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是最小片的湖,它们常常干涸,因为我常常微笑。偶尔,它们会失控,湖面被填满,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格尔斯……格尔斯。”我趴在鱼池边,想触碰他又不敢,我的手指在颤抖,胸腔里的情绪堵住我的六感,令我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他叫的每一声,都如同刺在我心口。
那道尖锐的鸣叫声停止,我的眼泪掉落下来,砸进鱼池里,我看见了鱼池里冒出来很小的泡泡,那一抹阴影似乎在角落里动了。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
“格尔斯……是我……抱歉,你还好吗,让我看看你好吗……”我手指抓在鱼池边,腥臭味刺激令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指尖碰到了清凉的血水,触碰到一片粘腻。
“哗啦”一声,一颗脑袋犹豫地从池子里钻出来,我见到了一张被污水充斥苍白的面容。他的脸颊受了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白色的长发卷在一起,和一些动物的内脏,那双冰蓝色的双眸充斥着深重的恐惧。
我的心脏停滞了一瞬。
“格尔斯……是我,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刻,我的愧疚感化成了巨大沉重的壳,如同一道山压在我身上,令我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他的面容在我眼底模糊,我看着他朝我缓缓地游过来,他那双冰蓝色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哗啦”一声,他浮出水面,露出了身上的伤口。
在他上身和鱼身连接的地方,那里被切了一道大约十五公分的口子,尽管人鱼的自愈能力较强,伤口没能愈合,仍旧在流着血,他每活动,伤口撕裂传来的疼痛令他脸上展现出痛苦的神情。
他没有声带器,一张嘴是模糊的声音,尖锐的嗓音牵连我的耳膜,我触碰到他的发丝,他隔着鱼池抱住了我。
“啊啊啊——”我耳边是他的嗓音,我除了会掉眼泪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碰到他的发丝,他原本那么的活泼漂亮,现在奄奄一息,甚至连原本的仇恨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格尔斯……抱歉,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好吗……对不起,我……我很担心你。”我想他大概能听懂我的话。
他稍微松开我,双手仍旧紧紧地抓着我,我看向他腹部的伤口,在那道伤口附近,还有两道较窄的伤痕,伤痕已经愈合。
我碰到他的皮肤,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番,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我注意到他的视线看向别处,似乎在警惕谢意。
“……声带器。”我险些忘记了谢意还在这里,他把声带器递给我,眼里将格尔斯的神态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我现在没办法处理自己糟糕的情况,我在谢意眼中看到了情绪失控的自己。
“长官……我想再拜托你做一件事情,可以为他治疗吗……只是简单的缝合一下。”
“……”谢意静静地站在我身旁,对我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声带器放在格尔斯的脖子上,我捂住他腹部的伤口,冰冷却又红腥的鲜血,他看向我,漂亮的脸上狼狈没有血色,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映着我的面容,他伸出手去接我的眼泪。
“…林问柳,是你让他们那么做的吗?”格尔斯看向我,那双眼里有一片海水在闪烁,“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想把他们都杀了。”
“……你们人类想要从我们身上得到的东西,我保证……你们永远都不会得到。永远。”
格尔斯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眼前因为晃荡的池水而模糊,我低头去看他的伤口,尝试让那道伤口合上,冰冷的鲜血在我掌心,我迟钝的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掌停滞在半空中。
“格尔斯……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抱歉。”
我努力地朝他微笑,我在格尔斯脸上看到了怪异的表情,那双愤怒的双眼里掺杂着难过,我没办法安慰他,我不知道我还能讲些什么,一切言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黑色的军装纽扣在我视线里一晃而过,谢意的侧脸沉稳淡漠,盘子里放了麻醉剂,缝合针线以及伤药。
我努力的维持起镇定,对格尔斯解释,“格尔斯……现在我帮你把伤口缝合起来,你愿意相信我吗……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对不起。”
格尔斯没有讲话,别过脑袋去,他的手掌却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在我为他注册麻醉剂时,他侧过来看我,冰蓝色的眼睛恢复了些许的色彩,他把脸颊贴在我肩膀上。
我的手指在颤抖,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颤抖了一瞬,在我耳边咬紧了牙齿,他的牙齿几乎要碰到我的脖颈,我用针线将他的伤口缝合住。
一针一线,遮掩罪恶与掠夺。
门外传来了警报的铃声,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谢意一言不发,朝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我道:“……林问柳,处理好了我们该离开了。”
我看着谢意的背影,他朝门外走去,外面是守着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我的行为一定让他们很难办……可我毫不自责。
“……你要走了吗。”格尔斯看向我,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逼迫我不得不朝着水池靠过去,那双眼被虚弱的倔强伪装,他不愿意在我面前掉眼泪。
“对不起,格尔斯……请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自由的。抱歉。”我松开他的发丝,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与他告别。
上帝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告诫人类,眼泪绝洗不掉命运。
我不敢回头去看,我知道他在鱼池边看我,过度的情绪起伏令我难以平静,我担心回头看他一眼,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做出并不明智的举动。
我收起颤抖的掌心,把它们藏在我的口袋里,连同我的脆弱与失态。
“谢意长官,很抱歉实验内容可能有些出入……我们在之前已经和您汇报过,在实验过程中对于001号实验体的损耗是不可避免的。”
我听见了他们的交谈,与侧过来的谢意对上目光,我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眼尾,我下意识低下眼帘。
谢意:“……我想这应该算是你们部门的失误,如果每次实验都出现这种误差的话,这个程度已经偏离实验,算的上虐待同类异族。”
“当然,我会向阿尔曼部长询问,如果这不是他规定要的实验数据的话……诸位的证词还是留给法庭。”
我注意到工作人员难堪的脸色,对方向谢意道歉,“十分抱歉,实际上是实施的工作人员出现了失误……001号实验体在过程中抗拒的太过于厉害,所以我们才出现了误差数值。”
“长官,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
我大概明白,工作人员的难堪。科研人员在做实验时,真实情况自由度很高,如果不给科研人员很大的自由度,在限制里很难得到有意义的发现。
除此之外,谢意来科研中心一年半,他从来没有苛责科研人员,他对一切都十分随意,只会按照上司的命令去执行……甚至,我大概能感受到,他对人鱼毫无感情可言。
科研中心的十条人鱼全部都是他抓的,他很多时候像是执行命令的机器,没有任何意见,对研究成果也并不在意。
我不能明白,朝他看过去,他听着科研人员的道歉毫无反应,和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工作人员深深地鞠躬,然后离开了。
我跟随他的步伐离开,在电梯舱壁间,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的视线毫不遮掩,深黑的眼如同埋藏在地底的黑曜石,坚毅锐利,他在认真地看我。
或许,谢意觉得我这样狼狈的姿态很新奇,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到别的原因。
“……林问柳,你要哭到什么时候。”他看向我,眼眸低垂,修长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中,似乎要为我擦眼泪。
我的眼泪已经消散了,那一刻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并没有触碰我,而是在半空中收回手。
“长官……为什么要责怪他们。”我问了出来,嗓音有点低。
“………”谢意漆黑的眼眸略微睁开,眼眸转向我,半天才回复我,“林问柳。在你眼里,我是一个那么冷漠无情的混蛋吗。”
我没有讲话,显然,他确实是,我看过很多次他开枪,在抓捕人鱼的时候毫不留情,淡漠与冷峻的神情令我印象深刻。
我为自己喜欢这样一个混蛋而忏悔。
“并不是,长官。”我回答的有点牵强,被他看见,我视线下意识地移向其他地方。
“……我确实对那些事情不太关心,”谢意开口,他冷淡地收回目光,“……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额。
我讲不出来话,因为他冷淡的语气而挫败,我低下头,与他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他仍旧在看我,下颌线略微绷紧,我想他可能在忍着不责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