轻问:“要去吗?二公子?”
万景耀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从前是看不上沈照雪的,总觉得这个人既是沈家丢到万府的弃子,没爹没娘,本就是是个供人玩乐的下人。
一直到自己入狱前,他都是这般觉得的。
沈照雪无非便是得了表兄的青眼,这才飞上枝头变了凤凰,竟还在自己面前拿腔拿调了。
他那时一直想着自己本应该将沈照雪毒死的,或许是后来在狱中实在太寂寞,也太害怕,再见到沈照雪出现在面前,说要带他走,他忽然便对沈照雪生出了依赖的心思。
这样的心在这段时日断断续续又短暂的相陪下越来越深刻。
他很想将沈照雪从表兄那里夺过来,永远放在自己身边,像现在这样关照他,念着他。
怪不得表兄后来又这般对待沈照雪。
是表兄先前害得他误解了沈照雪,是表兄故意引导他,让他以为表兄看不上沈照雪,好以此独占沈照雪。
万景耀对兄长的敬仰之情,到这一刻彻底崩塌殆尽。
沈照雪半晌没得到回应,眸底晃过一丝冷意,转而又收敛起来,温声提醒道:“二公子?”
万景耀骤然回过神来,连声应道:“好好,我与你一同去。”
沈照雪这便勾起唇角笑起来。
陈洛先前给了沈照雪自己常去之处的通行令,陈蛾说游猎已经结束了几日,只留了几个皇子公主还在那逗留,其余的早便已经回了京城。
沈照雪掐着时间一算,想是陈洛也已经到了皇子府了,又清点了一下他往常会去的地方。
这个时辰,想必会在府中。
沈照雪便带着万景耀上了马车,一路去了皇子府,叩响了皇子府的大门。
陈洛许久之前便已经嘱咐过府中下人,若是见到沈照雪来便将人直接放进来。
沈照雪知道这又是男人总爱犯的错误,心中便是觉得沈照雪体弱又无权无势,将他当做蝼蚁尘埃,因而很少会对他设防。
他心中知晓得清清楚楚,面上却并无过多表现,只回首看了看身后的万景耀,无声提醒他跟上。
门口的守卫先前已经通报了陈洛,沈照雪跟着守卫向着陈洛书房走去,边走边听对方道:“殿下近几日一直念着沈少爷,若非陛下下令让殿下闭门思过,殿下早便自己去寻沈少爷叙旧了。”
沈照雪轻轻“嗯”了一声,问:“殿下犯了何事?怎么忽然要闭门思过?”
“此事属下也不清楚,沈少爷可以自己询问殿下。”
沈照雪便说了句多谢,转眼便上了台阶,轻轻敲响了书房门。
屋中传来陈洛的声音,道:“进来。”
下人便自觉上前将房门打开,放沈照雪进了书房。
陈洛又几月不曾见到沈照雪了,这段时日一直念得紧,但万家始终紧闭大门,他见不到沈照雪,又听闻沈照雪重病,不便强闯扰他清净,于是只能作罢。
后来又记起在书院念书的柳无忧,去见过几次,陈蛾的暗卫总看管在对方身边,根本没办法靠近。
陈洛憋闷了几日,直到陈诗这个窝囊废忽然自请前去灾区赈灾,虽然回京时辰晚了些,但还是受到了父皇的赞扬。
父皇又连带着将自己骂了一顿,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从游猎回来之后便被关在皇子府中禁足看书。
但陈洛什么都看不进去,他一想到陈诗那副暗中得意洋洋的嘴脸便心中作呕。
偏生陈诗与沈照雪是舅甥,容颜生得很像,一瞧见陈诗便会不自觉地想起沈照雪。
这沈家既生得出像陈诗这样让人厌恶的人,又怎么生出沈照雪的。
陈洛快步迎上去,像拉住沈照雪的双手,对方却俶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这么久了,沈照雪还是这样一副羞涩的模样。
陈洛享受着美人的羞怯与小心,再次伸出手去,不容置疑地拉住了他的手。
沈照雪的身体开始隐隐颤抖,身形僵硬,却没将手抽出来。
陈洛道:“沈少爷,许久未见,真是想念得紧。”
顿了顿,他正打算再说话,却忽然瞧见沈照雪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陈洛脸上笑意顿时消散去,问:“这位是?”
“殿下,这是万家的二公子景耀,近段时日二公子在府中无人作陪,我便想着带他一同前来,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可陈洛哪想与万景耀交朋友,他最看不上万景耀这样的人了,也是沈照雪心善,居然将人从狱中赎了出来,还冰释前嫌带他出行。
陈洛撇撇嘴,正想再说点什么,沈照雪又打断道:“我与殿下还有些私密话想说,二公子……”
他微微侧身望向万景耀,淡笑道:“二公子可否,到屋外稍等片刻。”
万景耀连声说好。
他也是来此处才知晓沈照雪要找的朋友是五皇子陈洛,这可是他从前如何都高攀不上的人,沈照雪居然还想让他们交个朋友。
这样的好事他又怎么会拒绝。
万景耀忙退出书房去,下人又将房门合上了。
沈照雪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从陈洛掌中抽出来,屋门合上时光线被遮蔽,屋中顿时暗下来。
连带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洛原以为自己眼花,竟然拿看见对方漠然的一面,转眼却又之间沈照雪面上挂着一道轻巧的笑意。
他轻声道:“我有事想劳烦殿下帮忙,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陈洛虽喜欢沈照雪,但好歹是皇子,在宫里的尔虞我诈中长大,习惯性警惕,只先问:“何事?”
沈照雪知晓这人对付起来要比那愚蠢的万景耀难多了,他道:“想请殿下帮忙,带着万景耀去您名下的赌坊,赢几次,输几次,尝过了甜头,自然便会上瘾。”
第38章 第 38 章
陈洛忽然像是头一次认识沈照雪一般。
他有些懵, 反复确认道:“你……你是想,让万景耀喜欢上赌,想让他把万家输得倾家荡产吗?”
“与万家可没什么关系, ”沈照雪淡笑道,“长公子对万景耀很有意见, 若非我强求, 万景耀根本回不到万府。”
“若真是万景耀出了事,万声寒不会插手帮助的,只会任由他自生自灭。”
沈照雪眉眼弯弯, 轻轻开了口, 问陈洛:“怎么样, 殿下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他这幅模样实在太少见,陈洛一直以为沈照雪是多么善良温和的人,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他阴暗的一面。
居然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吗?
“你倒真是……”陈洛的舌头顶了顶上颚, 似笑非笑道,“真是个妙人。”
“殿下过誉, ”沈照雪道,“万景耀往常欺负我的时候不少, 别看他现在对我悉听尊便, 无非便是寄人篱下, 依附于他人才能生存, 处境与我相同了, 若他真有本事自立门户,只怕又要故技重施。”
“人总是会有报复的心理,若是殿下被人侮辱欺负三年, 想是报复的手段会比我更加残忍。”
只是引导一个人自行走向堕落罢了,又并非见血, 相较起来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但沈照雪心中清楚,比起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压抑和折磨才是更叫人难以接受的。
但许多人似乎并不知晓这个道理,低估了情绪的杀伤力。
沈照雪弯着眼睛想,这便可以先用万景耀试一试。
二人交谈至此结束,之后陈洛叫上了往日一同游玩的狐朋狗友,一起去了他名下的赌坊。
陈洛还在禁足期间,来不了,嘱咐了那几个世家公子好好招待万家的二公子。
他们听得出陈洛口中的反语,手段也总是很多,转眼便带着沈照雪与万景耀上了厢房。
某个世家公子同沈照雪道:“沈少爷,先看一会儿再去玩吧。”
“不必,”沈照雪从荷包里摸出银子,道,“我先去玩一会儿,二公子若是不会,可以在此处先看着。”
这赌坊内人声鼎沸,沈照雪的耳朵被吵得刺痛无比,面上神情却未变,纯当做不曾受到影响,进了赌池。
前世在宫中时见过陈诗与臣子作赌,多少也会一些。
他从桌上取了罐子,放在掌中轻轻摇晃。
这赌坊里人人都是常客,骤然看见新面孔,还是个面若冠玉的年轻公子。
无数视线落在沈照雪脸上,他却丝毫不在意,只垂眼瞧着自己罐中的骰子。
耳边是起起伏伏的吆喝争吵声,沈照雪听着面前男人似笑非笑念了自己的点数,他忽然开了口,淡淡道:“开。”
那男人顿了顿,见是面前这美人开的口,便不怀好意笑起来,说:“你可想好了,这要是一下开错了,你可是要给钱的。”
沈照雪神情冷淡,只重复道:“开。”
男人只好将罐子抬起来,真是说了慌的。
沈照雪将对方的银两拨到自己面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宠辱不惊一般,“继续。”
后几局又赢了。
桌上几人逐渐意识到,沈照雪确实是有些水平的,并非是碰运气,于是便专注了起来。
沈照雪却没再动手,睫羽微微一颤,转而抬起了眼,望向二楼的厢房。
万景耀正与几个世家子弟一起站在窗前,面色紧张地盯着沈照雪这方。
沈照雪甫一抬眼,正巧便与对方对视上。
万景耀顿时感到心惊,一下子转开了视线。
沈照雪轻轻勾了勾唇角,扬声问:“要来试试么,二公子?”
万景耀并不会玩骰子,一时间有些犹豫。
沈照雪好心道:“别担心,我来教你便是。”
那几个世家公子便接口道:“是啊是啊,沈少爷那么厉害,让他教教你呗,反正来都来了,站在边上瞧算什么,别让沈少爷瞧不起。”
几个人也不是商量的语气,这便将万景耀推下了楼,按在沈照雪方才的椅子上。
案前人换了一圈,全是陈洛安插的托,沈照雪将骰子交到万景耀手中,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在他耳边小声道:“试一试吧,二公子。”
万景耀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熏香,很好闻。
他的指腹也很柔软。
万景耀一时有些恍惚,再回过神来时,沈照雪已经松开了手,倾身扶在桌边,视线望向对面的人群。
他手把手带着万景耀玩了两回,无一例外都赢了,让万景耀找到了些许自信。
沈照雪站久了便觉得劳累,离开赌池上了包厢坐下歇息了一会儿。
先前大病一场,嗓间到现在还有些干痒,说话多了便忍不住咳嗽。
沈照雪端着茶盏润着嗓子,靠在窗边看着留下的状况。
那带队的世家公子在他身边道:“上回见阿洛带你一同去青楼,我还想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他将心思从柳无忧那个呆子身上挪开。”
“难得与你这般接触过,果真是个让人猜不透的性子呢。”
沈照雪只抿着茶水,并不搭话。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眉眼间,遮蔽了他的神情,看不太清楚。
沈照雪只看着楼下,万景耀在对方的放水之下赢了两局,现下正有些兴致勃勃。
他道:“让他输一次,再赢两局。”
“一直都能赢,游戏的乐趣便会少了很多,他便不会上瘾。”
那世家公子应下来,又盯着沈照雪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心想,沈照雪倒是将人性拿捏得很准。
赌徒的心思便是如此,轻而易举便会上瘾,会好赌成性,直到将所有身家都输完。
他转身下了楼,没注意到赌坊外又进来一人,径直上了楼。
包厢间只剩下沈照雪一人,他的身体已经很累,想回去休息了,不想再继续陪着万景耀。
刚起了念头,身后门外又有了动静,沈照雪微微侧首望过去,勾着唇角笑道:“哦,长公子,你也是来玩的吗?”
“来接你。”
万声寒面色倒是平静,比之上回闯进青楼厢房将他直接拽走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就这么上前来,又多问了一句,“玩够了吗?”
“勉强。”
沈照雪只这么说。
这赌坊人员杂乱,四处都是叫吼之声,他被扰得心烦,本也不是真心喜欢玩骰子,玩得也不尽兴。
万声寒将怀中的护耳拿出来,没直接交给沈照雪,反倒亲手给他戴上耳。
声音被隔绝,沈照雪总算长舒一口气,迟来的倦意彻底涌上了头脑。
万声寒知晓他如今听不见,于是只俯身蹲下去,将人背起来,慢慢离开了赌坊。
今冬天寒,沈照雪靠在马车车窗上,看着天际阴沉一片的云层,面颊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疼。
万声寒给了他手炉,又倾身过去,将窗户关严实了。
沈照雪眉头微微一簇,摘了护耳道:“关我窗户做什么?”
“怕你着了冷风,回头若是风寒病死了怎么办?”
“你便成日咒着我死,”沈照雪冷嗤一声,道,“上回在镇上,你按着我脑袋磕头的时候,也咒我说我本就活不了多久。”
“你若是想长命百岁,那便对自己身体好一些,”万声寒细数着他平日的作风,说话一点也不客气,“用膳挑三拣四,小鸟一样的胃口,吃两口便饱了,饿了也懒得去厨房寻吃的,夜里睡觉老爱蹬被,不寻个人看管着你,你便可以这样受着凉睡一整夜。”
沈照雪怒道:“够了,闭嘴。”
“病了喝药又嫌苦,旁人不在你便将汤药喂给窗边的花草,还当人半分不知。”
“够了!”
沈照雪从小桌上抓了一把葡萄,一股脑全塞进万声寒口中,总算将那张嘴堵了起来。
沈照雪拍拍手心,心情舒快了许多,仰头靠在软垫上,问:“长公子这几日有查过章术的事情吗?”
近段时日总觉得事情太多太乱,沈照雪自己都有些焦头烂额,其实也没想过万声寒会记得这件事。
但万声寒却道:“查了一些,他是令都人,但再往前的身份便不清楚了,一时半会儿查不到。”
沈照雪想了想,他对令都也不算熟悉,只能知晓后来万家举家搬迁,便是在去往令都得路上遭遇了不测。
也只是万声寒福大命大,没跟着一起死在那场流民的动荡里。
沈照雪并非担心陈诗与宫外之人相识,他担心的是章术的身份,一个精通卦象的人能在宫中自由走动,若是他当真也能算出自己的卦言,将其告知元顺帝,只怕事态又要与前世一致了。
沈照雪又忍不住想,这所谓的卦言究竟是真是假,每个卦术师都能算出一样的卦言,还是只是卦术师招摇撞骗的说辞?
他想得头疼,万声寒忽然给了他一块点心,将他从杂乱的思绪里拉回来。
他问:“又在想什么,眉头一直皱着,小心头疼。”
“万声寒,”沈照雪突发奇想,开了口问,“你信不信命数?”
万声寒手腕微微一顿,半晌才垂下眼,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在说着什么故事一般,道:“命数,我一向是不信的,最起码以前我是不信的。”
“那便是现在信了?”
“现在也不信,”他轻轻笑起来,又给了沈照雪一块点心,“或者说,有些信,有些不信,半真半假,有时候穷尽一生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到最后认定了是命运捉弄,没那个缘分得到,偏偏又是在那个时候给了别的机会。”
万声寒这话说得玄乎,沈照雪本没听懂,却忽然眯了眯眼,探究地打量着万声寒。
“这般话倒真是熟悉呢,长公子。”
沈照雪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心想,刚刚重生之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第39章 第 39 章
万声寒神色未变, 只说:“是吗?”
“是啊,”沈照雪撑着下巴笑,“长公子这番话出口, 我总觉得长公子是经历过些什么呢。”
“才识浅薄,读了些闲书, 书上看到的。”
“哦——”沈照雪拉长了语调, “那可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顿了顿,沈照雪又道:“还是多谢长公子帮我调查章术。”
这便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二人就这样回了府邸, 万声寒陪着他用了晚膳, 临了要走时, 沈照雪忽然道:“今夜长公子还有何事要忙?”
“暂且无事。”
沈照雪便拢了拢衣衫坐到榻边,轻声说:“那今晚不如在我院中留宿, 还是说……长公子不愿?”
万声寒额也不曾回应是否愿意, 只问:“阿雪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利好自己的事,怎么能叫坏事呢。”
沈照雪弯起眼睛, 屋中烛火明明灭灭,他将搭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揽到身后去, 微微敛目拨弄着腰带, 又一次催促道:“长公子若是不愿便罢了, 我自行歇息也可。”
纤薄的纱衣从肩头滑下, 堆叠在脚边。
三千青丝落在背后, 挡住了大半肌肤,烛火中身躯隐隐绰绰,带着诱人的风姿。
万声寒叹了口气, 心觉沈照雪这般自己又怎么能拒绝,只好吹灭了桌案的烛火, 遗留了床头的一盏烛灯,跟着沈照雪上了榻。
这冬日气候寒凉,屋中却丝毫不觉有冷意,暖气徘徊找床榻周遭。
沈照雪满头青丝从肩头搭落下来,落在万声寒胸前,被他抓在手里。
他面颊有些红,浸着汗珠,打湿了的眼睫不住地颤抖着。
过了片刻,他撑在万声寒肩上的双臂开始忍不住发抖,终于开口轻声说:“我累了。”
“累了便歇会儿,”万声寒扶了扶他的腰,“下来。”
话音未落,屋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沈照雪有些迷糊:“谁啊?”
他动了动身体,很快便被万声寒抱起来,安置在榻上。
万声寒道:“我去瞧瞧。”
他披了衣,开了门,见外头的人是万景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没好气道:“何事?”
万景耀跟着那群世家子弟在赌坊玩了整日,总共也没输几场,赢了很多。
那群人又约着他去喝了酒,现下刚回到万府,还有些微醺上头。
他也没想到这个时辰表兄会在沈照雪房中,一时有些愣怔,结结巴巴半晌说不上自己为何来此处。
只是突然想见见沈照雪,想和沈照雪说,多谢他今日带自己出门,还认识了新的朋友,让他知道自己也并没有完全被放弃。
但表兄怎会在沈照雪房中,还这般……
这般衣冠不整。
万景耀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
他记得沈照雪先前和他说,为了把自己赎出狱,他和表兄做了什么交易,然后才从表兄拿到了银两。
那时万景耀不敢相信,现在表兄就在自己面前,身上还带着情后的痕迹。
原来当真是这样的办法……
万景耀心中却没有多少对沈照雪牺牲身体的可惜,只觉得嫉妒。
他的表兄这辈子活得真是顺遂,要什么都能得到。
家世,权势,钱财。
现在连沈照雪都已经被他据为己有。
万景耀尚在愣神,万声寒忧心冷风进了屋会将热气打散,到时候叫沈照雪染上风寒,这冬日生了病可很难好。
于是便催促道:“有话快说,阿雪要休息了,别扰了他的清净。”
骤然听到沈照雪的名字,万景耀顿时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屋中看过去。
这寝屋内里宽大,又隔着屏风,并看不见床榻上的情形,只能看见沈照雪的衣衫亵裤都在屏风上挂着,或许现下正未着片缕。
万景耀顿时感到一阵燥热,寒风吹得酒意清醒了些,却更觉尴尬和不安。
他忙往后退了一步,担心表兄察觉到自己的心思,磕磕绊绊道:“我……我今日不曾注意沈照雪先回府了,本想着过来问一问……”
“没什么可问的,”万声寒淡淡道,“我会照看他。”
言罢便掩上了门,将万景耀关在了外头。
万景耀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却又无话可说。
他承认确实是自己玩上了瘾,没能注意到沈照雪。
后来又跟着那些世家公子去了酒楼,喝到一半才记起沈照雪不见了。
那时倒也慌了一下,那些世家公子安抚他,说沈照雪也并非孩童,许是坐不住,自己先走了。
又说沈照雪走便罢了,也不肯同万景耀说一声。
万景耀心说也有道理,便没放在心上。
直到这个时候站在沈照雪门前,他才又想,自己先前不应当完全不过问的。
多少叫个人回府中问一问也好,万一沈照雪当真在外出了什么事,自己如何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万景耀心事重重往自己院子走。
路上没什么下人,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在耳边格外清晰。
靠近院门前时,他将怀中的荷包摸出来,掂量着里头的银子。
那都是他今日赌赢的银两,也不知沈照雪当时从表兄那借了多少,够不够还。
万景耀还思忖着如何将沈照雪从表兄那里抢过来,又做着可以和表兄平起平坐的春秋大梦。
而他的表兄如今正坐在沈照雪的榻边给沈照雪上着药。
万声寒轻声道:“有点肿了。”
顿了顿,又说:“下次疼了就停下来。”
沈照雪没应声,只阖着眼趴在榻上,神情多少有些疲惫。
万声寒便弯身下去,轻轻吻了他的面颊和唇瓣,问:“你还想与我保持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到何时?“
床头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越发显得这屋中寂静,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照雪趴在被褥间,半张脸掩在臂弯下,睁着眼望着虚空。
他眼中一片冰凉,没什么别的情绪,似乎也并不想回答。
万声寒又问:“这样强求来的夫妻之名,你是不是并不想要。”
“这个世间男人与男人本就不能结为夫妻,”沈照雪淡声道,“确实是你在强求。”
“这个世间谁没有强求的东西,沈照雪,你难道没有吗?”
沈照雪再次陷入了沉默。
怎么会没有。
从前世到今生,他无时无刻不在强求。
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说了那么多的谎话,一开始也只是想要一个自由和平安顺遂。
可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
重活一世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想要提前制止那些事情的发生,但到了现在,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否制止得了。
也只是在费尽心思地求得那么一点点可能性而已。
沈照雪沉默了许久,久到万声寒以为他已经睡熟,正要起身时忽然又听他道:“那你说,章术背着你去与陈诗接触,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照雪,”万声寒有些无奈道,“我在与你说私密的事情。”
“可我不想与你谈那些,”沈照雪毫不客气道,“你总是很烦,很讨人厌。”
万声寒并不气恼,“你很讨厌我。”
“我恨你。”
“恨着也好,”他丝毫不在意一般,笑着抚了抚沈照雪的发丝,说,“不能爱那就恨着,也是好的。”
终归沈照雪谁也不爱。
能被他恨着,也不过是一件顶好的事。
沈照雪心说这人简直是个疯子。
自己与他相比竟还逊色了许多。
他稳了稳心神,冷着脸回过身来,一巴掌拍在对方手臂上,“我与你说话,你不要总是岔开话题。”
“分明是你先岔开的。”
“我可以岔,你不可以。”
“你好不讲道理。”
沈照雪只盯着他,许久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起了身,抱着万声寒的衣物往外走。
万声寒在他身后问:“你又要做什么?把我赶出去吗?”
“是。”
他铁了心要把万声寒丢出自己屋子,还没等走到门边,对方已经快步上前来,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万声寒道:“屋外天凉,你这么光着出去,小心风寒。”
“你不是总咒我死,正好如了你的意。”
“谁舍得你死,”万声寒将他放回榻上,强行吹灭了烛灯,拉起被褥与他同眠,“上回便已经说了,你若是死了,我与你同葬。”
“没拜长辈和对拜,那次婚姻不作数。”
“我说作数。”
“不作数。”
“作数。”
“不作数。”
“好吧,”万声寒面对沈照雪时又随和了起来,拍拍他的胸口,如同哄睡一般,道:“不作数便不作数罢,改日再将我父亲从江南叫回来,咱们再对着他补上一个拜堂。”
沈照雪翻过身去,嘟囔道:“神经病。”
*
沈照雪又晾了万景耀几日。
入冬之后本就身体隐有病症,时常干咳,春芽忧心他病重,不准他少穿便出门。
沈照雪又不喜被裹成个团子,干脆便在屋中坐着看了几日书。
万景耀等着沈照雪来找他,等了几日始终不见人来,心中总是瘙痒难耐,又怕去到对方院里又要瞧见他与表兄欢好后的痕迹。
他实在是嫉妒,又心中清清楚楚知晓自己比不上表兄。
又过了一两天,他总算从下人口中听闻,沈照雪原是又有些病了,正在屋中修养。
他这才松了口气,当自己寻到了正当的理由,去了沈照雪的院子。
今日有一点点冬阳,带着些许暖意。
沈照雪将椅子搬到了走廊屋檐下,裹着大氅躺在上头,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书。
见万景耀来,他脸上浮起一道浅笑,将书放到一旁,悠悠起了身,道:“二公子,好久不见。”
他站在台阶上,没有再往下走的意思,只接着问:“这段时日二公子过得可还舒心?”
万景耀如实答道:“他们来找过我几次,一起出去玩了几天,还算不错。”
沈照雪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他问:“五殿下禁足期已经过了吗?他可有和你们一同去?”
万景耀又说:“昨日去了,问了问你的身体,我……我昨日也不知晓你病了,因而今日才来探望。”
沈照雪道:“无事无事,二公子不必自责,本也没怎么病。”
他匆匆下了台阶,靠近了万景耀。
万景耀闻到了一股清新好闻的熏香气,顿时便有些恍惚。
沈照雪却问:“五殿下昨日,可有给我带了什么话?”
见他一副期许的模样,万景耀心中忽然升起些许异样的感觉,不自觉开口道:“你为何……如此关心五殿下?”
“你难道心悦五殿下吗?”
第40章 第 40 章
沈照雪身形一顿, 脸上笑意也跟着僵了僵。
万景耀忽然便有些后悔说了这番话,还未等找补两句,又听对方结结巴巴道:“我与殿下都是男子, 又怎么能……心悦对方呢。”
怎么能?
那便是没有否认。
万景耀忽然感到一阵心惊。
他原以为沈照雪喜欢的是表兄,却不想竟然是当朝的五皇子殿下。
若只是表兄, 他迟早有一日能将其超越, 成为沈照雪身边更好的人选。
可若是五殿下陈洛,皇亲国戚,谁又能比得上他的家世。
万景耀顿觉焦虑, 咬咬唇瓣, 勉强将思绪挥开, 同沈照雪道:“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五殿下也没说什么, 昨日大伙儿都玩得挺开心,兴许是忘了。”
沈照雪神情有些失落, 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二公子玩得开心便好, 前几日夜里你来, 我不便见人, 让长公子去开的门, 后几日也不曾离开院子, 没去寻一寻二公子,二公子也莫要怪罪于我。”
“自是不会怪罪的,”万景耀忙道, “你本就身体不好,得好生修养, 又怎么会怪罪于你。”
他从怀中摸出荷包,沈照雪便跟着垂下眼望过去,瞧着他从中摸出一些碎银两,说:“我这几日,赚得些钱,也不知能否偿还你当日救我出狱的银两。”
沈照雪垂着眼,睫羽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才抬起脸来,温声道:“无事的,这些便够了,二公子有心。”
他这么一说,万景耀便知晓必定是不够的。
也是,诏狱那是何等重地,怎么可能仅靠这一点点碎银便能将自己救出来。
他有些焦躁,又问:“你究竟和我表兄许诺了多少?又要和他这样纠缠在一起多久?”
话音刚落,他便忽然惊觉自己这番话说得重了,顿时生出了悔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二公子,”沈照雪脸色有些苍白,血色尽失,神情总觉得落寞,“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站在与万景耀相隔不远的地方,却又只让人觉得之间犹隔天堑,摇摇欲坠,一触即碎般。
万景耀怪自己不会说话,一不小心又惹得沈照雪心伤。
他咬咬牙,问:“究竟与我表兄许诺了多久?”
沈照雪想了想,本想随口便一个时间段,脑中却总是不自主地想起那个时候万声寒按着他磕头发的誓。
他说想要一辈子,从生到死,连死了都得葬在一起。
沈照雪下意识便道:“这一辈子都赔给他了。”
万景耀顿时大惊,“他竟然……竟然这样。”
真是出乎意料。
“我真没想到表兄是这样的人,”万景耀怀着些许隐秘的心思,故意说,“以前他也不管你,我还寻思怎么忽然对你这么上心,像是早就想这么对你了。”
他小心打量着沈照雪的面色和神情,揣测着他的心思,说:“想是你也不想一直这么被表兄困在身边吧,你好歹也是沈家的少爷,怎么能做这种勾栏瓦肆之人的事情。”
沈照雪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色越发糟糕。
万景耀想着不破不立,得将表兄在沈照雪心中的形象彻底打碎,暂且说得严重一些,效果才会更好。
于是便接着道:“我知晓你是为了帮我,我心中有愧,会想办法还上你的银两的,到时候我们一同离开京城吧。”
沈照雪说:“好啊。”
日头被云层遮去,天色瞬时便暗下来。
沈照雪没看万景耀,只看着前方。
瞧着他的侧容时,总觉得他的神情并不似语气那般温和,反倒带着些许冷意。
万景耀恍惚了一下,本想再待一会儿,下人忽然到院中催促他,说:“五殿下的马车在外等着呢,二公子可别让五殿下等太久。”
沈照雪问:“今日还要去玩吗?”
“他们有邀约。”
“约了便去吧,”沈照雪轻咳两声吗,说,“我今日身体实在不舒服,不便外出,还请二公子替我向五殿下问好。”
万景耀应了声,这便走了。
沈照雪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回过脸来,漠然瞧着院门处。
门上风铃还在轻轻摇晃,那一点点细微的铃声对沈照雪而言是格外的明显,却不算太过扰人。
他又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直到日头偏过去,晒不到太阳了,这才捏着书回了房间。
万景耀总是改不了自己的本性,说什么为了自己,无非便是给他继续赌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照雪也并不想戳破,权当丝毫不知。
这几日有陈洛在其中做手段,先给他赢几日,等之后输了,便无人再管着他了。
沈照雪放心将万景耀交给陈洛去处理,又在屋中练了会儿字。
傍晚时陈蛾与柳无忧跟着万声寒回了万府,说要见沈照雪。
沈照雪那时正卧在榻上小憩,骤然被人唤醒,神情还有些烦躁。
他迷迷糊糊坐起身,问春芽,“他们现在在何处?”
春芽比划着手语,说公主现在正跟着万长公子在书房。
沈照雪只好惺忪着睡眼起身下榻,慢吞吞往万声寒院中去。
行至半途,又见万声寒迎面走来,说:“我还说来叫一叫你,回来时春芽说你已经睡下了,便先让公主和柳无忧到书房先谈着事。”
他靠近了沈照雪,又问:“可是还未用膳?”
“不曾。”
“正好,公主说等会儿去她府上小聚,一起用膳。”
沈照雪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晕,“宵禁怎么办?”
“公主在呢,”万声寒凑在他身边,轻声同他耳语,“城中巡卫大半都是公主的人,大可放心。”
“那公主才得小心,”沈照雪淡淡道,“陛下可并非愚昧之人,心思通透得很,有些事情只是他不说,心里可跟明镜似的,无非便是还没有合适的理由处置罢了。”
万声寒笑起来,“你是在关心公主,还是担心我被牵连。”
沈照雪面无表情,“我担心自己被你们波及。”
“又不信我了?”
“从来都不信你。”
沈照雪不想与万声寒再多说,脚下步子快了些,将人甩在身后,自己先行进了院子。
陈蛾总是热情,见他来,忙上前来打量着他的面色,说:“上回一别许久不见了,看你最近气色怎么又不大好,可是又病了?”
“天凉,会有些疲症,”沈照雪转了话题,问,“公主今日来此,是还有什么要事要谈吗?”
“有,你上回与我说外姓王或许会起兵一事,当真应了,这几天战火已经烧到了关外周边的城池,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直奔京城来的。"
沈照雪若有所思,“他这般忽然起兵,起兵缘由是什么?”
“自然是灾荒,”陈蛾叹了口气,道,“前几月的涝灾在江南一带实在严重,你瞧,连京城周遭都有波及,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他们起兵谋乱用的是为百姓之名,却不知晓战争只会让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从古至今一向这样,”万声寒道,“上位者争权夺利,又想要流芳千古,便寻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缘由,将诸多苦难推卸给黎民百姓,就为了实现自己的一己私欲。”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目的。”
沈照雪冷笑道:“我的好侄子陈诗,想必已经开始受到陛下的怀疑了。”
“赈灾一事是他亲手负责的,后来外姓王回京,他也主动去与对方接触。”
元顺帝是多么警惕的一个人,只怕便是等着这个时候好将自己身边有异心之人一网打尽呢。
陈蛾问:“沈少爷有什么打算?”
“还是按照我先前同公主所说,你去关外平定谋乱,回京后交付兵权。“
“至于陈诗,”沈照雪轻轻抬了抬眼,似笑非笑道,“他是我的侄子,我可不能让他陷入危机当中。”
万声寒便知晓他又有坏主意要打了。
他倒也不是想要阻止,只是总觉不安全。
沈照雪这人实在偏执,做事又不计得失,只在意结果,牺牲多少他都丝毫不在意。
他担心沈照雪会为了一些事情,将自己也牺牲进去。
万声寒看着沈照雪的侧颜,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从前又很少见到。
他总是常年卧病,很少有这般意气风发之时。
于是想了又想,还是打算就这么由他去了。
柳无忧是个一心埋首书卷的书呆子,来了此处半晌都不见说话,只顾着坐在一旁看书。
几个人收拾整顿后准备去陈蛾府中。
万声寒与沈照雪走在前头,沈照雪明明已经清楚万声寒无心科举的缘由,也能够理解,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看人家柳公子。”
“我看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的妻。”
话音刚落,沈照雪忽然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又怒又不敢过于声张,勉强压着音量,说:“总有一日我要将你的舌头也拔去。”
“真凶残呐。”
“我与你说正事,”沈照雪小声道,“你瞧柳公子,走哪都在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多么认真,哪像你,成日想着别的事情,去书院的日子都屈指可数。”
万声寒不满道:“这算什么正事?”
“怎么不算正事了,再过两月就要科考,我看你当初对我夸下的海口要怎么收场。”
沈照雪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先万声寒一步上了马车,寻着自己先前总坐的位置坐下去,抱着手炉合上眼小憩。
万声寒道:“先吃点东西再睡。”
桌上备了一盘点心,他将小盘子推到沈照雪面前去,沈照雪却仍未睁眼,只张了张唇瓣,示意万声寒喂给他。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有动作,正要睁眼,穿上却忽然落下一片温软。
万声寒含糊道:“沈少爷真大方。”
沈照雪气得心脏隐痛,攥着拳头猛捶着他的后背。
之后却又失了力气,在对方怀中软成了一团。
万声寒又抱着他亲了一会儿,之后才松开唇瓣,抽出手绢将他唇角的银丝擦去。
沈照雪面颊嫣红,眼眶还有些潮湿,正张着唇瓣大口喘息着。
见万声寒还看着自己,忍不住怒瞪回去,嗓音未哑开了口,说:“你真是……”
没等说完,嗓间忽然涌上一股血腥气。
沈照雪脸色骤然一变,仅仅只是忍耐片刻,顿时张口呕出大滩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