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绝路

    正如九头?鹰的情?报, 仙盟准备用慕晚萤作为要挟,但偌大的仙盟,泱泱数十万仙修, 其实反对声也不小。

    “此?事因他而起,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没有父亲教育那就是母之过!养出一个魔物儿子是倒霉, 养出两个魔物儿子难道还是巧合嘛?!”

    “慕晚萤一介凡人女子, 除了钱一无所有, 她若死在阵前, 魂魄必定进入鬼界,此?举岂不是打?瞌睡送枕头?,将我们跟地?狱魔尊的关系完全搞崩、没得谈了吗!”

    “怎么, 事到如今,人家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惦记着跟鬼界重修旧好?!”

    “你先冷静一下,想想天乾之变,想想三百年后的合作……”

    “想个屁!这几千年来我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我就不信没有恶道插手,我们就解决不了时?空难题!和那……和那天乾之变!”

    说到天乾之变时?,那名仙修激昂的语气?显然弱了几分。

    “……别吵了别吵了,盟主疗伤,佛子又归西?, 现在咱们再闹内讧,岂不让三界笑话?。”

    “已?经是三界的笑话?了, 还怕被笑吗?”

    “你要知道我们现在不是只?有一个敌人, 那心?魔与忘川分明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还两败俱伤,人家都是恶道, 没准马上就先联手把咱们灭了!”

    ……

    众仙不复过往那般仙风道骨,气?宇轩昂,反而一个个蓬头?垢面吵吵嚷嚷,搞得上仙界大殿就像菜市场一样。

    一个彪形大汉坐在盘龙柱边无聊得搓手手,根本插不上话?。

    佛子舍生取义,众目睽睽之下被逼死,他的遗愿众仙必然要帮他实现,墨宗钜子被从监狱里放出,可到现在还没搞清状况——他与佛子素未谋面,对方?为什么帮自己?

    慕川小兄弟不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吗,怎么就变成了地?狱魔尊?

    听说还有个魔尊二号?

    并且连魔尊的弟弟也入了恶道?

    听说这个弟弟也有个二号?

    钜子脑子里有十万个小问号,觉得出狱后整个世道都变了。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再见面他和慕长渊就是敌人,哦,还包括叛走的沈宝钏。

    “唉……”钜子苦闷地?把脸埋进掌心?中,叹息道:“你们就不能用爱感化一下他们嘛……”

    他以为说得很小声,谁知大厅里陡然一静。

    钜子察觉不对劲,迷茫地?抬起头?:“?”

    方?源院长面不改色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这样,派你去阴曹地?府用爱感化,如何?”

    “别别别,”钜子连忙摆手告饶:“我怕他们把我抓起来给他们练法器。”

    以钜子的性格,确实可能干得出来。

    好在大家本来也没对他抱有信心?,道:“前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先想办法把弟子的道心?修好,哪怕为了佛子,钜子大人也要尽力。”

    钜子连忙应是,众人这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说到劝降,裴青野那边有消息了吗?”

    方?源听到这个名字,一颗心?就悄悄提到嗓子眼。

    钜子虽然出狱了,严珂却因为知情?不报而入狱。后者好歹还时?不时?在通讯灵阵里报平安,但裴青野和薄欢简直跟蒸发了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裴青野看着温文尔雅实则老奸巨猾,方?源并不担心?逍遥散仙。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薄欢的伤势。

    当天他值夜班,没能及时?赶往战场,后来战场拉起了结界,被挡在外的方?源心?急如焚——他听说薄欢跟沈琢动手了。

    薄宗主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但脾气?最差的,上神亲自在场都没拦住,可见他当时?有多么失去理智了。

    方?源只?能祈祷裴青野能尽快将薄欢带去好好医治。

    可毕竟是被沈琢亲手所伤,离开岐黄四宗,究竟还有谁能治这么重的伤,方?院长心?里也没数。

    这时?他听见有仙尊说:“哼,裴青野那只?老狐狸,这次逃不掉了。”

    方?源一颗心?脏乒乓乱跳。

    “他带着一个伤患还想逃过追捕,简直异想天开!”

    “只?要天罗地?网能锁定薄欢,裴青野就肯定跑不掉!”

    方?源宽袖下的手指都不禁蜷曲起来:竟然连墨宗的天罗地?网都用上了!

    要不说器修虽然修行缓慢,却必不可少,天罗地?网是墨宗的宝贝,平日里收在藏宝阁,“天罗”专门用于?追踪,被追踪者三界九州、上天入地?都无处遁形,“地?网”则是用来追捕,能隐匿追踪者的行迹,哪怕半神都无法察觉近在咫尺的人。

    这显然对裴青野十分不利,方?源马上打?开通讯灵阵——

    【生命之源】:老裴啊,你可千万藏好。

    【生命之源】:仙盟不惜代价要将你们捉拿归案,听说已?经启用了天罗地?网。

    【生命之源】: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你现在就是那颗软柿子。

    ……

    然而曾经热闹的通讯灵阵,如今只?剩寂寥的方?院长一人自言自语,久久得不到回应。

    **

    裴青野聪明一世,从未料到自己也有走投无路的一天。

    有时?候逍遥散仙也会觉得,自己带走的不是一个伤者,而是一个定位发送器,因为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仙盟的追兵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甚至提前埋伏。

    这让同样负伤的裴青野十分被动。

    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他现在一双手都腾不出来。

    但裴青野从没想过丢下薄欢。

    他亲眼目睹战友们一个个死在艳骨刀下,又或被三毒折磨得神志全失,堕魔滥杀。那日心?魔现身,若不是薄欢重伤,裴青野当日绝不会轻易离开,必然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可当时?一边是几乎没有脉搏的薄欢,另一边是仇深似海的忘川,裴青野几乎没有犹豫。

    他选择救人。

    若非上神布局在前,慕长渊这次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拉拢魔尊的计划也将彻底失败。但若只?是这样,裴青野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亲眼见证过最坏的情?况。

    真正令他心?寒的是仙盟对待薄欢的态度——当年面对鬼界大军,合欢宗弟子无一退缩,合欢宗擅幻境,一度将三毒都困在阵中脱身不得,尽可能拖延了仙盟沦陷的时?间,让岐黄四宗能够顺利退。最终布阵的合欢宗弟子道心?全毁,但他们失智前仍然奋力启动天魔乱舞大阵,一个个以身为鼎、以心?头?血为引,拉着无数魔修鬼修同归于?尽。

    薄欢天赋异禀,三毒动摇不了他的道心?,最终在剩一口气?的时?候被卷入上神的法力漩涡之中,跟着回到天元廿四年。

    薄欢为仙盟倾其所有,后者呢?

    哪怕往后一万年,仙修终于?不再纠结来自西?域的薄欢“正统”与否,排斥与歧视依然无处不在。而在保守的天元廿四年,众仙喜欢以“中原正道”自居,更加看不惯合欢宗这种“邪门歪道”。

    身为一峰之主,薄欢受到比其他人更严厉的特殊约束。

    事已?至此?,与其相?信仙盟体制所谓的“公?正”,裴青野宁愿带着重伤的薄欢跑路。

    裴青野曾修炼至半神,又以智计卓绝著称,甩掉这群出土文物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很快的,仙盟就对这两个软柿子放出了大招。

    仙盟坐稳善道一把手的位置这么多年,法宝法器无数,饶是像裴青野这样掌握许多不为人知的术法的,在天阶法器面前也捉襟见肘、格外被动。

    直到走投无路,他终于?又去了一趟江南——彼时?瀛洲邪祟外溢,江南沦陷,曾经的鱼米之乡祸患横行。

    仙盟江南分部对普通老百姓严加盘查,防止邪祟附在凡人身上吸食生气?并传播扩散。一旦查出问题立即度化清理。

    这种逐一排查的方?式,和前阵子古藤叶测道心?十分相?似,只?不过这回面对的不是高度配合的仙盟菜苗,而是普通老百姓。

    百姓们很快就怨声载道,大周君主的不满情?绪也达到了顶峰,官府开始通过各种方?式阻碍江南分部的盘查任务。

    人、仙千年的和睦,终于?在恶道的挑拨下走向分歧。

    与此?同时?,官道的归属问题就像平静海面下的冰山,渐渐浮现出一角:官道早年由官府规划和修缮,大周皇帝理所应当地?认为道路归自己所有,可正是因为有众多仙修弟子日夜不辍地?维护,官道才没能被邪祟破坏。

    仙盟当然不肯放权,甚至下了最后通牒——人皇若执意划清界限,仙盟将撤回所有驻扎在九州的仙修弟子。

    这一招釜底抽薪激怒了骄傲的人皇,也为仙盟自己埋下了祸根:不周山长年占据五大仙山之首,如今显露弱点,有的是仙山想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于?是便?有其他仙山的仙首借机笼络人界。

    明面上大伙儿都默契地?不提,背地?里骚操作层出不穷,内忧外患使得众仙迅速分化成两派:

    以剑宗为首的激进派认为,仙盟大会之所以出乱子,就是因为顾及凡人的安危,加上沈琢的错误判断,导致剑宗损失惨重,可凡人此?刻背后捅刀子的行为无异于?恩将仇报、趁火打?劫,从古至今,仙盟为维护三界秩序付出了巨大代价,理应取代官府,成为人界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剑宗联合了符宗等门派,要求立即开战。

    另一边,保守派坚持仙、人两界起纷争,获渔翁之利的必然是恶道。眼下恶道出了两位天道尊者,仙盟从没遇到过如此?被动的局面,再不团结凡人,等到地?狱之火蔓延开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两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曾经坚不可摧的结盟关系几乎分崩离析,要不是禅宗坚定支持以沈琢为首的总部阵营,不周山恐怕就要像当年的“周天子”那样被围攻架空了。

    即便?如此?,两派都还想逼沈琢做出抉择。

    沈琢因为血棠剑重伤薄欢,他本人则遭到当初誓言的反噬,因此?最近闭关养伤。

    仙盟群龙无首,又清楚沈琢并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必须先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逼盟主表态——沈凌夕逃去鬼界,茫茫血海中实在难找,要是能抓到沈琢的小舅子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于?是裴青野就这样摇身一变,从仙盟共享师叔,变成三界共享通缉犯。

    他一个仙倒是好跑路,带着昏迷不醒的薄欢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遇上天罗地?网后,更是几次差点就栽了。

    好在裴青野心?眼子多,刚穿回来就知道给自己多留几条退路。

    小道侣就是其中一条。

    狡兔有三窟,裴青野倘若自己没经历过灭世,某天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他,一万年以后会出现一个魔道大佬大杀四方?,他大概也只?会觉得对方?脑子进水。

    所以在别人怀疑他是神经病之前,他得给自己找几个容身之处。

    裴青野带着昏迷不醒的薄欢,再次甩开追兵,放出了无数烟幕弹,才跑到一处隐蔽的山谷里,找到了自己上一世的道侣。

    他知道只?要自己来过,小道侣的清修日子就到头?了,仙盟找不到他,抓住小道侣就会严刑拷打?直到逼问出他的下落为止。

    但裴青野已?经没有办法了,逃亡期间薄欢的伤情?一再恶化——沈琢真是下了死手的。

    他必须找人看看薄欢的伤势。

    小道侣也是一名散仙,对医药颇有研究,真要算起来,他和药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只?不过心?性散漫,不愿受宗门束缚,这才自己在外独自修行。

    道侣看过以后连连摇头?:“他心?头?血都被烧干了,哪怕我叔父在这里也回天乏术。”

    裴青野心?一沉。

    山中消息闭塞,小道侣到现在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整理衣摆,眉头?紧皱道:“不是说仙盟比武点到为止吗,这是跟谁拼命了?”

    裴青野没法回答。

    小道侣抬起眼睛,迅速扫过裴青野周身——这人真奇怪,明明伤得也不轻,从进来到现在却只?字不提自己,满心?满眼都是石榻上的人,好像对方?的命比自己的还重要似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小道侣觉得喉头?有些?发酸。

    裴青野一路上都在用灵力为薄欢疗伤,奈何血棠剑威力无与伦比,以逍遥散仙现在的修为,根本没办法对抗。

    小道侣抿了抿嘴角,开口道:“他的伤我治不了,你的伤我还是有办法的。”

    裴青野骤然回神,随后却摇摇头?,温声道:“我没什么大碍。”

    分明伤口深可见骨,却说自己没大碍,再看对方?满脸疲惫,哪还有初见时?的从容洒脱?

    小道侣心?中五味杂陈。

    他垂眸看了石榻上的薄欢一眼,对方?从左手到胸膛的肌肉都已?经坏死,有的地?方?甚至生食腐蛆了,他的筋脉尽碎,金丹虽然还在但也蓄不住灵力更没法运转了。

    最严重的当数那几近流干的心?头?血。

    这要是能救回来,可不得封个“三界第?一神医”的牌匾?

    小道侣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糊涂,世上能把通天境打?成这样的,只?有一位。”

    裴青野尚不知道佛子圆寂的事,闻言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有两位了。”

    道侣惊讶:“什么?”

    裴青野简单讲了一下禅宗的情?况。

    谁知小道侣听完后更惊讶了:“和尚下手这么重?!”

    眼看居然越描越黑,裴青野哭笑不得:“不是佛子……是沈琢。”他顿了顿,神色黯然道:“沈琢上一σw.zλ.次下这么重的手,还是我姐堕魔的时?候。”

    听他提及往事,小道侣便?不再作声了,只?谨慎地?将他瞅着。

    然而就在这时?,山谷入口突然传来巨石崩塌的动静!

    “什么声音??”

    小道侣要去查探,却被裴青野一把拽回:“是仙盟,不知道怎么找来的,没时?间跟你解释了,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逃生办法吗?!”

    这动静其实是裴青野故意设下的机关——只?要山谷门前的迷阵遭到破坏,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提醒山谷里的人。

    为的是给他们争取时?间。

    小道侣怔愣地?点点头?。

    裴青野急促道:“你带他走,我留下来解决追兵,”说罢他伸手揉了揉小道侣的头?:“然后老地?方?见。”

    跑了几步,鬼使神差地?,小道侣脱口而出:“你会有事吗?”

    裴青野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小道侣回头?望他,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直冲鼻腔,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热。

    明明是十分紧迫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却突然掠过一幅画面——青衫广袖的男子笑着揉揉自己的脑袋,说:“等灭世之战结束,记得回到老地?方?等我。”

    “只?要我能活下来,就一定会去找你。”

    柳暗花明

    “什么嘛, 我干嘛非得听他的!”

    小道侣背着昏迷的薄欢,艰难地穿错在原始森林里。

    丛林树木参天?,树根盘根错节, 更有无数藤蔓时不时绊人, 因为树太高太茂密,追兵只能放弃御剑追捕, 改为地毯式搜索。

    小道侣边跑边抱怨:“裴青野!王八蛋!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实话他现在还有点懵来着——数月前这个陌生男人突然找到自己, 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这座山谷里, 还不许他到处乱跑。

    小道侣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见对方如此强势也不禁有些恼火,然而裴青野神情严肃心境不稳,眼?看是道心动摇的预兆, 到底是医者仁心,小道侣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顺从了安排。

    反正散仙一个,在哪修炼不是修炼?他自我安慰,这里有片空地,种药草刚刚好。

    陌生男人倒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裴青野在仙界小有名气,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姐姐姐夫。

    小道侣也听说过临渊宗的惨剧, 见他道心不稳,以为是当年的噩耗导致的陈年旧疾, 便动了恻隐之心, 一来二去也算有了点交情。

    “但这点交情不值得我为他亡命天?涯啊啊啊……”小道侣一声长?叹, 脚下步伐却变得更快。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小道侣意识到这件事?后,虽然紧张, 却并不手忙脚乱,因为他天?生就有与?树木沟通的能力。

    不消片刻,只?见这荒山野岭的树木纷纷给他让开道来,随后在他身后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谢啦!”

    小道侣高高兴兴地朝森林里的古树挥挥手,然后继续前行。

    又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仙盟用了什么法器追踪,所以裴青野才始终摆脱不了追兵?

    假如说逃亡路上有什么是逍遥散仙绝不会扔下的,必然是他背着的这伤者。

    小道侣单手捏了个诀,周围树枝瞬间缠绕低垂,藤蔓从四面八方攀爬上薄欢的身体,在溃烂的伤口腐肉处扎根,开始吸附残留的灵力,并渐渐地抽出嫩芽绽放一丛丛紫色的小野花。

    “看来就是这个了……”

    小道侣看见紫色的迷谷种子,一边催动灵力,一边暗自松一口气。

    等到彻底将种子从薄欢体内拔除后,又不解地嘀咕道:“这人不是仙盟的峰主吗,身体里怎么会被?植入追踪种子?”

    难道仙盟早就料到他会有叛逃的一天??

    说罢,小道侣嘟囔道:“要不是碰到我,你们就算跑到鬼界都会被?找出来。”

    很快的,这些蕴含仙灵之力的种子就被?树根吸食殆尽,成为原始森林肥沃的养料。

    这时,他又听见有急掠的风声,想?来应该是追着迷谷树种子来到附近,结果迷失了方向。

    小道侣二话不说就背着薄欢掠出数百丈——这次他还学聪明了,故意让参天?大树在身后形成一座巨大的迷宫,将追兵困在这深山之中。

    “呼……呼……呼……呼……”

    到底是修为不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道侣速度越来越慢,上气不接下气。

    “应该……呼……没事?了吧……呼呼……”

    他让薄欢放靠树干旁,等着裴青野在森林古树的指路下找到自己,趁着这个空档,他又重新研究起对方的伤势。

    越看越颓靡:“不行不行,没救了没救了,谁能救我叫他一声太爷爷。”

    可是话刚说完,他脑海里就浮现出裴青野绝望的神情——逍遥散仙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可光是这么想?一下,小道侣的心脏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

    “……你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小道侣轻声道:“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带你走。”

    “可惜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东西,这世上无人拿得到。”

    正自言自语着,忽然间森林刮过一阵暖风,小道侣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抓住:“你说什么,什么东西可以救他?”

    逍遥散仙身法是仙界一绝,他来无影去无踪,犹如风一样难以捉摸。

    因为少了薄欢这个拖油瓶,裴青野没有后顾之忧,很快就把追兵都解决了。

    小道侣被?他吓了一大跳,涨红着脸矢口否认:“没有,你听错了,我说这世间无人能救他!”

    正当他以为裴青野还会逼问他时,逍遥散仙却松开了攥着他的手,涩声道:“……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小道侣揉着被?抓红的手腕,根本不敢抬眼?看他的表情。

    裴青野见他一直低着头?,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到对方,出声安慰道:“你也尽力了。”

    不,他没有。

    小道侣心里真是堵得说不出话来。

    裴青野是真的没有怪他——当年逍遥散仙虽有半神修为,却常年避世不出,什么权力倾轧、善恶之争,统统和他没关系。

    他只?想?和道侣守着幽谷中的一亩三分?地,种点花花草草,打发过于漫长?的生命。

    直到战火点燃,裴青野被?仙盟召回,道侣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出山,最后战死沙场。

    裴青野的这位道侣性?格温吞得可以,一辈子除了侍花弄草外没什么爱好,修炼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俩人第?一次结识,是小道侣追在身后非要他试一种安神药的效果,说能对付梦魇的纠缠。

    倘若没有灭世之战,小道侣估计还能再种一万年的药草。

    可当年,裴青野还是听别人说的——堕魔从伤员开始蔓延,鬼将趁虚而入,攻破了仙盟据点。

    小道侣坚守到最后,尸身都被?鬼军碾作尘土。

    小道侣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青野很快将思绪拉回,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嗓音中的喑哑,甚至还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我刚才在想?,能不能把我的心头?血换给他。”

    小道侣大吃一惊:“你说的什么邪门歪道?!我从来没听说过!”

    裴青野:“……”

    “你是逍遥道,他是多情道,你们俩的心头?血能是一回事?吗?!”

    裴青野自知?异想?天?开,于是话锋一转,改口道:“只?是就随便说说。”

    小道侣狐疑地盯着他看,仿佛要从逍遥散仙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确实不放心——很多病人和家属都会在最后关头?急病乱投医,采取一些极端措施,结果往往是雪上加霜。

    换心头?血这种邪门歪道,一个弄不好俩人都救不回来。

    小道侣心想?:与?其让他继续动这种危险的念头?,倒不如告诉他,反正……危险程度半斤八两,让他知?难而退也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唯一的办法都没人实施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眼?前的男人眼?睛一亮。

    小道侣狠心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就凭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就是有去无回。”

    确实,裴青野现在只?是逍遥境后期,哪怕抓紧时间提前突破,最多也就到通天?境初期——并不是谁都有神魔那种变态天?赋的。

    但裴青野依然不放弃:“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法子,我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

    道侣见他如此执着,突然间就反悔了:“不,我还不告诉你了,”他不敢直视裴青野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去拼命。”

    小道侣说得诚恳坚定,裴青野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温吞又决绝的小药仙,执着地对自己说:“阿野,你不用躲着我,我跟你一起去。”

    到头?来拼掉性?命的却是他。

    裴青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小道侣从最开始的坚定,目光渐渐转为担忧:“逍遥之道最忌讳急怒攻心……你总这样容易出事?的……”

    裴青野笑了笑,道:“你要是担心,就跟我一起去,我拼命的时候你来拦着我,可好?”

    他与?对方相?处数千年之久,很清楚小道侣吃哪一套。

    果然,涉世未深的小道侣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点点头?,说:“一言为定。”

    得到了裴青野的承诺后,他才终于肯将那唯一的方子告诉对方:“我也是从叔父送我的古籍上看到的。”

    “鬼界有一种花,叫曼殊沙华,以大阿修罗王以上等级的修士的心头?血为养料,及其珍贵,不淬炼的情况下能用来炼制傀儡,但经过淬炼提取后可以用来救命……”

    此言一出,裴青野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鬼界的曼殊沙华已经有七千年没绽放过了,哪怕你找到踪迹,那附近也必然有大阿修罗王以上的修士守卫……”

    本以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裴青野一定会知?难而退。

    谁知?对方就跟魔怔了似的,嘴里一直反复念着:“曼殊沙华……曼殊沙华……”

    小道侣气急道:“裴青野你清醒一点!那是地狱血海!”

    裴青野忽然间笑了起来,眉宇间一扫连日的阴霾,简直变得欣喜若狂:

    “不就是地狱血海么?我熟啊!”

    鬼门重开

    放眼整个仙界, 出身比裴青野更正统的恐怕也不多了,他口口声声说跟鬼界熟,在?小道侣看来和疯了没什么两样:

    “别说我没提醒你, 鬼界瘴气对仙修的修为有着天然压制!”

    “我知道。”

    “还有, 从古至今鬼界就没有地图!”

    “我知道。”

    “还有还有,血海里封印的大魔都是大阿修罗王的存在?, 离天道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只是不能远离血海, 若非那一道封印, 光是它们就能把三界掀翻了去!”

    “我知道。”

    小道侣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什么恐吓理由?了。

    裴青野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失笑道:“了解得还挺清楚。”

    废话!小道侣心想, 你知道鬼界藏着多少奇花异草吗?要不是修为不够,他早就想移植一些到自己的花田里了。

    逍遥散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鬼界确实有不少奇珍异草不在?仙门书籍上记载,你要是喜欢,沿途我们取些种子移植到你的花田里去……”

    小道侣:“……真的吗?”

    说不心动是假的,小道侣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种子的诱惑太?大,他最终不情不愿道:“那你知道鬼门关怎么找吗?”

    裴青野诚恳道:“不知道。”

    小道侣闻言一噎,目瞪口呆道:“——这么关键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裴青野笑得无赖:“可我就是不知道呀!”

    小道侣犯了难:“这可怎么办……”

    他的种子……

    裴青野笑道:“只能找老熟人帮忙了。”

    小道侣:?

    传闻远古时?期一位上神不知为什么毁掉了人鬼两界的界碑,鬼门从此变得飘忽不定, 随时?出现在?任何位置,这也是为什么人间总莫名其妙就恶鬼邪祟骚扰, 直到仙盟以?五座仙山做风水局强行镇压, 才稳住局势。

    可惜天元廿四年?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因为这一年?竟凭空出现了两位恶道至尊。

    自古善恶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恶道势力?迅速扩张, 还怕找不到鬼门关?

    裴青野救战友心切,脑子转得愈发快——逍遥散仙的老熟人遍布三界,要说最好找的当然莫过于正在?人间打仗的慕井1.0和慕井2.0了。

    他看了小道侣一眼,想起和夺魄邪帝之间的血海深仇——当年?小道侣就是死于鬼将之手,如今鬼将已被慕长渊销毁,就剩一个光杆司令。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是要主?动结交的。”裴青野一摇扇子,露出一个大大的“脱”字,旋即笑道:“走吧,去找那个问题少年?。”

    小道侣满脸疑惑地跟上。

    **

    裴青野出山时?,两位大阿修罗鬼刚刚以?君山为界,占据着江南一南一北对峙着。

    他们先藏好薄欢,由?裴青野亲自设下?伏魔禁阵,这才赶往战场中心。

    要说慕井这人一点优点都没有,倒也失之偏颇,只不过这家伙瑜不掩瑕,寻常人只能记得他脑子有毛病,忘记他其实很有研发精神,古往今来三界特别邪门的事多半和他有关——

    比如天乾之变就是他去怂恿三毒做的。

    再比如他提取黄泉水研发出一种病毒,乐呵呵跑到人间去试毒,结果造成大范围传播,惊动了玄清上神,最后害得他哥当了两百年?的断臂。

    又比如慕长渊身死,慕井失踪十年?,众仙以?为他跟着一块儿殉了,结果他喊魂喊出了心魔,给三界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好在?天道有轮回、报应终不爽,回到天元廿四年?后,慕井为了满足自己的独占欲,先下?手为强自己杀了自己,却?意?外开出了隐藏款——瀛洲鬼王。

    都说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只有兄控才能打败兄控,夺魄邪帝的弱点人尽皆知,所以?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江南早已陷入一片地狱火海,到处都是慕井互殴的痕迹,遍地残垣断壁,民不聊生。

    百姓纷纷拖儿带女前往附近的仙门避难,可鱼米之乡人口众多,山中收容不了这么多人,更没有食物分发给他们——仙修早在?入道时?就开始辟谷了。

    很多凡人就这么活生生饿死在?仙山里,死后化作大量的怨气,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山头?。

    原本得知薄欢有救,心情刚好一点的裴青野,看见人间惨状就想起灭世之战生灵涂炭的场面,顿时?变得心情沉重起来,连摇着扇子的手都滞缓了几分。

    小道侣更是不忍直视,止不住地叹息道:“要多少个小灯泡才能超度啊……”

    俩人御风而行,裴青野的话语落入他耳畔:“只有彻底杀死心魔,三界秩序才能恢复。”

    心魔??

    小道侣听得一头?雾水,他盯着那抹青色背影,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但后来又想是不是山里消息太?过闭塞,以?至于听不懂裴青野在?说什么。

    毕竟那些树才不爱打听八卦。

    不等他多想,穿梭在?怨气之中的仙修就惊动了盘桓的大阿修罗鬼——瀛洲鬼王刚死几个月,还保留着十六七岁少年?的气性?,刚察觉到有不怕死的闯入自己的地盘,就毫不犹豫释放出手底下?的婆罗门鬼。

    那厉鬼被困许久,刚冲破桎梏就带着凄厉的尖叫朝他们俯冲而来!

    小道侣看见如此惊悚景象,吓得立马召唤树灵——可附近的树早被连根拔起,小道侣无处可藏,索性?认命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耀眼的青光如同夜空中的流星穿透厚重的乌云,他睁眼定睛一看:“咦……?”

    裴青野的左手竟握着一柄剑!

    “你是左撇子?不对啊……”摇扇子分明?是用?右手!

    裴师叔常年?摇着那把明?骚的扇子,以?至于大伙儿都忘记他其实也有本命武器的,但其实左手剑右手扇才是这位逍遥散仙在?半神时?期的标配。

    这剑叫做“沧海遗珠”,剑如其名,因为出现得太?少,连三界神兵榜上都无记载,是裴芳菲在?弟弟小时?候提前炼铸准备给他用?的。

    后来裴青野改修逍遥道,剑就被他带走了,仙盟档案里也没有相应记载。

    “在?我身后别乱跑!”

    裴青野交代完这一句就掠身而起,提剑迎上婆罗门鬼组成的巨大骷髅,逍遥剑诀一字一句清晰地响起:“一剑定沧海——”

    小道侣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跟其后。

    狂风凛冽,刮得脸生疼。与此同时?,沧海遗珠爆发出强大的灵力?,一时?间地动山摇,残垣断壁和碎尸枯木纷纷被龙卷风刮上天,顷刻间就与厉鬼骷髅撞在?了一起!

    这一撞的威力?爆发出强大的气浪,小道侣在?后面险些被吹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裴青野出剑,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度排山倒海,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看见遥远的另一个战场上,裴青野嘶哑着念出第二句剑诀:“——一笑泯恩仇!”

    血色长空被剑光撕裂,整个四海八荒都为之撼动!

    轰隆——!!

    小道侣陡然回神,险险避开砸下?来的巨木,狂风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他逮住机会奋力?伸出手触碰到那根木头?:“枯木逢春!”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木桩抽出翠绿的新芽,紧接着,新芽缠上簌簌掉落的泥土,泥土又包裹着树木,这些东西越积越多,逐渐在?空中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将婆罗门鬼死死困住!

    而裴青野则趁着这个空当,乘风来到瀛洲鬼王面前。

    撼动九州的鬼王,本体是一个七孔流血面容青灰表情恐怖的少年?,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仁,哪怕大白天看见都瘆得慌——年?幼时?就被骗离家,满腔热血却?拜错师门,被当作傀儡培养,最后惨死地底,至今尸体还没找到。

    这事搁在?谁身上不是怨气滔天?

    裴青野抢在?对方开口之前说道:“我不是来加入你们的,我是来拆散你们的。”

    瀛洲鬼王:“……”

    它一张嘴黑血就从口中流出,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嘴里的牙齿都被人生生拔掉,死前应该经历过很残酷的折磨。

    裴青野说:“未成年?夜不归宿,就不怕你兄长母亲担心?”

    果然,一提到家人,瀛洲鬼王就犹豫了,但这犹豫只片刻就变成了:“关你屁事!”

    裴青野:“……”

    他差点忘了,十几岁的慕井应该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兄控。

    不过经历过灭世之战后,再大的困难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儿,裴青野是铁了心要去鬼界的:“慕夫人就算了,慕川初入鬼界还带着个仙修,你却?跟个没事鬼一样,知道那仙修是谁吗?”

    瀛洲鬼王一句“我管他是谁”都已经飘到嘴边,最终还是好奇占据上风:毕竟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嘴上还是不屑一顾:“区区储备粮罢了,说不定我哥现在?已经把他消化完了。”

    储备粮储备粮,你就不怕你哥噎死!

    裴青野忍住腹诽,笑得像个鬼贩子:“小孩子家家乱讲话,那可是天道的上神。”

    鬼王皱眉:“不可能。”他用?眼白瞥了这个青衫长袍的男人一眼,道:“那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过是个上仙罢了。”

    裴青野“唰”地一下?收起扇子,神神秘秘道:“那是他被封印了神力?。”

    鬼王面露狐疑。

    裴青野继续胡编乱造:“古往今来的上神只要一飞升就不见踪影,这回仙盟倾全?力?把神力?封印起来,就是为了把他留在?不周山。”

    鬼王若有所思。

    裴青野的表情愈发神秘,好像在?分享什么不得的八卦一样:“但你哥不知道这件事,你哥沉迷于对方的美貌,色令智昏地把他掳去了鬼界,你想想看,这仙盟能善罢甘休吗?”

    鬼王:“……”

    “封印上神的那杆归魂枪已经断了,上神法力?随时?恢复,哦对了你知道这位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上主?宰什么吗?”说到这里,裴青野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看见鬼王满脸杀气,才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肃清邪祟,主?杀伐。”

    “他敢!”鬼王的怨气霍然四起把裴青野团团围住!

    逍遥散仙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在?视线遮挡之前他还是向下?望了一眼——小道侣仍在?苦苦支撑,那点仙力?最多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他得尽快说(忽)服(悠)眼前这家伙。

    拿捏人心方面,裴青野可一点也不比慕长渊差,虽然这是第一次尝试拿捏鬼心,但也八九不离十:“什么敢不敢的,善恶水火不容,你要拿你唯一的哥哥去赌一个杀神敢不敢?”见瀛洲鬼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继续火上浇油:“还是你打算明?珠暗投,去认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忘川……”

    瀛洲鬼王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放屁!他算什么东西,也配碰瓷我哥?!”

    到底是年?轻,没见识过三界第一大忽悠的套路,想到慕长渊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中鬼王坐立难安——一边是居心叵测要取而代之的赝品,另一边是口蜜腹剑随时?插刀的上神。

    “不行,我哥有危险,我得下?去一趟!”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在?裴上仙的千层套路下?,瀛洲鬼王果然上钩了,只听它一声“万邪归巢”,江南一带的所有瀛洲邪祟整齐划一地朝同个方向涌去!

    如同拨云散雾般,阳光很快就重新洒向残破不堪的九州大地!

    恰好这时?裴青野看见小道侣再难支撑,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逍遥散仙一个控风术就把他和薄欢都带了上来。

    “跟紧我。”他小声交代道。

    小道侣惊讶地看了看鬼王:“你搞定他了?”

    裴青野笑得像个神棍。

    小道侣可太?好奇了,追问道:“那我们怎么去鬼界??”

    裴青野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时?随着瀛洲鬼王的第二道命令,小道侣的一切疑虑都打消了。

    “开启阴蚀之门!”

    伴随万鬼同泣,厄运的图腾自海面缓缓升起,一海之隔的瀛洲岛地动山摇,一条铺满白骨的道路缓缓从地底升起,海面向两侧排开!

    小道侣终于反应过来:“瀛洲岛超出了五大仙山风水局的范围!”

    它竟打算在?这儿重建人鬼两界的界碑!

    “难怪之前不让仙盟靠近也不到江南作乱。”

    就连逍遥散仙也不禁感?慨,到底是慕井,不管1.0还是2.0,一天不搞研发就闲得慌。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白骨道,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阴恻恻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尖锐得耳膜都发疼:“裴青野,我们又见面了。”

    “糟了!”

    裴青野猛地一转头?,夺魄邪帝正挟裹着遮天蔽日的滚滚乌云,飞速地朝他们冲过来!

    心血浇灌

    不得不说,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裴青野带着元婴初期的小道侣,打起来注定吃亏,所以他?才选择更单纯好骗的瀛洲鬼王, 企图通过游说的方式达成目的。

    谁知夺魄邪帝阴魂不散, 而他?的到来,也让阴蚀之门和?白骨枯道的开启进度停滞不前。

    裴青野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 免得被这个神经病给缠上。

    但倘若这次不能进入鬼界, 以后还能不能说动?瀛洲鬼王就是未知数, 万一暴躁少年脑子突然开窍了呢?

    薄欢的伤情?不能再拖了。

    越是情?急时分?, 裴青野的脑子就转得越快。他?先是故作惊讶道:“邪帝不去追兄火葬场,怎么还在人间游荡?该不会……”他?顿了顿,脑子灵光一闪, 这回是真讶异了:“你该不会被尊上拒在鬼界之外吧?”

    慕长渊是空间领主,又是地狱至尊,他?不想让谁进鬼界,对?方?这辈子都别想找到鬼门关,当年魔尊只是扬言见一次打一次,也没像现?在这样把他?关在外面,可见是真的动?怒。

    慕井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果然夺魄邪帝发出凄厉的尖叫而瀛洲鬼王则面露喜色。

    “裴青野你这个手下败将……”

    裴青野笑道:“话?别说得这样满,那一场战役还未分?胜负呢。”

    他?们?的对?话?只有彼此才听得懂, 其余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尤其是小道侣,听见俩人的加密对?话?, 想的却是:看来他?是真的跟鬼界很?熟。

    夺魄邪帝尖声道:“上次是薄欢救你, 如今他?自身难保, 你以为你还活得过今天?!”刚说完,目光忽然就转向了裴青野身后的小道侣, 慕井想了想,迟疑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小道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出息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个种花的,怎么可能见过大?阿修罗王!”

    夺魄邪帝不信:“无所谓,反正?今天也见过了,”他?冷笑一声,说:“能死在我的手里是你的福气。”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捅了马蜂窝。裴青野隔岸观火嫌不够,还煽风点火地说道:“邪帝,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话?音刚落,夺魄邪帝一回头,一股凌厉的怨气就朝他?杀刺来!

    夺魄邪帝差点就被怨气所吞,怒道:“你居然偷袭?!卑鄙!”

    瀛洲鬼王面容扭曲狰狞:“卑鄙?这深厚的福气还是还给你罢!”

    高?空轰然爆炸,两只大?阿修罗王瞬间扭打在一起。

    裴青野看了一眼半开的阴蚀之门,尽管心急如焚,转过头来却摇着扇子继续挑拨道:“小井你发现?没有,你刚开阴蚀之门他?就来了,摆明是打算趁机跟去找哥哥。”

    夺魄邪帝怒道:“鬼话?连篇!我没有!”

    裴青野大?惊:“难道你跟他?断绝兄弟关系了?”

    夺魄邪帝更怒了:“我不是!!”

    裴青野摇头叹息:“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一个忘川哥哥,并非那么稀罕我们?尊上,没关系,反正?尊上也不止你一个弟弟,很?公平,不存在谁辜负谁,不就是一万年么,守着哪个弟弟过不是过啊,当然要挑个省心的……”

    夺魄邪帝仿佛马上就要气昏过去:“你别胡说!!!”

    否认三连后,裴青野又扭头看向瀛洲鬼王,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到了吗,他?就是想抢你哥。”

    已经被气晕的夺魄邪帝:

    “尽管放马过来,”瀛洲鬼王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瘆人的冷笑:“你若能踏入阴蚀之门半步就算我输。”

    听到这话?夺魄邪帝不甘示弱地嘲讽道:“你不就是输给我才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么?”

    当年逍遥散仙靠着三寸不烂之舌,魔尊都没能把他?怎样,更别说两个小辈了,三言两语就把气氛拉满。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那边裴青野就带着小道侣去阴蚀之门附近查探。

    整个瀛洲岛已经沉入地底,白骨道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般对?着惨淡的天空,海水倒灌形成壮观的海底瀑布,同时也发出令人不安的轰鸣声,仿佛妖魔鬼怪随时从里面杀出来,主宰三界。

    人间和?炼狱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小道侣心想,三十三重天真的会派上神来帮助我们?吗?

    他?探头看向海底,刚出神片刻,突然混沌空间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裴青野的脸色蓦地变了,厉声喝道:“小心!”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知道一道金光与那黑气撞在一起,掀起的气浪足足把小道侣逼退数百丈,小道侣刚稳住身形就听见如裂帛般的“嘶啦”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刚被撕裂了。

    很?快小道侣就知道了——那是裴青野的扇子。

    “呀?”

    眼看着扇子就要掉进地狱,小道侣心觉可惜于是想赶在那之前接住扇子,然而扇子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就又回到了裴青野手里。

    白忙活一场的小道侣急忙回到裴青野身边,不住地道歉:“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门后面有东西……扇子还好吗?”

    裴青野却没有时间管扇子,而是转向那一团突然冒出来的黑雾:“九头鹰?”

    九头鹰邪气重,过去都是让自己的鸟子鸟孙们?出来打探消息的,这是它自己第一次来到人间,刚出鬼门就被认出来了,于是满脸疑惑地反问:“怎么,你认识我吗?”

    裴青野说:“少了八个脑袋,差点就不认识了。”

    九头鹰:

    这谁,怎么那么讨厌!

    九头鹰曾是魔尊的坐骑,大?多?数时间都以妖兽形态示人,他?在魔尊身边多?年,修为早已是妖兽之首,魔尊死后他?化成人形在三界游历了一阵子,灭世之战期间才回归恶道,加入以心魔为首的鬼军。

    要是裴青野没记错的话?,这只鸟最后死在玄清上神的归魂枪之下。

    裴青野继续惹鸟嫌:“所以你的另外八个头呢?”

    九头鹰闷闷不乐道:“主人觉得不美观,砍了七个。”

    裴青野居然不依不饶:“你别当我不会σw.zλ.算数,还有一个呢?”

    九头鹰没好气地嚷嚷:“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仙修什么时候才能死绝!!”

    裴青野心下了然,剩下那颗脑袋多?半是上神砍的,心下稍安。

    逍遥散仙笑得满脸无辜:“鹰兄这话?就不对?了,我要是死了,以后在鬼界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看得更生气么。”

    九头鹰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哎,刚出来就在这儿跟你闲聊,差点误了正?事!”九头鹰忽然想起正?事,抬头望向高?空中的战场,那两团鬼气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怎么还在打,主人特地让我上来带慕井回去。”

    裴青野疑惑:“哪个慕井?”

    九头鹰一愣,没想到魔尊的亲属关系这么复杂,讷讷道:“主、主人只说要把老四带回去。”

    裴青野指指天上:“那两个就是为了争谁是老四才打成这样的。”

    九头鹰陷入沉思:“……”

    都说鸟的智商不太高?,裴青野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干脆这样吧,你两个都带回去,不管哪一个是错的,反正?另一个总是对?的,刚好我跟你的主人有点交情?,我跟你去,万一出问题还可以帮你求情?。”

    九头鹰歪着它那形单影只的脑袋想了想,说:“你人还怪好的嘞。”

    裴青野面不改色地说过奖过奖,小道侣在旁边听得直咋舌:这人可真是三界第一大?忽悠!

    但不得不说裴青野提出的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九头鹰刚跟随魔尊不久,不清楚他?复杂的家庭关系,要是能把俩祸害都带回鬼界,免得他?们?继续留在人间祸害老百姓,也算是功德一件。

    九头鹰盘旋而起,飞到高?空战场扯起嗓子喊道:“不要再打啦!尊上请二位到神月宫一叙!”

    这其实是一种很?客气的说法,毕竟它面对?的是地狱魔尊的亲弟弟。此言一出,尽管不服气,但瀛洲鬼王还算配合听话?,准备休战,然而不知道夺魄邪帝是不是刚才受刺激太大?,竟一口回绝:“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裴青野:……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就算绝顶聪明也未必跟得上神经病的思路。

    瀛洲鬼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怕见面后被打得魂飞魄散吧?”

    他?还以为正?中对?方?心事,谁知那团乌黑鬼气竟突然发出“桀桀”般的诡异笑声,恐怖的笑声传遍九州大?陆,顿时惊起一群鸟兽鬼哭狼嚎。

    九头鹰也是刚被魔尊收入门下的,鸟类爱听八卦,他?不明觉厉,只心道这瓜似乎还挺大?,于是一个猛扎下来,问裴青野:“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还争身份,现?在又不愿意见了。”

    裴青野一针见血:“嫉妒使鬼面目全非。”

    九头鹰:……

    小道侣:……

    “嫉妒?”夺魄邪帝突然停止了诡笑,用能刺穿耳膜的尖锐声音说道:“你说我嫉妒?呵!”

    “是谁当年拼尽修为把他?从玄宗山的五行八卦阵中救出来?是谁在玄宗门为了不让他?受伤,几乎丧失了全部修为,连掉六个境界?又是谁呕心沥血,招魂八千次才把他?从归墟中唤醒?!”

    “……你说我嫉妒,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千万年,凭什么现?在要跟别人分?享?!”

    夺魄邪帝字字泣血,可惜在场所有修士里,只有裴青野知道他?在说什么,其余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他?忽而又笑起来了,比刚才更诡异更疯狂:“桀桀……他?忘了他?曾经受伤差点魂飞魄散,是我把他?捡回去,是我陪他?在地狱血海边练了五千年刀法……他?现?在不需要依靠我的力量就一脚把我踹开,桀桀桀……”

    “哥哥,你才会后悔。”

    夺魄邪帝睁开猩红的双眼,里面布满淋漓鲜血,恐怖中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响遍三界:

    “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瀛洲鬼王见他?疯疯癫癫,又是咒又是骂的,耐不住脾气准备上前干架,却被裴青野传音入密:“别在这耽误了,尊上都派出了身边的亲信,找你肯定是有急事。”

    一边是自己的血海深仇,一边是自己亲哥的安危,慕小井想了想,并没有过多?犹豫就掉转头去,义无反顾地冲向瀛洲老巢。

    阴蚀之门总算完全开启了。

    身后的夺魄邪帝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踏入白骨道,高?空中的怨气愈发汹涌磅礴。

    最终,鬼门关缓缓合上,连同那诡异的“桀桀”笑声也被关在身后。

    “慕长渊,你一定会后悔的!”

    **

    周围漆黑一片,唯独脚下白骨累累散发着阴惨惨的光芒。

    由于有九头鹰领路,加上不好惹的瀛洲鬼王,一路上倒是没什么牛鬼蛇神来犯,但白骨道是由古往今来的仙修之骨构建而成,小道侣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对?前辈大?不敬,所以嘴里一直念念叨叨。

    裴青野一直沉默地往前走,直到小道侣忍不住问起:“刚才那只鬼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指的是夺魄邪帝。

    裴青野轻轻“嗯”了一声。

    世人都知道魔尊给自己那个神经病弟弟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却鲜少有人知道,在魔尊刚入恶道心境大?乱的时候,都是慕井陪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有着超越血缘羁绊的感情?。

    黑暗中,瀛洲鬼王的身形停顿了片刻。

    小道侣感慨:“原来鬼也会伤心啊……”

    裴青野说:“万物有灵,树木不是也有情?绪么。”

    小道侣点点头:“也对?。”

    似乎嫌他?们?吵,瀛洲鬼王黑着脸冷冷道:“所以你们?两个跟下来做什么?”

    九头鹰也不解地看了过来。

    然而裴青野早就修炼得脸皮奇厚,面不改色道:“万一鹰兄领错了鬼,我还能帮他?劝劝尊上。”

    九头鹰:……

    慕小井:……

    瀛洲鬼王瞥了眼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具水晶棺,面无表情?道:“如果你不带那个东西,可信度会更高?些?。”

    这明显是仙门的法器,棺中封印的正?是仙盟十二峰中的雁来峰峰主薄欢——薄宗主当前失去了护体灵力,无法抵抗地狱高?浓度的邪祟之气,只能将他?暂时封印在法器中,免得还没见到魔尊就已经化作一缕香魂。

    裴青野:“棺中之人与魔尊有点微薄交情?,我想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救他?。”

    妖兽重义气,九头鹰对?裴青野印象不错,好心道:“我刚才看了一眼,这人虽然是仙修,实则是修魔的好苗子,唯独瞧着心头血像是被放干了,活过来恐怕也是废人了。”

    裴青野顿了顿,淡淡道:“不会的。”

    天绝炉鼎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九头鹰好奇道:“可你怎么知道主人就一定有办法治?”

    裴青野:“有没有办法无所谓,我只要曼殊沙华。”

    “你说什么?!”原本打算看热闹的九头鹰,听见他?想要的东西后,直接就给自己呛到了:“咳咳咳……你知道那些?花是怎么来的吗?”

    裴青野与小道侣对?视一眼,不太确定地说道:“用超大?阿修罗王级别的修士之血浇灌的。”

    九头鹰好不容易平复咳呛,声音都抬高?了:“那你觉得那些?花是用谁的血??”

    总不能是慕长渊自己的?!

    裴青野暗自惊心,试探道:“尊上从不周山离开时身上带着伤……”

    “我知道。”九头鹰挥挥手打断道:“肩上一点皮肉伤嘛,换药的时候喊死喊活的。”

    裴青野:……

    这很?慕长渊。

    “但是那可不是心头血,”九头鹰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道:“神月宫前的曼殊沙华是主人亲自放血一步一浇灌而成,就为了取花蕊给那个仙修养伤。”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

    瀛洲鬼王更是惊得结巴了:“我哥为、为了个仙修……竟然自己放血……?”

    九头鹰神神秘秘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那个傻仙修还不知情?哩!”

    小道侣:……

    裴青野:………

    慕小井:…………

    都说鸟类叽叽喳喳最是八卦,妖兽也不例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由九头鹰带他?们?抄了近道,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黄泉入海口。

    九头鹰不愧是碎嘴,一路上不停地介绍鬼界的风土鬼情?,比如血海大?魔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被困在海中不得自由,再比如妖兽族的分?布在黄泉附近,鬼修则喜欢聚集在熔岩瀑布一带等等……由于慕小井和?小道侣都是第一次进入鬼界,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好啦,前方?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前庭由曼殊沙华花海组成,原本花开时分?歌声能传到血海对?岸,但由于主人最近睡眠不好,不让这些?花唱歌了……”

    看着宏伟的神月宫远在天边,实际上他?们?刚跨出一步就来到宫殿门口——修为最低的小道侣险些?栽个跟头,好在被裴青野拉住,否则他?就要在魔尊宫殿门前来个五体投地。

    九头鹰的讲解就变得格外必要了:“这是主人的阵法‘缩地成寸’,很?惊讶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这样,据说不被允许入内的人永远也走不到终点。”他?看了裴青野一眼:“算你们?运气好,已经过了第一关了。”

    裴青野本来想问问一共有几关,然而这时殿内传来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回来了?”

    声音的主人仿佛刚睡醒,抱怨声中带着一点微弱的鼻音,好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扫在心头,叫人忍不住好奇能拥有这样一副嗓音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九头鹰恭恭敬敬地说:“是的,主人。”

    小道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前看,而慕小井在听见声音后更是像只归巢的小鸟儿一样张开双手往屏风后面扑:“哥——!”

    不一会儿,一个美艳至极的男人搂着雀跃的弟弟,从巨大?的黄金屏风后走出来:“殷婴鹰啊,本座跟你说过多?少回,沈凌夕跟咱们?修炼方?式不一样,不用给他?送储备粮,但是既然来都来了……”

    男人慵懒的声音在看见裴青野的一刹那戛然而止,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怎么又是你?!”

    来都来了

    双月重叠的一瞬间, 血色光辉照亮整个鬼界,海面泛起浓稠的黑色泡沫,海底的魔物也跟着骚动起来?, 因为他们察觉到这位“新邻居”又有访客了。

    ——怎么又是讨嫌的仙修?!

    每一次裴青野造访准没好事。

    最开始慕长渊对他有几分欣赏, 加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就放他走了;后来?天乾之?变, 仙盟和?魔尊谈崩, 玄清上?神得?知后命裴青野送来?神骨, 魔尊想趁火打劫斩个来使出出自己断臂的那口恶气, 结果脑子一抽出了道题,问他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家伙居然答上?来?了, 魔尊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说话算话,于是又放他归去。

    再后来?,仙盟派出的好几个仙使都因为不好好说话而被?魔尊斩杀,于?是仙盟有意召回裴青野来?处理外?交事宜,但被?婉拒,再之?后,魔尊就没什么机会再跟他接触了。

    直到裴青野再次站在神月宫殿前。

    地狱魔尊的富有程度难以想象。

    他出生于?商贾巨富家庭,母亲做玉石雕刻发家,对病弱长子极尽宠爱, 慕长渊从小玩的就是各种玉器宝石,但凡他喜欢, 慕晚萤二话不说就留给他说用来?娶媳妇, 导致后来?他成魔后也收集三界的各种绝世珍宝, 连金库都放不下,只能从挑一些不那么稀有的拿来?砌宫殿。

    就好比飞檐下的宫灯里面都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一整座宫殿群得?用掉上?万颗夜明?珠,再比如富丽堂皇的神殿大门?镶嵌着一百零八颗人头大的宝石,又比如宫殿前铺路的全是翡翠玉石板,色泽统一,种水冰透,全都是无价之?宝。

    简直壕无人性。

    倚在门?边的美人长发垂地,贵气逼人,一身?宽松纯丝黑袍犹如从夜色中走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却透着一股异样的苍白,使得?冷艳中流露出一种病弱娇花之?感。

    小道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现眼包样子。

    其实也怪不得?他,娇滴滴的病美人谁不喜欢?况且仙修只听说恶道丑陋不堪,容貌可怖,难得?有几个五官清秀的,从不知地狱里的魔尊竟然美得?叫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慕长渊这个“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的确名不虚传。

    然而病美人脾气似乎不太好,瞟了他们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懒洋洋道:“殷婴鹰。”

    九头鹰恭恭敬敬垂头:“主人有何吩咐。”

    “下次在神月宫前立块石碑。”

    “哈?”

    “仙修与狗不得?入内。”

    拳头硬了。

    小道侣的表情瞬间僵住。

    反观裴青野对此习以为常:“尊上?别来?无恙。”

    “有恙,有大恙。”慕长渊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所以别来?烦本座。”

    没想到他们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见到本尊,还没说话就连吃两个闭门?羹,小道侣时情急道:“你——”结果还没说完就被?裴青野拉到身?后。

    慕长渊挑起眉梢,视线落在这个陌生的小仙君身?上?,心想:本座一直不知道,裴青野孩子竟都这么大了?

    裴青野见魔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身?后看,心觉不妙。

    慕长渊难得?见到这三界第一老狐狸如此紧张,饶有兴味道:“不高兴现在就可以离开,本座今日还没有行善,就当赏你们的了。”

    裴青野说:“凌夕的伤怎么样了。”

    其实他已经从九头鹰的话里猜测出沈凌夕恢复得?不错,但凡事都得?讲策略,尤其面对魔尊这样随心所欲的对象,更要讲究循序渐进。

    慕长渊现在看见仙修就烦,但听到裴青野先问沈凌夕的安危,脸色好看了一些,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些:“拖你姐夫的福,自断一臂哪那么容易恢复。”

    裴青野说:“听说能砍九头鹰的脑袋了,想来?必然是尊上?尽了力。”

    慕长渊听见这话心情又好了一点点。

    于?是只有九头鹰受伤的世界达成。

    殷婴鹰:听我说谢谢你……

    裴青野虽然把话题扯开了,但慕长渊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只见魔尊话锋一转,目光也跟着转向小道侣,笑问:“来?都来?了也不介绍一下,小仙君叫什么名字?”

    小道侣突然被?点名,一时紧张又窘迫:“我叫叶芽。”

    慕长渊继续逗他:“你娘亲怎么没来?呀?”

    叶芽:“啊?”

    还是裴青野反应快,瞬间明?白对方?误会他们的关系,赶紧解释道:“尊上?,叶芽是纯木灵根。”

    “咦?”

    慕长渊一挑眉,重新将?对方?仔细打量一遍。

    仙修绝大多?数都是双灵根、三灵根甚至四灵根,灵根越少意味着灵力越精纯,单灵根则代表天赋异禀,比如沈凌夕是纯水灵根,寒冰属性,天生修炼的料子。

    不过单灵根中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纯木灵根。

    只有经过树木孕育、吸收天地灵气诞生的孩子才会拥有纯木灵根,魔尊至今只听说过一种情况——拥有木灵根的仙修违禁与凡人女子结合,在一些机缘巧合下,那女子吸收木灵根化成树木的同?时怀上?身?孕,三百年后树干中会孕育出一个纯木灵根的孩子,那棵树也会因为孩子的诞生而枯死。

    由于?仙凡恋是被?严格禁止的,杀死母体的孩子更被?视为不祥,因此即便?有修炼天赋也不被?仙界接纳,更严重的是,仙盟也不会让其流落人间自生自灭,而是早早扼杀在襁褓之?中,原因却鲜为人知,不过慕长渊这些年游历三界倒是有所耳闻——因为纯木灵根是天生的活药引。

    将?同?类作为修炼材料属于?恶道行径,仙修引以为耻,可架不住纯木灵根的诱惑太大,总有仙修苦于?境界止步不前,最终动了走捷径的心思,以身?试法。毒宗就曾闹出过故意制造活药引的丑闻,当时祸害了不少凡人女子,最终该那名弟子被?抓回仙盟总部审判,连宗门?都受到牵连。

    像叶芽这样能平安长大的木灵根,一看就有势力在背后保护他。

    “姓叶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药宗好像就是以叶氏为本宗的。

    第一次见到活药引的魔尊啧啧称奇,转头就对裴青野笑道:“来?就来?嘛,还带什么补品。”

    裴青野:“……”

    天道真?的没有谁能治治这个祸害吗?

    叶芽看看无语的裴青野,又看看笑得?一脸讨打的天道魔尊,最终弱弱发出疑问:“阿野,你是要用我来?换取曼殊沙华吗?”

    裴青野矢口否认:“他为老不尊,你不用理他……”

    能逼得?逍遥散仙骂人,慕长渊也是三界独此一家,但叶芽还是闷闷不乐道:“哦……”

    魔尊心想原来?是来?找曼殊沙华的,早说嘛——他就怕裴青野又带来?仙盟的什么破消息,要请沈凌夕出山。

    尽管如此,也不妨碍慕长渊继续煽风点火:“小叶子,你就这么相信他不会卖了你?”

    叶芽闻言仔细想了想,最终耸耸肩,无可奈何道:“不信也没办法,来?都来?了。”

    见他一副温吞性子,慕长渊倒是有些喜欢:“这样吧,本座跟你无冤无仇,但裴青野能千方?百计地跟来?这里,说明?他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你俩要是关系好,你自愿当药引,我就帮他这个忙,如何?”

    论道德绑架,还得?看恶道。

    裴青野闻言脸色大变,正要阻止小道侣犯傻,就听见叶芽摇着头说:“可是尊上?,我还不想死。”

    “还算有点追求,”慕长渊哼哼道:“那就是没得?谈喽?”

    叶芽见对方?没有强取豪夺的意思,心想这位恶道之?主还挺好说话的,于?是壮着胆子试探道:“或许还能从我身?上?挖掘出一点别的用处?”

    魔尊一脸兴趣缺缺:“那你说说看。”

    叶芽眼前一亮:“比如我可以帮尊上?打理前庭的花园!”

    九头鹰心想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彻血海。

    谁知慕长渊听了他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他这一笑连神月宫前的宝石都变得?黯然失色,此刻双月刚刚经历重逢后又面临分离,碧绿的极光洒落血海,前庭花海缓缓摆动。

    魔尊直视着叶芽琥珀色的瞳仁,饶有兴趣地问他:“你会种花?”

    叶芽蓦地回神,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

    “也行吧。”

    慕长渊似乎在一刹那就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往后退一步,总算肯打开神月宫门?前的最后一道结界,站直身?体时黑袍上?的神秘图腾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芒。

    直到这时叶芽才惊觉自己竟然只到美人肩膀的高度。

    慕长渊转身?向殿内走去,长袍逶迤身?后:“你能把仙界的移植到鬼界来?,本座就把曼殊沙华给你们。”

    叶芽顿时傻眼:“什么?!”

    **

    “他是这么说的?”

    神月宫会客厅内,沈凌夕负手伫立在玫瑰花窗前。

    他仍旧是一袭雪白长袍,只不过长发并没有束起,而是散落在身?后,一如上?神庄严的法相般只可远观。

    裴青野只是成功进入神月宫,对魔尊提出的条件却一筹莫展。

    沈凌夕问:“薄欢情况如何?”

    裴青野:“靠金针封顶封住了最后一口气,已经不指望能恢复修为了,时间拖得?越久,他重新清醒过来?的几率就越小。”

    也就是到了最糟糕的境地。

    沈凌夕说:“我知道了。”

    他向来?简洁明?了,短短一句承诺就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让连日来?心力交瘁的裴青野松了一口气。

    逍遥散仙直到此时此刻才深刻理解为什么仙盟一遇到难题就喜欢请上?神——没有沈凌夕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有,就杀光。

    不过裴青野可不相信上?神还对魔尊下得?去手,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上?神有把握说服尊上??”

    沈凌夕摇头:“没把握。”他顿了顿,在裴青野惊异的目光下淡淡补充道:“他要是存心为难你们,我说不过他。”

    确实,指望一位杀神以理服魔,倒还不如裴青野自己上?。

    紧接着,沈凌夕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们试试……偷?”

    这回换裴青野瞠目结舌了。

    沈凌夕到底是正道的上?神,看见裴青野瞳孔地震,顿时改口:“你把刚才那句话忘了。”

    裴青野无奈苦笑:“……是,上?神。”

    沈凌夕白皙的脸庞少见地浮现出一抹红晕。

    裴青野还没来?得?及多?欣赏几眼上?神的窘迫模样,忽然间想起慕长渊异常苍白的脸色——照理说对方?现在已经是天道魔尊了,命格里的缺失早就受到天道填补,不该是个病秧子。

    难道九头鹰说的都是真?的?神殿外?的曼殊沙华都是用魔尊的心头血所浇灌。

    沈凌夕只是有些虚弱,气色却没想象中差——上?一个跟沈琢正面对抗的人此刻躺在棺材里生死未卜,他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已经是医学奇迹了!

    但这个医学奇迹显然没有奇迹的自知之?明?,沈凌夕见他盯着自己怔怔出神,疑惑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裴青野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惊讶您的伤势这么快就恢复了。”

    “还是有点问题,”沈凌夕缓缓抬起右手握成拳头:“比想象中强些。”

    裴青野很想追问您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尊上?要恢复两百年而您只用两个月吗,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魔尊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最好还是少掺和?,免得?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慕长渊那个祖宗。

    沈凌夕点点头,他向来?性子淡漠,对谁都一样。

    “曼殊沙华我会尽快交给你,不必担忧。”说完这句话后,沈凌夕又重新看向窗外?。

    裴青野知道对方?在下逐客令,便?十分有眼力见地告退:“那我和?叶芽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材料需要准备,上?神若是有吩咐,随时传音给我。”

    “好。”沈凌夕没有回头,又不知道望着远方?发什么呆。

    裴青野往门?口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心疼大于?理智,又转过身?来?,说:“上?神。”

    沈凌夕微微侧过头来?:“还有事?”

    “虽然您与仙盟一刀两断了,我也不隶属仙盟,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会后悔。”

    “那你说吧。”

    裴青野深吸一口气,道:“地狱毕竟是恶道的地盘,魔尊玩兴难收,曼殊沙华一事不可勉强,倘若上?神因此受委屈的话,以薄宗主刚烈的性子,他就算侥幸醒来?,也会和?魔尊拼个鱼死网破。”

    裴青野这话说得?决绝,却也僭越,他始终认为上?神还是将?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的。逍遥散仙并不好管闲事,但如今沈凌夕如同?关在神月宫里的一只金丝雀,令他感到揪心不已——玄清上?神是每一位浴血奋战到最后的仙修的信仰。

    所以假如沈凌夕有一丝后悔的念头,裴青野必定想尽一切方?法让他重回仙界。

    可正当他说完准备离开时,身?后沈凌夕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师叔多?虑了。”

    “我若想离开,谁也拦不住我。”

    一夜春宵

    沈凌夕和?裴青野的对话, 慕长渊听得一清二楚,毕竟整座神月宫建筑群都在天道魔尊的势力范围内。

    室内灯火昏暗,阴风不绝于耳, 慕长渊摩挲着从沈凌夕那里薅来的红翡吊坠, 宝石光辉照映在?他脸上,鸦黑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出两片扇形阴影。

    倘若这时候三毒在?身边, 就知道这是魔尊心情不好的表现。

    沈凌夕会走吗?

    毋庸置疑一定会, 只是?早晚的区别。

    那一刀斩不断他跟仙盟之?间的恩怨, 只断掉了玄清上神?万年的执念, 让他不再追寻真相,只根据直觉做出选择——说到底选择权还?在?沈凌夕,无?论仙盟还?是?魔尊, 都是?被选择的对象。

    魔尊内心五味杂陈。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仍不是?滋味。

    人活得久了,以为凡事都能看淡。

    曾经他连亲手建立的帝国都能毫不留恋地抹杀,到如今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患得患失。

    他得到过漫长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所以紧紧拽着不愿放手。

    慕长渊握住手中冰凉坚硬的红翡,心底依然空荡荡的。

    该去见见沈凌夕了,慕长渊心想,再久上神?就该起疑心了。

    可就在?站起身时, 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天?旋地转。

    慕长渊咬紧牙关, 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手压了压胸口——动作迟缓只持续一瞬间, 转眼他又神?色如常地朝门口走去。

    **

    偌大的神?月宫平日里冷冷清清, 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魔尊担心沈凌夕无?聊,特地将孤魂野鬼这两个憨货抓来——在?三界飘荡了那么长时间, 最大的作用就是?陪聊了。

    至于慕长渊自己,最近经常一消失就大半天?,没鬼知道他去了哪里。

    假如沈凌夕问起,孤魂野鬼就说尊上闭关,反正魔尊的事情他们这些小鬼也搞不懂。

    久而久之?沈凌夕也不问了,每天?就盯着窗外的花海看。

    玫瑰花窗全部?由晶莹剔透的彩色琉璃打?造成,窗外唯一种?植的就是?曼殊沙华。

    花色血红蔓延到黄河入海口,与血海交相辉映一望无?际,碧绿的极光洒落时美得妖异而不真实。

    沈凌夕不修炼的时候经常发?呆,以此打?发?孤寂且漫长的生命。如今在?神?月宫有孤魂野鬼陪他说话,慕长渊偶尔还?会出现——现在?又多了裴青野和?叶芽。

    已经算热闹非凡了。

    “每天?这么盯着看,不腻吗?”

    熟悉的声音陡然间响起,没有丝毫预兆,魔尊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他如今的修为已经到天?道大圆满境界,凌厉到令人胆寒的鬼气刹那间在?这一方空间里横冲直撞。

    沈凌夕淡淡道:“下次进来先敲门。”

    “本座在?自己家?敲什么门,”慕长渊大大咧咧往旁边的美人榻上一躺,以手支颐,仰着头瞅着窗边单薄的身影,笑道:“杵那儿做什么,过来让本座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沈凌夕转过身平静道:“没有。”

    慕长渊挪了挪位置,拍拍身侧的美人榻示意他过去:“怎么裴青野一来你就跟我见外了。”

    沈凌夕听出来魔尊这事想挑事,一个没接好裴青野就要遭殃了,他索性不接话,站在?原地问道:“窗外为什么种?这么多的曼殊沙华。”

    他说话总是?这么单刀直入,慕长渊神?色如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给你当补品呗,不然你以为怎么恢复得那么快?”

    沈凌夕这才想起自己每日喝的不明药汁是?血红色的,但?没什么血腥味。

    见他沉默不语,慕长渊好奇道:“怎么,觉得这花的培育方式太残忍?”

    鬼界弱肉强食,连种?个草药都需要放心头血。

    沈凌夕只是?抿着唇不说话,慕长渊见状揶揄道:“你该不会对血海魔物都怀有慈悲之?心吧?玄清上神?。”

    沈凌夕摇头:“不受度化的魔物死有余辜。”

    魔尊一噎。

    魔尊的这些血海邻居都是?远古时期的恶道修士,因罪孽深重遭天?雷追杀被迫躲进血海,后来一位上神?发?现血海中的罪孽已经快要满溢,一旦引得天?雷跨界追杀,夹在?中间的人界就会无?端遭殃。

    于是?那位上神?每天?下地狱讲经劝善,试图超度这些恶道修士,换来的却是?恶道的嘲弄和?变本加厉——以仙修之?骨铸造的白骨枯道就是?那段时间的产物。

    上神?见这帮恶徒无?药可救,最终放弃超度,施法将他们封在?海底,永世不得离开血海。

    恶道修士发?现挣脱不了封印,于是?在?海底自相残杀,就像炼蛊似的,不断吞噬对方来增强自身,以此对抗神?力,但?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炼着炼着就出现一种?新的魔物——身体同时具备多个灵魂意志,外形也开始往三头六臂奇形怪状的方向发?展。

    血海魔物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比血海魔物长得好看许多,但?慕长渊自己也是?“不受度化”中的一员,听了难免有些心虚。

    魔尊委屈,但?魔尊不说。

    沈凌夕反应过来把话说得太重,主?动朝美人榻走去。

    他虽然未回归神?位,但?在?慕长渊眼里,天?道杀神?的压迫感还?是?拉满了的。

    魔尊脸上写满了“忠厚老实”,直到沈凌夕走到美人榻前?,俯身伸手摸上他的脸庞,熟悉的温热触感才让慕长渊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

    “你脸色很不好,”说话时,沈凌夕琥珀色的瞳仁直视着他的眼睛:“是?闭关遇到了什么问题?”

    慕长渊眨眨眼,笑着捉住他的σw.zλ.右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不就是?归位嘛,本座能有什么问题。”

    不知为何,上神?仿佛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委屈,脸上却看不见任何异样。

    慕长渊笑嘻嘻道:“只是?养尊处优久了遭不住疼。”

    确实,慕长渊非要保留凡人的身体,就是?会格外遭罪一些。

    沈凌夕的手划过他的脸颊、脖颈,最终落到肩膀处,说:“一定也很疼吧。”

    他说的是?自己砍断魔尊手臂那次,慕长渊却四两拨千斤道:“忘了,都多久的事了,你知道的,本座向来大度不记仇。”

    “……”沈凌夕默然。

    地狱魔尊在?三界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取骨之?痛历历在?目,不过上神?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魔尊抓进怀里一顿揉。

    揉着揉着,沈凌夕忽然感觉左边耳垂有点刺痛,还?以为魔尊又淘气咬他,刚转头就有一件冰凉的吊坠贴在?脖颈处,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是?沈凌夕平日里额间佩戴的红翡坠子,被慕长渊改成耳坠戴在?左耳垂上。

    “怎么在?你这儿。”

    不周山一战后,沈凌夕就没再见过这枚红翡吊坠,还?以为掉落在?仙盟的深山里。

    慕长渊哼哼唧唧:“本座捡到的。”

    沈凌夕眼底浮现清浅的笑意。

    他眸色如琉璃琥珀般浅淡,目光澄澈如一泓潭水,因此当上神?面露杀意盯着人看时,对方很容易就感到一种?无?所遁形、背脊发?凉的压迫感。

    可当沈凌夕笑起来,就又完全不一样了。

    他虽是?杀神?,却心怀慈悲,笑时眸光温暖,神?色温和?,叫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美人榻不算窄,但?躺下两个男人还?是?略显拥挤,神?魔的心跳和?呼吸都近在?咫尺。

    自临渊水榭后,他们已经很久没像这样温存依偎了。

    慕长渊一刻不作妖就浑身不舒服,明知沈凌夕有心事,还?要故作惋惜道:“曼殊沙华虽然多,本座也无?心打?理,不过你的好师叔要是?动什么歪心思,变成护花肥料可怪不得本尊。”

    沈凌夕一听见他的话,身体一僵,险些坐起来:“你在?曼殊沙华上下了禁咒?”

    慕长渊坦言道:“整座神?月宫都在?本座的禁咒之?中,”他亲了亲沈凌夕微凉的额头,嗓音愈发?邪恶:“这里是?地狱,想要求本座,就要付出代价。”

    沈凌夕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如今没什么能让尊上惦记的了。”

    “真的吗……”

    慕长渊的吻落在?额头、鼻尖、下颚,渐渐转移到那一截白玉般修长脖颈,还?有向锁骨下移的趋势。

    沈凌夕眸光微闪,但?没有拒绝他索求,反而在?细密亲吻中渐渐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

    正当俩人渐入佳境时,慕长渊睁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一本正经道:“钏儿,你一定要相信本座绝不会始乱终弃,况且本座不吃野菜,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沈凌钏,啊不,沈凌夕满头黑线:“有病得治。”

    魔尊笑得花枝乱颤,差点从榻上滚下去,幸好沈凌夕拉了他一把,俩人才又重新抱在?一起。

    刚才差一点就成功了。

    沈凌夕心如擂鼓,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感到失落。

    忽然间,笑够了的魔尊又开始莫名?纠结:“说起来,本座还?没摆酒呢。”

    上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慕长渊严肃道:“以咱俩在?三界的地位,又都是?头婚,当然要宴请三界大摆酒席才对!”

    “……”

    那画面太美,沈凌夕简直不敢想。

    但?魔尊可不管这么多,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规划魔生:“……接亲这个环节能免则免,本座再也不想踏入不周山半步,酒席呢就摆在?神?月宫,聘礼你随便挑……话说你喜欢新式的婚礼还?是?传统的?三十三重天?上有没有什么婚俗讲究?你们神?仙结婚吗?离婚率高吗?有生育指标吗?小孩读不读幼儿园?”

    沈凌夕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哦对了,婚礼之?前?还?得先把我娘接出来,也不知她老人家?愿不愿意来地狱当鬼,估摸着是?不太愿意的毕竟上一辈子就早死……算了算了,但?神?月宫不能作为婚礼场地,会不会太委屈你……”

    一直没吭声的沈凌夕突然开口:“不委屈。”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打?断思路的同时也让魔尊怔愣住了。

    片刻后慕长渊才亲昵地揽住沈凌夕的腰,使劲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沈凌夕……”

    俩人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急促起来。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肌肤相贴,魔尊这回终于忍不住了。

    慕长渊咬着他锁骨,声音含糊不清:“婚礼的事暂且先放一边,要不我们先把房给圆了……”

    沈凌夕已经主?动吻了上来。

    四唇相贴,辗转厮磨。

    上神?的回答永远坚定、炙热,如同他的身体一样诚实。

    “……”

    魔尊最后一丝理智都烧没了,剩下的只有如岩浆般滚烫的欲|望。

    地狱无?尽的长夜里,神?月宫的红帐无?风而动,翻滚不休。

    红帐之?下,一室旖旎,一夜春宵。

    千虑一失

    放纵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 从古色古香的书房到白玉氤氲的浴室,从美人榻再到龙凤榻。上神如同高山上晶莹剔透的冰雪,被魔尊的滚烫所融化, 雪水流淌汇聚成湖泊, 最终交融不分彼此。

    等到慕长渊再睁眼时,血月又重叠在一起, 碧绿的极光透过玫瑰花窗照得室内影影绰绰。

    鬼界不分昼夜, 地狱血月每隔十二个时辰重叠一次。

    魔尊实在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极光了。

    “好像是有点纵欲过度了……”

    魔尊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缓缓吐出积攒在胸腔里的血腥气?息,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道弧度。

    ——不用看也知道,上神身上留满专属于他的印记。

    这是独属于慕长渊的瑰宝,使他不分昼夜贪恋沉沦。

    然而这抹餍足的笑意在看见沈凌夕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时, 瞬间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慕长渊愣了片刻,赶紧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凌夕?”

    沈凌夕浑身发烫,白皙的皮肤因为高烧而泛红,像图腾一样布满全?身,魔尊的魂元能自动适应周围环境,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见对方?毫无反应,慕长渊有些慌了:“沈凌夕你醒醒!”

    他不清楚是不是昨晚弄伤了对方?,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后?,除了某处有些红肿和敏|感以外, 沈凌夕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伤痕。

    可魔尊的一颗心并没有就此放下——难道搞出内伤了??

    他看着不省人事的沈凌夕,愈发不安。

    显然这不在魔尊的计划之中, 他找沈凌夕时并没有抱着温存的心思, 他只是……只是因为裴青野的到来而产生危机感, 想确认自己在上神心中的分量能否抵挡仙盟。

    但是不知怎么的,或许气?氛太好, 又或许憋得太久,总之俩人聊着聊着就滚到一起。慕长渊的伤口不出意外肯定又开裂了,但沈凌夕的情况明显更为严重。

    魔尊完全?没有头绪。

    照理?断臂被接好后?,沈凌夕应该恢复得挺快——毕竟给沈凌夕用的曼殊沙华,是魔尊亲自用心头血浇铸开花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副作用也不至于现在才发作。

    突然间,慕长渊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因为心烦意乱没能抓住,让它从思绪缝隙里悄然溜走。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上神始终三缄其口的道心裂痕,心里忍不住一咯噔——难道他道心出什么问题了?!

    这时沈凌夕终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像呻|吟,但好歹算是一种微弱的回应。

    慕长渊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刻都吓清澈了:“沈凌夕你哪里不舒服?说话!”

    沈凌夕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他意志昏沉,还以为是孤魂野鬼在他耳旁吵吵嚷嚷:“热……好热。”

    “只是热吗?还有没有哪里疼?!”慕长渊边说边用手给他降温。

    然而沈凌夕刚碰到他冰凉的手心,就一个?激灵地躲开:“好冷!”

    似乎被这冷热交替刺激到,沈凌夕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琥珀般的眼眸倒映出卧室华美的天花板,但很快神情就透露出痛苦:他身体?时而像被架在火上烤,时而又像堕入冰窟。

    慕长渊急得不知所措。

    都说仙修无法?适应鬼界的极端环境,魔尊并非没考虑到这种情况,但对方?是三十三重天的上神本?神,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可现实却给了慕长渊沉重的一击,沈凌夕现在神智都难以清醒。

    卧室里似乎还弥漫着甜腻气?息,床上的沈凌夕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最终魔尊的心疼和恼怒都化作咬牙切齿:“你要是非得回仙界,本?座就把仙盟从不周山赶出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得罪仙盟,本?座一不做二不休,以后?就在临渊水榭的山顶上设个?神月宫分宫,省得你老惦记着回娘家!”

    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沈凌夕费劲地将额头抵在慕长渊肩膀上,张着嘴喘气?,模样像极一条岸上搁浅的鱼:“……”

    魔尊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高音量道:“本?座告诉你,现在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上神酝酿老半天总算艰难地发了个?音:“水……”

    高烧到现在一口水都没给的魔尊大人:“…………”

    魔尊直到这会?儿才手忙脚乱地下床去?倒水。

    “水在这儿……杯子?怎么……哦在这里!”魔尊匆忙中险些被地上的衣衫绊倒,差点把水洒了,顿时花容失色:“哪个?王八蛋把衣服乱扔?!”

    哦是本?座啊,那没事了。

    主打一个?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慕长渊讪讪地端着杯子?坐到床边,刻意无视沈凌夕眼底浮现出的那抹笑意。

    就在刚才他找杯子?时,沈凌夕尝试牵引灵力运转全?身,却连一个?小周天都没坚持下来。

    这叫什么来着?沈凌夕昏昏沉沉地想: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魔尊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只能伸手将他扶起,又举着杯子?将水送到嘴边。

    甘甜的仙泉刚碰到干涸的嘴唇,沈凌夕不知想起什么,喝水的动作突然顿住,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眼魔尊手里那樽镶嵌红宝石的黄金盏。

    这回慕长渊倒是迅速心领神会?,道:“你放心,泡澡的和饮用的分开了。”

    “……”沈凌夕这才就着他端杯子?的手,将黄金盏里的泉水一饮而尽。

    沈凌夕是天生的纯水灵根,任何水属性灵力都能被他的金丹完全?吸收,所以才导致命中缺水。

    上次重伤成那样,醒来喝了一小口水就能提刀砍掉九头鹰的脑袋,这回却足足喝了三大杯水才勉强停下来。

    慕长渊忧心忡忡:“沈凌夕,你别是隐瞒了自己的什么绝症吧?”

    沈凌夕:“……”

    知道他又想借机打听道心的事,沈凌夕不打算如他所愿,主动岔开话题道:“鬼界有医修么?”

    慕长渊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你看这世上像是有好心鬼的样子?吗?见到老弱病残不补一刀就算日?行一善了,你对恶道到底产生了多大的误会?……”

    沈凌夕:“……”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慕长渊又开始哼哼唧唧:“沈凌夕,你可别惦记着保外就医,更别想趁机逃回仙盟,否则本?座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回来,听到了没有!”

    沈凌夕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慕长渊心想,本?座就是对你太有信心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冰雪,早晚会?离开这座罪恶的深渊。

    慕长渊的威胁只是一种试探和拖延罢了,就像沈凌夕说得的,他若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但魔尊也没那么好说话,他已经想好了:沈凌夕若是敢跑,上穷碧落下黄泉,慕长渊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回来,以后?就在神月宫里专门建一座囚室……

    魔尊的思绪又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蓦地,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道:“裴青野的那个?小道侣叫什么来着,哦,叶芽,他不是药宗嫡传么,虽说修为低了点,但好歹是纯木灵根,大不了就炖了他给你补身体?。”

    沈凌夕心想,那裴青野肯定跟你拼命。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魔尊的卧室极尽奢华,墙上挂的是名家字画,展架摆的是珍稀文玩,帘子?被褥用的都是最好的刺绣绸缎,就连每一块地砖都大有来头,但叶芽现在却没心思欣赏。

    他被授予了重要使命,刚踏进来就看见魔尊一副“本?座想喝汤”的可怕表情。

    叶芽常年住在深山里,最多养几只小妖兽,连魔物见得都不多,哪经历过这般阵仗,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反应地就要向后?看,然而诡计多端的裴上仙却被魔尊无情地关在门外,根本?不得窥探内情。

    叶芽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见到沈凌夕时呼吸不由得一窒——

    他只听说过仙盟临渊水榭出了一位修炼天才,刚满二十岁就位列仙班,直达通天境后?期,前途无量。

    可道听途说和亲眼目睹是两码事。

    雕栏玉砌,红幔低垂,眼前的陌生仙修脸色如冰雪般苍白,更衬得眉眼像水洗过一样乌黑,可那双眸子?分明就跟琥珀似的,透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淡漠气?息。

    再看坐在一旁的美人艳丽如火——那双桃花眼分明就跟马上要喷火似的。

    可怜的叶芽修炼散漫,虽然和裴青野差不多年纪大,却还是个?元婴初期的小菜苗,根本?不够地狱魔尊塞牙缝的,见状只得赶紧收心,上前几步哆哆嗦嗦地将一粒黑色的种子?交给沈凌夕:“这是帝屋草,长于泰室山,可探经络,请仙君握在掌心,不要抵抗灵力。”

    沈凌夕点点头。

    随后?,在叶芽纯木灵根的催动下,那粒种子?从掌心开始发芽,缓慢而轻柔地缠上沈凌夕的手臂,一股温和的木灵根暖流注入,仔仔细细地查看他的经络灵脉。

    上神因道心异常的缘故,其实并不习惯被人查探身体?,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抿紧了嘴唇。

    叶芽探着探着,忽然“咦”了一声。

    慕长渊以为他发现什么,哪还管什么魔尊风度,整个?人就从椅子?上弹起来,道:“怎么了?!”

    卧室里陡然沉默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

    神魔的同时注视让小叶芽倍感压力。

    叶芽眨着眼睛,疑惑地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床榻上的仙君,最后?一脸茫然地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仙君体?内怎么透出一股魔气??”

    沈凌夕:……

    慕长渊:………

    夫夫情趣

    卧室气氛的变化, 叶芽专注起来竟浑然不觉,还?在认认真真做体检:“面色苍白,畏寒肢冷, 五心燥热, 脉象细沉无力,这是纵欲无度的表现……”

    说着说着, 他表情若有所思:“我师叔曾经说过, 无情道过度压抑动情, 往往容易欲念过重, 贪图肉|体欢愉,所以每回看诊都要叮嘱他们切记节欲保精……哦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他的题外话让房间内一片死寂。

    慕长?渊面色古怪,沈凌夕则闭眼装死当作没听见。

    谁知叶芽一看, 更?加肯定道:“我见仙君精神萎靡……”

    “别说了。”在沈凌夕自闭前,魔尊终于大发慈悲地打?断道:“这些症状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到,他不仅精神萎靡,还?高烧不退,灵力使不出?来,你直接说解决办法——能治吗,难治吗?”

    叶芽心知肚明?,要是自己说不能治,估计下?一刻就被丢进锅里炖补汤。

    早在进屋之前裴青野就千叮万嘱:别看这位魔尊美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他可是天下?第一大医闹,仙盟的岐黄四宗都被他收拾过……

    叶芽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顺着话就接道:“能治, 就是有点麻烦。”

    “但凡有关?沈凌夕的事, 在本座这里就不算麻烦。”

    叶芽说:“天阶一品清心丹,六百颗, 能暂时压制魔气侵蚀五脏六腑。”

    魔尊:…………

    天阶丹药不难找,问题出?在数量上,炼成一颗就要七七四百九十天,现在居然一口?气要找六百颗!

    叶芽看出?了他的震惊之情,无奈道:“没办法,谁让这股魔气蛮横强势,仙君通天境的修为已经?很深厚了,可还?是难以净化。”

    废话!那可是本座日夜辛勤耕耘的结果啊……

    慕长?渊痛心疾首。

    先前沈凌夕修为比他高一截,俩人私下?里玩得再花也没事,但如今魔尊天道大圆满,上神的修为还?停在通天境,加上重伤未愈……慕长?渊一时意乱情迷,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叶芽的坏消息还?在后?头:“这毛病一日两日高烧不退,三日五日可就要卧床不起了……有个十天半月的,仙骨灵根都要被侵蚀损坏。”

    合着还?是一种折磨人的慢性毒药?!

    “胡说八道!”慕长?渊脸色越听越差,要不是沈凌夕在场,叶芽这条小命指不定就不保了:“你们仙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医修!”

    叶芽弱弱解释道:“我不是仙盟的……”

    慕长?渊怒道:“那你也没屁用!”

    叶芽倔强道:“我已告知尊上救治的方法,可尊上弄不来这六百颗丹药,怎么?就变成我没用了?”

    居然还?敢顶嘴!

    魔尊正要好好处置这个不知鬼界险恶的小药仙,忽然想到什么?,一改刚才的暴躁,瞬间面沉如水。

    整间卧室的气压也都跟着下?降。

    片刻后?,慕长?渊狭长?上挑的桃花眼里闪烁凛冽光芒:“六百颗天阶一品清心丹,可以,但你刚才若有半句危言耸听,你和叶新翠就等着给曼殊沙华做花肥吧!”

    叶芽没想到看个诊还?能把叔父都给连坐了,顿时无助地看向沈凌夕。

    上神平静道:“你别吓唬他。”

    魔尊却不理那么?多,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打?量叶芽,直到对方忍不住连退好几步,一副要夺门而出?的架势:“我我我……纯木灵根对这个症状没没没没、没有帮助……”

    慕长?渊危险地挑起一边眉毛:“没准吃了你,他直接飞升天道也不一定。”

    叶芽惊呆了:“修仙哪有这种捷径可走,大补也不是这么?补的!!”

    沈凌夕无奈道:“慕川。”

    谁知魔尊突然回头,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身上:“你的账本座回头再跟你算。”

    沈凌夕也没反应过来,被凶了一句,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刚才慕长?渊突然想到,从前每次双修过后?沈凌夕都是自己清理,昨晚沈凌夕主动,魔尊没想起这茬,他是色令智昏,沈凌夕却是有意为之!若不这样,魔尊哪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六百颗天阶一品清心丹,可不得跟仙盟岐黄四宗讨要么?!

    “……你早就知道后?果的,对不对?”

    沈凌夕沉默不语。

    魔尊真?的气笑?了:“好你个沈凌夕,为了仙盟你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倘若刚才是七分戏谑三分恼火,那么?魔尊此刻就是动了真?怒,胸口?的旧伤也撕裂,慕长?渊一时没压住胸腔里翻涌的血气,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转眼捂着嘴的指缝间就淌满鲜血。

    “慕川,你的伤——?!”

    沈凌夕脸色瞬间变了,顾不得隐秘处的牵痛,立马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查看。

    慕长?渊却连退几步,赌气吼道:“躺回去?!本座不要你管!”

    沈凌夕咬唇定定地注视着他。

    半个时辰前还?浓情蜜意的两个人,转眼就剑拔弩张。

    叶芽完全傻眼了,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怎么?回事,连忙跑去?开门,边跑还?边喊:“尊尊尊上伤筋动骨气血两亏……不不不宜动怒……其他的不要问我啊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门刚开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抬头看见裴青野,险些哭出?来:“呜……”

    “没事了没事了……”裴青野快速扫了眼卧室的情况,见还?没打?起来心想这都不是事儿,更?严重的你还?没见过呢,然后?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

    这时沈凌夕好不容易下?了床,刚朝前走两步,慕长?渊的身影就蓦地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沈凌夕独自站在原地。

    裴青野安抚好叶芽,几步走到上神身侧,见他脸色也极差,不解道:“究竟怎么?了?”

    沈凌夕要为薄欢求药,可他与慕长?渊虽结为道侣,善恶仍势同水火,就像魔尊不会因为上神的面子而救薄欢一样,沈凌夕也不想让下?属白白担这个人情。

    可倘若他自己有什么?好歹,魔尊绝不会坐视不理,最终只能向裴青野求助,到头来人情还?人情,也就两清了。

    如今上神能用来作赌注的就只有他自己,可他两世唯一一次对慕长?渊动用心机,换来的是魔尊勃然大怒。

    沈凌夕一如既往地平静接受结果:“是我不对,我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承担。”

    裴青野见状终于忍不住,道:“上神,有些事属下?觉得有必要和您说清楚……”

    沈凌夕没有搭话,既没有让他说,也没有阻止对方说下?去?:“您与尊上之间的事,仙盟乃至整个善道肯定都是不同意的。”

    沈凌夕轻叹一口?气,说:“你不用反复提醒我,我知道的。”

    裴青野继续说道:“但您若执意如此,三界也管不着……”

    沈凌夕:“……”

    绕了个弯子将前面铺垫完后?,裴青野总算单刀直入,切进重点:“假如您觉得三十三重天无聊,想下?来寻个乐子、玩玩也就罢了,但倘若您真?想与尊上长?长?久久相处下?去?,像今天这样的‘小心思’还?是少?动为妙。”

    沈凌夕听完后?眸光微闪。

    这等僭越的话本不该由逍遥散仙讲,裴青野并非沈凌夕的师长?或父母,况且上神这么?做也是为了救薄欢,实在显得他们仙修不懂感恩、不知好歹。

    裴青野明?吃力不讨好,却还?是直视着上神的眼眸,道:“您曾说人心不可直视,可世间的感情同样不容算计,您拿自己的安危来赌,取得一时胜利,却消磨了尊上的真?心,到最后?只会弄得满盘皆输,尤其是这中?间万一出?什么?差错……”

    万一出?差错,上神的碧玉道心就彻底毁了。

    裴青野看着对方长?大、飞升最终为天下?苍生牺牲,他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可上神的喜好实在难以捉摸……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对慕长?渊的那份在意。

    重生一回,裴青野不愿再看到上神这一生活在失去?之中?,可也不希望因为神魔之间的感情,让灾难再度降临,使三界生灵涂炭。

    总有办法能让善恶达到平衡的,裴青野心想,总会有办法的。

    三界第一学神在处理感情问题方面过于生疏,沈凌夕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轮,才隐隐觉得有些眉目,过了半晌眨眨眼,并没有恼,只是微叹道:“我也不全是为了算计他……”

    裴青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

    沈凌夕很快恢复成平日里淡漠冷静的模样,说:“你们忙吧,我去?找慕川。”

    **

    沈凌夕找遍神月宫都没见到魔尊的影子,最后?还?是孤魂看不下?去?,偷偷告诉他尊上在花园。

    直到沈凌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野鬼才追问道:“你干什么??居然胆敢背叛恶道之主!”

    孤魂白了它一眼:“这就算背叛了?”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是蠢死的嘛……

    野鬼还?没明?白:“尊上不是交代咱们不许透露他的行踪吗!”

    孤魂道:“刚才尊上都吐血了,又不让我们跟着,万一出?事怎么?办!”

    野鬼不以为然:“他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

    孤魂反驳道:“怎么?不能?你以为心魔是怎么?来的?!”

    野鬼:“……”

    说的很有道理,它竟无从反驳。

    “罢了罢了,”野鬼摆摆手,半透明?的身体在空中?转悠了一圈,说道:“打?都打?了那么?多年,现在吵吵闹闹不过是小情侣间的情趣罢了。”

    孤魂点头附和:“就是,真?有事早就打?起来了,谁还?玩这种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狗血游戏。”

    在神月宫长?到没有尽头的走廊里,孤魂野鬼渐飘渐远,边飘边聊:“虽说两位都是恶道的至尊,但相比心魔,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个魔尊……”

    “我也是我也是。”

    ……

    神月宫虽然富丽堂皇,但魔尊的花园实属有些凌乱——

    目之所及处堆满了用作肥料的尸体碎块,一些割断的曼殊沙华花茎就这么?草草扔地上,凌乱的脚印将它们践踏碾入泥土中?。

    看得出?来花园主人并不爱花,只是单纯拿它们当工具罢了。

    沈凌夕刚踏出?神月宫的大门,一股强烈刺激的血腥和尸臭味就扑鼻而来,他皱起匀长?的眉毛,当即就运行灵力来抵挡这股掀翻天灵盖的腥臭味。

    可气海里的灵力因前一晚的纵情,此刻被魔气所缠绕,根本使不上劲。

    沈凌夕专心找人,根本不去?管这些……

    宫殿前的曼殊沙华开得很茂盛,一丛丛一簇簇,从神月宫大门延伸到血海,招摇地彰显出?这座宫殿主人的恐怖实力,令恶道不敢来犯。

    “呼……”

    花丛中?的慕长?渊总算站直了身体,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掉嘴角的血迹,他垂眸用一种欣慰的目光盯着灼然绽放的曼殊沙华,喃喃自语道:“幸好没浪费这些心头血……

    刚一抬头就看见沈凌夕站在花圃旁边,不知站了多久。

    慕长?渊:“……”

    沈凌夕:“……”

    神魔这是第二次吵架,第一次是因为沈凌夕要放弃入天道。

    相顾无言,还?是沈凌夕率先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慕长?渊顾左右而言他:“也就这一小片圈起来的,外面那些全是用血海魔物……”

    沈凌夕打?断道:“为什么?我不能用外面的曼殊沙华。”

    魔尊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老?子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能力之内只给你最好的。

    魔尊憋屈得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暗自捏诀正准备魔隐时,这次沈凌夕却比他快一步——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缚魂锁直接将他的魂元拽了回来。

    到底是上古神器,慕长?渊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怒目而视:“沈凌夕!”

    缚魂锁的另一端就窝在沈凌夕手中?,因为强行动用灵力,此刻沈凌夕脸色白得吓人。

    上神犟起来简直油盐不进:“我又没聋,你老?叫我名字做什么?。”

    慕长?渊:……

    神魔就这样在血红的花海里对峙着。

    曾几何时,他们也像现在这样对峙过——

    “本座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犯什么?贱下?地狱来招惹本座!”

    “我从不向枪下?亡魂解释。”

    ……

    “沈凌夕你给老?子等着!”

    “临渊水榭,恭候大驾。”

    ……

    “呵,想请本座出?山?叫你们上神拿一根神骨来换啊!”

    “慕长?渊你别欺人太甚!”

    “这就不高兴了?那本座渎神的时候你们岂不是要气死。”

    ……

    “我谨代表上神,给尊上带来一件礼物。”

    “早知道要他个十根八根……他怎么?不自己下?界收拾仙盟的烂摊子?”

    “上神正在三十三重天养伤。”

    “什么?伤?”

    “抽了一根神骨,您说呢?”

    “哦。”

    ……

    刚绽放的曼殊沙华又在风中?唱起了“花叶两不见”。魔尊被缚魂锁五花大绑,他垂着眼睫,眸光晦暗不明?,连同眼角的那颗泪痣都黯淡无光了。

    沈凌夕就像一张白纸,哪怕动了凡心,也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为何生气,还?理直气壮地以自己为筹码,要挟他就范。

    到底是输在先喜欢上了,慕长?渊自嘲地心想,谁先动情谁就棋差一招,哪怕被摆了一道也只能认栽。

    沈凌夕见他这般姿态,想起裴青野的话,心中?难免忐忑,当即就挥手撤去?锁链,示弱地唤道:“慕川。”

    “我错了,你别躲着我。”

    魔尊闻言抬眸,视线穿过花海静静注视着对方。

    他回想起好像重生后?沈凌夕示弱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你别留我一个人。

    三十三重天一定很孤独吧,连无情的上神都感到害怕。

    魔尊忽然间就心软了——罢了,谁让老?子喜欢他呢。

    魔尊感觉气消了一半。

    地狱炙热的风吹拂过曼殊沙华,下?一刻,沈凌夕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拉了过去?,跌进一个怀抱中?!

    熟悉的药香萦绕鼻尖,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驱散了地狱血海边令人σw.zλ.难以忍受的腥气,沈凌夕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多吸了两口?。

    体内的魔气影响着沈凌夕的神智,他身体滚烫,就跟着火一样,慕长?渊出?气似地狠狠掐着他的腰,恨得咬牙切齿:“谁把你教坏的,是不是裴青野?啊?!本座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沈凌夕闭上双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下?次不敢了。”

    可魔尊还?是不依不饶:“下?次,你还?有脸说下?次……你就是吃定了本座不敢拿你怎么?样!”

    此话一出?,怀中?的人身体出?现了细微的僵顿,慕长?渊敏锐地察觉到,也是微微一愣。

    花园里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俩人的呼吸声。

    正当魔尊开始反思自己哪句话说得太重时,沈凌夕从他怀里抬起脸,苍白的嘴唇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那是一缕狡黠的笑?意,连原本就浅淡的瞳仁,都被漫天的极光照得亮晶晶的。

    沈凌夕清澈的眼底像琥珀落入寒潭,但此刻满满当当都是慕长?渊的倒影。

    他说:“是啊,就是吃定了你。”

    不然我怎么?会跟随你来到鬼界。

    “……”慕长?渊目瞪口?呆。

    魔尊另一半气也跟着烟消云散。

    六根不净

    神魔闹矛盾双双离开?神月宫, 裴青野等他们等得望眼欲穿,叶芽揪着衣角满脸歉疚:“对不起,我是不是全?搞砸了?”

    裴青野让他一切依照沈凌夕的指示去做, 但进屋后沈凌夕什么指示都没?给, 小道侣硬着头?皮看诊加自由发挥,不知哪句话说?错, 竟引得魔尊勃然大怒当场吐血!

    叶芽每每想起刚才的一幕都觉得心有?余悸。

    裴青野安慰道:“没关系, 凌夕会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 眼看救命药就这?么打水漂, 薄欢在棺中?已经躺了好几天,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叶芽实在不甘心, 甚至想?趁魔尊不在,悄悄当一回偷花贼。

    “我劝你收起这?种心思,”这?回裴青野却破天荒地不赞成他:“你要记住,在神月宫永远别给慕长渊留下任何把柄,别以为神月宫没?守卫就可?以为所欲为,慕长渊不嗜杀不代表他是个好人,这?里的每一粒灰尘上都有?恶道禁咒,擅自行动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芽摸摸鼻头?,没?敢再吭声。

    逍遥散仙此刻不断把玩手里的折扇, 内心十分焦灼:上神离开?好一会儿了。

    刚才没?打起来不意味着就打不起来,只要动手吃亏的都是沈凌夕。

    慕长渊的性子他很清楚, 宠的时候宠到天上去, 但只要一翻脸, 那就是从天堂直接坠入地狱——夺魄邪帝就是前车之鉴。

    对亲弟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曾经的死敌呢?

    正当裴青野快要坐不住时, 拐角处终于出现那一抹雪白身影。

    沈凌夕是独自回来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煤球,啊不,小黑猫。

    裴青野隔得老远就看见了,觉得有?点眼熟,但现在猫不重?要,重?要的是:“尊上没?跟您一起回来?”

    沈凌夕早有?准备,给出一个官方?答复:“他闭关去了。”

    是好消息同样也是坏消息,好的是没?打起来,坏的是等下次见到魔尊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薄欢快要等不起了。

    尽管如此,危机解除的裴青野还是大松一口气,说?:“好好好,没?打起来就好……”

    沈凌夕:……

    小黑猫:……

    小黑猫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就跟没?断奶似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双妖异的金瞳,随后就开?始发出“咕噜噜噜”的愉悦声。

    裴青野敲扇子的手蓦地一顿,总算想?起在哪见过——上神在临渊水榭不就养了一只吗?!

    “这?猫……”

    沈凌夕早已想?好说?辞:“就是水榭的那只。”

    小黑猫骄傲地舔着爪爪:本?座当年可?是在你们盟主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

    仙山里的猫突然出现在鬼界,裴青野一时语塞:“是尊上把它弄过来的?”

    沈凌夕点头?:“嗯。”

    叶芽没?想?到魔尊竟连幼猫都不放过,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小黑猫一眼。

    魔·小黑猫·尊:……?

    这?小二货什么眼神?!

    小黑猫机敏又漂亮,当初沈凌夕一眼就相中?它,可?见有?多招人喜欢。叶芽见状忍不住伸手想?挠挠小猫的下巴,谁知对方?突然炸毛冲着他哈气:“嘶——”

    小二货,本?座的下巴也是你能摸的?!

    叶芽吓一跳,迅速把手缩回来,讪讪地瞅着裴青野。

    上神已经摁住了怀里的小黑猫,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解释道:“刚到鬼界有?些不适应。”

    叶芽理解道:“我明白,应该是应激。”

    小黑猫愤愤不平地瞪着叶芽,裴青野见此情景,脑子灵光一闪大概猜到了什么,只见他两眼弯弯,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问上神:“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总会适应的——这?猫养在神月宫,以后也是鬼界的一方?霸主。”

    小黑猫听得十分受用,高兴得眯起金瞳。

    裴青野顺手就挖了个坑:“哦对了,给它起名?字了吗?”

    “啊?”沈凌夕猝不及防被提问,只能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

    裴青野循循善诱:“凌夕啊,你在人间待的时间短,知道人为什么要有?姓名?吗?”

    沈凌夕不知何意:“为了方?便称呼?”

    裴青野笑?道:“非也,非也。称呼有?个名?号就可?以了,根本?无须沿用宗族姓氏。”

    玄清上神飞升前大多数时候都在临渊水榭修炼,确实没?怎么在人间生活过。

    “有?姓氏才有?宗源,取名?是为宣告主权,证明这?是自家人,外?界不得欺辱。”

    “……倘若没?有?名?字,你又怎么能向别人证明这?是你的猫。”

    这?要换作以前,沈凌夕肯定会回一句“我为什么要证明”,但他对慕长渊的占有?欲太强,裴青野的话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沈凌夕收紧了抱着猫的手,陷入沉思。

    魔尊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老狐狸发洗脑包是三界一绝。

    小黑猫瑟瑟地:“喵呜?”

    你要干嘛?!

    片刻后,沈凌夕叹一口气,自暴自弃道:“师叔说?的对,可?我确实不擅长取名?。”

    上神脑子里装的都是口诀术法丹药名?称一类的,又长又拗口,还十分难记,根本?不适合做名?字。

    糟了!

    直到这?时,魔尊才反应过来裴青野挖的什么坑,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裴青野你……

    果然,下一刻逍遥散仙自告奋勇:“既然如此,凌夕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献丑了——神月宫的主人姓慕,这?猫就叫慕蛋蛋吧!”

    不是,你有?毛病吧你!

    小黑猫整个石化。

    神特么慕蛋蛋!你才没?蛋蛋!!什么狗屁仙修还不如本?座老娘的笔画取名?大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魔尊的腹诽,裴青野顿了顿,在小黑猫炯炯的目光下,又强调一句:“慕夫人说?得对,贱名?好养活,不信你看慕川和慕井这?两个祸害,活了万把年,在修真界都属难得……”

    眼看小黑猫就要挣扎暴走,沈凌夕忍着笑?将它禁锢在怀里:“别乱动了,蛋蛋。”

    “喵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青野十分满意道:“你看,它果然很喜欢这?个名?字,一叫就动。”

    “喵呜呜……”

    别拦着本?座,本?座要杀了这?个狗仙修!!

    在场唯有?小道侣满脸担忧: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沈凌夕直到此刻病容中?才算露出一点笑?意,缓了缓,道:“对了,慕川同意让你们采摘曼殊沙华了。”

    听闻他的话,裴青野瞬间眼前一亮,惊喜道:“真的?!”

    沈凌夕安抚着怀里的小黑猫,说?:“但仅限黄泉西岸那片区域,别采错了,他只解除了那边的魔禁。”

    裴青野哪还能有?意见——早一天拿到曼殊沙华,薄欢就能早一天醒过来。

    “黄泉附近比血海更安全?,”逍遥散仙对着沈凌夕就一揖到底:“多谢上……”

    “师叔。”沈凌夕提醒道。

    裴青野立马反应过来,改口道:“裴某代薄宗主多谢尊上救命之恩。”

    叶芽脸上也充满欣喜,他们专程为此而?来,而?且曼殊沙华已经七千年没?有?绽放过了,他只在古籍上见过,如今可?以亲自试验炼药,当然喜出望外?。

    小黑猫翻了个白眼:“喵~”

    滚,恩将仇报的东西,别让本?座看到你。

    沈凌夕交代完这?些事后,便带着小黑猫去往慕长渊专门为他建造的仙泉池里修炼。

    一路上小黑猫骂骂咧咧:“本?座早晚有?一天让裴青野吃不了兜着走!”

    你才没?蛋蛋!你们全?家都没?蛋蛋!!

    仙泉云雾缭绕,沈凌夕将小黑猫放在岸边,随后脱掉了自己的衣裳。

    雪白的身体遍布着暧|昧的红痕,尽管几个时辰前才饱餐一顿,可?当腰封解开?,丝缎白袍逶迤在地,如流水般落下时,慕长渊的心跳还是漏了几拍。

    虽然被上神摆了一道,但气消后魔尊心里也明白,除非永不双修,否则这?个问题他们横在他们面前,根本?躲不掉——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上神,以后却只能看不能吃,魔尊能忍得住吗?

    绝不可?能。

    他对沈凌夕的喜欢带着占有?和爱欲,一分一毫都不能减少。

    沈凌夕仿佛没?注意到小黑猫灯泡似的目光,坐在池边缓慢地一寸一寸将身体沉浸在池水里。

    这?是蓬莱的醴仙泉,魔尊一刀开?辟空间,将泉眼的水全?部引入神月宫白玉砌的池子里,相应的,仙山上天池也就因此干涸了。

    这?已经不是偷了,分明就是抢。

    众仙现在每日提心吊胆,生怕魔尊没?事就拿刀在空间上乱刻乱画。

    沈凌夕刚一进池子,醴仙泉就开?始沸腾起来,一缕缕魔气遭到仙灵炼化,渐渐排出体外?。

    慕长渊看得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标记能在沈凌夕身体里留得久一些,另一方?面,沈凌夕要是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那可?太得不偿失了。

    小黑猫焦躁地在池边来回踱步。

    慕长渊现在不能再陪对方?泡澡了,就仙泉里的那点灵气,魔尊一个指头?浸进去就能把它变成魔泉。

    虽然还能多引几个泉眼的水,回头?仙盟又要写檄文讨伐他了。

    慕长渊一无聊就想?找碴:“不过你跟合欢宗主什么关系,怎么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沈凌夕双目紧闭,强忍着炼化魔气带来的痛楚,道:“我就剩这?么几个旧部下了,难免护短。”

    灭世之战中?后期,沈凌夕亲自挂帅,薄欢和裴青野都是他手下的将领,一直追随到末日的尽头?。

    慕长渊这?回倒是没?有?挑刺,就像三毒打乱了他的计划,害得“木兰”身份提早暴露,慕长渊骂归骂,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旧下属后,倒也没?提惩罚的事。

    随着炼化的魔气浓度越来越高,仙雾逐渐透出一股阴森的紫气,沈凌夕脸色苍白,冷汗不断顺着额角下颌滴落,滴入池子里瞬间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紫莲。

    毕竟是自己干的好事,魔尊总归有?些心虚,还是嘴硬地嘀咕道:“怎不见你心疼心疼自己。”

    沈凌夕没?说?话,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炼化魔气上。

    不一会儿池子里原本?清澈的仙泉全?部变成紫色,从中?再也找不出一丝仙灵,可?沈凌夕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

    小黑猫趴在岸边紧张得揣手手,眉头?都皱在一起。

    魔尊今天已经第无数次后悔:就沈凌夕那拙劣的勾引伎俩,自己怎么就上钩了呢?

    “算了吧,这?个炼化速度来不及的,”慕长渊说?:“本?座就算把大周所有?仙山的泉眼水都引过来,你也得花一两百年才能净化完毕,还不如去抢那个什么天阶一品清心丹了。”

    他就不信偌大的仙盟里还没?点库存。

    “真要没?库存的话,”小黑猫阴恻恻道:“岐黄四宗就都给老子加班炼药!”

    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沈凌夕早已习惯对方?暴躁发言,上岸穿好衣服后,才在小黑猫惋惜的眼神中?将它抱起,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卧室走去。

    慕长渊感觉到他手还在颤抖:“很痛吗?”

    沈凌夕平静道:“还好。”

    “哦。”

    过了一会儿,小黑猫往沈凌夕臂弯里使劲蹭了蹭,埋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这?是地狱魔尊第一次道歉。

    仙盟要是听到这?三个字大概能吓裂,但沈凌夕只是怔了怔,随后轻轻捏了一下小黑猫的后颈,当作回应了。

    回到卧室时,沈凌夕已经精疲力竭,倒到床上很快就陷入昏睡。

    **

    当晚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中?,他孤伶伶身处血海中?央,周围尸骸万里,地狱岩浆翻卷起金红色浪花,那些死去的仙修同僚的鲜血汇聚成河流,奔涌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上神法相庄严,耳坠摇曳,白袍如雪莲般落入血水中?,洇出一朵朵艳丽的曼殊沙华。

    血海大魔冲他挥舞手里的镰刀,众生痛苦的面容随着海波沉浮,此刻血海里呈现出业火席卷人间的景象。

    这?时一道声音从三十三重?天外?响起,如斧刃劈落地狱,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破开?炙热滚烫的浪潮,直逼年轻的上仙:「沈凌夕,你背弃了天道,还不伏诛?!」

    上神秀美卓绝的面容纹丝不动,不仅无惧,简直是对耳边惊雷无动于衷:“我与天道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为何多管闲事。”

    他话音刚落,万丈高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如同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血海上的沈凌夕吞噬殆尽!

    紧接着一道银光从缝隙中?射出,沈凌夕眼疾手快地避开?,还是被锋利的枪头?擦破了袖口。

    “这?是……”他看清暗自惊心:“归魂枪?!”

    归魂枪自炼成后就未从易过主,一直在沈凌夕手里,直到折戟沉沙。它速度太快,沈凌夕掠身想?要抓住枪柄,却被巧妙地躲过。

    银白冷冽的归魂枪与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他碰到自己。

    雪白仙袍与乌黑长发交织在一起,仿佛雪莲的根茎,沈凌夕琥珀色的双眼望向虚空的某一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庄严雄伟:「你不再相信天道,天道也将弃你如履。」

    沈凌夕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代表天道。”说?罢,万佛长青瞬间化作一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轰隆隆!

    他这?一刀劈出了雷霆万钧,梵音诵经声回荡在血海高空,千万雷天自浩瀚的宇宙劈落,在血海上绽放无数雪莲,犹如万神降临!

    “归魂枪”在电闪雷鸣中?不堪重?负,灰飞烟灭,然而?沈凌夕不打算就此放过对方?,身形诡异地一闪,翻腕提刀直刺苍穹!

    就在这?时,高空突然掉落了什么东西,一头?栽进血海。

    不一会儿海面漂浮起一个婴儿。

    说?婴儿其实并不准确,这?“东西”皮肤呈现灰白色,只有?大脑没?有?躯干,脑袋上布满了青紫色血管,脑袋下方?是一根根莹白的触手,整个“身体”像八爪鱼一样趴在海面上。

    婴儿挤眉弄眼,嘲道:「贪、嗔、痴、恨、爱、恶、欲……」

    它每说?一个字,上神的身体里就抽出一缕光芒——总共七道,正好对应了禅宗七罪。

    婴儿忍不住笑?起来:「玄清上神还真是六根不净啊!」

    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沈凌夕心下了然,平静道:“三毒。”

    三毒属于魇魔,过去从未成功入侵上神的梦境,或许是沈凌夕体内魔气浓度过高的缘故,任谁都想?不到,被金钟神形俱灭的魇魔三毒,再次出现竟然是在沈凌夕的梦中?!

    血海汹涌澎湃,不知是不是错觉,婴儿的脑袋好像大了一圈,每一根跳动的青筋都变得清晰可?见。

    换作旁人此刻恐怕已经内心动摇,沈凌夕却冷然道:“你想?夺我的舍?”

    婴儿睁开?没?有?眼白的双目,贪婪地盯着沈凌夕,夺舍的欲望昭然若揭:“尊上怕你不辞而?别,而?我,我可?以让你永远留在尊上身边……”

    沈凌夕说?:“就凭你?”

    「对啊,就凭我,」三毒笑?着说?:「凭我现在不仅能进入你的梦境,还能进入你的道心。」

    沈凌夕脸色微变。

    电光石火间,无数莹白微光的触手从海底探出,四面八方?涌向血海中?央的年轻仙修!它们像一群鱼儿般,先是用触碰着那朵雪莲,随后很快就找到新目标——触手们攀爬上雪莲,缠住了沈凌夕的脚踝。

    上神周身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光晕,磅礴的仙灵扑面而?来,然而?那些莹白的触手缠绕住脚踝后,并不满足于此,随即顺着匀长的小腿攀延而?上。

    「凭我知道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沈凌夕垂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扇形阴影,他的目光晦暗不明。

    「你害怕失去,害怕面对当年飞升上神的那一幕……」

    转眼间,婴儿头?颅又大了一圈,它贪婪地吸收着仙修灵力,邪恶的声音却无处不在:「沈凌夕,你未历情劫却飞升上神心有?不安,让我想?想?——飞升前你遇到了什么?」

    你遇到了什么?

    无穷无尽的天劫下,年轻的修士死死抓住枪身,苦苦支撑。

    幻境中?,强烈的仇怨爱欲淹没?了无情道修的道心,而?现实中?他还要经受来自三十三重?天的雷霆考验。

    当世没?有?修士能招来这?种级别的天劫,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做,更没?人能帮他。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如若渡劫失败,则万劫不复,他尚未渡情劫就落入此境,只怕是九死一生。

    年轻修士强打起精神,以枪插地支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可?就在这?时,背后一道绯光突然袭来,寒气逼人——其实是非常熟悉的剑气,但年轻的修士太过于警惕,想?都没?想?就回击了。

    下一轮天劫同时降临。

    再然后……

    沈琢临死前满身是血,耳朵已经听不见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乐,淡漠的眼底倒映出年轻的上神惊慌地奔向自己。

    这?位永远漠然的仙盟盟主,此刻终于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张口时更多的鲜血混合着内脏从口中?涌出:

    “凌夕……我一生最后悔的事不是杀了芳菲……而?是……是把你带回临渊水榭……”

    年轻的上神怔怔地看着怀里的恩师消散于冰雪之中?,坚固如冰的道心轰然裂开?一道裂隙。

    ……

    三毒桀桀地笑?起来:「你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自己,每时每刻都想?知道真相。」

    「你想?知道那天他到底是不是来杀你的,更想?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情劫。」

    “你闭嘴。”沈凌夕轻声说?。

    经历过刚才的惊讶,他又恢复成往日里的平静模样:“你以为提起当年的事情就能让我失去理智,那你错了。”

    “我参悟了那么久,早就麻木了。”

    话音未落,婴儿面容陡然凝滞,随后就愤怒地挣扎起来:「沈……沈凌夕!」

    沈凌夕道:“你想?吞噬完我的灵力,也要看看自己的胃口有?没?有?这?么好。”

    越来越多的灵力自上神的金丹气海中?磅礴而?出,排山倒海般将婴儿困住,数不尽的仙灵通过触手占据了婴儿的五脏六腑,甚至钻进它的脑子里,青紫色血管跳动得越来越激烈,触手着急想?要抽离,雪莲散发的光芒却变得愈发耀眼,一度将鬼界的永夜照耀成一片眩目的白光。

    三毒的“脑袋”就跟充气似的,最终整个头?颅轰然炸开?!

    青紫色的血管像无数小蛇一样迸溅而?出,扑向沈凌夕,却被他腕间的万佛长青琉璃珠给挡下!

    琉璃佛珠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清明灵台,让沈凌夕得以借机挣脱梦魇——房间里的光芒转瞬即逝,他仍然睡在慕长渊的卧室里,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小黑猫蜷缩在枕边睡得正香,还打着小呼噜。

    “……”

    沈凌夕光洁的额头?上布满冷汗,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喊醒魔尊。

    喊醒了又能怎样,告诉对方?自己又杀了一遍三毒?

    毕竟那是慕长渊的心腹下属,指不定哪天又卷土重?来了,所以沈凌夕决定装死。

    身体有?些脱力,他用手掌支撑着缓缓坐起,仍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又不禁陷入思索之中?:三毒为什么能进入他的道心?难道真如它所说?,自己六根不净?

    如此想?着,沈凌夕的一颗心不断下沉,再下沉。

    他决定出去走走。

    刚打开?卧室门,就看见走廊上蹲着一个少年。

    少年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立马警觉地睁开?眼——他眼睛是猩红色的,眼型圆圆像杏仁,脸上斑驳的血迹都被擦除了,露出了清秀姣好的容颜。

    能擦掉惨死冤魂身上血迹的,只有?地狱魔尊。

    少年正是瀛洲鬼王。

    慕小井看见从卧室出来的是沈凌夕,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还是唤了声:“嫂子。”

    沈凌夕:“……”

    约法三章

    走?廊灯火通明, 沈凌夕倚靠在门边,影子被灯光照得颀长,而他面前蹲着的那名少年, 脚下没有任何阴影。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死透了?, 眼前蹲着的是一缕消散不去的执念。

    仙修通常管这叫作“阴魂不散”,属于邪祟的一种。

    假如忽略那灰败的脸色, 光看对方的模样实在让人联想不到——无论是阴险极端的夺魄邪帝, 还是怨气暴躁的瀛洲鬼王, 都和一个十六岁少年无关。

    可事实?上他是恶道?仅次于魔尊的大阿修罗王, 相比慕长渊只?喜欢兴风作浪,慕井在三?界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上神听说过许多?有关于他的光辉事迹——可以?说在夺魄邪帝眼里, 三?界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每当他研究出一项新的术法,人界就要遭殃了?。

    就连魔尊也?时常被气得火冒三?丈,三?天两头?上演家暴现场。

    天道?上神从未见过如此老实?本分的神经病,一时间很不适应。

    听慕长渊的意思,慕井原本是个阳光听话、根正苗红的好少年,一朝拜错师门,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为逃出生天才?修炼门派里的密宗邪术, 最终导致性?情大变。

    玄清上神将乾坤逆转后,许多?历史都被改写。

    比如慕晚萤没有死在慕家堡、慕川没有在仙盟大会受辱, 更没有屠杀扬州本家, 可凡事有好就有不好, 天元廿四?年的慕小井惨遭万年后额自己杀害,死后化作厉鬼, 性?情暴戾。

    灯火在沈凌夕身上镀了?层柔和光晕,少年虽有些不情愿,但见他一直没反应,还是又唤了?一句:“嫂子?”

    沈凌夕猛地将思绪从很遥远的地方拽回来?,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兄控的问题一点创造性?都没有:“我哥呢?”

    上神的回答也?依然?官方化:“闭关去了?。”

    “怎么又闭关,”少年疑惑道?:“你们晚上不一起睡觉吗?”

    十六七岁的小孩子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早熟?

    上神干巴巴地答道?:“不。”

    同我睡的是一只?小黑猫。

    “哦。”瀛洲鬼王听见他这么说,就又蹲回墙角去了?,一副准备蹲到魔尊闭关结束的架势。

    沈凌夕也?不打算管他,但往前走?几步,蓦地想起慕长渊还睡在卧室里——万一瀛洲鬼王等得没耐心闯进去,肯定又要挨顿揍。

    思及此,他脚步放缓,最后又折回来?,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慕小井并?不想跟他多?说话,可他哥在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定下规矩——邪帝就是忤逆你嫂子才?被本座扫地出门的,你自己看着办。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瀛洲鬼王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以?身试法最后被赶出鬼界,滚去跟邪帝一块儿过吧?

    我才?不要跟那个神经病过!慕小井满心嫌弃。

    沈凌夕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对方不情不愿道?:“姓裴的要去仙盟。”

    沈凌夕点头?:“我知道?,然?后呢。”

    慕小井恨恨道?:“我娘亲还被关在那里,我要去救娘亲!”

    沈凌夕明白了?:“你想进不周山。”

    慕小井点点头?。

    但他自己进不去。

    瀛洲鬼王虽然?强悍,可毕竟太年轻、经验少,面对成立数千年的仙盟,又有一位半神坐阵,仅靠自身的本事……他连找都找不到。

    上次是慕长渊引他过去的。

    尽管已?经见过,沈凌夕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们兄弟俩都和慕夫人关系很好?”

    慕小井不耐烦地抓抓头?:“废话!”

    在这世间,瀛洲鬼王最亲近的便是慕晚萤和慕长渊。

    慕家虽然?几经风波,但至亲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慕井从出生起就被母亲寄予厚望——兄长病弱,无数名医都断定他活不过二十;母亲虽有经商头?脑,但总有外人惦记着年轻寡妇的家产,而扬州本家更是一群吸血鬼,恨不得将母亲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慕晚萤年轻时经历了?太多?苦日子,导致落下一身病痛,慕井离家求道?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让母亲和哥哥真正过上仙门世家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惜,事与愿违。

    慕井被困在玄宗门的地窖时,靠着对亲人的思念,死死吊住最后一口阳气。夺魄邪帝的到来?,起初让他以?为获得一线生机,可惜最后结局惨烈。

    不过都说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时来?运转——说不定鬼也?是一样。

    慕井死后化作厉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把?海外的瀛洲岛屠了?个遍,直接一跃成为大阿修罗鬼王。

    他不再是那个弱小的门徒弟子,可以?保护任何他想保护的人了?!

    瀛洲鬼王目光灼灼。

    这要放在过去,放慕井进不周山这种事,沈凌夕怎么也?干不出来?。可人间动荡,不周山并?非绝对安全:仙盟至今没能认识到心魔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沉浸在与慕川的私人恩怨中——假如仙盟真用慕夫人来?要挟魔尊,到时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上神的思绪百转千回,实?际上现实?中不过只?是一瞬间。

    沈凌夕说:“你想偷偷跟在裴青野后面。”

    慕小井犹豫片刻后还是承认了?。

    “我可以?让裴青野直接带你进山,”沈凌夕说,他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对方惊讶的红瞳,道?:“前提是一路上你不得祸害普通百姓,即便受到夺魄邪帝挑衅也?不能大打出手。”

    慕小井的眉头?皱起来?,显然?很不喜欢有人跟他提条件。

    沈凌夕想了?想,对慕家的老四?实?在没多?少信心,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动用威胁:“……如果你在外不听指挥惹出祸端,你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慕川了?。”

    明晃晃的威胁果然?激怒了?瀛洲鬼王,少年猩红的眼眸仿佛马上就要滴出血来?:“姓裴的只?是带个路,你却要我遵守这么多?条件,凭什么!”

    沈凌夕仔细想了?想,淡定道?:“凭我是你嫂子。”未待慕小井说什么,他又道?:“你要是不承认,我也?可以?不是。”

    如果真那样,他哥真的会宰了?他的!慕井顿时打了?个寒颤。

    上神一击必杀,慕小井瞬间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靡不振。

    沈凌夕不喜废话:“还有问题吗?”

    最终慕小井妥协地低下头?:“没有了?。”

    于是沈凌夕便要离开,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叫住:“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没有回头?:“说。”

    慕小井仰起脸,可怜兮兮道?:“你这么凶,我哥真的是自愿跟你结为道?侣的吗?”

    沈凌夕:“……”

    **

    沈凌夕醒的是时候,裴青野正准备离开神月宫前往仙盟。

    神月宫寂静,偌大的炼药房却通宵忙碌。

    如今曼殊沙华也?有了?,其他药材全都准备完毕,叶芽不眠不休地从中提炼出能用的物质,给薄欢炼药。

    药房里堆满了?刚收割回来?的地狱魔花,还散发着莹莹光芒。

    炼丹炉里的地狱业火旺盛,照映得叶芽的脸也?红扑扑的。

    忙碌了?半宿,他总算站直身体,抬手擦着额角的汗珠,解释道?:“……如若不这样,魔气无法去除,不仅不能救人反而适得其反,将其完全控制成阴傀。”

    听闻一千株只?能提炼出几滴红色药汁,沈凌夕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不知道?喝了?多?少,总算明白魔尊为什么不肯轻易提供曼殊沙华了?。

    ——魔尊的心头?血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月宫前的曼殊沙华是为了?有备无患。

    沈凌夕突然?很想回去陪他的小黑猫。

    这时裴青野上前两步把?他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炼药的事情交给叶芽就好,但这孩子性?情单纯,又没σw.zλ.见过世面,在鬼界难免会惹上一些麻烦,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上神多?加关照。”

    他早在通讯灵阵里跟医宗打好了?招呼,既然?是沈凌夕抱恙,方院长当然?义不容辞排除万难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准备充足的药。

    可如今仙盟总部一级戒严,方源是医宗宗主,明里暗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根本找不到机会走?开,裴青野只?好亲自跑一趟。

    取药不难,难的是他一个通缉犯要偷偷摸摸来?再偷偷摸摸走?。

    沈凌夕乖巧点头?:“好。”

    见他如此配合,裴青野倍感欣慰,但欣慰归欣慰,有些事情不得不防:“还有,薄宗主那个脾气您也?知道?,除您以?外他谁都敢勾引……”

    沈凌夕:“……”

    裴青野越说头?顶越绿:“万一他要是醒过来?看见叶芽,要对他下毒手……”

    沈凌夕说:“我会看住他的,你不必担心。”

    有上神的保证,裴青野这才?放下心来?。

    并?非他不信任老战友,薄欢曾多?次打听裴青野道?侣的消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仙修能让逍遥散仙死心塌地,甚至单挑鬼军大营。裴青野实?在同他说不清楚,也?担心薄宗主醒后忽悠了?毫不知情的叶芽,这才?提前拜托沈凌夕的。

    他们在药房里面嘀嘀咕咕,慕小井就在门外散发着强烈怨气。

    上神总算想起自己答应的事:“哦对了?,叶芽的安危无须担忧,有我在这里不会让他有事的。这回你去仙盟一路危险重重,好好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不要顾此失彼……”

    玄清上神性?格极为冷淡内敛,从未如此明显地关心人,难得恋爱后跟着慕长渊多?学了?几分人情味,裴青野十分感动:“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上神实?在太过……”

    感动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沈凌夕那姗姗来?迟的后半句:“你带瀛洲鬼王一同前往,有事还能互相照应。”

    逍遥散仙顿时一动不敢动:“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