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二十个人从海祇岛出发,抵达离岛时还剩一百一十三个。等他们再从离岛到达鸣神岛,加上向导也只剩下一百零五人。

    就算有二百领路一路上也总有人因为不慎跌下山崖,或是被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袭击。但行军队伍是不会因为失去任何一个人而停下的,进入最靠近天守阁的海乱鬼营地后五郎反反复复认真数了好几遍,这个到达率让他心花怒放。

    别说是在完全不熟悉的客场深夜行军了,哪怕拉着反抗军队伍在名椎滩他也不能保证掉队的就这么几人。真实情况往往是从海祇岛出来时一百个人,成功抵达名椎滩且还保有战斗力的士兵能剩个十之六七就算统帅领军有方。

    体力不支的,意外受伤的,开小差的,临战怯场的……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悄悄溜得不见踪影,鉴于稻妻优秀的匹配制度,幕府军那边的逃兵率居然和反抗军达成了动态平衡。

    你烂我也烂,大家一块烂。

    反抗军好歹是为了自由与信念而战,幕府军么……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来到名椎滩并死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没有理由,无所谓荣誉,天领奉行下了命令,然后他们就来了。

    “下晌开始行动。”二百靠在火堆旁的石头上结结实实休息了一整个上午,这真不是她懈怠。一夜的急行军百十来号人从离岛直扑天守阁,走得全是人迹罕至的山路,体力消耗巨大。考虑到海祇岛那令人发愁的后勤补给,这些人的身体素质更是远远没有达到一个职业军人应有的水准。说难听些他们看上去就和刚从田间地头拉出来的农夫一样,有那么十几个人连武器都是现从沿途海乱鬼身上扒来的。

    如果再不给予足够的休息时间,别说普通士兵,神之眼的持有者也扛不住造,接下来的战斗可以直接考虑投降后去住哪间牢房。

    五郎和万叶一左一右蹲在她旁边,认真看二百在沙地上描画稻妻城的结构图。这座城池对两人来说都算不上陌生,但他们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剖析过它。

    “这里是天领奉行衙门,这里是勘定奉行衙门,这里是社奉行衙门,这里,是一家官驿,很多进出稻妻送行的信使都会暂时落脚在这里。”她用树枝圈出几个点,树枝下的“地图”虽然有几分简陋,但也足以能让人看懂方位与距离,“这几个点都是能接纳反抗军藏身的地方。还有这里,至冬人的使领馆,不要去碰。”

    愚人众仅凭身高和体重就能全面压制稻妻的正规军,连正规军都不如的反抗军就别去碰这个瓷儿了。

    “枫原家的祖宅也可以藏人,那边地方还挺大的。”万叶在地图上找到了自己家,二百点头然后摇头:“你家机关太多,而且距离目标太远。黄昏前我们要切断稻妻城与外界的联系,并将这份‘包围’的假象持续到夜间,往返不能花时间。”

    “不过可以考虑战斗结束后在那里驻扎修整。”

    手上一共就这一百多个人,扒拉来扒拉去,五郎看看万叶:“兄弟,你这份情谊我们领了,但是二百姑娘说得对,传递消息不方便。”

    “木漏茶室和八重堂也要绕开。我的意见是同时动手攻陷天领奉行与勘定奉行的衙门,社奉行那边由我带人过去意思一下就行了,自己人总要保一把……虚晃一枪直扑官驿截断信道。”

    万一此战失手,也不能把所有人都陷进去。

    “我去天领奉行。”枫原万叶出声领走任务,“毕竟悬赏令上我还是挺值钱的,哪怕打不过也足以牵制住他们。”

    五郎同意他的想法:“我去勘定奉行,我能管住不让他们去劫掠国库。”

    这确实是个问题,哪怕只有一个人溜进国库,这事儿就别想说清楚,只有他能做到令行禁止。

    “三奉行瘫痪,稻妻城的大户们只会闭门不出,再把信道断掉,城外幕府军根本来不及回援。”小狗大将厚实的耳朵抖了抖,眯起眼睛。

    二百很高兴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对,终末番准时在黄昏结束前放火烧山,住在城内的人不会知道反抗军其实只来了咱们这几个人。”

    幕府士兵相当于一份领死工资的工作,薪水不高不低,勉强能维持在饿不死一家两口的程度。但稻妻是个父母子女不轻易分居的社会,只养活两口人家里其他人怎么办?黄昏时分正是大家忙着开启兼职的时候,没人会为了随时可能跳票的下个月工资就放弃掉这个月的口粮。

    都是打工的,谁也不会拿命打。

    所以只消一点点刺激就足够了,足够让底层天领奉行士兵放下武器。

    嘛……稻妻自有国情在此。

    随着讨论逐渐深入,每一个环节都逐渐变得明晰。不能说滴水不漏吧,至少可操作性和容错率都有了。

    二百努力想了想,果然又想出些别的重要事项需要交代给枫原万叶:“你去天领奉行,记得先把荒泷一斗从监牢里放出来,告诉他九条裟罗公开笑话他是个脑子有坑的大笨蛋。”

    九条裟罗当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但荒泷一斗不知道,由他去拦住天领奉行的大将再适合不过——柊二小姐一点也不想和九条小姐拔刀相向,打得过打不过都不想。

    五郎看向柊二小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自己人反水才最可怕……等等!不对!怎么人人看这位小姐都像是自己人?

    商量已定时间来到午后二时,火头军又煮了一锅糊糊,咸得要死。缺乏蛋白质供给的情况下就只能拼命给士卒们喂盐了,至于说会不会对健康产生不良影响……等大家能活到不良影响出现的年龄再说吧!

    吃过很有可能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餐饭,众人整备军械,提振士气,二百挑了队伍里身形最瘦小,模样最猥琐的二十个人跟着自己。

    社奉行明面上是没有军队的,无论被堵在衙门里的是奉行本人还是白鹭公主,二百哥一人一刀足以应对。至于说之后截杀信使之事,那个看的是谁能跑得更快。

    三支小队划分出来后由各自领队告知行动目标,听到还要围攻社奉行衙门,一些士兵脸上的神色果然有几分勉强。

    倒不是说神里绫人把妹妹祭出来就能产生出如此强大的国民号召力,而是在天领奉行与勘定奉行的映衬下社奉行简直就是一朵又香又白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哪怕海祇岛的反抗军也知道社奉行到底还是个人,他们不愿意攻击。

    “你们只消跟着我去壮壮声势就行了,御三家里只有神里家置身事外连被人扔块泥巴的事儿都没有,瞎子都能闻出这里面的猫腻,你们想坑死社奉行就绕着他家走。”

    如果人手足够二百更希望直接撕掉三奉行中两位的籍账,这不是人不够吗!已经换做小打小闹攻击衙门了还要故意避开神里家,别说朝堂上的老狐狸,刚混进文吏属官队伍里的新手都得笑而不语。

    士兵们被说服了,扛着刀提着枪把脸一横,还真有点要发狠的意思在里面。

    下午四时,潜伏在稻妻城内的自己人前来传递消息。

    “二百,烟花店让我来告诉你,那枚烟花已经做好准备。还有就是愚人众的执行官进了天守阁……”来者赫然是荒泷派的二把手久岐忍,由于锁国令的缘故她在璃月的学业一度中断,这对于一个略有些强迫症的学霸来说根本不能原谅。

    “多谢,要你这个时候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二百拉住她的胳膊正色道:“你现在回下城区,让荒泷派的人向花见坂的老板们递个消息,就说今天黄昏前勘定奉行衙门要突击检查各家账本,让他们赶紧关门躲回家去。”

    坚壁清野带来的不仅是补给困难,同时还有心理上的进一步压迫。反向操作过来被吓到的肯定不是反抗军,至于说上城区那些胆子柔软身段灵活的高门大户……吓的不就是他们吗?

    之所以不提前通知……提前安排就没法保证秘密不被泄露,这样大的事一旦泄密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达到效果她一开始就没找不靠谱的人参与,就比如荒泷一斗这种无法掌控的存在,只有需要他发挥作用时才能放出来。

    送走久岐忍,二百抬头看看太阳的角度。五郎和万叶老老实实摁住急躁的士兵,等待她给出动手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位于花见坂的小店老板们像是从空气中汲取到了某种预兆似的一家一户紧挨着关门谢客。这股风潮很快就席卷到位于上层区的体面商铺——虽然传闻中勘定奉行只是要临时去查那些泥腿子的账,可是谁也不能保证税务官会不会突发奇想把他们也囊括其中。

    搂草打兔子一向是勘定奉行府的作风,原定目标无法完成的话他们随时可能调转枪头采取备选方案。

    偌大的稻妻城就像是突然摁下了静止键,成片成片的商业销声匿迹,街头小贩跑得无影无踪,就连闲来无事四处溜达的帮派成员也像是退潮后的沙蟹那样忙忙碌碌钻进泥沙消失不见。

    一直等到下午五时,逢魔时刻开启,二百望着西边火烧一样的天空呼出一口气:“动手!”

    第102章

    战事一旦开启,策划之人就没什么能做的了。

    二百领着二十个反抗军踩过空旷街道上散落的雷樱花瓣,直抵社奉行衙门。

    神里绫人不在,神里绫华也不在,于是反抗军真就朝门口扔了许多石头和泥巴。伤得最重的是急急忙忙冲出来关门的老苍头,他跑得太急了,一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伤到踝骨,二百亲眼看到自己这边好几个人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又扔回去。

    把别人工作场所的大门口弄得一团糟,二十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推举出个临时领头犹犹豫豫找向导讨主意。

    “少堆些干草,放把火咱们就走。”二百能怎么办?堵着门放火已经是这些士兵的极限了,他们还没被战争异化成野兽,这是件好事。

    于是二十个人儿戏般胡乱抢来些或青或黄的杂草,眼睁睁看着向导心狠手辣扔了根火折子上去,火很快着起来,这些人差点没反过去叫嚷着帮里面兀自叫嚷的属官灭火。

    “行了,咱们走,路线都背下来了吗?”二百抽出腰间佩刀,这些反抗军的视线立刻转移到她身上,“背,背下来了!”

    “四人一组分五队,死守要道出口,但凡传信之人就地格杀。”

    一旦消息传到驻守在城外的天领奉行兵营之中,他们这一百多号人根本不够填的。

    “想想你们留在海祈岛的家人朋友,再想想自己曾经蒙受过的冤屈和不公。”二百直指长野原烟花店的方向:“看到那边了吗?烟花升起的时候,你们才能撤退。”

    “是!”这二十个反抗军士兵的声音变得特别大,他们孤军深入,早已没有退路。想要在死地里挣扎出一条活路,那些软弱的心思最好扔远些。

    二十一人就地分做六个小队原地散开,二百独自冲向官驿。

    后面的记忆里尽是一片血红,等她提着刀从官驿出来,一步一个黏腻的猩红色脚印笔直延伸向天守阁正门。

    绚烂多彩的烟花在深蓝色夜空的映衬下格外璀璨,烟花易逝人情长存,希望当初花钱定下这枚烟花的人也能于冥冥之中共赏此番美景。

    盛大的焰火仪式还在继续,抵达天守阁下方时这里的天领奉行士兵横七竖八倒着,情况最好的双手抱头瑟瑟发抖,武器杂乱无章散落一地。

    五郎和万叶几乎与她同时赶到,小狗大将上前揪起其中一人的衣领喝问:“说!谁干的!”

    谁干的并不重要,他只是确认面前究竟多了个敌人还是朋友。

    “雷……打雷了……”士兵语无伦次,涎水顺着嘴角流了一下巴,“打雷了……嘿嘿嘿……”

    五郎一惊,松手放开这个神智错乱的人,他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就好像身体里的骨头被去掉了一样。

    “被过度富集的雷元素力给压伤了。”二百看了一眼,这种症状在八酝岛和神无冢都算不上罕见,出现在鸣神岛就更……更不奇怪了。

    毕竟能造成雷元素力过度富集的源头常年蹲在天守阁里。

    五郎转身命令普通士兵后退,就算是有神之眼的人如果感觉到不适也不要勉强。三人汇集在一处继续前行,金发的旅行者蹒跚着脚步出现在檐角下。

    “……”

    他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派蒙焦虑的围着人飞来飞去转圈圈。

    “你没事吧!”万叶显然与旅行者熟识,见到少年活着迈出天守阁的门槛他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上一次的追赶不及遗憾至今,这回终于赶上了。

    空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想要笑一下,至少让面前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不要太过紧张。

    他们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

    金发少年是个非常可爱、非常讨人喜欢的人,他安静的时候蜜金色的眼睛里总是荡漾着温和宽厚的软光,他要是活泼起来又总会吐出些出人意料的有趣言论。

    他总是能注意到别人微小的情绪,并及时给予正面支持。

    这样一个温柔体贴品德高尚的人,谁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从背后突袭?

    不能,哪怕那一刀犹如山峦崩摧天河倒悬。

    雷电将军的刀撕裂了空间,上一秒她人还在天守阁广间内俯视地上那滩黑色灰烬,下一秒便已精准无误斩向践踏了鸣神威严的外来者。

    反应最快的是枫原万叶,风元素力的加持让他在那一瞬间闪现般突入将军刀下。

    金戈铿锵声中她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无想的一刀,至高无上的一刀,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阻拦在攻击范围之外。

    起风了。

    青色的元素力打着转盘旋,淡淡的雷光闪了一下,冰冷的味道缓缓渗透,无声无息——就像个躲藏在影子里的刺客。

    鸣神才是全稻妻最出色勇猛的武士,一刀未能建功,她并没有迟疑不决。只是刹那的怔愣,很快她反手又斩一刀,将枫原万叶逼出他的元素力范围。

    “跟我上!”五郎振臂一呼,士气大振的反抗军蜂拥而上。

    旅行者突然反应过来,他做了件奇怪的事——转身挥剑直指鸣神,和他同时采取行动的还有默默潜入风元素力场内的二百。

    那是振寒光闪烁的好刀,刀身比普通打刀厚重了几分,姿态也更直。它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自太阳西沉的方向冲出,角度极其刁钻。

    具体能有多刁钻?

    你能看到它,你也能意识到它的存在以及它的目的,但就是来不及阻止。

    哪怕你是鸣神,或者鸣神打造的人偶。

    天黑得很快,这不正常。

    提瓦特的天空,每夜都有灿烂银河转过头顶。这里却是漆黑的,就像光也无法逃出的黑色空洞。破败但仍旧高大的鸟居破土而出,脚下是稻妻最为殊胜尊贵的三重巴之雷纹。

    那是将军的徽记,神明的徽记。

    神樱树下捧着轻小说的宫司大人说过,想要谒见到真正的雷神,只有一种可能。

    落樱漂浮在盛满清酒的朱漆酒盏中,她一手书一手酒,好不逍遥自在。

    “我有个故事,你想听吗?想听就再去端些油豆腐来。”

    旅行者尚未醒来的时候,神子讲了一个神明和两个人偶的古老故事。

    鸟居显露出完整的形态,烙印着鸣神徽记的圆形平台上,一个紫衣紫发的女人跌迦而坐。

    旅行者惊慌失措看着被一块带进特殊空间的二百,甚至忽略了她手中那振寒涧般的刀。

    事情发生的太快,人脑总会下意识忽略掉那些不会对自身生存造成威胁的细节,转而精准记忆一些有可能造成威胁的端倪。

    他忘记了那振刀就在不久之前穿透过“鸣神”的躯壳。

    “怎么办,你,你怎么进来了?”

    他差点趴倒在地寻找能把她送出去的缝隙,二百觉得自己应该有在朝他微笑:“恩公不必忧心,我这边另有一笔要与雷神计较的账目,现下且先不搅扰恩公的正经事。”

    空像是梗了好大一口气咽不下去似的,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唯有取胜才能同时保住两个人的性命。

    “又是你……”紫衣紫发的女子松开指印徐徐落地,睁开紫色的眼睛看向一而再再而三搅扰她静思冥想的“变数”。

    两个?

    变数……变多了。

    她看向握紧无锋剑挡在前面的金发少年,顺势再看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女,百思不得其解。

    啊?

    但她毕竟是个武人,连肠子都直挺挺只有一根的武人,所以一切的疑惑都放在战斗结束后再去解决吧,一切的恩怨也只能在刀锋与剑刃下分晓。

    八重神子提供的“反雷神训练装置”确实模拟了雷神的一些战斗习惯,但它只是个装置,并非雷神本人。

    金发少年机敏躲过一次又一次落雷,岩元素与风元素萦绕在他周身为他提供庇护。

    风之神和岩之神是七神中最为古老的两位,再加上须弥的智慧之神,这三位一定是提瓦特大陆上道理懂得最多的证明了吧。

    二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突然想起三位并不会与自己产生交集的神明,他们离得太远,她也从不曾供奉祭祀亦或是向他们祷告过。

    但她就是想要叛逆这一下,当着雷神的面念叨念叨别的神明,刺激。

    空喘着粗气拉开自己与对手之间的距离,他之前已经与女士鏖战了一场,坚持到现在体力已然告罄,全靠毅力苦苦支撑。雷神再次举起她的刀,紫色的刀爆发出惊人的闪光,就像霹雳撕裂天幕。

    但是这一刀,再一次被人挡住不得寸进。冷冰冰的刀锋抵住了雷鸣,凡铁战胜了神明的锋刃。

    细胳膊细腿,个子也矮墩墩的稻妻姑娘收起她所有的绵软与温柔,那些矫揉造作的伪装在雷光下就像黏土外壳层层剥落,露出藏在内里的心。

    她好像想要说话,但又什么都没说。元素力被神明压制不能使用,冰晶破溃,血色溅了出来。

    “!”

    空记得自己发出了呼喊的声音,但他不知道二百的名字,所以那大概就只是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拟声词。

    一口一个“恩公”,传闻中“身娇体弱”、“不谙武艺”、“心机颇深”的异瞳少女仅凭一人一刀便缠住了稻妻最强战力。

    她几乎贴在雷神身上似的与她白刃相拼。

    这考验的并不只是武艺。韧性、勇气、忍耐……以及绝对的冷静,叠加在一起才能让她像台不会出错的机械那样将大脑给出的每一条指令都完美执行。

    但人终究只是人,她也会累,伤口会痛,血液流失后会变得虚弱。面对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最终她选择了代价最大但也是最小的策略。

    雷光停顿了,元素力恢复了,金发少年猛得大喘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屏息得太久,几乎快要缺氧。

    异瞳的稻妻姑娘挥刀放开守势,如此显眼的破绽她的对手自然不会放过。那曾经劈开山海的长刀自前胸穿透从后背透出,被人类身上硬度仅次于颅骨和牙齿的肋骨给卡住了。

    她抬起头,向雷神露出一个沾满鲜血的笑容。

    “抓到你了。”

    那振由凡铁打造,融合了一个凡人的骨灰,由被遗弃的人偶所打造的刀狠狠钉在“心脏”上。那是神明的心脏,稻妻的心脏,全世界最为殊胜尊贵的心脏。

    第103章

    一个凡人的力量能有多大?

    没有多大。

    跑不过花豹,跳不过野猫,寿不过百年……甚至背不动与自己等重的物体。

    但是当他们下定某种决心,山海可填平。

    “你们赢了。”

    她当然可以用手中足以斩断岛屿的刀将瘦巴巴矮墩墩的少女腰斩,但是这样做没有意义。

    就算这孩子永远留在一心净土,难道就可以掩盖这一场的一败涂地了吗?不能。神明的意志输给了凡人的意志,永恒的意志输给了刹那的闪光。

    不止一个人类向他们的神明举起手中的刀和反抗的旗,恍然回首,巴尔泽布发现曾经坚定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已经淡到几乎看不清楚。

    可她还记得那些人,他们就追随在她身后,纵使被兽境中的犬型魔兽踩成肉泥也不曾退缩。五百年前的稻妻人和五百年后的稻妻人,破釜沉舟的战意并没有发生改变,可是他们刀锋所指的对手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是最荒诞不羁的梦里她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被人讨伐的目标。

    “你们的意志胜过了我的意志,说出你们的来意。”

    巴尔泽布本想松手挥散雷元素凝聚出的武器,可那样一来被长刀穿透的女孩很快就会死。她顿了一下,只是松开刀柄让空接住她倒向地面的身体。但是二百却没有放过她,哪怕下一刻身坠黄泉,她的手也死死握着她的刀。

    “我只是想让你听听稻妻子民的愿望与心声……”空支撑着站在二百身后,他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不就有个现成的稻妻子民吗?

    是的,自诞生起至今,这是唯一一个将武器刺入她要害的对手,值得尊重。

    她没有心,她的心已经连同天理赐予的神之心一起交给八重神子保管,这一刀只能使她受伤,并不致命。

    “你有什么要求。”

    胸口的疼痛是种非常稀罕的感受,和姊妹陨落时的痛楚完全不同,和乍闻友人身亡时也不一样。那是一种单纯的疼痛,除了让她知晓生命遭遇威胁外并没有复杂的内涵。

    “如果想让我死,那是不可以的。”鸣神坦然的陈述事实,“我不能死在大地之上,否则稻妻全境都会被无序散溢的雷元素摧毁殆尽。魔神怨念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不管那死去的魔神生前如何爱惜子民,待祂死后怨念也会毒死一切生物。”

    “……”二百还在坚持,她只是个人,与神明鏖战几乎耗尽所有心力。眼前尽是大片大片粘稠流淌的红色,耳边传来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模模糊糊听到了“愿望”和“要求”,虚着眼中神光挤出最后的力气:“我要你,从此以后神明的归神明,人类的归人类。”

    不要再有人借“神命”之名将同类当做可以榨油的薪柴了。

    “……”

    天守阁。

    众目睽睽之下将军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到勘定奉行的养女二百姑娘,一刀捅穿了稻妻的神明。

    别说那些趴在地上不敢与鸣神对视的天领奉行士兵,就连敢把反造到神明眼皮子底下的反抗军们也脚下发软。

    老天爷!什么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璃月人怎么这么会总结俗语呢?谁能想到看上去吹阵风就能倒、脸上写满“我好柔弱”的柊二小姐骨子里能如此决绝!

    诡异的卡顿很快恢复,旅行者先恢复过来。他就像是提前就知道些什么似的扔开手里的无锋剑,及时接住胸口突然涌出血渍的异瞳少女。

    救命!甜甜花酿鸡塞不进去!

    及时赶来的是社奉行,他同时还带来了一只垂着尾巴的“貉”。

    “大御所大人,臣等来迟,还请您宽恕!”

    也不知道托马每天要给神里家主洗多少条白裤子,空撑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二百回头看向雷电将军,那承载着雷神意识的神造人偶。

    她卡卡的,像个遇到BUG后不知所措的机关。不过很快那种顿卡就消失了,巴尔泽布接手了她为自己打造的永恒躯壳:“带下去救活。”

    她指得自然是二百。

    只要人还没死,“救活”不是件难事。神里绫人放下早柚让她和空挪到一旁去救人,自己继续低头愧疚请罪:“臣无能,天领奉行与勘定奉行府被愤怒的民众包围,其中诸事……臣无法裁断。”

    “不干人事儿的家伙,活……!”

    反抗军队伍里冒出特别突兀的一声,虽然很快就被同伴捂住嘴巴,但“活该”这两个字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社奉行看上去更加愧疚了,他摘下佩刀横放,额头点地行了个大礼:“臣等愧对大御所大人教诲!”

    眼看二百呼吸趋向稳定,空忙里偷闲瞄了他一眼。

    噫!好茶!好茶!

    完全没有在“政治”分支上点亮哪怕半个技能点的鸣神动动手指,想起十分钟前自己允诺过的事:“……”

    “三奉行之事……且先将人都劝开,待厘清原委后必要向所有稻妻子民有所交代。”她选择把工作一股脑全推给最后一个还能用的部下:“劝解之事交给你,另外召八重神子入天守阁。”

    说完转身就跑了,扔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说来着?

    空:“……”

    见识过温迪的“君主离线式”和钟离的“大家长式”尘世执政,影这种“自机代打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要不是在座都打不过她,别说她只是魔神了,就算是天理也得被揍开线。

    “方才……雷神已经接受了二百姑娘的劝谏,所以……”他绞尽脑汁思考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五郎压根没听他说完,抬胳膊一挥:“兄弟们撤!”

    连带着枫原万叶,乌央乌央一片人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海祇岛造反的诉求一开始就是取消眼狩令与锁国令,见识过雷神只挥出了一半的“无想的一刀”后小狗大将果断改变策略——不行咱还是抱二小姐的大腿吧。她本来就是金主加股东之一,这回下血本连命都压上来了,总不可能坐视生意赔本。

    雷神离开后才从台阶上起身的神里绫人看着满地悄悄睁开眼睛四下里偷瞄的天领奉行士兵:“……”

    摊上这样的老板,何愁文件不够看?

    “劳烦你先将二小姐送去木漏茶室,舍妹正在安抚惊慌失措的民众,我得去劝走荒泷兄弟好让九条裟罗小姐腾出手收拢散乱的天领奉行士兵以避免更大的祸患。至于说勘定奉行和至冬人该如何处理,不如等柊二小姐醒来再议。”

    这事儿确实着急,空抱起二百,派蒙和早柚围在两侧,一行人匆忙赶往茶室。

    托马留守茶室接应各处伤员,金发少年抱着浑身是血的柊二小姐冲进来时把他吓了一大跳。

    “快些!这边!”青年声音都有些抖了,早柚跟在后面垂头丧气的埋怨:“都说她只是因为脱力才现在还没醒啦,你要相信要的技术。”

    金发家政官:“……”

    终末番的最佳辅助找了个角落窝进去,头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不是重症不要喊我哦……”

    为了凑元素爆发而攒能量也很辛苦呐!

    隔天中午二百才睁开眼睛。

    “你想要什么?”派蒙比空更早发现她自己撑着胳膊起身默默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二百愣了一下,眨眨眼睛靠回去,然后慢慢摇头。

    好像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鸣神正在慢慢偿付她积攒了许久的代价,那一刀只是利息,从此以后全稻妻的人都会知道鸣神并非不可战胜。她只要退了这一步,今后也只能一直退下去,直到最后彻底退回神明的领域。

    派蒙帮忙把水送到她手上,二百迷迷糊糊伸手揉揉她的脸:“……也不疼啊?”

    “当然不会疼,你又没怎么用力气,再说了这是我的脸。”小精灵抱着脸颊搓搓,飞到门边去喊接了冒险家协会委托来帮忙的旅行者:“她醒了哦!八重神子交代的事,还是由你转告吧。”

    这消息不好也不坏,但又有可能影响到伤员的心情,派蒙揉着脸把空拽进单独的病房,金发少年挠挠后脑勺又抠抠脸颊。

    “那个……”他犹豫了一会儿,仔细看看二百的气色,觉得她大概能承受住接下来的打击才道:“柊慎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给了鸣神两,额,一刀,他公开宣布要和你解除父女关系。”

    那家伙蹲在天守阁下的大牢里还能记起这层关系,不得不说求生欲拉到了上限。

    二百像是没听懂一样迷糊了一会儿,喜悦升腾的速度比派蒙偷吃零食的速度还快:“是吗?天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儿!”

    她之前还愁过万一柊慎介死活拽着自己不撒手该怎么办,事情居然这么轻易就解决掉了。如果换了二百那必然是携家带口都要贴上去、坑不死也要恶心死暗搓搓害了自己的人。柊家主的怂,终究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看来他是知道鸣神的厉害的,生怕被牵连着加重刑罚。可是他既然明知此事却还要将国库当作私库将国人当做私奴,不得不说又是一种别样的胆大包天。

    母亲把她抵做二百摩拉卖进勘定奉行府,这笔账到今天终于彻底结清了。

    第104章

    空一句话还没说完,见二百对坏消息接受程度良好,他也跟着高兴起来:“八重神子让我提醒你下周开始记得去八重堂上班。”

    坐在床上正打算喝水的人:“……噗!咳咳咳咳咳!”

    “我到现在也只是认识字的程度呐!”二百心里明白这是八重宫司给予的庇护,否则她现在就该收拾东西跑路。

    “啊,这……”金发少年一笑两只眼睛齐齐弯作峨眉月:“那不是刚好可以公款看小说?”

    派蒙捂住嘴小小声:“不要说出来啦!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声音超大,派蒙突然意识到这家伙冷不丁开了个玩笑,只有自己傻乎乎跳进去,气得挥舞小拳头跺脚:“你这个家伙!”

    笑了一会儿空抱着一心报复的小精灵向二百道别:“你好好养伤,我这段日子还会留在稻妻,只是海祇岛的巫女来信希望我能去帮些忙,所以不在鸣神岛。”

    好歹他也是冒险家协会的资深专家,总不能满足于每天四个跑腿任务就算了。妹妹的消息隐藏在提瓦特大陆各个边角,她的失踪既然另有隐情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说什么。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自认倒霉的拖着无锋剑上天入地去找她。

    “旅程的终点在哪里呢?”二百不再刻意喊他“恩公”,宽厚的少年已然反应过来她之前那番做作的原因。不过他选择淡化它,也不主动提及,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空抬头看看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星辰,也许是深渊……”

    “旅程结束后你还会回来吗?不是作为过客,而是停留在稻妻、或者提瓦特大陆上随便哪个国家……”她仿佛沾着露水一般的柔软视线看得少年立刻把头低下去:“不,不知道。”

    这一刻他只觉头上的压力简直比面对雷神时还要沉重,很有种气都喘不过来的怂包相。

    异瞳姑娘的目光也渐渐低下去,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啊,您是异国勇敢的旅行者呀,就像一阵偶然吹过岛国的风,是我强求了。”

    她抿起嘴角,笑容里充满淡淡忧郁:“不管将来您去了哪里,我都会认真等待您的捷报。愿您的未来一片坦途,愿您的愿望尽皆实现,愿您的大名被所有人称颂。”

    不喜欢送别,却总是在送别。

    旅行者:“……”

    如坐针毡,完完全全的如坐针毡。现在他不仅仅是好像坐在针垫上,室内室外明里暗里那些眼神也变得跟针刺一样。

    “那,那什么,”他别别扭扭挠乱脑后金发:“如果有节日我还是回来凑热闹的,又不是出门去送死……”

    “呸呸呸!”派蒙大声吐了好几下,“不吉利!快点和我一起呸几声!”

    “哦!”他傻乎乎的和向导一起呸了四五声,派蒙看上去满意极了。

    她叉着腰表情很是郑重:“说出来的话也是有讲究哒!话本里有好多反面案例,咱们也要吸取教训才行。”

    “是是是是。”空连声应答,起身给二百重新添了热水又坐下。那些让人身上长刺的视线移开了不少,他又别扭了一下,凑近些压低声音问:“我可以写信给你呀,画片、信、还有各地特产,都可以交给冒险家协会传递。旅行本身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如果不是稻妻少不了你,我肯定要邀请你一起去冒险。嗯,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能收到信的那种。冒险家协会会把我的信交给你,别忘了回信好吗?”

    不是代号,也不是潦草敷衍的简称,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二百侧过眼睛盯着他看,直把金发少年看得几乎冒出冷汗才移开视线,“琉璃光。”

    “我的名字叫琉璃光,稻妻有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但是冒险家协会的话,他们熟知的琉璃光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那一个”琉璃光,在天领奉行悬赏单上的金额比枫原万叶还要高。

    “因为眼睛天生异色就像璃月出产的琉璃晶砂,所以父亲选了琉璃两个字。母亲说只叫琉璃显得太脆弱了些,于是又加了个光字。”

    她扭开脸,耳朵有点红。

    “哦哦,好,好的。”空看了眼躲在门外的托马,后者举起手里的病号餐表示自己出现在这里绝对是个意外。

    “我先回冒险家协会交任务。”少年从凳子上跳起来,“回见……琉璃光。”

    二百没理他,抬手挥了一下作为回应,金毛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吃饭吃饭,那个……”托马把陶锅放在窗边长桌上,拐回来拎着空坐过的那个凳子坐下。

    “气色看上去不错。”他裂开嘴一笑,开门见山说出来意:“我家大小姐邀请您得空小聚,这回是真的小聚。”

    说完他盛了碗粥放在二百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提着锅去下一个病房。

    “万叶说他抽空会过来看望你,不过他现在得先照顾好住在枫原老宅里的海祇岛访客们。”走到门边他转身说了这么一句,视线落在压在枕头下的那振刀上,“这刀不错。”

    不止他好奇,所有人都好奇。枫原万叶那把璃月来的吃虎鱼刀已经被大家堵住看了一个遍,也就二百是个姑娘没人敢造次,不然她也跑不了。

    “……”异瞳姑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这是多摩。”

    托马手里的陶锅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跳着脚来来回回将砸碎的陶片和米粥打扫干净,好不容易清理干净后交代厨房重新再熬一锅,金发青年这才一脸惊惧的重新回到凳子上:“怎么,怎么会这样?”

    多摩是谁他当然知晓,万万没想到这伙计居然、居然被人给铸进刀里去了。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谁干的!

    “是我一时大意没看好。”二百背了这个锅,她不认为托马是散兵的对手。

    托马的眼神明显不信,不过只要他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二百也就权且当自己没看懂。

    话题到此为止,他没话说二百有话说:“神里大人可还忙得过来?”

    那当然是忙不过来的,至少勘定奉行的烂摊子现在无人能管。按照稻妻的习俗柊慎介进去了柊家一应大事小情包括他的政治遗产都应该由继承人接过去继续干,可他唯一的继承人柊千里对此一窍不通,生嫩得用不完一眼就能看到底。至于说能指望得上的柊二小姐……又被他公开宣布断绝父女关系给“逐出家门”了。

    神里绫人就是生出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二百姑娘,天守阁来人传话,大御所大人说要见您。”梢站在外面敲响拉门。她也不想来回传这种话,但那是鸣神的信使,木漏茶室能拦得住任何人唯独不能拦这位。

    对话被打断,室内静了几秒。

    托马皱眉:“现在吗?她才刚醒没多久。”

    饭都没吃进嘴里,要不要这么着急?

    信使也觉得尴尬,鸣神干巴巴一句“我要见她,请她来见我”,底下人只能厚着脸皮跑断腿。

    “嗯,我这就起身。”异瞳姑娘摇摇晃晃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托马扶了她一下才从房间里走出去拉上门,“有需要就喊人。”

    她总不能穿着寝衣去见鸣神吧,女孩子换衣服性别不同的人理应主动腾出空间。

    等待的过程中托马去厨房要了一杯糖盐水来,眼见二百穿了黑色男式振袖还配着刀,他把水递过去:“喝完再走,不差这几分钟。”

    “多谢。”失血让二百的气色变得有些淡,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凌厉,“出发吧。”

    信使站在檐廊下等候,梢领了此行目标任务出现时他结结实实鞠了九十度行礼:“辛苦小姐,请您随我来。”

    这回她是作为客人被请进天守阁,鸣神站在广间看着地上的灰烬发呆。

    “大御所大人,您要见的小姐到了。”信使和侍从自打迈过门槛就没有将头抬起来过,就算明知二百是行刺了神明的刺客也碍于命令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敬。

    于是二百就这么穿着不伦不类的男式服装带着刀走进稻妻至高无上的所在。

    “听说您要见我。”她不觉得自己和雷神有什么可谈的,神明离人子越远才越能获得人子的顶礼膜拜,离得进了难免被人看到浑身上下尽是小毛病。

    巴尔泽布回应的有些慢,她抬起头:“有人告诉我你与至冬人交好。”

    且不论说这话的人究竟何种心思,二百是不打算让在座所有人心里痛快的。她挑眉轻松道:“没错,使领馆厨房的饭菜很好,不会饿死人。”

    侍从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雷神卡了一下,很老实的点点头:“我很抱歉。”

    “别,您不需要向我道歉,毕竟我还没被饿死,但我希望您向我的刀道歉。”

    她解下那振打刀双手举过头顶:“他曾经以性命做赌想要向您进言,很可惜,和平的诤谏失败了,我们只能考虑流血的路。”

    鸣神看着它,此时此刻它更像是无数理想主义者的缩影,过去那些人跟在她身后征讨四方,如今他们对她挥刃相向。

    她终于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很抱歉。”

    第105章

    “对不起,我很抱歉。”鸣神低下头,很快又在两侧侍从的颤抖中抬起眼睛:“但神明是不能有错的,如果神明犯下错误……”

    “神明犯下错误一样要付出代价!”二百斩钉截铁打断她,看也不看表情千变万化从惊恐变得愤怒的侍从们:“我、我们,就是你的代价,你应付的业障!”

    “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凡人琉璃色的异瞳与神明紫色的眼睛对撞,没有谁退让。

    那振刀刺破胸腔的时候,巴尔泽布看到这个普通女孩破釜沉舟的意志,今天它又一次闪着光重现。

    ——如果你再次把手伸出神明的领域,人类也将做好准备让提瓦特七神只剩下六个。她的眼神告诉雷神,神明与人类之间当有一条分界,若是神明大人对这个概念有些模糊,人类也能略微懂些“真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稻妻子民在神之眼中寄托的愿望十之八九与神明本身无关,大概这就是她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真相。

    侍从们互相搀扶着软倒在地,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杂役出身的女孩骨头能硬到雷神也会被扎破手的地步。

    不过二百还是懂得“得了好处不卖乖”这个道理,马上换了张笑脸哄那满身失落的直肠子神明:“人类的归人类,又不是说我们就不尊敬不喜欢您了。若是神明之间征战攻伐,您一句话的事儿,稻妻人责无旁贷。但三奉行以神命治国是真的不行,就算您不用批文件,不错眼的盯着他们也受不了不是吗!”

    “不管那么多闲事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休息?想怎么冥想就怎么冥想,想怎么静思就怎么静思,缺了谁的也不能缺了您的。哎呀~我的神明多厉害呀,拳打须弥脚踏蒙德,还会造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偶……呐呐,大御所大人?”

    她是会哄人的,娇滴滴软绵绵,能硬刚也能软款,细声细气时声音甜得能挤出蜜。

    “我、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不会反复。愿赌服输,谁叫我输了半招……”上一个这么黏黏糊糊哄巴尔泽布的还是狐斋宫,事实证明有的人吃这一套能吃上好几百年。

    雷神点完头后疑惑的上下看看二百:“你家里果真没有狐妖血脉吗?”

    不是她说,换个神明恐怕也扛不住子民这么哼哼唧唧的吧!

    “托您的福我全家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有没有狐妖血脉我也不知道。”

    二百一句话结束话题:“八重神子要我去她的八重堂打工,今后您有事找我就让人去那里找。”

    今日只为给多摩讨公道,既然目的达成她也不想在天守阁内久留。

    “你去吧,啊对了!”巴尔泽布想起自己一开始打算说但没说完的事,“劳你把这位愚人众执行官送回去,另外今后与至冬有关的事也都全权交给你处理。”

    二百:“……”

    是……【女士】吗?

    怪不得她一上来就提什么与至冬人交好的事,感情鸣神她是个不怎么能听得懂言外之意的神……这和传说中温柔慈爱善解人意的形象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传言害人!

    侍从们一直放着那滩灰烬不敢清理,愚人众要求进入天守阁的请求也一直没有得到允许,但事情总得解决,大家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可以成为中间桥梁的那位。

    半小时后二百捧着颇有古韵的檀木盒走出天守阁,直奔至冬使领馆。

    【女士】和【散兵】还不一样,前者是领有正式任命的外交使节,后者更像是隐藏着专司下黑手的备用。哪怕散兵席位更靠前,雷神一怒劈了散兵都没有劈了女士闯得祸大,随意击杀外交官,这是开启战争的节奏。

    提出建议的人料定了二百不会不管,如果她能坐视至冬赶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与稻妻开战,那么一开始她也不会向雷神亮出反抗的刀刃。

    离开天守阁前二百只有一个要求……她要求由九条裟罗重新接管幕府军,尽快结束与海祇岛方面的战斗,转而备战至冬。

    打得过打不过另算,至少要做出个拼命发狠的样子才行。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同样得不到,可见必要时暴力总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终极手段。

    有至冬的压力在侧,力保九条家的声音小了很多,至于柊家……一团烂账没人想去当这个平账仙人。

    三奉行里倒了两个,那些曾经被打压的有志之士纷纷走出书斋蚕食鸣神一步步让渡出来的权力,这不是一个人就能摆平的事,也不能全由一个人摆平——好不容易才请神明回去她自己的领域,又塑造出一个神化了的人,这反不就白造了吗!

    眼下二百暂且顾不上那些,她得先将热锅蚂蚁一样的至冬人安抚住。

    异瞳少女出现在使领馆门前时,乱糟糟的愚人众就像被摁下了暂停键的唱片机。他们盯着她手中雕工精湛的木盒,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我……把罗莎琳女士带回来了。”时至今日二百也没有张嘴对任何一个人说过散兵的去向,在愚人众的登记系统中他已经被标上红色视为高危,而【女士】……则是灰色,殉职。

    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至冬人全都抿紧了嘴,他们自动分列成两排,火铳兵鸣枪示意。

    愚人众们小小举行了一个哀悼仪式,在其他国家的国土上,高傲的执行官重归尘土。

    “多谢,小姐……”卡拉马佐夫沉沉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快动身将【女士】大人送回至冬,乔伊和乔治留下等待后续的使节前来处理剩余问题。”

    他摘下帽子低低头,二百明白这是他的好意。乔伊与乔治总喜欢找她玩,关系比较亲近,这两人不会在新来的执行官面前说她的坏话。

    “节哀,当时天守阁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问鸣神或是旅行者,前者不一定能拨出空,后者的话找冒险家协会花笔钱就能得到详细报告。”

    她向来以好意回报好意。

    不用出门餐风露宿就能拿到任务金,又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行为,想来旅行者不会拒绝。

    “我记住了。”卡拉马佐夫朝身后挥挥手,有个债务处理人隐去身形。

    只要他们不是去闹事,飞着走飘着走跳着走还是钻到影子里走都无所谓,冒险家协会可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二百放心得很。

    “您去楼上收拾行李吧,打包就行,我们会派人送到指定地点。”大胡子接过檀木盒让开路——想必今后她也不会继续住在这里了,至少表面上大家并没有撕开往日那层温情脉脉的薄纱。

    接连失去两位执行官,至冬在稻妻的实力大打折扣,在新的执行官到来前不宜与本地人发生争执。

    “……”二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门厅里黑压压一片愚人众目送她扶着楼梯栏杆慢慢走上去,很快被转角的砖木挡住身形。

    房间里的小说打开看了一半,倒扣在床头柜上,衣橱里被新衣服塞得满满当当,绝大多数都还没有上过身。可爱的枫丹风格洋裙上坠着浮夸的蝴蝶结,色彩艳丽搭配起来却又显得很柔和。

    衣橱深处还有一根很漂亮的金泥红漆烟杆,别人送给罗莎琳又被罗莎琳随手扔给二百。她把这些都装进柊家送来的箱子里,箱子里原本的东西早就被倒腾出去撒遍稻妻各个角落。

    她在小房间里一直坐到日落,听到一队愚人众开着他们那辆怪模怪样的机械车离开,然后起身来到花园。

    白色的圆桌躺椅还摆在老地方,但是不会再有人青睐它们了。每个执行官的脾性都各不相同,看斯卡拉姆齐就知道,罗莎琳喜欢的东西他全无任何好感。

    天色彻底暗下来,二百走出至冬使领馆,在民巷尽头看到了九条裟罗。

    天狗少女脱下甲胄和征战的长靴,换回平日里的装束。她手上挽了弓,腰间配着刀。

    “……我来请你,一起去乌有亭喝一杯。”她踩着木屐向前走了几步,露出被挡在身后的猎物,“在神无冢岛的时候说好了的。”

    “好。”二百声音很轻,全无防备一般慢慢走向她尚且滴着血的弓弦。

    九条裟罗对鸣神的信仰比稻妻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坚定,世家贵女的高傲与军人的忠贞在她身上完美融合,有这样勇猛出色的武士在,理论上至少可保天守阁再屹立百年。二百都已经做好硬吃她一箭的准备了,不想九条小姐反手将弓背在背上,单手提起那只倒霉的小野猪。

    “我听说你从天守阁出来就在做准备,可惜时间仓促又没什么好物资,干脆亲手打一只猎物请你尝尝。”

    两人并肩走出民巷,从远处匆匆赶来的鹿野院同心瞳孔地震。

    真、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柊二小姐行刺鸣神又被赦免这事儿早已在稻妻城内传开,一些不得了的秘密他还是从影向山的表姐哪儿听来的。综合下来算算,名侦探有理由怀疑暗杀九条家大公子以及纵火天守阁的人就是她。

    但……就算指认,如今而言意义也不大了。这还只是九条孝行和柊慎介双双去蹲大牢的第二天,雪片一样的诉状就差点把衙门给埋起来。

    太多冤案,太多血债,刑罚加在一起够天领奉行和他的长子死上一百次还有余。

    “裟罗小姐,二百……额,也许我该喊您琉璃光小姐?”他暗示二百自己已经查清楚她身后的一切,异瞳姑娘也只是笑着点点头:“随你喜欢,名字只是个代号,我确实是被柊家主以二百摩拉的价格买下。”

    九条裟罗:“……”

    鹿野院平藏:“……”

    有些人就是很会用平平无奇的语气阴阳怪气得其他人抬不起头,那位九条大公子甚至没能在天狗和侦探脑子里待够一分钟就被扔出去。

    算了,只要她今后不再犯案,过去的事权且记下吧。

    第106章

    乌有亭的冈岖老板从父亲手里接过这家老店总也有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客人自备新鲜食材上门。那可真是够新鲜,小野猪还是热的,九条大人弓弦上的血也还没有凝固。换个人他能直接关门谢客,但是面对天领奉行大将……嗯,生意还是要做的,小命要紧。

    “炙和烧,不要太清淡,另外多来些酒。”九条裟罗说完直接走上二楼包间,老板娘悄悄松了口气——这位大人身上煞气忒重,坐在一楼客人全都得被她吓跑。

    老板本着职业道德颤颤巍巍追问一句:“三位年龄够吗?”

    喝酒这种事,总也得满十六岁再说。别的律法他管不了,这一条还是要管管。

    “我够了,”九条裟罗一坐下就将弓和刀解下来放在左手边,二百和她一样。两人明明谁也没提过半个与此相关的字眼,行动间却默契十足,异瞳少女莞尔一笑:“我还差两个月,老板你就当不知道好啦~”

    鹿野院平藏:“额……”

    上司又不是请他喝酒,这里面有他事儿吗?要不是担心鸣神的头号信徒和头号反贼当街打起来,他才不会来趟这摊浑水。

    “好好好,小的明白了。”冈崎老板低头行礼麻溜退下,没多久乌有亭最讨人喜欢的看板娘提了一盒下酒菜又提了一瓮酒送上二楼,“这还是锁国令前从蒙德进的葡萄酒,老板埋在樱树下好几年也没舍得喝呢!”

    她手脚伶俐的摆开三只水晶(其实就是玻璃)杯,红宝石般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

    “三位稍坐,食材马上就炮制好。”

    客人带了食材并不意味着不用其他食物,日子穷困些盐水煮黄豆也能佐着浊酒喝上一夜,但这里是乌有亭,稻妻最有名的高档料亭。各种下酒用的腌渍小菜摆在四乘四的格子里,荤的多素的少,章鱼足、海螺肉、还有炸得酥酥脆脆的小银鱼……都是稻妻人喜欢的口味。

    九条裟罗端起酒杯一口气灌了半杯下去,怔怔看着桌间的辣酱腌蟹:“你杀了我大哥。”

    “嗯?”二百稍稍抿了一口脸就红了,“嗯。”

    她点头:“是,他早就该死。”

    鹿野院平藏小小声提出反对意见:“你其实可以上书的,稻妻有律法。”

    “不说远的,就最近,他从前线回来的第五天,天领奉行府后门抬出来七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头脸都被抽烂了。”二百眼神幽深的看着鹿野院同心:“你告诉我,律法在哪里?”

    同心闭紧嘴巴缩回座位上。

    这一点他心里更认同国外同行——当法律的尊严荡然无存时,复仇就是正当且合理的。但是他不能说这样的话,毕竟身上还穿着天领奉行的制服。

    “你没有虐,只是杀,多谢。”九条裟罗把剩下那半杯产自晨曦庄园的上等葡萄酒喝掉,努力自己说服自己:“你授意枫原万叶把荒泷一斗从监狱里放出来,让他拦住了我进入天守阁救驾的路。”

    做过的事二百并不避讳:“对,我让他去的。你不能去,你会受伤。”

    她夹了好大一片沾满芥末的海螺肉放在九条裟罗盘子里:“那个时候你不会听任何人的劝。”

    “邦!”

    九条裟罗一拳砸在材质坚固厚重的矮桌上:“很好,你没有说谎……那么,你与我结交,是为了骗出我手上的关文印信吗!”

    没有天领奉行的印信那一百多散碎着潜入离岛的反抗军根本不可能进入稻妻城。

    “有没有印信对我来说都一样,天领奉行的防线就跟筛子一样,想过就过了。不过一开始去找你确实是为了报复,”二百拿着杯子喝了两口,侧头去看放在左手边的刀:“你杀死了我最后一个亲人,在那场御前决斗上。”

    “他从离岛出发,徒步环游稻妻诸岛,看到沿途尽是千里无人烟的惨状。他没有想办法逃出稻妻去外面过逍遥日子而是选择回来向鸣神进言。”她把杯子砸在桌面上:“他做错了什么?你们告诉我,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鹿野院平藏:“……”

    “我父亲因言获罪,家里花光所有积蓄也不够赎回他的死刑,他受刑之后兄长欲将尸体带回家埋葬,”二百把杯子里的酒喝完,咧开嘴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刽子手威胁他,不给够钱就要把父亲的尸体扔进海里。”

    狱卒吃犯人,刽子手吃人血,天领奉行从上到下都是这个样子。

    “只差二百摩拉,只差二百摩拉,我兄长的命只值二百摩拉。”她一把抄起杯子砸在地板上,破碎的玻璃片飞溅过九条裟罗和鹿野院平藏,“你们谁来告诉我,律法呢?公平呢?正义呢?道理呢?他妈的稻妻根本就没有这些玩意儿!”

    “就在稻妻城外,白狐之野海乱鬼用铁锅把平民蒸熟分食,下城区刚刚产子的产妇忍痛将还在哭的婴儿溺死在便桶里,绀田村的老人被儿子背进影向山遗弃……你们是瞎了吗!”

    “八重神子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雷神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多摩在乎,我也在乎,除了神明和贵族,其他人都在乎。”

    她坐回去,提起酒瓮将酒液倒入碗中一饮而尽,芬芳的红色汁液像血一样汩汩涌下沾湿了内衫浅灰色的衣襟。

    “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沾着血。”她哑着嗓子,不知不觉间红了眼圈,“为什么会这么难?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

    九条裟罗抢过酒瓮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灌下去。

    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你一碗我一碗喝掉整整五瓮葡萄酒。

    冈崎老板上来看了好几次,见客人只砸了个杯子就再也没有发出让人担心的声音,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除了前三瓮酒从橡木桶中取出来还是原浆,后面两瓮或多或少都掺了些水,就怕两位小姐喝高了酒后无德。

    喝到第四瓮九条裟罗顿了一下,二百也顿了一下,都尝出老板的小心思但也都没有戳破,结果第五瓮又更淡了些,两人放下碗没有再让送酒。

    再喝就纯属灌水了,没意思。

    鹿野院平藏悄悄放下心,至少到现在为止九条裟罗和琉璃光都没有动刀的意思,只要她们不在稻妻城内打起来就足够了。这两位一个雷系一个冰系,他要是个岩系还敢动手拦上一拦,可他是风系啊……万一不小心打出个扩散乌有亭就可以考虑重建了!

    桌上整整齐齐的下酒菜没有人碰,九条裟罗举起筷子精准夹起二百放在她面前的螺肉咬了一口,眼圈一红鼻腔一酸,很快抬头瞪了好友一眼,扭过去频频擦拭眼角——这就不是个好人!呛死了!

    二百根本不在怕的,洋洋得意夹了块撒着须弥香料的烧肉塞进嘴。

    小野猪就是嫩!

    筷子略动了两下再次停顿,主宾双方都觉得喝的有点多实在吃不下。九条裟罗擦干净眼泪,扬声喊老板将桌上剩的东西分三份打包。冈崎老板闻声立刻跑上来殷勤伺候,看到九条大将给的摩拉袋子他笑得极其灿烂,恭维人的好听话一连串说了三四分钟,没有一句重复。

    离开乌有亭走在青石板路上,九条裟罗下定决心似的靠近二百压低声音和她耳语:“有几个附庸家族想那你作筏子,有机会离开稻妻避一避吧。九条家败了,大御所大人如今态度不明,总有人想成为新的御三家。光我听到的就不止一条传言,他们似乎想以你为目标,谁先杀死你谁就取代九条成为新的天领奉行……”

    “呵,土鸡瓦狗,来就是了。”二百抬起下巴,个子不高气焰不矮。

    “还是得谨慎些,还有啊,有些人本事一般口气却臭得很,万一遇上了你……”裟罗想想,觉得身边这朋友不是吃亏的性子,“你不要砍死人。”

    砍不死就行,琉璃光做事自有一套道理,她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性格。

    默默跟在后面提东西的鹿野院平藏:“。”

    “我有数。”二百点头应下,九条裟罗看了眼天空中的月亮,转身对鹿野院同心道:“你送她去木漏茶室,务必平安送到。”

    “是。”他看看上司又看看上司的朋友,突然意识到这两个人一点醉意也没有——晨曦庄园的老板得哭晕在葡萄架下面!

    就……稻妻这点风水全都生在女孩子们身上了是吗?

    “先送你回天领奉行衙门,就这几步路,散散酒气。”夜风一吹颇有几分凉意,二百朝天守阁的方向眺望,“裟罗,我不想哪一天拔刀指着你,天领奉行一定要管住了。”

    “嗯。”九条大将颔首:“知道。”

    两人并肩走到衙门台阶下,九条裟罗发现二百不经意间绕了个圈走到右边,疑惑的看着她:“怎么?”

    “……”异瞳少女停了一会儿,“我母亲死在这里。”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妇,接连失去所有财产和丈夫、儿子后含恨自尽在仇敌门口,大约是想等着亲眼看他们的下场。”

    这件事只过去了六七年,周围街坊都还没忘,常年驻守衙门的九条裟罗也有所耳闻:“是大公子……”

    “你觉得呢?”二百自嘲的扯扯嘴角,“大少爷经手的第一桩案子,必要立个典范给全稻妻人,要让他们知晓鸣神威严不容侵犯……那到底是鸣神的威严,还是他下一任天领奉行的威严?”

    “……对不起,我很遗憾。”九条裟罗垂下眼睛,“只要我在,天领奉行不会再出现类似的冤案。”

    “那就好。”二百转过身背对着她挥挥手,“走了,回见。”

    鹿野院平藏提着打包盒追上去,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很快隐入夜色。

    落樱被夜风带出院墙,九条裟罗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感仿佛也随着这阵风消散开来。过去的悲剧无法避免,她能做的不多,只能专注于未来尽量不要再发生悲剧。

    说老实话她也不希望与琉璃光剑拔弩张,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好友之间不应如此不是么?

    第107章

    鹿野院同心把上司的友人送到木漏茶室门外,神里家的家政官黑着张脸盯着他们看。

    “好浓的酒气,”他抱起胳膊,不赞同的摇摇头:“你是不是忘记身上的伤才刚好?”

    啊,这!

    二百装傻似的抬头望天,双手背在背后轻轻扭动身体,活像条在水里原地游动的金鱼。不等她想出转移视线的借口,金发青年先一步让开路:“快去休息。”

    “哦哦,好。”她如蒙大赦一般灰溜溜溜过他身前,身影隐没在障子门后时猫咪爱娇的喵喵声忽然大作。

    托马看向鹿野院平藏,少年一激灵,将手里那份没人碰过的打包盒递出去:“琉璃光小姐和九条大将在乌有亭喝了五瓮葡萄酒,没怎么吃东西。那个……”

    酒不是他劝的也不是他给上的,但是面前这位家政官的眼神硬是让人抬不起头。

    “下不为例。”托马盯着鹿野院差点把人盯得缩成一团,看到少年露出心虚的表情才收回视线,“太晚了,同心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别误了明早上工。”

    “晚安,再见!”平藏挥挥手就跑,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

    转天早上二百被窗外婉转的鸟鸣声吵醒,昏头昏脑爬起来洗了个澡换上藏蓝色的外衫,床上被褥揉得乱七八糟也懒得管,拉开拉门先探头在走廊里问:“早上吃啥?”

    “鸡蛋、米粥、腌萝卜。”回答她的是枫原万叶。

    少年精神奕奕的从斜对门的房间里探出半边身体,二百看到他,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

    她“咻”的缩回去关上门,生怕被人看到自己乱糟糟的内务。

    被人晾在原地的万叶:“……”

    能看出这家伙对士人的心理阴影比较深了,但是总这样被人回避的话……不管性格有多洒脱也会感觉到有些尴尬。

    十分钟后二百拉开门重新出现,朝气蓬勃的补上问候语:“早啊,枫原小少爷。”

    坐在广间吃早饭的万叶因为嘴里有东西而错过发表意见的机会——他早已不是少爷了,也算不得小,整个称呼只有姓氏是对的。

    活脱脱简直就像个缩水多摩的少女端来碗筷坐在对面,她居然连磕鸡蛋扒蛋壳的手法也和那家伙差不多。

    “嗯?”二百百忙之中瞄了他一眼又瞄瞄自己手里的蛋,察觉到少年眼中的怀念立刻了然道:“我父亲和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多摩经常来家里蹭饭,两个人吃饱肚子一抹嘴就勾肩搭背的往外跑。”

    “他们出去做什么?”关于多摩的少年时期,万叶甚是感兴趣:“我记得你说他们喜欢出门行侠仗义?”

    二百翻着白眼直叹气:“唉,看小说看的。有时候他们会跑进影向山希望能偶遇八重神子看看狐妖到底长什么样,有时候他们会梗着脖子去挑衅海乱鬼。多数时间鼻青脸肿的逃回来,被父亲发现就双双站在院子里挨训。”

    实在很难想象多摩有那样狼狈的时候,枫原万叶简直要在脑海里看到那幅画面了——友人和他的友人老老实实垂手排排站直,被看不清面貌的中年男子严厉训斥。

    两个狐朋狗友之间肯定你看我我看你的企图互相甩锅,然后成功互相拉扯着被戳破,一块落进水里似的垂头丧气。

    异瞳姑娘狠狠咬了去干净壳的鸡蛋一口,把剩下的泡在米粥里搅合搅合,埋头苦吃。

    饭后她决定去八重堂问问将来的工作事宜,有必要的话还得花点精力找个落脚的新住所。

    至冬使领馆肯定是不能再去住了,新执行官来了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木漏茶室也不是久居之所,现在她自由了,不需要再以自污的手段自保,当然不好意思继续败坏人家社奉行冰清玉洁的名声。自家留下的那个小房子她更不敢回去,美好的童年记忆太多,她不忍心看。

    “我等会儿要去八重堂转转,你呢?”她三两口扒干净剩下的米粥,腌萝卜吃了两块佐餐被酸得挤眉弄眼,再也不肯碰第三块。枫原万叶端着碗慢慢点头,小少爷吃饭也斯文,慢悠悠的硬是不着急,两相对比下显得二百倒更像个莽撞少年。

    他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抽出手帕擦擦本就很干净的嘴角,点头:“我和你一起去,昨天下午我过来时你已经去了天守阁,雷神没对你做什么吧!”

    “她能对我做什么,”二百的笑脸“呱嗒”一下掉下来,恶声恶气小声嘀咕:“我不想在她身上花费更多精力。”

    雷神那句“神明不能有错”和八重神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明白讲再多的道理也不如直接放弃,魔神终究无法与人类产生共鸣。想想也是,猫不能向虎寻求认同,人也不能勉强神一定要理解自己。

    所以哄归哄,总是要哄一下的,不可能不哄。但是那座高山不再对她有任何吸引力,祂只需要威严的美美矗立于半空中就足够了,千万不要落在人间。

    “眼下这段日子会很乱,雷神像是想要隐退的样子……贵族们跳出来争夺权力什么手段都敢用,”枫原万叶边观察二百的表情边试探道:“我和你一起,好吗?”

    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多摩留下的“遗物”,那个人生前物欲就不重,死后留下的东西更少。少年小心翼翼的,既想靠近又怕被排斥:“至少有人帮你提东西。”

    “……”

    “随便你,我还能把你的腿打断不许你跟着么?”她灵活的晃晃脑袋,对颈部的完整程度很是满意。

    现在的稻妻城里有太多人想砍断它了,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

    “好,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能出发。”万叶把桌上的空碗摞在一起送去厨房水槽,提上他的吃虎鱼刀就和二百一前一后离开木漏茶室。

    托马远远喊了一句:“不许再去喝酒!”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一块抬起手朝他挥挥。

    八重堂今天的生意也很好,远远就能看到门口大排长龙。从花见坂向下走,想要去到书店就必须先经过冒险家协会。看板娘凯瑟琳出声喊住二百:“请问是琉璃光小姐吗?空有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她找出夹在夹子里的信封,看着二百在收件名单上签过名字才将信件交给她:“如果要回信只需在信封上写清楚收件人交给我们就好,按照普通委托计件收费。”

    “看来冒险家协会和狛荷屋在这方面的业务存在重叠。”二百开了句玩笑,收好信件打算等闲下来再看。

    打从凯瑟琳喊人时起枫原万叶就一直保持着特别的沉默,直到从侧门走进八重堂被编辑水田请入内室安坐,他还是一副嘴巴被缝上了的样子。

    “我今天来是想看看未来的工作环境,工资多少?休息日怎么算?有员工宿舍吗?”

    水田编辑现在看二百的眼神就跟看个大热IP差不多,只要周围没有愚人众出现他总能反应得很快。

    “是是是,总编大人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些都由我们这边安排。”他排出三份合同放在桌面上推给二百看,“插画师、作者、编辑,全都给到您最顶配的条件,想签哪份都可以!”

    二百:“……有没有对文学素养或者文化素养要求更低些的工作?比如说仓库管理员或者清洁工。”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容易在斯卡拉姆齐的威胁逼迫下认全了常用字,那可能写出画出让人喜闻乐见的作品啊!

    “您不要妄自菲薄嘛,人的经历有时候比读过多少书更重要。我建议您签作者,因为作者签待遇最好,每年只消完成二十万字的最低写作任务就能拿到保底工资……吃喝无忧。”水田编辑将另外两份合同摞起来放在一边中肯道:“插画师还得自己买颜料,催稿也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他说的有道理。”枫原万叶终于开了尊口:“写作就是讲故事,把语言变成文字,不必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别人也一样可以写在纸上。”

    少年垂下眼睛笑笑:“很久以前我遇见过你给下城区的孩子们讲故事,讲得很好。”

    “另外的话,仓库管理员和清洁工都没有宿舍提供哦,工资也不是很高,通常我们都是召人兼职来做这些。”水田编辑掀开底牌打出“宿舍”这一张,暂时没有固定落脚处的二百姑娘妥协了。

    她怔怔盯着那份作者合同看了许久,由衷感叹:“没想到我还能有吃上这碗饭的一天。”

    这就是答应下来的意思,水田编辑高高兴兴递出毛笔。

    “在这里签字就好!”他指着每一处空格详细告诉二百该怎么填,然后坐在那里身体前倾做出鞠躬的趋势:“今后我就是您的编辑,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哈!”

    二百认真按照他的指点填满空格,心里长出一口气——还好字都会写,不至于临时问,脸面算是保住了!

    “宿舍的话安排在花见坂您看怎么样?离书店近,也方便您出行。”成功完成困难工作+1,水田心情极好,起身收拾好文件和笔墨,转而替二百张罗起新的落脚地。

    柊家和九条家倒台,稻妻城内瞬间空出来许多无主的房产,八重堂趁机收购了一些打算作为员工福利发放给大热作者,从里面拨一套出来不是难事。

    二百只听地址就知道那些房子都什么情况,最后挑了一户最靠近至冬使领馆的单层小院。这地方就算免费给人普通的稻妻居民也不会住,水田马上就拿起条子去办手续,二十分钟后带着钥匙回来。

    “这就算是办好了,钥匙给您,期待看到您的大作热卖。”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位不知道该怎样称呼的小姐写不出东西,哪怕她写出流水账也多得是人想看——谁不好奇烟花绽放的那天天守阁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呐!

    第108章

    走进八重堂时二百还是个无业游民,等她从八重堂出来就已经成了个有房产甚至有文化的人。别管住所归属权在不在她手里,反正只要给住就行了,八重神子看上去还能再活个五百年的架势,一定也不用担心老板突然下线导致中途失业。

    总编给一个刚刚脱离文盲序列的人如此高的待遇,用意其实很简单——招安!包你吃包你住,没事儿可不能再给我造反了嗷!

    吃这种好处从来不觉得嘴软,二百理直气壮,她拿到钥匙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自己接下来的落脚地还缺些什么。

    这处院落与至冬使领馆只隔了一片街区,步行走快些二十分钟也足以走过去。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柿子树,冬季到来树叶已经落光,一颗颗红透了的柿子就像小灯笼挂在树梢,引得鸟雀早晚窥探。

    只看院墙上露出来的树冠,二百对这个窝就有几分满意了,打开门锁走进去再一看更是喜欢。普普通通的稻妻民居还有个六七成新,最棒的是院子里有口井,连水都不需要出门打。

    前院有柿子树,后院有樱花树,小花池里紫阳花缩成一团等待春天降临。

    “挺好,太大了我一个人住显得太空旷,这个大小还能招待朋友留宿呢。”她前后左右逛了一圈,推开屋门看看门框窗框又看看横梁和立柱,“不需要换主材实在是太好了!”

    檐角下有个燕子窝,冬天燕子飞走了,窝里空荡荡的,就像张惊讶的嘴巴。

    “缺一些家具,柜子、桌子、凳子之类的东西,我记得我家祖宅里白放着好几套,不如搬过来修修直接用。”万叶好几次将视线放在那颗柿子树上,看上去很有些蠢蠢欲动。二百从厨房窗户跳出来,看到树梢上有只蓝鹊翘着尾巴上下挪腾,“把柿子都摘了吧,不然落在地上和鸟屎混在一起又难看又难闻。”

    这院子要请人打扫,都不必请外人,直接喊荒泷派的小弟们来赚几个零花钱。

    “我来摘。”少年轻飘飘的蹿上树,风元素力打着旋将树梢上挂着的那些柿子吸在一处,蓝鹊气坏了,吱吱呀呀大叫,眼睁睁看着人类没收了自己的储备粮。

    “哇!居然有这么多!”异瞳姑娘惊讶地睁大眼睛,摘柿子的人不动声色地站得更直。

    身高不够,还可以想办法从气质方面凑一凑嘛!

    柿子们挂在树上看着稀稀拉拉更像某种很有仪式感的吉祥点缀,摘下来摆在一处居然又有好几筐。二百大方的让万叶带走一半分给暂时住在枫原老宅里的海祇岛反抗军,剩下的她打算交给托马。柿子很甜但她不知道该怎样保存,不如请木漏茶室的住客们尝尝新鲜。

    虽说锁国令是要解除的,但官方文件一日没有下达,民间的物资就要匮乏一日,甜味也是种难得的享受了。

    万叶带着一堆柿子离开,下晌五郎和好几个反抗军成员又跟着他跑过来。他们搬着柜子桌子凳子鱼贯而入,很快就把二百的新家摆得满满当当。

    “再不搬过来明早就烧得只剩炭了,今年冬天还挺冷。”小狗大将的尾巴不停摇动,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亢奋。

    “你好像很高兴?”二百有些好奇,五郎咧开嘴笑得忠厚老实:“前线停战了,等到眼狩令和锁国令解除,很多人的生活都能恢复原状。”

    少女垂下眼睛微笑,她没有在这个时候泼他冷水。

    恢复原状?绯木村怎么恢复原状,被邪眼毒害的人怎么恢复原状,从八酝岛至神无冢这一线的魔神怨念要怎么处理,处理干净后土地的归属又该如何划分?

    “你不要着急让他们解散,问问珊瑚宫心海的意思再说。”

    反抗军在一日,威慑力就有一日,谈判的结果也会截然不同。

    五郎乐颠颠翻上房顶掀开瓦片检查,手里忙着也不耽误他动嘴:“说得也是,很多逃亡到海祇岛的人家宅田地都被天领奉行给没收了,总得发还回去才能让人继续过日子。”

    少年轻快的翻出好些已经有了裂纹的瓦片,叉起腰极有成就感的举起来给院子里或站或坐的人看:“买些新瓦片吧?不然等到了春天开始下雨,屋里可就要长蘑菇喽!”

    “哦哦,好。”二百眯起眼睛估算了一下铺瓦面积,点头:“下城区的山田家瓦烧得好,我在他那儿存了一笔账,估计他家仓库里还放着好些没卖出去的瓦呢,明天你们直接去拉就是。”

    五郎大奇:“稻妻城内就没有不欠你账的老板吗?”

    这个问题万叶也很想知道,少年偏过头,像那只蓝鹊一开始的模样,偷偷觑着她。异瞳的少女将被风吹散的乱发别在耳后,翘起鼻尖洋洋得意:“没有!”

    逃税这件事上,二百哥俨然是个老手。

    晚间院落下锁,众人仍要回眼下栖身的地方再住几日。

    与五郎他们道别后,万叶忽然问了个憋了一整天的问题:“早间你签在合同上的……是本名吗?”

    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二百”是什么奇葩代号,二百摩拉连烤咸鱼都买不来一整份。

    “欸?这几天怎么总有人问这个?”女孩子疑惑的转转眼睛,那双一蓝一绿的异瞳灵活转了一圈,最后直白的看着局促不安的少年:“打什么坏主意呢,说!”

    只是互通姓名而已,能有什么坏主意!

    枫原少爷结结巴巴据理力争:“我、我只是发现到了今日仍旧不曾了解过你,想起多摩的嘱托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一年多我时常在想,当初实在是受了你的恩惠,却没有可以报答的地方,这让我总有种愧疚感。我跟着北斗大姐头去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奇景,你留在稻妻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之是我占了便宜。”

    “所以呢?”二百挑起眉梢,“知道我的名字,不把它喊错,就是你的报答?”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微妙,颇有种猫咪要使坏的感觉。

    “不不不,你误会了,询问你的名字是礼貌问题,怎么能算作报答。二百摩拉是你的伤心事,我觉得能不喊还是尽量不要喊才好。逝去的人注定不会再回来,既然我们还活着……总得向前看。”

    他手忙脚乱比比划划生怕自己哪里没说对,狡猾的少女却已经背着手走到前面去了:“那我就等着你的报答咯,枫原小少爷。”

    “你喊我万叶就行,我早已不是什么少爷了,也不想当少爷。”在胸口闷了一整天的话终于能一吐为快,他终于放松下来:“嗯,你好,琉璃光,我是个流浪的武士。”

    “噗!”二百侧头闷笑,哪有人这样介绍自己啦,流浪武士……听上去好像只流浪猫呀。

    虽然但是,她一向不爱扫人兴:“咳咳,我是曾经住在影向山下的琉璃光,您好。”

    他看上去很满意,袖摆跟着心情潇洒摇晃,绣工精湛的枫叶随风飘舞。

    回到木漏茶室,托马确认今天没有谁不要命的和人拼酒才放行,放出去就跟放羊一样不见踪影的两个半大年轻人嘻嘻哈哈穿过半遮的布帘。小白正趴在它的“狗窝”里呼呼大睡,冷不防被一双手抱起来。太郎丸失去了很重要的伙伴,把狗子急得频频人立着用鼻子去嗅那双可怕的手。

    “喵?”猫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确认气味,面前是记忆里还有些残片的熟悉味道,它闭上眼睛把头一歪——就这样吧,别摔着朕就行。

    但是万叶无论如何不想让它继续睡:“小白小白,快醒醒!”

    昨晚这猫鬼鬼祟祟钻进他被子睡了一夜,害得他天还没亮就因为翻身压到猫而被惊醒。身下一团热乎乎的毛茸茸突然大叫一声跳起来踩着肚子跑掉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可不想今天再来一回。

    “咪……”小白横竖不愿意睁开眼睛搭理无聊的人类。二百浑身上下摸了一个遍也没找到能喂猫的食物,遂将视线移向托马:“嘿嘿嘿嘿,有小鱼干吗?”

    家政官这儿就没有“没有”这个答案,他变戏法一样摸出一条鱼干。小白动动粉嫩嫩的鼻子,开机速度打败全稻妻百分之九十九猫咪:“喵!”

    二百举高手从托马哪儿接过鱼干凑近了给猫咪嗅,小白伸长脖子贪婪地用力闻,万叶抱住它不撒手,两人合力把猫咪馋得喵喵直叫。

    少年人欢快的笑声惊动了和室里的人,神里绫人放下文件走出拉门看到的就是万叶抱着那只白猫,二百用鱼干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逗弄它。

    “你们回来了?琉璃光小姐,我这边需要您帮些小忙,不知道可否请你拨冗一谈?”青年站在走廊尽头,橘色灯光在他身前投下一片灿烂,看不清表情。

    二百把鱼干交给万叶朝他挥挥手,脚步轻快的走进和室。社奉行留在后面,除了礼貌客气的微笑外他还向走廊另一端的两人轻轻点了下头:“抱歉,少陪。”

    第109章

    稻妻黑白两道全线通吃的二百哥,其实也还是个年不满十六岁的半大孩子呀,她的年龄比绫华还要小,个头也更袖珍些……如果不是看到她与同龄人嬉笑打闹的样子,神里绫人几乎快要把她当做和自己一般年长的狼狈社畜了。

    鸣神正在收缩她留存于世俗之中的权力,参考旅行者的描述,那天的天守阁廊下确实发生了差点就让稻妻整体“换代”的大事。

    “坐。”低头看着她跟在身侧,社奉行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看来今日出行收获颇丰?”

    那确实还挺丰厚的,工作、住宿,乃至后半辈子的生活都不需要担心有无以为继的那天……

    “噫!”走进和室,二百立刻被眼前小山一样高的文件堆给震惊到:“要!要倒了!”

    摇摇欲坠的纸张摞出一个惊人的高度,如果鸣神也能如此勤勉或者她干脆就彻底什么也不要干,也许海祇岛的客人们也不必组织团建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鸣神岛。

    托马走在最后面送了个托盘进来,看到那些文件后叹了口气扭头出门,很快又带着三四个终末番成员过来帮忙运送——乱象将熄,社奉行正是最忙的时候,他们平日里也没怎么轻松过如今更是一天到晚眼都不敢阖。稻妻人口凋敝归人口凋敝,城内还是有不少贵族养了私兵的,万一真有谁突然想不开提刀“上进”……总不能跟前任天领奉行一样只要高过车轮就撕籍账吧!

    八重神子除了安抚几个造反头子外基本上还是老样子喝酒看小说吃油豆腐,好在她将议和之事接了去,中间又有旅行者往返说项,短期内尚且看不出战火重燃的迹象。

    好在稻妻是个远离大陆的岛国,耳朵一堵关起门埋头先管好自己家的事也不是不行,不然奉行大人就是累到吐血也稳不住局势。

    “宫司大人告诉我大御所大人将安抚至冬人的工作交给你,请带上这些。”他身处来来往往搬运文件的部下中淡定翻出一只锦袋交给二百,后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远国监司的印信和文书。

    担任对外使节属于勘定奉行治下范围,那边一团烂账至今无人收拾,神里绫人打算借机给自己培养出一个搭档。

    “哦,这是要先拆勘定奉行是吧?”二百看看自己的新职务,无需进一步暗示就明白社奉行的想法——三奉行奉神命治理国家的路已经走绝了,如果不改变过去的管理模式没有九条家也有五六七八条家,没有柊家也有东西南北家,反抗军迟早还会再次出现在诸岛并不辽阔的平原上。

    但是天领奉行较为特殊,它执掌着稻妻全境的军队,暂时不好大拆大改。社奉行上下又没有什么明显的过错,贸然动手下面的附庸家族就得头一个跳起来非暴力不合作,加加减减之下,只能对勘定奉行动手了。神里绫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将远国监司的外交管理权同税收的职能撕开,然后再进一步慢慢肢解细分这位“旧日同僚”。

    有道是名正才能言顺,既然大御所大人把至冬这个大1麻烦推给了琉璃光小姐,那么稻妻也必须将与这份权力对应的一切都交给她。如今远国监司还只是个针对境内外国人的小型监管部门,有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神明的新头领后想来能做出许多新气象。

    “没错,全稻妻总共也没有几位能够流利使用七国语言的外交使节,这件事非你莫属。”他笑着说了个数字:“薪金很值得人心动,将来驻外期间一应生活所需还可以报销。”

    虽然八重神子给人安排了个闲差几乎相当于吃空饷,但社奉行认为二百哥还不到退休养老的时候。

    二百:“……”

    我觉得你们这些搞社会管理的人身上大多都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美感,八重神子要一个只是识字的人去当什么见鬼的作家,你神里绫人就更离谱了,让我一个反贼做外交使节,居然还打算外派……说清楚什么种类的使节?活的死的?

    “咳咳,”神里家主在她难以描述的目光下露出了少见窘态,他欲盖弥彰的咳了两声,“柊家的千里小姐,最近在和九条家的镰治谈婚论嫁。”

    二百:“……”

    6。

    虽然但是,突然有点想打她是怎么回事?

    “咳咳,”二百哥也忍不住战术咳嗽了两声,“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试试,万一她能把架子撑起来呢?”

    改革这种事也不是今天发一份文件明天就什么都安排好的,它总要伴随着不时的失败与反复。一刀切的话国库里的窟窿连鸣神都不敢去想,所以眼下这个阶段柊慎介还不能死,当然也不能放。他的女儿哪怕是快烂泥也必须糊到墙上稳定住那些附庸家族的军心,等到拆分完成后柊千里才能从束缚中解脱出来,只要她自己不后悔,后半辈子到底是做个平平无奇但生活安稳的家庭主妇还是叱咤风云的税金女王……全看其自行选择的方向。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中间需要个调停人。你我都不好直接介入这种婚嫁之事,否则到时候他们两个反而越发要好的朝一处走……”神里绫人感觉有些尴尬,面前坐着的是个年轻姑娘,正常情况下她的父亲兄长正该处于对各种黄毛严防死守的时期——这样年轻的女孩却要操心该如何拆开不合时宜的情侣让他们老老实实干活,实在是过于地狱笑话了。

    “军权和治安权得分开,军队是军队,治安官是治安官,镰治先生的才能……治安官或许还能努力一把。”二百聪明得举一反三,很快就想到要怎么解决“如何平安拆分天领奉行”这一难题。

    “总得有个垃圾桶先把垃圾都装进去,不然就会撒得满地都是垃圾。”她本来是想说“粪坑”的,看在神里家主那风雅的仪态份儿上,话到嘴边又给重新咽回去。

    “是这个道理。”社奉行表示同意,甚至“社奉行”的存在将来也可以按照这种方法和缓分割。

    最后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谁来监管鸣神。

    二百作为一个普通人,撑死了她最多也就活个百十来年,鸣神的时间却有很久很久,久到足以遗忘约定。如何保证这份人与神之间的距离……要么大家都把脸扒下来偷偷溜去璃月请已经退休的岩神过来帮忙订立契约,要么找个稻妻本土出产的严厉长生种盯着鸣神和她的眷属,给她们上个项圈。

    别埋怨他说话不吉利,就稻妻这样的社会环境,今天见面一起去喝酒,明天就可能永别,由不得他不未雨绸缪。毕竟逼退鸣神的人确确实实只是个普通平凡的稻妻姑娘,并非什么天生贵胄或海外异种。

    “经过这么多年,稻妻的长生种所剩无几,还活着的无非狸妖、貉妖、猫妖……没什么战斗方面的实力。”

    这一点上神里绫人深感遗憾——要不是打不过,天守阁早不知道被人点了几回。

    “所以还真有大貉妖吗!”二百的重点一下子就歪了,哪个稻妻小孩小时候没被家长用“大貉妖”吓唬过?

    那可是大貉妖啊!

    “……”奉行大人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这不重要。”

    哦哦,好吧,看来大貉妖并没有传说中的神异,所以那些虫豸它一个也叼不走。

    “其实我这里有个很适合的推荐人选……唯一的问题在于难以说服他,”别人家“母慈子孝”的事儿她可不想掺和,一个鸣神就够要命的了,斯卡拉姆齐要是愿意配合还好,万一他不愿意配合那简直就是鸣神*2的让人头疼。

    二百思考了一阵,鉴于约定她没有轻易吐露散兵的名字与行踪。既然答应对方要为他保密,半路食言总是不好的。当然了,最主要的是现在他们还不着急鸣神突然老年痴呆不认账,所以这个人选可以先等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后再去想法子挖。

    神里绫人一点也不惊讶神通广大的二百哥和长生种也有交情,这家伙路数野得很,如果她都摊手直说没法子,那大概就是真的没有办法只能硬上了。

    他没有问二百她推荐的是谁,既然她说难请,肯定有难请的理由。

    “没关系,长生种的寿命漫长,迟一些等稻妻情况看上去更好了再做打扰比较礼貌。”他放下这件事,看着二百收锦袋时唉声叹气的模样忍不住道,“需要人手只管调用,远国监司相对于整个勘定奉行来说还不算复杂。”

    异瞳少女的眼神很复杂,她迟疑了一会儿,清清嗓子放大音量:“那个,先说好,远国监司完全由我说了算,职员去留也一样,任何人不得越权插手进来乱搅,谁来我收拾谁,你们能接受吗?我不是讨价还价,我是说,接受不了最好另请高明。”

    她可不是个容许他人在自己地盘上兴风作浪的性子,到时候有得是力气和手段,就不知道稻妻城内大大小小的贵族们能不能忍下被人打了狗的这口气。

    第110章

    在木漏茶室结结实实住了五六天,二百做好了搬家的准备。

    破损的屋瓦和墙角的青苔都已收拾妥当,物什该修的早就修好,剩下只需要从至冬使领馆把她的东西搬出来。自从罗莎琳被“送”回使领馆这段时间愚人众全线收缩,连外出采买的军需官都背着人走,低调的不得了。

    二百在门口遇上了乔伊和乔治两兄弟,双胞胎远远看到她互相撞撞胳膊,乔伊稍逊一筹被乔治推出来:“小姐,好几天没有见到您啊哈哈哈哈……”

    “您气色真好,呵呵、呵呵、呵呵。”乔治躲在哥哥身后,笑得像头咧开嘴的熊。

    “对了,小姐您知道吗?”

    “伊凡回来了。”

    “希望您还记得他。”

    “对对对,那个不爱说话的大个子。”

    “之前你们关系很好。”

    双胞胎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眼神乱飞。

    伊凡?

    “啊?他回来了吗?”二百愣住,琉璃一样的异瞳转了一圈,少女弯起嘴角,“那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你不想见见他吗。”乔伊这般说着看向门厅内,盖着讨债人帽兜的至冬青年走出来:“?”

    随着他走进乔治看看兄弟又看看稻妻姑娘,一分钟手掌的位置挪了七八处:“伊凡啊,你不记得二百小姐啦?”

    “……咳咳!咳咳!”伊凡像是被口水呛到似的咳了两声,用力点头:“记得。”

    三个至冬人交换了一圈眼神,活像信号灯来回变化。

    “……我只是,吓了一跳,”帽兜下传出一声轻笑,他让开通向楼梯间的路:“忘记这样有魅力的小姐会是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吧!”

    伊凡……有这么多话吗?与其说他是伊凡,不如说是“他”调走前最后一次出现时帽兜下的那个人。不,也不太像……

    二百眯起眼睛:“我今天来主要为了麻烦你们帮忙搬运私人用品,顺便问问新的外交使节什么时候到。”

    她拿着只绣工精湛的锦袋来回绕,乔伊和乔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看向伊凡。

    “还需要几天吧?毕竟至冬离稻妻挺远的。”他答得笃定,异瞳少女“哗”一下笑开,“看来是我心太急,不如留封书信等使节来了自行决定见面时间?”

    “毕竟远国监司现在是我的地盘,咱们的交情明晃晃摆着,怎么也不能怠慢了北方来的客人。”

    她卷起一缕滑下来的发丝缠在指尖绕啊绕,又甜又软。

    “好说,好说。”伊凡双手抱胸,帽兜下飘出一搓橙色碎发。

    二百松开发丝略微低了下头从他身边走过,青年下意识把路让得更开,等她过去后默默跟上。

    房间里的东西保持着她打包好的模样,她看了眼窗外仍旧如云一般的樱树:“麻烦你帮我找套笔墨?”

    “哦,行,稍等。”他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靠在矮柜上看她提笔写字。

    这家伙耐心不太足,没一会儿手上小动作一套连一套,债务处理人的拳套被他当成排遣无聊的小道具来回翻花,从头到尾两人再也没有交流。

    半小时后二百放下手中的笔,吹吹纸笺放在一旁,侧过去弯起眼睛朝至冬青年笑得狡猾:“伊凡,我这儿还替你存着好几张提款单呢,还好你回来了……你家里的情况好些了吗?”

    至冬鼓励生育,家家户户孩子都得论串数。虽说幼崽长大就会变成劳动力,可是也得有个“成长”的时间,这个阶段之中的父母总会特别辛苦,家庭中最年长的孩子也跟着早早懂事替双亲分担生计。伊凡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长子,他的工资薪水大部分攒够一个数就会通过北国银行寄回至冬,二百分给他的“封口费”也是同样处理。

    “……”帽兜下的青年似乎盯着她看了许久,稻妻姑娘镇定自若等待他的回应,就像个关心搭档的好朋友那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收敛起那丝漫不经心的笑音认真答道:“他们都很好,谢谢你。”

    “那就好,我把提款单给你,你的财产你自己决定去处。”

    她真的从神之眼里取出三四张提款单,款项早就全部汇入指定的北国银行账户。

    伊凡接过那些纸条,一张一张挨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塞进衣襟:“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和你说过的,不管什么时候在稻妻遇到麻烦都可以来找我。”最后她将那张放干的纸笺也递给至冬人,“帮忙转交给新来的执行官大人,多谢。”

    “另外还有我的新地址,麻烦将这些私人物品送过去。”异瞳少女仰起脸,似笑非笑看着帽兜黑洞洞的地方。阳光扫过她的脸颊,细细的绒毛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就像只逐渐成熟的蜜桃,气色健康血色充足。

    青年安安静静收下纸笺,低头看了一遍才拿在手上,那稻妻姑娘已经背着手走出曾经的卧室,楼下传来她和卡拉马佐夫打招呼的笑声。

    “乔伊、乔治,”他喊了一声,两个愚人众闪现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大人。”

    “去把这些寄给伊凡的家人,就说是……补充抚恤,他在稻妻给至冬留下了一份善意。”青年拉下始终罩在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头灿烂的橘发:“这就是你们说过的单纯无害小姑娘?”

    “是的,【公子】大人。”

    乔伊和乔治同时点头,看得他忍不住挠挠后脑勺:“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那姑娘好像已经认出他不是伊凡,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可她又保存着伊凡遗留的财物一年多来分毫不犯,怎么想都不像个普通小市民。

    “算了,明天我亲自登门会会她。”他挥挥二百留下的地址,庆幸省了一茬麻烦。

    “二百小姐胆子很小。”

    “容易害羞。”

    “生起气叫骂声也很小。”

    “【女士】大人很喜欢她。”

    “【散兵】大人也……额,他们经常吵架。”

    乔治及时把秃噜出来的话拐了个弯,乔伊在背后拼命拧他的胳膊肉。

    “哈!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小动作被我看到了哦!”橘发青年活动了一下手腕:“既然这么闲,不如跟我去后面山上练两把?”

    双胞胎心意相通,这两人打起架来同步率极高,一加一的效果远远大于二,他有点兴趣。

    乔伊苦着脸最后又给了兄弟一胳膊肘,低头回应:“好的,达达利亚大人。”

    那可是他们眼看着养活养胖的小姑娘,为了她挨顿揍也值!

    橘发青年摸摸下巴,突然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斯卡拉姆齐经常和她吵架?那家伙居然没动过手?哈哈哈哈,你们说她会不会知道六席的下落?”

    “额……”

    “一开始我们也猜过。”

    “但是很遗憾。”

    “她去了海祇岛。”

    “回来后给反抗军开门直冲天守阁。”

    “所以可能性很低。”

    “唔,这样吗!”达达利亚被双胞胎说服了,“有道理,我还是从其他方面查查看吧。”

    六席执行官,【散兵】斯卡拉姆齐带着雷神的神之心脱离监控,这件事【队长】曾经在罗莎琳的葬礼上质问过【博士】,那个神神叨叨的男人讲了一长串正常人都听不懂的谜语。最后这个烦人的“皮球”就被踢到十一席头上……谁叫他资历最浅经验不足没能第一时间找好逃避任务的理由?只能来到稻妻一边养伤一边追查六席下落一边顺手解决一下至冬和稻妻的外交危机。

    啊……稻妻的新任外交官为什么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啊!一拳下去她怕是会嘤嘤嘤哭上很久……

    达达利亚就跟狗子甩水那样甩甩头发,蓬松的橘发翘起几根呆毛,显得整个人越发像个将将成年的半大小子。

    “好吧!”他一拳垂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我决定好了,明天借着送东西的机会拜访一下二百小姐,稻妻姑娘都喜欢什么就交给你们准备啦!”

    青年在原地转了一圈:“我还有个问题。”

    乔伊和乔治的脸色都不是铁青了,简直一片乌黑。但是面前这家伙是个执行官,是上级,身为军人他们两个只能听令行事:“您请说。”

    “哈哈哈!”他快活的眨眨眼:“我特别好奇那姑娘的名字为什么叫‘二百’,二百什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说稻妻人的名字都这么奇怪?”

    “额……”双胞胎同步露出不忍心的表情:“二百小姐的母亲在她小时候以二百摩拉的价格将她卖给如今这位已经坐牢的勘定奉行,为了让她能勉强活下去。因为只值二百摩拉,所以主家给的名字就叫‘二百’。”

    “大人,二百小姐全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人还活着。”

    达达利亚:。

    哈哈不出来了。

    阖家只剩一人存活,这种事放在提瓦特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件异常可怕的事。

    “……你们从头给我讲讲,”青年大力揉搓脑后的橘发,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给搓秃的样子,“不要有任何遗漏。”

    乔伊&乔治:“……”

    所以我们之前讲的东西您根本就没听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