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一百零六十七课 我们不畏惧黑暗但我们畏惧精神病

    安洛洛已经不记得?,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了。

    爸爸接她放学时说妈妈还在忙工作不能回家,所以?他们两个今晚可以?出去吃,问她想吃哪家店……

    而她顺势就提出了, “想去那家新开的游乐园园内餐厅里吃儿童套餐, 同学?说那边的肉丸和土豆泥都好好吃”。

    爸爸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 但他没有对这种“特意买几百块的门票进游乐园就为了吃价格远超外面的园区餐厅”的奢侈行为发表意见……苦谁也不能苦孩子,家里又?不是没条件, 他再怎么也不会教导洛洛“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的。

    最终爸爸只是说:“可以?,但?吃过饭后就离开游乐园, 好吗?如果妈妈知道我们背着她一起去游乐园,妈妈会发脾气的。”

    安洛洛小?朋友转转眼睛,很不走?心地“昂”了一声。

    然后,她在园区餐厅里快快乐乐地扒完自己?儿童餐具里的土豆泥, 叉子一扔,便快快乐乐地奔向了闪着彩灯的旋转木马——

    什么“妈妈会发脾气”啊,妈妈单独领着我在游乐园玩时爸爸也没发脾气啊, 妈妈肯定很能理解这种情况啦……而且,退一万步, 妈妈发脾气又?怎么样?哦。

    发脾气的妈妈不过就是瘫在客厅地毯上滚来滚去的大猫猫,抱着冰箱里喝空的草莓牛奶盒呜呜嘤嘤控诉她“小?偷小?贼小?混蛋”, 安洛洛见过太多次了, 早练出了淡定抬起毛绒拖鞋、淡定跨过妈妈的好心态。

    她一点?也不觉得?“妈妈发脾气”是大事, 所以?此时奔向旋转木马的速度, 仿若遭遇血腥马赛克的安各。

    瞬间起飞, 只余残影。

    猫科动物?弹射起飞, 那是真的很快很快的。

    原地抓着手帕正打?算给孩子揩嘴的爸爸:“……”

    真不知道小?丫头?是继承了哪边的运动基因。

    他默默地折了折手帕,塞回包里, 结账出门,慢吞吞追过去。

    其实,刚才?也不是不能用远超小?老虎的反应速度擒住她的后颈,把她揪回来。

    可看安洛洛挤进排队队伍时亮闪闪的眼睛……

    算了。

    这时候她揪回来呵斥“赶紧回家不准玩”,未免太不近人情。

    虽然他之前觉得?在妻子辛勤工作时单独带着女儿来游乐园玩不太好,可,将心比心……

    她独自带着女儿在外面翻山越岭、遍览山川月色时,他自己?也没有很在意。

    应该没事吧。

    “洛洛,把嘴擦了,再……”

    “爸爸爸爸!坐过旋转木马后可不可以?去那边打?靶子——”

    “如果能在排队的时候把作业做完交给我检查,就可以?去。”

    “……知道了爸爸。今天作业只有背诵课文和几道数学?题啦,所以?我才?想来玩……”

    那之后呢?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安洛洛有点?记不清楚了。

    好像玩得?很开心,如愿以?偿地乘坐了旋转木马,玩了打?靶的小?摊,买了一把击打?感特别有节奏的水枪,乘坐了漂亮又?高大的摩天轮,再然后……

    夜色深沉。

    天幕上绽出绚烂的烟花。

    她缠着爸爸让他给自己?和烟花拍照合影,再开始录像,一定要把这么漂亮的东西录下全程分享给在工作的妈妈。

    一定,一定,无论如何也要录下全程,烟花“咻”地窜上去,“嘭”地炸出来,“噼里啪啦”星星般落下的漂亮景色……

    “洛洛。洛洛?撑不住就睡吧。”

    可是眼皮不听?话?,常年累月下养成的固定生?物?钟也不听?话?。

    她揉着眼睛不想睡觉,可是眼皮愈来愈沉:“爸爸……烟花……”

    “爸爸帮你录完。明天再看吧。”

    “妈妈……”

    “妈妈似乎还在工作。爸爸先带你回家好吗?”

    “不……唔……”

    可是好困,好累,脱下衣服爬进小?床的时间到了,一连串哈欠淹没了安洛洛想说的话?。

    思绪和眼皮一起下沉,落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记忆里最后的印象,是爸爸的手臂伸过来,把她抱进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次学?会走?路后蹒跚倒进去的地方,第一天上幼儿园前扑进去哇哇大哭的地方。

    她枕着爸爸的肩膀,而爸爸正抱着她回家睡觉。

    ……对啊?

    我应该、应该是玩累了,睡着了,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里睡觉呢,我的一整天明明结束了啊,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安洛洛茫然地看看四周。

    雾茫茫的山崖,雾茫茫的水,她站在一片雾茫茫的草丛里,身上依旧是穿去游乐园玩的那套小?黑裙。

    妈妈给她订制的帅气小?黑裙,在葬礼上意外破了口子后,爸爸又?缝了一只绿山小?老虎上去,以?此纪念她被抢走?的那只老虎布偶。

    安洛洛不禁弯腰,摸了摸自己?裙摆上的刺绣。

    小?老虎温顺地滑过她的掌心,没有任何灼烫感。

    ……爸爸亲手缝制的小?老虎没反应,就说明,这里不是很危险咯?

    妈妈给的智能手表也……

    安洛洛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空空荡荡。

    ……妈妈的手表不见了?

    她慌乱起来,赶紧扭头?在四周搜寻,妈妈的手表上有定位器,如果丢失时间太久,妈妈会很担心啊——

    “呀!”

    拨开草叶的手却拍到了什么东西。

    这一声“呀”并非出自那东西,而是安洛洛下意识喊出来的,因为她手上的触感——

    冷冰冰,滑腻腻。

    像是在草丛中暗自埋伏许久,直到鳞片沾满露水才?吐出信子的毒蛇。

    安·毛茸茸控·洛洛头?皮发麻,闪电般缩起手腾腾腾倒退数步:“什、什么东西!出来!”

    雾茫茫的草丛静默片刻,逐渐发出了窸窣的响动。

    那东西滑行般悄悄分开了雾气与草叶,现身在她眼前。

    “人……活人?”

    ——白斗笠,白长衫,个子矮小?又?瘦弱,正是安洛洛在绿山参加皮划艇漂流赛时遇见的小?男孩。

    她猛地松了口气:“是你啊,吓死我了!”

    当?时她还蠢蠢欲动想把对方收成小?弟,可惜比赛第一名更重要,安洛洛全神贯注划船后,就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了。

    爸爸说那个小?男孩有事回家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对面的是身份安全的“备选小?弟”,安洛洛理直气壮地埋怨道:“是你就早点?开口说嘛,吓我很好玩吗,这种看不清周围环境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真会令人害怕的!”

    白斗笠歪了歪。他似乎对她话?中的熟稔感到好奇。

    “你……认识我?”

    当?然了,我们可是同划一艘船,同拿第一名的战友关系,要不是比赛后你消失得?太快,迟早能被我发展成第一个小?弟。

    安洛洛揩揩鼻子:“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看到我丢的东西?一块智能手表,是妈妈送给我的……”

    白斗笠又?歪了歪。

    “智能,手表?”他饶有兴趣,“那是什么?”

    ……啊对,忘了他是绿山本地的山村小?孩了,不清楚智能手表是什么。

    安洛洛老成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不指望你能帮我找到……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哪里?

    如果安洛洛刚才?翻找手表时不能焦急,可能就会注意到,当?她幼嫩的掌心划过那些尖尖的草叶时,没有任何感觉。

    雾气也好,草丛也罢,湿漉漉的露珠……她在这些东西中间翻找、前进着,裙子却没有弄脏,脚步也没有滞涩。

    除了触碰白斗笠,安洛洛自始至终,没产生?任何“触觉”。

    这是梦里。

    她找不到手腕上的小?手表,只是因为睡前爸爸替她取下了那块手表,放在她的书桌上……

    可安洛洛没有察觉,她满心满眼都是妈妈的手表。

    那是她的东西,她的领地,才?不能莫名其妙地丢失啊。

    “这究竟是哪里?”安洛洛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家吗?你身上有没有带手机?”

    歪在一边的白斗笠颤了颤,又?慢慢正回来。

    他放弃了感到疑惑,也放弃了继续探寻。

    “虽然不明白手机,但?回家……你既然来这里,就回不了家。”

    白斗笠下的小?朋友伸出袖袍,轻轻挥开了周围的雾气。

    崇山峻岭,幽潭深谷,望不到天,见不到地。

    他说:“这是无归境。”

    ——哦,姑姑家啊,那太好了。

    安洛洛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彻底安全了:“那我们赶紧走?吧,这块地是哪个峰头?啊,我带你去找我姑姑,找到姑姑后请她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

    她一边絮叨一边背过身去,念念有词地往前跑,左转转右转转不停探着路,像一只摸不着头?脑的笨蛋小?猫咪。

    漂亮又?洁净的裙子,干净又?明朗的脸蛋,耳朵后两条蝴蝶翅膀般飘飞的小?辫子……

    白斗笠停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

    巨大的铜剪刀,还滴着热热的血,缓缓逼近安洛洛的后心。

    没有任何防备啊。

    这只奇怪的幼崽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这么没有警惕心。

    竟然对初次遇到的人露出后背……不,算了。

    这也方便他,完成每日清理。

    铜剪刀高高劈下,就像毒蛇张开的牙,白斗笠瞬间逼近捅穿了——

    “喂!!住手!!”

    铜剪刀一顿,飞快藏回袖袍里。

    白斗笠小?朋友乖巧地低下头?,背着手,仿佛刚才?那个悄无声息张开毒牙的家伙根本不是自己?。

    “姐姐。”

    ——不远处的雾气再次被拨开,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跑向安洛洛。

    那是个神色冷冰冰的小?女孩,同样?穿着洁白无瑕的白袍子,但?袖口、袍角、胸口、衣边都绣有繁复华丽的金线,她还佩戴着宝石与流苏制成的长耳环,头?顶戴着一顶漂亮的小?羊毡毛帽子。

    真漂亮。

    安洛洛眨眨眼,刚要上去搭话?,却见小?女孩直接掠过了她,跑向了身后的白斗笠。

    他们认识?

    安洛洛转身:“你们这是——”

    “啪”地一声,是小?女孩重重抽向白斗笠的脑袋,后者被这一巴掌打?得?往前走?了两步,又?赶紧乖巧站好。

    “谁让你动手的?!”小?女孩又?是啪地一巴掌糊过去,“谁让你动手的,这是个鲜活的人类幼崽,不在你的日常清理任务范围内!谁让你动手——破烂!!”

    “啪”“啪”“啪”,听?声音就疼,白斗笠小?朋友被这几巴掌糊过去,却依旧低着头?,背着手,姿态像极了温顺的草食小?动物?。

    “姐姐……”

    小?女孩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抽他,满脸抵触:“谁是你姐姐!不人不鬼的破烂!!我迟早要动手除了你!!”

    白斗笠便低下脑袋,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站着让她抽。

    这也太可怜了,安洛洛看得?心惊,这不就是单方面施暴吗,她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下意识跑过去劝:“别、别打?了,他什么也没做啊,这位小?朋友,好好说话?……”

    小?女孩冷冷地看她一眼,没说话?,白斗笠却突然扶着被抽歪的帽子抬起头?。

    “你……既然来了无归境……不如……”

    他抖抖袖袍,轻飘飘地伸出那只握着剪刀、沾满鲜血的手,向她勾了勾。

    他拿着那把骇人的铜剪刀,就仿佛正拿着慢慢一篮子糖果,对着安洛洛轻声诱哄:“不如现在就让我缝上你的嘴巴,然后和我一起……”

    剪刀再次张开。

    “和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吧?”

    小?女孩跳起来就是一个暴栗:“闭嘴破烂!离她远点?!!缝上你自己?的嘴吧!”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吓得?不清,她腾腾腾倒退十米。

    完了呀,妈咪,她绝望地想,我怎么会在姑姑家里遇到这么可怕的精神病呢?

    第172章 第一百零六十八课 姐弟关系在任何家庭里都可能成为未解之

    安各不信鬼, 所以不怕妖魔鬼怪,她怕丧尸灾难片、血腥马赛克和变态杀人狂,因为以上元素都是极有可?能存在, 且无法用人力反抗的。

    ——安洛洛小朋友同理。

    她不怕妖魔鬼怪, 因为没有东西比爸爸更厉害, 她不怕血腥马赛克,因为爸爸往往是制造这些东西的源头……

    可?她同样?畏惧精神病, 当年妈妈紧张地抓着她看《沉默的羔羊》哇哇大叫,她同样?在妈妈怀里?被吓得哇哇大叫。

    ——哪怕母女俩观影时都用手捂着眼睛。

    向爸爸寻求安慰时, 他只说:“害怕可?以不看,或者捂眼睛的时候别留出那么大的指缝。”

    究竟是想被吓呢,还是想被吓呢。

    妈妈:“爸爸没有心,快来洛洛宝贝, 我们继续看《红龙》,没有你妈咪一个人不敢看——”

    于?是安洛洛小朋友就颠颠跑过去了?,尽管她总在妈妈招呼自己时欢快得像只翘屁股的小老虎, 真爬上妈妈的膝盖后?,却总会板起?脸用爸爸的话嫌弃妈妈:“害怕可?以不看。”

    然后?被妈妈抱着, 一起?再次捂住眼睛,露出一丢丢指缝, 悄悄瞅着看。

    ……对精神健康、情绪积极、根正?苗红、长这么大就没脱离过正?确价值观的安洛洛小朋友而言, “精神不正?常的变态疯子”, 真的犹如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恐怖童话。

    为什么这个家伙要莫名?大笑?为什么那个家伙要挥刀杀人?大家都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噫——啊啊啊他竟然把玻璃片扎进自己眼球了?好恐怖啊啊!!

    沙发后?系着围裙拎着拖把经过的爸爸:“实在害怕就别看。”

    妈妈紧攥着她发抖:“啊啊啊可?是老婆这个精神病疯得又可?怕又帅的啊啊啊——”

    她则一个劲往妈妈身上钻:“爸爸呜呜呜可?是这个男演员长得好帅虽然恐怖呜呜呜——”

    爸爸:“……”

    吓成这样?也不忘颜控, 吓死她们活该。

    他默默拖着地板走远了?, 半点也不提自己曾经的峥嵘往事。

    管你曾经多疯多破烂, 总归还是要在家洗碗拖地喂金鱼的。

    好吧,往事也并非“峥嵘”。

    ……正?如安各有那么一段想要穿越回?去、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再把自己送进少管所的不良(弱智)时期, 洛安同样?不齿于?自己幼年待在无归境时的状态。

    成家立业就是更有益于?精神稳定的,虽然洛安如今也不算完全精神正?常,但……哪怕是他自己评价,也觉得真正?处在幼年的白斗笠小朋友,太疯太破烂了?。

    人畜不分,好坏不论,一门心思贯彻着“大家和我一起?变成死人吧”的人生理想,拿着把比自己还高?的铜剪刀到处咔咔捅人……

    虽然他捅的“人”几乎全是妖魔鬼怪,再不济也是洛家内部那些试图对嫡系作祟的邪道,没有真正?捅过“无辜的普通人”。

    可?洛安相信,以那时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捅“无辜普通人”,只是因为普通人不可?能出现?在无归境内。

    如果?他咔咔清理脏东西时撞见了?一个无辜鲜活的普通小孩,估计也会……

    因为他真心认为“死亡”是一个人最?棒的结局。

    唉,年幼不知事时,怎么看怎么像是超级英雄电影里?那个一定会蹦跶到最?后?、然后?被主角押进监狱安乐死的反社会反派。

    成年的他哪怕精神不稳定也懂得调整克制,可?幼年的他……嗯,就差拿刀把嘴角划开把头发染绿,再加一句“why so serious”了?。

    ……家主在这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那时她抽出来的人格修正?耳刮子真的特别狠,也从各角度阐明了?“要不是你还顶着这张美丽脸蛋你看谁肯管你”的事实,所以他姑且还是没有把自己搞毁容。

    毕竟,那时候他唯一看重的,就是“姐姐”。

    姐姐说的话就是对的,姐姐的命令一定会遵从,最?喜欢跟在姐姐身后?阴暗滑行,如果?姐姐抽来人格修正?大耳刮子,那就老老实实低头受着,因为姐姐永远是对的,哪怕拿出法器把他往死里?打也一定“在做正?确的事”。

    ……呵。

    幼年期的他,实在愚蠢,弱小,狭隘又可?怜。

    洛安不喜欢回?忆童年,所有冷血动物?的幼崽时期都虚弱可?怜,而满嘴毒牙的蛇硬装成小狗向人类摇尾乞怜,就更值得唾弃了?。

    实在恶心。

    小床上的女儿盖着被子睡得正?熟,他关上灯,把那块智能手表放在一边,又轻轻合紧了?女儿卧室的房门。

    洛安下了?楼,家里?静悄悄的。

    现?在是晚上十点,妻子还没回?来,他之?前收到朋友消息,说是洛梓琪带着她去了?监管局。

    ……应当不会被发现?吧,那条挂着厉鬼肖像的长廊。

    但也难说,妻子直觉敏锐,既然打探到了?监管局的存在又特意混进去,肯定是要挖掉什么东西出来的,除非她遭遇了?意外理智清零……

    “嘟嘟嘟,嘟。”

    家主的声音突然从放在客厅的手机里?传出:“出了?点事。你最?好赶紧来接你老婆。”

    洛安知道洛梓琪今晚陪在安各身边,所以已经把她的通讯设置成了?“来电即接”。

    前段时间妻子在他的手机上捣鼓了?很久,也不知道具体装了?多少黑科技上去……洛安只知道她把自己的通讯设置也改成了?“来电即接”,而且他原本正?经的“安各”备注也被她改成了?“老婆的老婆就是我”这么离谱的东西……

    洛安的手机通讯录不到一整页面,就这样?他还时不时遗忘对方姓甚名?谁,破烂的目中无人技能即使借助电子设备也无法轻易好转……于?是所有备注清一色地使用真名?,没有例外。

    包括安各。

    他的确不算有情趣,不是那种会在网络聊天中换情侣头像,玩昵称玩签名?的人。

    ……可?惜妻子就是这么个性子,他不改她就直接抓过他的手机瞎改,“想换新头像”“想换新签名?”“想买个新手机壳但是搭你的手机更好看”……理由?百花齐放,折腾他手机比玩她自己手机还频繁。

    前几天她还振振有词说什么“我这是必要的查岗行动,为了?监督你在外面有没有小妖精”,洛安觉得她只是睁眼说瞎话,他那不满一页面的通讯录和空荡荡的好友列表,能有什么小妖精。

    况且豹豹这人吃什么也不会吃他的飞醋,她动他手机,可?绝不止是做改手机备注换情侣头像这种可?爱的事,洛安不用阴阳眼察看也能保证,现?在这部手机里?绝对多出了?一堆定位器监听器。说不定还有针孔摄像头。

    她巴不得让他全天24小时都在她的监控网络里?活动。

    妻子的控制欲和某著名?黑漆漆尖耳朵超级英雄也差不多了?吧。

    ……大猫般的家伙们是不是都有这么旺盛的控制欲?

    没关系,豹豹想控制就控制吧,反正?他真要去干正?事时,一般会把手机留在远远的地方……

    今晚也是,考虑到前几天妻子动他手机时可?能在里?面装了?监测仪,洛安做事时一直远远地将它摆在一边,不想轻易靠近。

    昨夜和红衣的搏斗中流血太多,他依靠采阴补阳恢复了?大半伤势,但很难说会不会被手机里?的黑科技检测出“贫血”“心跳虚弱”“健康指数低下”之?类的问题。

    听到洛梓琪通知“出事了?,来接人”时,洛安还没走到手机前。

    ……不对啊。

    以家主的水平,有她陪护在身边,去的地方又是相对安全的监管局,豹豹怎么也不太可?能出事。

    他昨晚才撕过红衣,后?者的伤势不可?能好得那么快,接下来应该会老实待在地宫里?,等他主动过去抢身体。

    难道又出现?了?一只新鬼?家主搞不定的等级?直接袭击了?管理局的同时还袭击了?她,管理局里?所有的天师加上家主和对方打了?起?来,波及到妻子甚至令她受了?伤——

    洛安立刻掀起?外套,往女儿房间外丢了?一个保护咒就准备瞬移。

    可?听筒那边又“滋啦滋啦”一阵,一串嚎哭由?远及近地夺回?了?洛梓琪平静的叙述。

    “哇——呜呜——老婆——老婆你抛弃了?我一整晚——我吓死了?老婆呜呜呜你为什么还没来接我——老婆哇啊啊啊啊老婆快来接我回?家!!”

    洛安:“……”

    洛安:哦。她单纯被吓到了?。

    【五分钟后?】

    洛安原本还在想,她这一趟背着他单独去监管局,肯定要挖出点东西来,除非遭遇了?意外理智清零。

    ……“除非”真的应验了?,迅速赶来接人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就被弹射起?飞的豹豹扑了?个满怀。

    “呜呜呜呜老婆——”

    究竟遇见了?什么。

    豹豹哭得太惨太响亮,差点原地变身鸣笛小火车,他也顾不上和站在不远处的洛梓琪打招呼,赶紧把人抱紧了?摸索一番,又用阴阳眼仔细看了?看。

    没见到阴气?,也没见到任何伤痕。

    只除了?脚上的高?跟鞋鞋跟沾了?一些……豹豹在监管局里?踩到了?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

    但以她的体质和心性,不可?能被寻常的鬼怪影响,难道是监管局收押研究的那些……

    洛安越揣测心情越糟,虽然脸上还挂着应对妻子时的无害笑脸,但眼底已经漫出了?阴暗的冷意。

    洛梓琪可?太熟悉破烂弟弟发病前的征兆了?,见状她轻咳一声:“没什么大事,她很安全,别多想。安各,你跟他解释吧,真没什么大事。”

    安各:“呜呜呜呜老婆刚才吓死人了?老婆——”

    洛梓琪:“……你解释清楚啊弟媳。”

    可?是安各解释不清楚,辛辛苦苦一整晚,一想到自己在开会在访问在搞情报时老婆却快快乐乐地带着女儿玩游乐园,自己被女精神病抱住大腿恐吓时老婆则抱着女儿开开心心坐摩天轮,这么晚了?自己还没回?家他却没个短信没个电话完完全全地不管她……

    威武豹豹放声大哭。

    “老婆——哇——”

    洛安:“……”

    洛梓琪:“……”

    洛梓琪恨不得夺步上前,拽过她的领子晃她。

    不是啊!

    你倒是赶紧解释清楚!

    刚才在门口等他时不还能镇定攥着手跟我讨论监管局内设病院的管理结构,刚才那个冷静沉着分析情况的安各去外太空了?吗啊?

    你知不知道对面这个破烂是需要仔细解释的!如果?他误解了?情况是会出人命的!!作为阴煞再对监管局公开动手的话后?果?就——

    “哦,我知道了?。”

    破烂弟弟眼底的阴暗忽然褪去了?,那些在黑影里?缓缓竖起?的棱角完全柔和下去。

    他抱紧她拍了?拍:“参观时遇到了?监管局病院里?跑出来的病人吗?豹豹别怕,已经没事了?。”

    安各:“呜呜呜老婆——”

    解释的冲动和拉扯的手伸到一半的洛梓琪:“……”

    ……你怎么知道的?那一长串废话般的嗷嗷大哭里?你是怎么提取到这种有用信息的?你们夫妻之?间是特意开设了?一条加密通道交流吗?

    因为豹豹现?在这个反应和她呆在家里?看精神变态杀人狂的犯罪片反应一样?啊,很好认。

    洛安脱了?外套拢住妻子身上略显单薄的西服外套,半哄半劝地把她拽上了?车,扣好安全带。

    赶来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他急着瞬移过来没开车,现?在正?好能把她这辆工作用的黑色轿车开回?去。

    因为妻子在旁边看着,洛安还礼貌地问了?家主一声:“您是暂住在市里?的酒店吧,现?在太晚,我送您一起?回?去?”

    洛梓琪神情复杂:“啊,嗯……行。”

    他这么好声好气?地主动邀请她一起?行动,似乎已经是上上个世纪的事了?。

    ……其实,只要是认识洛安另一面的熟人,就知道独自一人的洛安,和“有妻子在旁边看着”的洛安有多大的差别。

    洛安是个温柔乖巧的人吗?

    当然不是,他遇见安各之?前的整个人生都与这些词南辕北辙。

    不论是作为听话的弟弟服从姐姐的命令,还是作为可?靠的二师兄照看同门师弟师妹……

    他服从家族,照看小辈,其实也做了?许多值得信赖的事情,并非是遇到安各之?后?才“洗手作羹汤”——小时候的破烂弟弟刚能下厨后?就时不时给训练结束的她送糕点吃,二师兄年年负责掌勺全师门年夜饭,在大山里?包揽一串嘴巴的三餐——

    可?熟识他的人,或多或少的,依旧恐惧他。

    哪怕年三十时山外爆竹声不断,师父和师兄蹲在山头丢符纸造陀螺玩,小师妹牵着小师弟的手偷偷探进厨房想要红包,对上正?站在大铁锅旁低着头包饺子的二师兄……

    也觉得,有些不敢靠近。

    尽管他已经不再握着那把滴血的铜剪刀,他手里?只是筷子和沾了?水的饺子皮。

    可?洛安周围那种似人非人的距离感,并非手指沾上面粉就能消除的东西。

    即使他最?终还是会给师弟师妹们包红包,虽然他包完饺子后?也会对他们微笑摸他们的头……

    孩子们靠近他,欢快的声音会自然而然低下去,然后?退回?最?恭敬的态度。

    阴冷就像洛安的影子,伴他自幼至今,而洛梓琪,她从不敢说自己“与弟弟一同长大”。

    一个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改变,“成家立业”本身也不可?能修正?人格——可?安各,这个人却令洛安各方面“柔化”了?。

    不仅是爱情滤镜这种东西,洛梓琪去看,裴岑今去看,吴媛圆去看——

    大家用眼睛用心去仔仔细细看,都能看出,站在自己妻子身后?的“洛安”,他再也没有阴冷的距离感。

    他会主动开口帮助别人,会温和地提出最?可?靠的建议,提供最?有安全感的方法,仿佛他真心在意周围每个路人的财产与生命,走路被别人撞了?肩膀都会轻声细语地说对不起?……

    可?他真的在意吗?

    他什么时候会真心在意洛梓琪吃没吃晚饭,能不能走夜路,这么晚回?酒店是否方便——他什么时候会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需要呵护的姐姐”对待?

    不。

    洛梓琪很清楚,自己和他,经历了?那一切后?,再也回?不到小时候那么单纯的姐弟关系。

    这个人柔和下去,学着用“乖巧体贴好弟弟”的身份对待自己,只是在安各身边特定套上的伪装。

    因为他太看重这个人,他没有爪牙能把她抓在手心,又不敢喷出半点毒液,只能尽全力扮演出最?柔和无害的姿态,诱惑她靠近自己、再靠近自己。

    唉……

    洛梓琪坐上了?后?驾驶座,前方的弟弟甚至回?过头来,问她之?前有没有受惊,这趟路回?去经过一家限定深夜营业的网红甜品店,要不要顺路去给她买点冰激凌。

    洛梓琪刚想拒绝,副驾驶座上的安各抽一声鼻子:“我要吃。冰激凌。”

    于?是车子直接开去店里?,十分钟后?洛梓琪手里?多了?一大杯奥利奥碎草莓冰激凌,前排的安各拿着青提葡萄味的吃得格外起?劲。

    洛梓琪:“……”

    所以问不问我有区别吗,反正?你主要是为了?给她买冰激凌,走个形式意思意思是吧。

    我又没有受惊后?吃冰激凌的习惯……不,我堂堂无归境洛家家主,怎么可?能见到一个精神病就吓得要吞冰激凌!!

    前排的弟弟还在问:“葡萄味的吃得惯吗,豹豹?我明明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奥利奥碎加草莓酱的,总说葡萄味的很怪……要不要和家主换?”

    语罢他又对她说:“我记得家主不爱吃冰激凌,对吧?”

    是的,比起?冰激凌,她还是更喜欢温热精巧的甜品。

    最?好还能用干净的白棉布包着放在竹编的小篮子里?,由?小孩一路吭哧吭哧提上陡峭的山崖,掀开之?后?摆着一颗颗憨态可?掬的兔子造型,内陷随着白面飘出来的花蜜香能穿透崖顶又浓又冷的雾气?。

    可?洛梓琪再也吃不到那篮子糕点了?。

    把他的名?字从家谱上烧掉,把他的供奉从祖祠里?摔走,把他关在家门外,呵斥他滚得越远越好,说自己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承认他是她的弟弟,一个破破烂烂的私生子,别再舔着脸和洛家攀关系,跟在自己身后?叫再多声姐姐,也只会令她恶心。

    原本就不是温良乖巧的犬科动物?,何必装狗在门外,用手挠了?一天一夜求她放他进来呢。

    听得人心烦。

    她走过去命令他滚蛋,于?是他听从她的命令,停止敲门,停止呼唤,安静地离开了?。

    ……原本是多么睚眦必报的恶劣家伙,被那样?驱逐出去后?,却也真的没再报复回?来。

    多奇怪。

    “家主,冰激凌如果?不吃,还是给……”

    洛梓琪抱紧了?手里?的冰激凌。

    她冷冷道:“这是买给我的,我就要吃,关你什么事。”

    洛安:所以偌大一个无归境还差你这一口冰激凌吃啊。家族宝库里?堆着的金山银山全烧光了?吗?

    他摇摇头,不再开口,便这么一路把她送到了?酒店。

    看似失智坐在副驾驶呜呜吃葡萄冰激凌的安各转转眼睛,等到洛梓琪默不作声地下了?车,他们驶在回?家的路上,离家门就差一个红绿灯的时候……

    安各开口:“你跟你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洛安看她一眼:“姐弟关系。”

    “……别说废话,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吧?”

    当然。

    红灯变绿灯,洛安踩下油门:“你可?以放心和家主接触,她是个可?靠优秀的好人,性格稳重细致,没做过什么错事,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话她用来评价自己的商业合作伙伴也可?以,未免太官方了?点吧。

    安各直觉这不像是正?常姐弟之?间的评语,但她又没几个关系正?常的亲人,只能挠了?挠头。

    “那我怎么总觉得,琪琪美女有时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对你的态度也有点怪。”

    “她的态度很正?常,也很容易理解。”

    闲聊间已经到家了?,洛安驶进停车场,阴影逐渐盖住他脸上所有的表情。

    安各听见他平静道:“因为我是小三的儿子,我的母亲是她母亲完美婚姻的插足者。她的母亲临死前,我的母亲还闯进去大吵大闹,各种辱骂,直接把家主的母亲气?得咽了?气?……所以我母亲也算是间接逼死她母亲的凶手吧。”

    安各:“……什么?”

    “所以她对我的态度或好或坏,都天经地义,没什么不正?常的。我们之?间不过是正?常的姐弟关系而已。当然了?……可?能会稍显冷淡,但这是人之?常情,家主没有做任何错事,反而是我亏欠她许多。”

    停车场的自动感应灯打开,他的表情重新出现?在亮光下。

    和以往的老婆没有任何不同,挂着淡淡的笑脸,眼神里?含着关切。

    “走吧,豹豹,我们上楼回?家。”

    可?安各没动弹。

    她觉得他刚才向自己吐露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是她从未见过的“洛安”的真实的一部分——她觉得他或许需要一些安慰,她应该立刻抛下手里?的冰激凌去拥抱他。

    可?洛安已经开了?车门出去,安各抱着冰激凌,反应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他们一起?进了?直通家门的电梯,她望望他又望望手里?的冰激凌,几次欲言又止。

    抱着冰激凌怎么抱他呢,这附近也没有垃圾桶。

    老婆突然低低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很真实,然后?他伸手过来端走了?那碗冰得她手心发凉的冰激凌,又扣住了?她的手掌。

    “没关系,”他像是知道她在心里?想什么似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快不记得了?,也没往心里?去。”

    安各心想信你就有鬼了?,你被怎么对待都会说没关系,谁知道以这种身份在大家族长大的小孩具体会经历什么。

    也许一个拥抱还不够,被牵着手的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暗暗想,我应该亲一口。

    “叮”一声,电梯门开启,他向前一步,拿出门钥匙。

    安各蠢蠢欲动地踮起?脚尖……

    “爸爸爸爸!!爸爸呜呜呜——妈咪你回?来啦——哇嗷嗷嗷我做噩梦了?好可?怕!!”

    安各:“……”

    蠢蠢欲动的安各放平了?脚尖。

    安洛洛小朋友一个弹射起?飞扑过来,眼泪鼻涕全部蹭在爸爸的衣服上:“爸爸爸呜呜呜我做梦梦见了?一个好恐怖的精神病呜呜呜你去哪里?了?爸爸——冰激凌是买给我的吗?我要吃我要吃!!”

    安各:“……”

    老婆立刻就松开了?牵她的手,他抱着大哭的女儿走远了?,一边哄女儿一边喂冰激凌,安各还听见他低声说什么“洛洛做噩梦不要怕,今晚要不要跟爸爸妈妈睡一起?”。

    得到拥抱和安抚、又塞满一大口冰激凌的安洛洛小朋友举起?双手,疯狂点头。

    “好的好的,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精神病太可?怕啦!”

    安各:“……”

    第173章 第一百零六十九课 妈妈的大衣柜里藏着许多小秘密

    安洛洛小朋友觉得, 梦醒了,便没事了。

    行为奇奇怪怪的精神病反派也好,拎着铜剪刀奇奇怪怪的白斗笠小朋友也好, 一个?隔着电视机屏幕, 一个?不?过是突然?在梦里勾勒出的陌生形象……

    反正和她的生活没关系吧?

    睁开眼睛, 掀开被子,抱着老虎布偶嗒嗒嗒扑到爸爸怀里, 应该就没事了啊。

    爸爸的怀抱比地震时的生命三角区还安全,像是下雨天时钻入伞底, 暴雪天时家?里的壁炉……安洛洛相信只要找到爸爸,自己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了。

    什么阴森森的白斗笠小朋友,呸,你敢从梦里追过来剪我?, 我?就叫我?爸爸用菜刀砍死你。

    ……安洛洛小朋友完全没有发现两者之间?共同得有些微妙的行为模式呢。

    拿剪刀的和拿菜刀的谁更恐怖一点?

    ——不?,问题不?是拿什么,哪怕拿抹布, 只要技术在心里,照样能置人于死地。

    问题是, 破烂是随年龄增长而加强的阴暗生物。

    ……不?过,万幸, 安洛洛小朋友并不?需要研究“破烂的增长与扭曲规律”这样恐怖的课题, 她只要把这个?课题丢给妈妈研究, 然?后嗷嗷乱叫地在爸爸怀里撒娇就行了。

    小小的笨蛋女儿在爸爸面前毕竟是有特权的, 尤其是五官肖似妈咪的女儿——除了那双通透得有些奇异的茶色眼睛, 活脱脱一只小号豹豹。

    也因此, 梦里的白斗笠和洛梓琪谁也没认出来,这孩子和“洛家?”有什么血缘关系。

    哦不?, 安洛洛小朋友拒绝做小豹子,她坚称自己是老?虎。

    或许是看这只小老?虎嗷得太响亮太可怜,安洛洛甚至从爸爸那里破例得到了一碗葡萄味的冰激凌。

    超过晚上?十点她还在吃冰激凌,这可是比“游乐园”更值得欢庆的特等体验。

    工作?到很晚才回家?的妈妈虽然?臭着一张脸,但听见她做了可怕的噩梦,妈妈也没有出手和她抢夺冰激凌,仅仅只是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吃几口就行了,小心冰掉脑壳。”

    安洛洛转转眼睛,没把妈妈的告诫当回事。

    “妈妈”本身就和“告诫”没什么关联,安各作?为家?主的威严在安洛洛眼里近乎为零。

    虽然?她被爸爸教导过很多遍啦,明白家?里妈妈赚钱最多,妈妈话语权最大,妈妈的决定不?容置疑……

    可安洛洛小朋友见过无数遍妈妈在滑滑梯里爬上?滑下大喊“好耶”的场景,她真?心无法把妈妈看成一个?严肃的大家?长。

    就算妈妈摆着臭脸告诫她冰激凌不?能多吃,她也不?怕。

    因为,以妈妈的个?性,很快就会?……

    “豹豹。别一股脑地往嘴里塞冰激凌,不?怕脑子疼?”

    ……很快就会?和我?做出同样的事情,然?后被爸爸抓了个?现形。

    安各背着身缩在墙角,闻言,她颇为尴尬地勺子放下。

    ……因为女儿真?的快把这碗冰激凌吃完了啊!你哄她就哄她,干什么用我?的冰激凌,虽然?女儿做了噩梦我?也不?好意思跟她抢冰激凌,作?为妈咪贡献点冰激凌哄女儿天经地义?……

    但、但你这不?是说?了“冰激凌今晚吃够了,睡前要漱口”就带女儿去洗手间?了吗!

    你给她下达了“不?能再吃冰激凌”的禁令对吧?那碗里剩下的冰激凌不?就浪费了吗?

    我?、我?如果趁着你带洛洛去刷牙洗脸的时候,偷偷把剩下的冰激凌全吃光,那洛洛就再也没机会?抢走我?的冰激凌了……而且葡萄味的冰激凌真?的很好吃啊!!

    安洛洛小朋友已经换好了睡衣,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站在门口“噗嗤嗤”笑。

    “妈妈五分钟前还说?我?要少吃冰激凌,妈妈是贪吃鬼,妈妈才会?冰脑壳咧。”

    妈妈:“……”

    妈妈:“臭小鬼,看在噩梦的份上?,等明天早上?我?再跟你算账!”

    眼见着她们俩又要打成一团,洛安有点无奈。

    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走过去拿开了被安各胡乱吃空的冰激凌碗,忍不?住皱皱眉。

    他记得剩下的分量明明很多,她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塞进胃里。

    是纯阳之体就可以肆意吃冰咯?

    安各心虚:“老?婆我?就是想吃冰激凌……”

    先是家?主后是豹豹,怎么今晚一个?个?的沉迷冰激凌——说?真?的,一个?家?族族长一个?中?州首富,又有钱又有权的顶级人物们,到底哪里差了她们一口冰激凌吃了?

    在女儿“嘻嘻嘻妈妈冰脑壳妈妈是笨蛋”的背景音里,洛安看了她一眼,把教训她的冲动压下了。

    孩子面前,他总是很维护她面子的。

    “豹豹,”安各听见老?婆淡淡道,“我?原本打算明早给你做冰激凌华夫饼。这下没材料了。”

    安各:“……”

    什么,我?那还未见面就错过的老?婆特制冰激凌华夫饼!!

    就仿佛好不?容易打完仗回了老?家?却拄着拐发现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转嫁他人,安各“噗通”一声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洛安拿着碗走了,看她们俩今晚沉迷冰激凌的这个?劲,他觉得自己还是开瞬移再去买两碗回来吧,趁那家?网红店还没打烊,买回来放冰箱里等明早做华夫饼。

    洛安心里很清楚,妻子不?可能真?为了一碗冰激凌要死要活,她这行动主要是演的,只是想搞怪哄女儿开心。

    ……可哪怕明知道她在演,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见她那副“我?没吃到我?的冰激凌”的委屈表情。

    怎么可能舍得呢。

    洛安合上?房门。他预计五分钟就能买好冰激凌回来。

    留在卧室里的安洛洛小朋友果然?很开心,见妈妈瘫成一团,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还生出了一种大人般的责任感。

    安洛洛爬上?床哄她:“妈咪别闹啦,下次再吃冰激凌,我?们睡觉吧,睡前要先换睡衣……”

    安各“推搡至极噗通倒下”时的确是演的,但她最近实在太忙,昨晚还……咳,这样那样了一番,结果根本没怎么睡好,哪怕被用了点玄学手段恢复,骨子里的疲惫依旧没减轻。

    这一倒下,紧绷了大半天的神?经就松懈下去,手脚完全没了气力。

    ……算了算了,自家?的卧室,何必绷紧。

    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蹬掉高?跟鞋,扯下西服丢在一边。

    安洛洛被妈妈的西服外套盖了一脸,皱皱鼻子拎到旁边,只觉得自己睡前精心涂抹的洗发香波被混了味道。

    她不?禁抱怨:“妈妈你怎么总乱丢衣服啊。”

    安各:“那你怎么也乱丢衣服呢。”

    安洛洛:“……咳,妈咪我?帮你把衣服叠好,妈咪你今天工作?辛苦啦。”

    臭小鬼。

    安各打了一声哈欠,点点头就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衬衣——她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把累赘的衣服全部?踢到床下,然?后爬到床尾摸索自己下午出门前换下的睡衣。

    没摸到,勤快的老?婆收拾走了,她只好拖着步子下床,把头缓缓探进衣柜里。

    全果溜达。

    安洛洛小朋友早习惯看妈妈果体找衣服了,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吭哧吭哧地专注折腾那件西装外套。

    她真?的很不?会?收拾衣服,哪怕她真?的很努力。

    那过程……大概就是把“西装”叠成“破烂”的折腾过程吧。

    安各余光瞥见了女儿在自己那昂贵的订制西服上?制造的灾难,忍不?住开口劝阻,可余光又瞥见了自己之前撕扯开扔到地上?的衬衣,更加昂贵的手工订制衬衣已经皱成抹布状……

    算了,她俩谁跟谁,又不?是买不?起这几件衣服。

    安各心虚地闭了嘴,收回视线,还把那些被扔得皱巴巴的衣服踢到了床底下。

    先藏起来,明天再说?。

    老?婆肯定会?让它们重焕生机的,嗯,就交给万能安安老?婆吧。

    思绪这一打岔,安各翻找衣柜的动作?就不?是很走心,她一把扯出睡衣,同时还噼里啪啦扯出了底下的抽屉。

    安洛洛小朋友已经对“叠好西服”失去了兴趣,听到动静,她好奇地探头过来。

    “妈咪,什么东……”

    安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些东西塞回衣柜里。她狠狠地摔上?了衣柜门。

    ……啊!啊!啊啊啊——

    在女儿纯洁的注视下,豹豹心中?无意义?地狂嚎了许久,才稳住了脸上?的镇定。

    “没什么,不?小心把之前……偷偷买的糖果藏在这里了。”她煞有介事地压低嗓音,“爸爸不?是不?允许我?们吃太多糖吗,洛洛,千万别告诉爸爸这里面有东西啊。”

    女儿懵懂点头。

    ——其实是几年前喝多了然?后和闺蜜勾肩搭背逛成人用品店后买回来的一堆玩具,这种真?相怎么可能说?清!!

    她醒了酒之后翻了翻就不?感兴趣地塞去衣柜最底层的抽屉了,从来没想要用过也根本没用过——但这么一大包花花绿绿的成人用品从自己的衣柜里发现怎么可能解释清楚啊!“我?没用过”“我?没兴趣”,虽然?是实话但有了证据后,再怎么辩解老?婆也不?会?相信的!

    怎么就忘了扔呢!明天必须赶紧扔!

    卧室的门把手开始转动,是老?婆要开门进来了。

    安各打了个?哆嗦,飞一般拽着睡衣窜进了卫生间?。

    洛安开门进来,已经换好了睡衣。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瞬移出去买了冰激凌,很日常的睡前状态,没露出任何端倪。

    安洛洛小朋友欢快地跑过去,带着一种特别得意的炫耀感:“爸爸爸爸,你知道吗——”

    “妈妈又背着你干错事啦!她在衣柜里藏了好多好多糖果!偷偷背着你藏的,刚才还叮嘱我?不?准告诉你咧!”

    洛安:“……哦?”

    “爸爸,爸爸,你赶紧去开衣柜抓妈妈吧,人赃并获之后糖果分给我?一半行吗?”

    第174章 第一百零七十课 总以为即将结束却还不会停歇才是噩梦

    经营婚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安觉得比抓鬼难多了。

    不仅需要时刻防备外面的帅哥明星一二三四五六……至一百七十个虚拟建模,还?要谨言慎行、保持情绪稳定,时刻准备帮着不靠谱的妻子在孩子面前描补她?那摇摇欲坠的形象。

    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拉扯, 孩子面前, 他总归要维护她这个一家之主。

    ……如果他彻底放弃维护她?的面子, 那豹豹在女儿心里就真的一点“家长”气势也?没?有了,虽说目前近乎为零, 但也?只是“近乎”,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

    虽然这“一点点”没?有阻止女儿光速告密, 但起码令她?得意嚣张的小表情中添加了一丝丝紧张感,而且她?在他沉默时已?经来回晃了三次头?,注视点分别是妈妈换睡衣的隔间、妈妈偷藏糖果的衣柜、爸爸的脸色。

    可爸爸的脸色实在太平静了,他眉毛都没?动, 明明以前用“妈妈背着你做了xx”句式跟爸爸告状,爸爸身后肯定会?浮动出几缕黑气的。

    安洛洛小朋友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爸爸,我们抓紧时间分糖果……”

    唉。

    “偷藏在衣柜里的糖果”。

    ……她?究竟是慌张到什么地步, 才会?编出这种一下?就会?吸引女儿注意力、令她?抓心挠肝想要打开?衣柜的假话??

    他当然清楚那里面藏着什么会?令她?慌不择言对?女儿扯谎的东西——

    作为全家唯一一个懂得如何收拾衣柜的人,她?为什么觉得能瞒着他在卧室的衣柜里藏起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不, 他甚至不是在替妻子整理衣物?时发现的,早在那个她?和闺蜜勾肩搭背去喝酒又晃去成人用品店乱买的晚上, 洛安就发现了。

    凌晨一点钟带着一身酒气结束鬼混闯进家门?、挥爪子般挥舞着一大袋子花花绿绿的马赛克、在客厅一边踹着脚上的鞋一边喊“嘻嘻嘻嘻我要玩”的家伙……如果不是他及时过去封口封腿封乱挥玩具的手又封死了那袋子马赛克, 女儿第二天早上就会?在客厅地板上发现妈妈肆意泼洒的“雪花片”……

    不。

    且不说他会?就这袋子马赛克如何教训妻子, 又在心里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记账本上给她?记了怎样浓墨重彩的一大笔……

    洛安绝对?、绝对?不希望, 自己上幼儿园的女儿早晨蹦下?楼梯, 然后一脚踩到镶着电池的马赛克物?品。

    那个发癫的酒鬼一路泼洒着马赛克进了卧室, 他就一路跟在她?身后默默收拾地上被泼洒的马赛克……第二天安各醒来之所以能发现床边“留着一整袋子昨晚乱买的东西”,又可以一股脑塞进抽屉, 完全要归功于安安老婆第一时间的收拾整理。

    否则,呵呵,看她?怎么把?那堆奇形怪状调整到能塞进抽屉的造型。

    ……虽然他真的不想收拾整理那袋子马赛克,他只想收拾整理她?。

    “爸爸,爸爸你不会?连这也?要包庇妈妈吧,可是是妈妈先偷偷背着你藏糖果的啊,爸爸我们去开?衣柜吧——”

    很好,她?又给他丢下?了一个“劝说女儿放弃好奇心不去偷糖果吃”的艰难课题。

    洛安保持着情绪稳定的微笑,心中的记账本再次唰啦啦翻开?,在妻子厚厚的履历后再次添上重重的一笔。

    不着急,不着急。

    离他的祭日,只剩下?七天而已?。

    他说:“洛洛,已?经很晚,而且你刷过牙了。”

    安洛洛小朋友一下?就垮了脸。

    “爸爸你又偏袒妈妈!她?明明背着你藏糖果了!”

    “没?有,爸爸只是关心你的蛀牙。”

    “我没?有蛀牙!也?不需要去看牙医!不对?,现在的重点是妈妈藏的糖果,爸爸我今天不吃也?可以啊,爸爸我们先拿过来吧,我可以遵守规矩明天后天各吃三颗!”

    “不行……”

    “爸爸你再这样对?我我要讨厌你了!下?次妈妈再藏糖果我也?不告诉你!”

    “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忿忿不平地瞪着他,片刻,她?拔腿就跑——冲向衣柜。

    爸爸“嗖”一下?就揪着她?睡衣领子把?她?弄回来了,然后“唰唰唰”几下?就用她?特意抱来的小被子困住了她?的手脚,仿佛包粽子。

    安洛洛牌粽子:“……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看妈妈藏起来的糖果!放开?我——”

    “洛洛睡觉吧,早睡早起身体好,”爸爸一边捆洛洛牌粽子一边和气地哄她?,“明早爸爸给你做冰激凌华夫饼吃,好不好?想吃糖也?可以,洛洛放学之后,爸爸再带你去商场买糖好不好?”

    安洛洛立刻悲愤起来:“爸爸你宁愿祭出这些奖励也?不允许我去拿妈妈藏的糖果,妈妈藏的糖果肯定是超稀有限定口味对?吧,凭什么,凭什么,妈妈藏的糖我也?要吃——”

    怎么做语文卷子的时候像个笨蛋,这种时候却这么机敏。

    爸爸:“不,洛洛真的不能要,你还?小。爸爸明天就给你买稀有的限定口味糖果好吗?或者直接做给你吃?”

    安洛洛气死了,在被子里直踢脚:“啊——嗷——我讨厌爸爸——偏心——坏人——姑姑说得对?,爸爸就是大破烂!!”

    爸爸:“……”

    家主到底背着我说了我多少坏话。

    见女儿开?始不管不顾彻底闹脾气了,他沉下?脸,收起了柔和的语气。

    “安洛洛。睡觉,别闹。”

    安洛洛……安洛洛小朋友还?能怎么办呢,曾经镇压过一串师弟妹的威严若有若无露出一丝,她?便缩起脑袋,默默埋进了枕头?里。

    其实今晚又是蹦跶到近十一点又是吃冰激凌,还?在父母的卧室大床上各种扑腾,她?已?经打破了不少平时的规矩,能感觉到爸爸因为心疼她?做噩梦所以有意纵容她?。

    闹着闹着她?也?困了,差不多就该熄灯合眼,滚到爸爸妈妈中间,同时占据凉丝丝和热乎乎中间的最佳温度。

    脚丫抵着妈妈的胳膊,这样身体就会?暖暖的不会?着凉;

    手和脸埋向爸爸的肩膀,因为夏天到了,挨着爸爸能让呼吸凉爽。

    她?今晚很开?心了。

    ……可,可她?就是想要妈妈偷藏的限定糖果嘛,爸爸是坏蛋,呜呜,包庇妈妈就算了,竟然还?恐吓她?,明明她?好心来跟他报告妈妈偷藏糖果……

    “我讨厌爸爸。”

    【某时,某刻,某片云雾之中】

    安洛洛小朋友蹲在草地上揪着叶子,她?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梦了,所以没?对?旁边的白斗笠小朋友发表任何意见。

    一个噩梦形象而已?,根本伤害不到现实的我,我才不怕他咧。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再次掉进这里,再次见到这个稀奇古怪的白斗笠……

    她?又恨恨揪了一把?草叶,丢到一边。

    “我讨厌爸爸。最讨厌爸爸。”

    坐在旁边,歪着头?瞧她?的白斗笠,安洛洛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不会?说话的树洞。

    因为,自她?睡下?,自她?再次来到这个梦里见到白斗笠,他便一直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比无归境里最沉默的石头?还?要沉默。

    安洛洛一开?始试图骂他,报复他,敲歪他的斗笠教训他,可白斗笠小朋友自始至终什么反应也?没?有,温顺又乖巧地任她?拍打。

    渐渐的安洛洛也?没?了劲,理睬这个精神不正?常的白斗笠还?不如理睬地上的草呢,她?便蹲下?来揪草嘟哝自己的不服气,说爸爸坏话。

    白斗笠便歪着头?瞧她?。这个小男孩似乎总在用不明的眼神打量她?。

    但安洛洛已?经不想管了,反正?这只是又一个无厘头?的梦吧,她?完全不急着找爸爸妈妈离开?,状态比第一次来时悠闲多了。

    反正?是梦,时间到了就会?自然醒啦。

    她?还?清晰记得自己合眼前抱着妈咪的胳膊呢,不会?有事的……

    “爸爸是坏人。爸爸是坏人。爸爸是超级大坏人……”

    安洛洛每嘟哝一句,就拔一根地上的草。

    她?就这么拔秃了自己手边的那块小草丛,雾气漫过,瞬间又生出崭新的草丛。

    无归境就是这样。人力无法撼动。

    安洛洛撇撇嘴,有些无聊。

    她?站直了身体,拍拍手上的草屑,又重新往后倒进草地里。

    蹲得腿麻,躺一会?儿。

    “你爸爸这么坏吗?”

    安洛洛眨眨眼,满是白雾的视野里突然探出了一只大大的白斗笠。

    这家伙遮得真严实啊,即便在这样近的距离低头?和自己对?视,安洛洛也?看不清他的五官、眼睛、或表情。

    她?轻哼一声:“别跟我搭话,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

    白斗笠小朋友却摇摇头?。

    “姐姐教训我说不可以杀你。”他说话的语气又弱又乖,“所以我不会?再杀你啦,你放心。起码,在我成功说服姐姐和我一起死掉之前,不会?杀你的。”

    精神病。

    安洛洛对?他翻了个大白眼,转头?闭目。

    “所以你爸爸这么坏吗?”白斗笠小朋友却继续追问:“这么讨厌他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杀掉你爸爸呀?”

    安洛洛一把?坐直了,她?想都没?想就伸手抽过去。

    “精神病!!你离我爸爸远点!!”

    ……无论豹子还?是老虎,无论成年态还?是幼崽态,终归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猫咪。

    面对?这个精神不正?常、又三番五次威胁自己生命的家伙,安洛洛抽出去的耳光完全没?留手,超乎寻常的手劲与天师的技巧,这一招相当结实。

    曾经能把?同学的乳牙抽掉,可打在那只大大的白斗笠上,却只是“咚”的一声闷响。

    安洛洛甚至感到手疼。

    ……这家伙的斗笠下?是钢片吗!!

    白斗笠歪了歪头?:“是哦。因为你,我昨天的日常清理任务没?做好,家主罚我去了几趟血池……头?这边的骨头?断了几根,所以姑且扎了几根钢片支撑。”

    安洛洛哑然。

    “你……什么……?”

    “我身上没?什么好玩的事,就只是枯燥的日常。你继续说说你自己吧?”

    白斗笠小朋友轻快道:“‘爸爸’究竟是什么呢?是你的仇人吗?我没?听?过这种东西,就像你之前说的‘手表’一样,‘爸爸’是来自无归境之外的新鲜玩具吗?”

    “什么……”

    安洛洛干涩地吞了吞喉咙。

    她?还?年幼,她?总结不出白斗笠话中隐含的巨大信息量。

    她?只是下?意识感到了一些不舒服,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精神病,爸爸就是爸爸啊,和妈妈在一起带着你玩的人……”

    “我没?见过这种人。”白斗笠小朋友更好奇了,“不过,和妈妈一起?哦,你是指母亲和父亲吗?”

    “对?呀对?呀,爸爸妈妈就是爸爸妈妈……”

    “唔,没?见过啊。”白斗笠若有所思,“他们既不是‘在一起’的人,也?不是会?把?我放在一起的人。他们就是‘家主’和‘贱女人’啊。”

    安洛洛越来越不舒服了。

    “你怎么能叫你自己的妈妈贱女人呢!你真令人恶心!”

    白斗笠呆了呆:“这是个坏词吗?”

    “可是,母亲不允许我叫她?‘母亲’,命令我必须叫她?‘贱女人’……否则她?就会?用剪刀和针线弄碎我的指甲盖啊。”

    他听?上去像是苦恼“明天早饭不知道该吃什么”:“虽然这是我们经常进行的亲子活动,但有时候会?影响我做日常清理。只要听?母亲的话叫她?‘贱女人’,她?就会?放下?剪刀和针线,像空气那样完全无视我啦……被母亲无视是很幸福的事哦。”

    安洛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后背和手臂都升起毛毛的寒意——可她?明明不冷啊。

    “我不想再跟你这种精神病说话,”她?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攥紧裙子,“我、我要去找我爸爸……反正?梦里的无归境也?是无归境,你是无归境的小孩对?吧,那你带我去找爸爸……”

    “你爸爸?”白斗笠小朋友更感兴趣了,“原来你爸爸是无归境的人吗?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洛家每个人我都认识。”

    “我爸爸叫……”

    不知怎的,安洛洛心跳有些快。

    隔着厚厚的面纱与斗笠,她?直视着地上的小男孩。

    “我爸爸叫洛安。你认识他吗?”

    白斗笠小朋友愣了一瞬,然后他说——

    “洛家根本没?有叫洛安的人。你在做梦吗?”

    ……什么?

    “不,不是,”安洛洛混乱了:“不可能啊,我爸爸就是无归境的洛家的——”

    “没?有哦。这一代洛家嫡系是梓字辈,旁支是欣字辈,往上追溯的话,有良字辈,孝字辈,宴字辈,德字辈……”

    白斗笠小朋友扳着手指数:“我天天打扫整理宗祠和家谱啊,绝对?不会?记错的,洛家根本没?有‘安’字辈,就算有,也?应该是三字名字,再取一副字……绝不可能出现‘洛安’这么简单草率的名字。”

    他挨个数完了,把?那只带着浅疤的手缩回袖袍,认认真真看她?:“洛家是很讲究姓名的大族,你知道吗,就连家主门?前的狗都姓洛名准苹字顺德,你要找的‘洛安’不可能存在我们无归境的。”

    他又想了想:“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他的家族地位肯定连狗都不如吧。”

    安洛洛发着抖。

    不知道是那奇怪的冷意激的,还?是被他语气里的轻慢气的。

    “你——你——你不准这么说我爸爸!”

    她?一把?揪过他衣领:“你这个疯子——精神病——你又叫什么好名字,竟然嘲讽我爸爸的名字!!”

    白斗笠小朋友却“噗嗤”一声笑了,仿佛听?见了一段极其有趣的段子。

    “我一个没?有父母和名分的妾生子,哪有什么名字。”他笑道,“之前见你的时候不就说了吗?我是洛家维护无归境的专职工具,负责日常清理,不需要名字。”

    “啊,但是,姐姐会?追着我喊我破烂!”白斗笠小朋友说着说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那我也?算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洛破烂!”

    第175章 第一百零七十一课 庄周梦蝶也不知是谁做梦更不知是否为梦

    晨光熹微, 安洛洛从梦中醒来。

    ……糟糕的,糟糕的噩梦。

    她呆呆望着天花板,怔了好一会儿后, 便转头看向右边。

    没有爸爸。位置空空的, 被子?捋平, 枕头也失去了凹陷的痕迹。

    也对,这?个?时间点, 爸爸肯定?早就起床啦,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呢。

    爸爸总是起得很早很早, 比她健康稳定?的“早晨六点”生物钟还?要早。

    爸爸似乎又睡得很晚很晚,会在她睡前替她关上卧室的小蘑菇灯,会在彻夜鬼混的妈妈晃荡回?家时及时脱下她要乱丢的外?套和鞋子?……

    无论睡前,还?是醒来。

    爸爸肯定?是第一个?对她说“晚上好”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她说“早上好”的人。

    清醒自然,衣着整齐,比床头柜的小闹钟还?要得体、稳定?。

    ……可他为什么会习惯起得这?么早呢?他有睡过长时间的觉吗?

    安洛洛小朋友突然发现了脑子?里的空白。

    或许因为她刚从白雾弥漫的无归境归来, 第一次,安洛洛意识到, 自她诞生起便一直相处、一直陪伴、一直注视的人,他是【缺失】的。

    仿佛丢失了配件的积木, 错漏了数目的拼图。

    【爸爸】的形象, 在她记忆里, 有好多空白。

    他有真正发怒过吗?他有落下微笑过吗?他有没有显露过糟糕的情绪失控呢?或者他是否开心到眉飞色舞?他执着于最喜欢的东西耍赖的样子?, 他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与爱好时——

    不。

    安洛洛没有丝毫印象。

    由“爸爸妈妈”两根支柱共同组成的童话世界里, 竟然有一根柱子?, 它是空白的。

    虽然牢固又稳定?地?顶立起了她的世界,但, 真正伸出手去碰碰就知道了,它残缺虚无,遥不可及。

    是立在人力?无法撼动的白雾之中,还?是立在深深的疼痛的血池里呢。

    她竟然从未意识过……明明,明明她知道真正鲜活完整、健全帅气的“支柱”是什么样的啊——妈咪就是喜怒分明、会泄气会耍赖会发脾气、有专注工作的时候也有沉迷爱好的时候——

    对了,妈咪。

    安洛洛默默把头转向左侧。

    妈妈沉沉的睡脸挨着她的小手,她温热的吐息在初夏有些烫。

    ……呼。

    梦里那从胳膊爬进心底的诡异凉意、溢满白雾的无归境与那个?奇怪的白斗笠,她从空白里萌生出的可怕猜想……

    妈妈略烫的呼吸下,一切烟消云散。

    没关系。

    因为“爸爸妈妈”是一起并立的两根世界支柱,妈妈还?憨憨地?躺在我旁边呼呼大睡呢,那爸爸肯定?也健全积极地?在厨房里啦。

    什么空白,什么残缺,什么直觉,撇开撇开撇开。

    安洛洛小朋友看了她好一会儿,默默把脑袋凑过去,拱拱,又默默把脚丫抵了过去,踢踢。

    妈妈:“……呼……呃呼……别……让我再睡……呼……”

    妈妈嘟哝着,嘟哝着,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窝更?深处,也一并抓住了她凑过来的脚丫和脑袋。

    就像母兽把自己的幼崽叼回?洞窟,她睡梦中随便挥手团吧几下,就把安洛洛塞到了自己的肚皮下。

    安各咂咂嘴,掖紧被子?,继续睡。

    安·被妈妈肚皮压住手脚·被掖紧的被子?封住呼吸·洛洛:“……”

    这?可是夏天啊!!

    再没什么复杂心绪了,安洛洛小朋友疯狂地?挣扎起来:“起床!起床!臭老妈快起床!要闷死了!!热死了!!”

    妈妈:“呼……呼……”

    她皱皱眉,甚至反过来攥紧了女儿不停乱踹的小短腿,把她往被窝更?深处塞去。

    “起床起床起床!我要喘不过气了——起床——放开我——”

    妈妈:“呼……别吵呃……继续睡……”

    安洛洛小朋友发不出声音了。她的脑袋在混乱中被妈妈完全闷进了被子?里。

    “放——开——起——床——”

    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发出这?种嗡嗡的,沉闷的,仿佛开了喉癌患者变声器的喊叫。

    这?喊叫无法惊动睡眠质量卓越的妈咪。话又说回?来,紧紧攥着人贴在自己身边,这?是最能提升安各睡眠质量的行为了。

    万幸的是,家里还?有没睡熟的别人,而这?个?人不需要靠近听也能察觉到这?里的惨况。

    房门被匆匆打开,爸爸一手抄着锅铲,一手把安洛洛从妈妈和被子?的双重桎梏里拖了出来——他的身上还?飘着华夫饼和香草的味道,明显刚从厨房里拔腿赶来。

    安洛洛小朋友泪眼?汪汪地?扑倒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只觉得这?一刻拿着锅铲系着围裙的爸爸比电影里的黑bang老大还?伟岸。

    哪怕他身上的围裙是妈妈之前新买回?来的联名限定?款,一大只粉红豹带着大片大片黑蕾丝出现在围裙边。

    当时打开快递的爸爸:“……你又不进厨房,花这?个?钱买这?种华而不实的围裙做什么?”

    妈妈要死要活:“我不干!我要买!它是粉红豹啊!它可是限定?黑粉相间的豹豹啊!!你舍得把它退货退款吗?!”

    “舍得。没用。退掉。立刻。”

    “……虽然我不下厨房但你下厨房穿不就行了吗!我明天就把家里所?有围裙丢掉,你只能穿这?个?给我看!!老婆老婆老婆我不管给我买——我要买——老婆我爱你老婆给我买老婆替我穿——”

    安洛洛小朋友后来被爸爸赶去写作业了,并不知道妈妈要死要活躺在地?上滚了多久,才?磨得爸爸点头同意。

    ……应该不会很久呢,因为妈妈已经要死要活地?躺在地?上扒拉爸爸拖鞋了。

    果然不会很久,安洛洛小朋友喘完了气,颇为呆滞地?盯着爸爸围裙上的粉红豹。

    你别说,足够好看的人,穿什么辣眼?睛围裙都能搭配起来。

    爸爸看看她又看看睡熟的妈妈,直接把豹爪逃生的女儿拎去洗漱,解释颇为平静:“今早发现,你妈妈已经把所?有围裙扔光了。我不知道她这?段时间从哪里挤出空闲干这?个?的,但这?是全家唯一一条围裙。”

    前几天肝工作时失了智、又正好碰上老婆出门买菜不在家的安各:“嘻嘻嘻嘻。”

    安洛洛小朋友茫然点头。

    爸爸将她一直拎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又把牙刷递她手里,原本急着回?到锅前看华夫饼——他真的很不擅长制造洋式料理,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成鸡蛋饼——可见?女儿还?呆着,他默了默,又翻找口袋,拿出了一颗糖果。

    用很漂亮的糖纸包裹着,密密麻麻写着许多英文,小小的一颗。

    “昨晚你睡着之后,爸爸想了想,觉得妈妈的确做得不对,还?是去没收了她偷藏的限定?糖果。”

    他把糖果放到安洛洛的口袋里:“我保证,妈妈的东西爸爸全部没收了。这?就是从妈妈那里夺走的‘赃物’,每天给洛洛吃一颗,吃后一定?要刷牙……可以?吗?”

    安洛洛小朋友:“……好的。”

    见?她点头,爸爸的眉松了松,又低声问道:“那洛洛可以?原谅我,取消‘最讨厌爸爸’吗?”

    如果不是刻意提起,她都快忘了昨晚睡前的吵闹。

    ……和那赌气喊出来的坏话。

    很坏的话。

    安洛洛握紧糖果,抬头看着爸爸的眼?睛。

    比她略深的茶色,也能凝出比她更?可怕的冷意,但是……

    香草,围裙,华夫饼,爸爸就是呆在她和妈妈的领地?,被这?些东西环绕的温和爸爸。

    是完整的,鲜活的。

    安洛洛很用力?、很用力?地?点点头。自某处蔓延来的白雾彻底褪去。

    “我一点也不讨厌爸爸!爸爸超级好的!我会和妈妈一起保护爸爸的!”

    “……噢,谢谢你。”

    “爸爸你说吧!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会一并帮助你的!爸爸!”

    洛安眨眨眼?。

    今早女儿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这?可真是,怪得很。

    ——他和忠诚温吞又善良的犬科动物有半点关系吗?

    某时,某刻,裹满浓雾的无归境里,白斗笠小朋友轻快地?滑过石阶旁的草叶。

    斗笠下的眼?睛瞥向门口那只趴伏在地?的大黄狗时,他轻笑一声,手里拎着的剪刀抖了抖。

    黄狗的鼻子?先于它自己感应到了什么,它从睡眠中一跃而起,冲他张开獠牙,低低地?吠起来。

    白斗笠小朋友又抖了抖手里滴血的铜剪刀,愉快地?看着黄狗的吠叫由低变高?,眼?里凶光毕露。

    黄狗姓洛,名淮萍,字顺德,是一头忠实的看门犬。

    它认为他本身理应被驱逐出这?块神圣的领地?,所?以?才?冲他吠叫。

    白斗笠小朋友上前一步,扬扬剪刀,滴着血的两片刀锋毒牙般抵上黄狗的喉咙。

    后者的吠叫逐渐变弱,它垂下了尾巴,发出恐惧的呜咽。

    ……噗嗤。

    他和这?种愚蠢又盲目的犬科动物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白斗笠小朋友弯弯眼?睛,他想起了最近在这?边频繁出现的奇怪小女孩——

    昨天,她就是用那样古怪的眼?神望着自己的。

    仿佛在瞧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真有意思。

    真愚蠢。

    她穿着怪模怪样的衣服,接连出现在他身边,神情茫然又困惑,像只漂浮的幻影,似乎还?以?为她自己在做梦。

    ……她在做梦吗?

    或许吧,但这?里可不是什么梦境啊,这?里是现实。

    白斗笠已经见?过她三次了,每一次,他印象深刻。

    第一次见?面,他在做溪边日常清理,她突然冒出来摁他的斗笠,似乎打算扭断他的脖子?,于是他率先剪掉了她的手。

    可是她的手腕断开也不流血,她的表情似乎也不疼,还?愣愣地?教训他“不能剪人手”,眨巴着那双纯洁无辜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

    极相仿的,又天差地?别的那双眼?睛。

    从那一刻起,白斗笠便明白了——

    他和那个?小女孩之间,存在某种玄妙的联系。

    他们可以?相互触碰,却无法相互伤害,而她似乎碰不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东西——所?以?哪怕是他的剪刀也没办法在她身上剪出伤口、血液,只能像剪开一段投影、剪下薄薄的卡通片人物般,短暂地?使那截手腕“分离”一瞬间。

    他之后道了歉替她接上手腕,还?念了愈合符咒……其实他根本不会那些玄妙的符咒,那只是随便勾画的几笔——

    他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进洛家嫡系才?能浏览的藏书阁,又怎么能成为一位高?风亮节、会画符会施咒的天师呢?

    他只会挥舞手里的剪刀,完成一些必要又机械的“清理”。

    可那女孩的伤口却瞬间愈合如初。

    可她瞧他勾画符咒的手势,没有流露出半点意外?。

    她认不出我画的符是否有效,却也不意外?手腕断开后被重新接上吗?

    这?是个?与玄学?界有关联、却没有很深厚的玄学?功底的小孩。

    ——第一次见?面,他便推断出了这?些信息。

    等到第二次见?,第三次见?……

    白斗笠发现,那女孩竟然认为,她来这?里,只是“做了个?噩梦”。

    白斗笠发现,那女孩出现的位置,总在他身边,而且她早就忘记了他们第一次在小溪边的见?面——她不记得他的眼?睛了,也不记得他曾剪了她手。

    白斗笠又发现,那女孩构不成什么威胁,好套话好忽悠,警惕性低得不可思议,只需要用最粗糙的方式问问她,激激她,就能套出一堆话。

    白斗笠还?发现……

    【手表】

    【爸爸妈妈】

    【找姑姑】

    【洛安】

    原来如此。

    他偷偷扒在姐姐上课的私塾旁听到过,花是一世界,树是一世界,或许阴阳之中酝酿三千芥子?世界,那便会有三千乃至三万个?我。

    那个?古怪的、只能和自己接触的小女孩……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芥子?世界,来自另一个?与此刻的他完全不同步的时刻,所?谓的“平行不相交”,对吧?

    他所?知的无归境洛家族谱从未存在“洛安”此人,那么就可以?简单猜测,那怪里怪气的小女孩来自洛家的“未来”咯?

    白斗笠小朋友很开心。

    虽然他每次与她见?面都在刻意忽悠她,但他说出口的话也是实话——

    他待在这?里,做一只无归境洛家的清理工具,每天的任务便是清理祠堂,清理族谱,清理香灰,清理山涧幽潭,清理无归境……

    天未亮便上山去,天最暗便悠悠晃回?来,吃饭,睡觉,缝伤口,洗衣服上的血迹,日复一日,日复一日。

    非常、非常枯燥的日常。

    可要到哪里去寻找新鲜感呢?

    作为清理工具,他没有尝试新鲜事物的权利;作为一个?拥有阴阳眼?的纯阴之体,他也不想去轻易接触任何人,不想和他们对视、或交谈。

    老实说,他甚至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原因,在能够顺利把大家一起变成死人之前,他懒得给自己的日常做任何改变。

    不过是从一潭死水跳进又一潭死水。

    去哪里都会撞上人的眼?睛,去哪里都会看见?他们污浊的声音。

    好吵。好烦。

    所?以?哪里也不去,乖乖等死,寄希望于实现“一起死掉”的梦想,才?是更?聪明的选择吧?

    于是白斗笠便日复一日地?做着清理工作,日复一日地?缝着身上的伤口。

    这?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女孩,她从很远很远的未来蹦出来,眼?神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鲜活、跳脱、蹦蹦跶跶的,最重要的是——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他看她只是虚影。

    好多好多的隔膜横在中间,异常安全地?,捂住了白斗笠的阴阳眼?。

    他看不见?她的心声,她心里污浊的咒骂,她藏匿起的阴暗小秘密。

    什么也没有,和她对视就只是单纯的对视——啊,看不见?母亲的诅咒,看不见?父亲的厌恶——什么也看不见?——他眼?中的世界,从未如此安静和谐。

    所?以?,最近,白斗笠小朋友的脚步很轻快。

    他喜欢……安静。

    想到这?里,他弯弯眼?睛,终归还?是收起了钳制住眼?前黄狗的剪刀。

    每次看它眼?睛都能看见?“好臭”“好腥”“离主?人远点”,家主?的看门狗就可以?这?样得意吗,是是,我的地?位的确比你更?低级——但也不怪我随时想把剪刀架上这?畜生的头吧?

    解除了生命威胁的黄狗又敏锐地?感知了杀气。

    “汪汪汪,汪汪——”

    狗叫声惊动了门内:“何人喧哗?”

    哦,终于。

    白斗笠小朋友理理自己身上的袍子?,拍去清晨的露水,又正正斗笠,顺顺袖子?,确保衣冠得体。

    虽然只是个?无名无姓的清理工具,但哪怕属于无归境洛家的工具,也必须学?好规矩。

    白斗笠小朋友最喜欢的姐姐是洛家规矩第一好的小孩,所?以?他把规矩学?得第二好。

    ——唔,或许也因为,上礼仪课,是他唯一会被批准进入私塾学?习的时候?

    “你别怕,我出去瞧……”

    脚步声近了。

    白斗笠小朋友收起剪刀,退至门边,站在黄狗的石阶下,低头,弯腰,恭敬地?行了个?礼。

    “家主?。”

    ——打帘出来的男人眉目俊秀,两鬓挂着些微白霜,却也依旧身量挺拔,仿佛山中君子?竹。

    见?到一顶白斗笠候在石阶下,原本带着笑意出门的他愣了愣,眼?底飞快闪过什么,但很快就归为漠然。

    虽然他是个?明显刚起床的成年?人,而静立在台下的是早早完成工作、已经披挂过一身寒凉露水与血腥气的小孩。

    不过,男人依旧语气很和煦、很有长辈腔调地?开口:

    “是你啊。清理做完了吗?”

    “是,家主?。”

    “好,那你再等我准备一番……”

    白斗笠又恭敬地?行了个?礼,退至更?下方的石阶。

    男人——白斗笠生理意义上的亲生父亲,同时也是洛梓琪的父亲便回?过头去,再次进了里屋。

    里屋传来几声交谈,女人有些埋怨的腔调泛着娇气,家主?似乎是在安抚她,说明要早早离开。

    每天早晨,家主?的房里总会上演这?温情脉脉、你侬我侬的一幕——

    一般流程呢,安抚后跟着哄劝,哄劝后再传膳,然后女人慢慢地?被喂着,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最好能从清晨拖到正午,最好能让寒露浸湿他盛满阴气的骨头……

    因为家主?不开口,他便必须一直候在这?,维持着规矩的站姿。

    不论风霜雪雨,不论等候多久。

    近侍、丫鬟、看门狗——然后是他,嗯,地?位就是这?样啊,没办法。

    能怎么办呢?

    她这?么做也天经地?义。

    看似恭敬低垂的白斗笠下,茶色眼?睛同样漠然地?看着地?面。

    那里面的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贱女人,那里面的……

    “呀,真抱歉。阿姨让你久等了吧?”

    不知多久后,暖帘再次打开,男人身后,华贵美丽的女人抱着小暖炉走来。

    时值冬日,他自清晨站至现在,寒气浸了太久,白斗笠小朋友的膝盖有些疼。

    但他再次站直了,又弯腰行了一个?礼,极为恭敬。

    “主?母。”

    洛家主?母笑起来。

    她对他的笑容是极其端方优雅的,没有任何错漏,哪怕白斗笠的脸和那个?女人清艳似妖的脸蛋有五成相似——但清理工具足够乖巧,他遮住了脸,不是吗?

    轻飘飘地?略过视线,主?母继续和家主?说着话,甚至伸手去整理他凌乱的衣襟。

    家主?夫妻的性格就和他们的感情一样,一直很好,全无归境都知道这?一点。

    并非什么“第三者勾引出轨劈腿”的烂俗故事,白斗笠的母亲是上一代家主?强逼男人迎娶进门的妾室,他诞生后,父亲便把母亲视为空气,母亲则恨不得绞了头发做尼姑……

    所?谓“父母”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山顶的草叶与幽潭底部的石子?呢。

    母亲被逼嫁,据说她原本有个?心上人;父亲被逼娶,他和正妻其实伉俪情深——

    算来算去,他们似乎都不是坏人,这?里似乎没人做过任何错事。

    谁是坏人呢,他吧?

    他不是任何一对爱侣的结晶,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期待,那他干嘛要诞生啊?

    他是比母亲还?过分的第三者,他是亏欠了他们所?有人的插足者,因为家主?没办法完全无视这?个?拥有阴阳眼?的“清理工具”啊,他总要时不时在这?几个?人眼?皮子?底下晃的。

    ……但这?些好坏对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透着热气的暖帘前,一对夫妻依旧在依依惜别,而白斗笠小朋友默默地?继续等在石阶下,只希望能用剪刀砍碎疼得麻木的膝盖。

    好烦哦。

    大家为什么不能一起变成死人呢?

    “啊,看我,又拖慢了时间。”

    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主?母挥挥手:“快带他去宗祠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家主?道:“既然是每隔三月的例会,那我带梓琪一起去。”

    白斗笠小朋友的眼?睛猛地?亮了。

    姐姐!

    “啊,那不合规矩,”主?母忧心忡忡地?皱了眉,“梓琪才?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训练,还?没正式参加过清理,我害怕她……”

    姐姐姐姐!!

    “无事,母亲,我和父亲一起去。这?次不是要说很重要的事吗?”

    姐姐姐姐姐——

    白斗笠小朋友猛地?抬头,漂亮的礼仪有些破功,从女人身后肃着脸走出来的洛梓琪也险些破功。

    ……干什么呢破烂!当着父亲母亲的面仰脑袋看她,显出很亲密的模样来,他是嫌这?个?月领的惩罚还?不够多吗?!

    她恶狠狠瞪他一眼?,把扬起来的小白斗笠重新瞪垂下去。

    然后再转脸,安抚满脸担忧的母亲。

    “……好吧,好吧,你迟早也要……”

    好一会儿后,母亲总算松了口,她转回?身给洛梓琪拿了厚实的毛绒斗篷、披肩、小帽子?、手炉,又给她备了一大盒的温热茶点。

    “宗祠里太冷了,受不住就回?来找母亲,知道吗?”

    洛梓琪敷衍点头,不远处父亲正在安抚门口吠叫的大狗,而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大狗后方的小白斗笠身上。

    他的嘴唇好像都冻紫了。

    宗祠族会规定?开始的时间很早……他不会没吃早饭就进山工作了,然后紧赶慢赶过来候场吧?

    精神病……

    “梓琪,梓琪?”

    母亲晃了晃她的肩膀,似乎想再叮嘱什么,但余光瞥见?白斗笠,摁在她肩膀上的长指甲又紧了紧。

    母亲轻声在她耳边道:“这?趟跟着你父亲好好学?,好好听,别跟那东西走太近,知道吗?”

    那东西。

    洛梓琪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对上母亲柔和的眼?神,她依旧闷闷地?点了头。

    “那走吧……”

    于是便走了,被裹得一身毛茸茸的洛梓琪提着那沉重的食盒,步履略显蹒跚地?下了台阶,掠过衣着单薄的白斗笠。

    母亲的目送下,洛梓琪目不斜视,神情冷漠,甚至还?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后者“噗通”一声撞倒在地?。

    “哦。”

    她头都没回?:“抱歉。”

    父亲则皱了皱眉,低头问她:“梓琪刚才?伤到哪里了吗?”

    他又抬头,语气温和不失严厉:“你怎么不知道小心?”

    “家主?,是我不好。”

    白斗笠小朋友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刚才?似乎是被那一跤撞伤了,背有些佝偻,缩成一小团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男人便不再投去目光,而不远处倚着门的女人轻笑一声,打帘回?房了。

    外?面这?么冷,没必要为了看一个?工具的笑话呆在这?。

    裹着毛茸茸的小女孩牵着父亲的手走在最前方,而只着一身长衫的白斗笠低头揣手,近乎畏缩地?缀在最后方,不知道是为了抗寒还?是为了消减疼痛。

    ——可斗笠下的眼?睛,亮亮的,很开心。

    他缩着脑袋偷偷摸了摸被塞进左边袖子?的小暖炉,又摸了摸被塞进右边袖子?的热饭团,被冻得刺痛的膝盖似乎也隐隐回?暖了。

    其他人怎样全部无所?谓,姐姐还?待在洛家,那洛家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地?方啦。

    今天能跟姐姐一起去开族会啊……好开心哦。

    第176章 第一百零七十二课 做日常任务时清理东西总是最麻烦的

    无归境洛家, 每隔三月便会开展族会,共同讨论一些重要的问题。

    与安家不同,洛家的族会并不讨论财富高低、增强名声、土地分割等等世俗家族看重的东西, 他们同样不会以各种各样的血缘关系、性别差异、长?幼高低来制定彼此之间的规矩。

    很简单, 家主?, 家主?的伴侣,嫡系继承人, 只有这金字塔般的三层。

    三层下面便是偌大旁系分支,包括仆从甚至宠物。

    ——这些?人共同组成了玄门第一族, 却也与名声响亮、掌管“玄学?界第一大门派”的戚家不同,无归境洛家保持着?一致的低调,与不可思议的“团结性?”。

    他们守在无归境里,世世代?代?, 矛头一致对外?——即使有短暂的争权动乱,也不会令外?人有机会窥探。

    哪怕破烂如白斗笠,他也从未像某只叛逆豹豹那样想过“给封建家族丢一个火箭筒”, 他只是把“所有人一起死”订为理想,但并不想要“毁灭洛家”。

    白斗笠小朋友所做的“日常清理”无疑是维护家族, 对洛家本身?其实没什么怨言。

    因为这是无归境。

    他自诞生起便在高山云雾中行?走,日不出便作, 日落下未息, 他熟悉春夏秋冬里每一颗露水每一丝空气的变化, 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这是无归境。

    洛家必须镇守在这里, 一代?代?清理维护, 生生不息。

    玄妙的使命感?刻在洛家人的骨子里, 正如同代?代?家主?都将死于斩妖除魔的道路,他们无悔无怨, 似乎顺应着?天道让自己?偿还着?某种东西。

    所以,洛家的权力?结构,其实很简单。

    除开金字塔上的三层,家主?、家主?伴侣、继承人——其余洛家人中间该如何施行?礼仪,遵守规矩呢?

    那便是“能力?”。

    作为玄学?界第一玄门的子弟,作为血管里便涌动着?天赋的人,作为一个注定要斩妖除魔、走在正道路上的天师预备役……

    评判族中地位高低,制定尊卑规矩的准线,大多围绕着?“能力?”。

    阅历,学?识,经验,天赋,这些?决定了洛家人的地位。

    做丫鬟打水的人或许是某位旁支的亲妹妹,做小姐画画的人或许不过是奴仆的孩子——

    相对其他豪门大族,这其实很公平。

    只不过,在玄学?界,“能力?高低”实在太与“血缘联系”挂钩,家主?的子嗣就是更可能比旁支的子嗣强,所以不管其余洛家人之间再怎么“平等竞争”,洛家传承几乎是顺着?一条嫡系下去,没什么争议。

    不过继承权与男女无关,只认家主?嫡系血亲。

    否则,白斗笠小朋友作为这一代?家主?唯一的“儿子”,再怎么破烂精神病,也该众星捧月被拱立在中心,和?身?为女孩的洛梓琪打擂台……

    但也可能是因为,那些?人从未将他看作“儿子”?谁会把地位低如看门犬的阴暗小孩看作“家主?儿子”?

    好吧,他本尊也不是很在乎“儿子”这种身?份,他只要能抓着?“弟弟”身?份就好啦。

    点着?长?生油灯的宗祠内,白斗笠小朋友悄悄绕开人群,从角落里拖出的蒲团上坐下,再次伸手压低了自己?的斗笠。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多交流,每隔三月便要依据卦相举行?的族会对其余人是能瞻仰家族核心人物的机会,对旁支子弟而言更是个见?世面、拓人脉、交朋友的好机会,可对他而言……

    对他而言,这地方又吵又烦又脏乱,还不如抓把饲料上山喂野鸡。

    尤其是最近的族会。

    穿过面纱,白斗笠小朋友的眼睛静静地落到不远处,一个洋洋得意的男人脸上。

    家主?和?姐姐正坐在最中心的蒲团,而那男人正对着?他们,坐姿狂放,尽显傲慢。

    洛梓琪今年不过是未满十岁的幼童,可男人衣冠不整,甚至对她?扯了扯腰带,翻出一角里衣来。

    ——在极为重视规矩的洛家,他的行?为是大不敬。

    哪怕放在现代?,来开会时对着?几岁的小女孩敞着?外?衣耷拉着?裤腰带,也很过分吧?

    可周围没人发出声讨,家主?沉着?脸瞪着?男人,却没有呵斥他。

    很简单。那男人很强,据说已经修炼成了仅次于家主?的强大天师。

    ……是,当然。地位、血缘、继承权,再如何也不可能永远凝固,更何况是无比在乎“能力?”的洛家。

    洛家人或许不在意土地、金钱、俗世权柄,但如果是掌握无归境、掌握洛家的权力?——

    当旁支出现了能力?远超家主?继承人的子嗣,所有洛家人也默许对方、甚至期许对方夺过家主?继承人的地位。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倘若家主?的孩子在继承权争夺中死在了他面前,那家主?也无权为幼子发丧哀悼,反而要恭喜凶手,将其视为亲子,为对方亲手完成传承仪式——

    因为弱者不配掌控洛家,任何一方输了继承权争夺后被杀死,都会被洛家人视为“天命注定”。

    ……天命。

    天道冥冥中规划好的东西。

    白斗笠讨厌这个东西,比冬天没有柴火的旧厢房还要讨厌,比那头只知道冲自己?龇牙咧嘴的看门犬还要讨厌——

    如果不是他太讨厌“天命”,就不会数次忍过那几欲慑人魂魄的寒冷,也依旧要鲜活地出现在第二天早晨。

    他完全不觉得“活着?”是个好事情,他的体质和?天赋死掉之后绝对会变得更强更强,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大家一起和?自己?变成死人,然后安静和?谐地生活在棺材里——

    可天命说他注定早夭化鬼。

    他便……偏偏不想那么早死。

    膝盖上的冷意又窜进骨头,他眯了眯眼,移开盯着?中心那男人的目光,在袖子里偷偷握紧了小暖炉,又去看姐姐。

    看姐姐总能让难捱的寒冷变得暖和?一点。

    姐姐……正肃着?脸坐在家主?身?后,嘴唇隐隐发白。

    得意的男人正在对家主?说什么,他又把衣服刻意地扯乱了一点,冲着?姐姐吹了声口?哨。

    那并非出自对孩童的“兴趣”。

    那是竞争者满含针对心的“羞辱”,异常直白。

    姐姐气得拳头都攥紧了。

    她?还年幼,也未掌权,厌恶、震惊和?被挑衅出的恼怒,每个成人都看得见?。

    ……白斗笠小朋友也看得见?。

    他甚至能看见?,那帮长?身?玉立、面色温和?围拢着?姐姐的人,心里要么在摇头叹息,要么在嘲讽冷笑。

    【稚嫩】

    【愚蠢】

    【能力?低……】

    【还不够成器。】

    ……几岁的孩子,要成什么器?

    白斗笠小朋友的心里并没有生出这样的疑惑与反问,总结出“无归境洛家同样在向腐朽的道路走下坡”的核心——

    作为一个同样只有几岁的孩子,没接受过继承人教育、没接触过任何人情往来、所有阅历只限于血腥的‘日常清理’的他,无法?分析这么复杂的人心。

    尽管这些?众人历经千帆也参不透的复杂人心,自出生起,便坦然在他眼中打开全部?。

    他看见?了。

    他知道了。

    他不傻,不痴,不怨愤。

    他只是……

    “大家好吵。”

    白斗笠小朋友拔出了自己?巨大的铜剪刀:“如果不能好好讨论问题,那还是和?我一起变成死人吧?”

    安静。

    缝上嘴巴,挖掉眼睛,剪掉所有杂乱的塞满欲望算计的心思——大家一起回归最和?谐的安静,不好吗?

    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就不会吵到我的眼睛了。

    你们死掉之后我再去死,就不会是“天命早夭”了。

    他仅仅是这样想的。很平静。

    ——他手上的动作也同样平静,剪刀一闪,就像在剪断衣服上多余的线头,血花蝴蝶振翅般在宗祠的石砖上扑出轨迹。

    持剪人稳定,沉着?,白斗笠下的面纱甚至没被风晃动。

    洛梓琪刚回过头,那具被穿透喉咙的尸体就倒了地。

    “安静。”

    小白斗笠从尸体破碎的喉咙上拔出自己?的铜剪刀,乖乖巧巧地再次伸手举起——

    “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好吗?”

    ——当然不可能安静,周围的洛家人扑了上来,符咒法?器频出,但剪刀依旧蝴蝶般转过他们的脖子。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脑袋落地的“咚”“咚”“咚”。

    他不画符,不念咒,不懂任何玄奥法?术——只是采取最直白有效的方式,切掉对方的脖子而已。

    很简单啊。比上山抓野鸡简单多了。

    白斗笠小朋友不过是洛家的清理工具,因为他不是天师,没有能力?,不被允许受教育,从未学?过任何玄学?道术,绝不可能走上斩妖除魔的正道路途,被认可被憧憬——所以他在洛家人眼里比看门犬还愚钝,是整座无归境最低等最无能最要守规矩的仆从——

    可他也是一把,极为优秀的“清理工具”。

    剪刀?柴刀?亦或者任何一把锋利的凶器?

    洛梓琪僵直地坐在蒲团上,眼睁睁看着?角落里的小白斗笠把那片区域变成鲜红鲜红的血池。

    她?没有制止。她?不敢制止。

    因为这把凶器是最优秀的工具,最优秀的工具只会掌握在……

    “做得好。”

    家主?掸掸袖子,从蒲团上站起,无视了对面男人骤然惨白的脸色。

    支持他夺继承权、暗地谋划杀死洛梓琪的那些?附庸就在刚才的五分钟内接连变成尸体,再得意的人也无法?得意。

    家主?挥袖熄灭了一旁的长?命灯,在袅袅烟雾中看向站在血泊里的小白斗笠。

    他只简单道:“任务完成,下去吧。”

    后者点点头,扛起剪刀,开开心心地转向宗祠门口?。

    今日的清理任务终于全部?做完了——啊,他最讨厌每隔三月必须来和?这么多人打交道的地方做清理了,但是有姐姐在就很好,有小暖炉在也很好!

    今天也是日常又开心的一天……饭团还没吃,等回家了再换上干净衣服吃吧,姐姐的热饭团要认真享用才行?……

    小白斗笠脚步轻快,扛着?剪刀一步步往自己?那间阴冷又潮湿的小厢房走去。

    既没有理睬家主?眼底的复杂,也没有理睬宗祠里剩余洛家人的尖叫、嚎哭与咒骂。

    他洁白的袍角拖过长?长?的红色,一路滑出宗祠外?的雪地。

    不知道是血,还是非人之物猎食之后滑行?回洞的痕迹。

    第177章 第一百零七十三课 总有兔子洞猝不及防出现在脚边

    在无归境最狭窄最陡峭的峰头, 与富丽堂皇的主?宅遥遥相望的,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它的主?要构成部件是茅草、泥巴、散发?着潮湿气味的腐朽木头,虽然?能?说?是玄学世家一贯的古朴风格, 但未免太古朴了些——

    更何况它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前屏后院, 粗糙的茅草房顶毫无精巧构思, 甚至承受不住雨、雪、或任何一股威势较大的风。

    虽然屋子的主人颇有闲情地在房门口种了一把葡萄藤,又在藤下摆了一把竹编椅子、一套红泥做的粗陶茶具, 但并?不能?掩盖这屋子本身的不宜居。

    又或者,如果屋主?人是个热气腾腾的壮年大汉、相互扶持的一家三?口、修炼玄学根本不需要动手处理俗务的神仙老?头——

    那或许, 便能?住得舒适许多。

    可?屋主?人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拥有?一身最最怕冷的阴暗体质,长袍斗笠加面纱就是他最厚最厚的服装组合。

    ——所以他遮得那样严实并?非主?母所想的“足够聪明、知道该如何遮掩那张讨人厌的漂亮脸蛋”,也并?非洛梓琪所想的“个性破烂, 就是爱缩在别人都看不清他表情的角落里?阴暗前行”,更和长大之后某个压根不联系未婚妻却声称“这是为未婚妻守贞”的虚伪天师不同……

    白斗笠小朋友之所以时刻装备面纱斗笠,只是怀着踏实质朴的心情, 想要保暖而已。

    带帘斗笠加面纱,多挡风啊, 多保暖啊。

    山里?可?是很?冷很?冷的,家里?也是很?冷很?冷的。

    小白斗笠拨了拨火钳, 尽可?能?地凑近那捧炉火, 又用袖子捂着手, 去碰裹着油纸埋在柴火堆里?的饭团。

    那是洛梓琪今早偷偷塞给他的热饭团, 不慎沾了血又沾了些雪, 已经失去了热气, 变成了冷饭团。

    他不舍得吃,只是轻轻碰了碰, 然?后重新埋去更深的火灰堆里?加热。

    今天为了准备参加族会,他起得太早干事太匆忙,比平常提前了三?个小时左右就完成了巡山清理,的确没什么空闲吃东西?。

    白斗笠小朋友还没学过任何道法玄学,不会调整内视身体,他就和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一样,需要定时补充水、食物以维持必要的体力。

    纯阴之体天生寡淡,口腹之欲不重,但补充食物就是补充热量——他又没办法在这里?享受热水袋、电热毯和地暖。

    在冬日做“清理”工作比劈柴打猎还要费体力,虽然?他没受伤,但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热量,他如今已是饥肠辘辘,胃都饿得有?些疼。

    白斗笠眼巴巴地望着柴堆里?的饭团,揣着手,不停搓着发?凉的掌心,却依旧没有?拿过来吃。

    涉及取暖大事,他没有?亏待自?己的习惯,但挂在火上的热茶还没烧好,白斗笠小朋友担心自?己如果囫囵把饭团塞下去,可?能?会哇一声吐出来。

    没有?热水帮忙,他一点也不信任自?己常年泡在阴寒气里?的肠胃。

    茶什么时候煮好啊……饿……

    “噗通。”

    “噗通。”

    “噗通。”

    白斗笠小朋友默默扭过头去,屋外,缓慢跳动的阴影在雪地上投下一颗颗凹陷的印记。

    没人会来这间屋子里?拜访白斗笠。姐姐也不会。

    没人会来。

    可?雪地上的印记一步步靠近。

    “噗通。”

    “噗通。”

    “噗……咚咚。”

    那东西?已经跳到了门前,跳动声之后是敲击。

    白斗笠小朋友也已经拎出了自?己那把半人高的铜剪刀,他平静地靠近了门边。

    外面的是什么东西?呢,长着蹼,还是长着尾巴,自?无归境幽深的崖底爬上来,还是从刚刚浸满鲜血的宗祠里?滚过来?

    头颅、嘴巴、还是残缺又凶狠的眼球呢。

    ……在无归境,任何东西?敲门都不奇怪。

    而他这双眼睛,看见任何东西?也不奇怪。

    白斗笠小朋友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隔着门板,缓缓扬起剪刀。

    好饿。

    赶紧捅死,赶紧去吃饭团。

    “噗嗤——”

    是他隔着门板捅进了那东西?的要害。

    熟悉的剪刀没入血肉的动静,从手感上分析,应当完全捅穿了……可?对方怎么闷声不吭,果然?,是从无归境崖底跑出来的东西?吗?

    不会惨叫,失去神智的残缺鬼魂。

    可?他今天巡山时检查了一遍镇压点,应当没有?错漏啊……

    算了,实在饿得心慌,白斗笠懒得继续想,他收回?剪刀。

    “呵……呼……”

    ……嗯?

    有?人声?

    能?发?出人声的鬼?还是鲜活的人?

    想到什么,白斗笠迅速看向门缝,可?那里?面漫出的不是鲜血,更不是脓液,而是——赤红的——翻卷的煞气——

    他迅速拔出剪刀,向后退去,但那已经来不及了。

    赤红色的煞气,裹着海浪般翻滚的云雾,霎时涌入整间屋子。

    ——“轰!!”

    私塾内,洛梓琪不禁抬起了头。

    老?师的诵读声伴着教?具拍打木桌,窗外依旧飘着安详的雪花,远处的宗祠内仆从还在清洗血迹,无归境似乎一如既往。

    刚才……哪里?爆炸了……错觉吧?

    洛梓琪晃晃头,转回?去,重新专心听课。

    无归境的确一如既往。

    ——只除了一顶幼小的白斗笠,他和他心心念念的饭团一起淹没在洪流般的煞气中。

    【首都,中午,十一点整,某条小巷】

    “当啷”一声,惊动了趴在墙头午睡的流浪猫,后者腾地跳起身、弓起背、呲出獠牙,威吓般的低吼从喉咙里?滚出来,意图驱逐这个闯入自?己领地的东西?——

    可?后者继续撞着墙砖、电线杆与垃圾桶盖,一路“当啷”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

    人矮,又瘦,还饿得头晕眼花,猝不及防掉进这里?,他实在没心思来个超级英雄式落地。

    好一番撞击后,白斗笠小朋友只能?支着剪刀,艰难站直了,重新扶正了自?己的白斗笠。

    “……晕……饿……冷……”

    不行,热量大幅度丧失,体力也直线下降,他必须吃点东西?,才能?恢复处理这情况的精力。

    被那股煞气卷过去之前我扑进火炉抓住了姐姐的饭团啊,如果我被重重抛下了,那饭团也应该被抛在这附近,饭团呢,饭团——

    急着干饭的白斗笠小朋友一瘸一拐往外跑。他刚才在坠落和撞击中弄伤了腿,又没有?针线缝合,便只能?这么狼狈地行动了。

    饭团、饭团、饭团——

    “滴滴滴!”

    “吱——看路啊小屁孩!”

    “前方已到站兴隆大厦南,前方已到站兴隆大厦南,请乘客从后门有?序下车……”

    小巷外车水马龙,阳光灿烂,亮闪闪的商厦大楼比主?母梳妆台上的镜子还清晰,大幅大幅的广告牌代替了参天的树木林立在高空——

    白斗笠小朋友呆呆地看了一圈。

    然?后他呆呆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找不到那颗饭团了。

    饭团不见了。

    屋子不见了。

    无归境也……不见了。

    是三?千芥子世界中的一个呢,还是时间洪流推向的遥远未来,或者那个奇怪小女孩所在的空间……

    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没钱,没权,不认识任何人,也不知道是否通晓这里?的文字。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脏东西?需要清理的地方,他甚至失去了日常的清理任务。

    ……我,要饿死在奇怪世界的奇怪街头了吗。

    白斗笠小朋友沉吟良久。

    他望望小巷墙角还在嘶嘶乱叫的流浪猫,心想,或许可?以打猎吃?

    但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规矩,万一把猫脖子扭断炖肉吃违反了什么禁制呢?

    况且,也找不到啊,生火用的木柴,土堆的炉子……这里?没有?泥巴也没有?木头……到处亮闪闪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剪刀削点下来用……

    最终他收起剪刀,环顾四周,默默走?近垃圾桶,挑拣出里?面一只较干净的一次性纸碗。

    总之,先找个讨饭碗,肯定没错。

    ——无论哪个世界都有?要饭行业吧?

    哪怕是深居大山的小斗笠也知道何为“要饭的”,许许多多洛家人笑?着与他打招呼时,心里?想的便是“只是个臭要饭的奴仆”——

    白斗笠小朋友由此推导,自?己应当很?擅长要饭。

    嗯,先去要个饭,得到热量,恢复理智,再思考下一步。

    白斗笠小朋友揣着碗一脚跨出去。

    白斗笠小朋友被一把揪起来。

    “看路啊小屁孩,在马路上晃来晃去的又往车流里?冲——你找死啊小鬼?!”

    大红色的跑车在他身后猛地刹住,女司机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蹦下来。

    她?戴着墨镜,西?装外套里?穿着吊带背心,耳朵上坠着夸张又闪耀的大耳环。

    安各揪着路边傻兮兮的熊孩子,发?出一声豹吼:“过马路前要看红绿灯!!你差点被我撞死你知道吗?!”

    被提在半空的白斗笠小朋友:“……”

    是这个世界特?有?的巨人吗。还是脏东西?呢。

    可?以杀掉她?吗。可?以用剪刀剪她?手吗。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吓傻了吗?!话说?你这小孩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爸妈呢……”

    安各环顾周围一圈,没找到任何类似监护人的存在,她?有?点疑惑又有?点愤怒:“你跟爸妈走?散了?还是自?己乱跑迷路的?没有?联系他们的手段吗?”

    “……”

    “手机号码知道吗?家庭住址呢?喂小孩,说?话!!”

    小白斗笠不想说?话。

    他又累又饿腿又疼,脑子被刚才那一串撞击摔得七荤八素,剪刀攥在手里?,却顾忌着这个陌生世界种种新规矩不敢轻易出手——

    又或许,他只是在头晕耳鸣中模糊辨认出了对方的五官,和某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重合后,潜意识将对方划为“没有?威胁,很?安全”。

    小白斗笠在晕眩中伸出手,攥紧了这个陌生巨人的衣袖。

    “请……”一只小手紧攥着,一次性纸碗颤巍巍从另一只脏兮兮的袖袍下递出来,“给我点饭……”

    安各:“……”

    靠。

    是哪个畜生敢在首都拐骗孩子要饭??

    第178章 第一百零七十四课 碰瓷与赖账都是一份技术活

    安各开车被碰瓷了。

    碰瓷对象疑似是一只五六岁的小孩。

    ……事实上, 安各还觉得对方这是虚报年龄,自己的女儿安洛洛今年?七岁,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块胖墩墩的小?土豆——

    好吧, 好吧, 或许她不该诋毁洛洛宝贝, 女儿只是拥有着小孩特有的婴儿肥,她健康又匀称, 只不过今早生龙活虎地抢夺自己华夫饼上冰激凌的模样,委实无法令安各联想到“瘦弱”“可怜”“超小?只”……

    那可是一大口就啊呜吞走自己大半颗冰激凌球的史前巨兽!!

    什么?“这是妈咪背着我偷藏糖果的结果”, 要不是安安老?婆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搭腔“听洛洛说你在衣柜里藏了什么?东西”,她才不会那么?狼狈地打?着哈哈笑过去嘞!

    结果,好不容易用上班的借口逃出门了,公司的事也终于不算繁重——

    她紧赶慢赶弄完, 就准备提前回家时?间,中午开车回去给独自一人在家的老?婆一个惊喜,运气好的话就能享受几小?时?的两人世界, 运气再好一点就能哄得老?婆把只会抢自己冰激凌球的女儿丢给姑姑带一晚……

    总之,她开着跑车哼着歌规划着提前回家后的种种, 心情?是这几天难得的明朗……

    然后,一只脏兮兮灰扑扑的小?屁孩就从亮着绿灯的马路旁边突然窜了出来, 安各吓得猛打?方向盘死怼刹车板, 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场惨剧, 便急忙下车教训熊孩子?过马路看红绿灯——

    当然, 她更想对着熊孩子?的父母一通狂骂, 小?孩不懂红绿灯父母总懂吧, 这个年?龄的小?屁孩幼儿园还没毕业吧,交通安全不教好, 意外?被撞死了谁负责啊??她倒是能赔钱,但再多的钱也不值孩子?的命好吧?!万一万一她刚才没刹住车呢?经过的是其他刹车技术不够好的司机呢?

    安女士便怀着一腔热血揪起了熊孩子?。

    可后者一声颤巍巍的“给我点饭”,就把她整懵了。

    这个时?代生活在首都?的小?孩,过度肥胖、过度蛮横、过度娇气等等毛病还算常见,家庭不合、学业压力、专注力分散也算正常问题,但说真的——

    出来乞讨?

    吃不饱饭?

    是上上世纪才可能会出现的东西吧?

    如果不是安各已经抢先?揪起了他的衣领,意识到轻如羽毛的重量绝不正常……

    她不会把这小?孩的话当真的。

    虽说这个年?龄的男孩普遍发育晚于女孩,但体重轻成这个小?孩这样的……她仔细掂量一番,觉得这小?孩哪怕连人带盒,也绝不到两斤。

    已经不是“瘦弱”的范围。

    是“诡异”。

    安各最近经历不少事情?,她立刻就联想到了玄学界里的种种——

    是幕后人的故意袭击?又一个用来影响我的脏东西?可老?婆不是说,那些东西对我几乎没影响,我也绝对看不见吗?

    我切实拎着这小?孩的衣领,能看清他袍角的污渍、手里纸碗的褶皱、腿部透着血迹的位置……

    等等,血迹?

    安各头?皮发麻。

    我刚才不是刹住车了吗?我没撞到他吧?但他这种饥肠辘辘低血糖般的表现也不像是装的啊,我——

    很快,安各就见识到了一只小?鬼最顶级的碰瓷全过程。

    他真的把自己的腿磕伤了,真的被饿到出现低血糖了,颤巍巍说了几句话就昏迷,昏迷后还攥着她衣角不撒手,仿佛把她当成了他口中喃喃的“饭团”。

    安各大脑空白地揪着他开向医院,医生诊疗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看在洛洛宝贝的份上,她真的真的没有伤害一个无辜陌生的小?孩啊!!

    ……应该没有吧,他的腿他的低血糖他的要饭技能和她有半点关系吗!?她只是在一个糟糕的时?机决定教训熊孩子?!

    “请别为难这位大人,”戴着古怪白帽子?的小?孩却插嘴说,“我与她素不相识,这位大人不过是一位好心的陌生人,见到我昏在路边,便主动把我送往医馆。”

    他的坐姿和同龄男孩对比起来真是乖巧极了,背挺直,腿并拢,小?手放在膝盖上,头?和肩膀水平端直——

    那古怪连着数层厚厚白纱的白帽子?,是“斗笠”吗?

    这男孩顶在头?上便仿佛顶一把极薄的尺,斗笠边缘的弧线比天际线还端正,哪怕看不清他的眉眼,也能感?受到他平稳又直接的注视。

    这种坐姿很有教养,也很耗费核心力量,如果不是安各切实掂量过他,是不会把这种小?孩与“营养不良”联系在一起的。

    儿科医生刚刚从假期中赶来加班,接诊了数个大吵大闹、乱砸玩具、因?为疼痛便臭着一张脸不配合医生指令的小?男孩后,小?白斗笠这样的,简直是灵魂上的净化。

    他甚至还紧紧攥着儿科诊所发放给小?朋友的安慰糖果。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呢。

    医生收回谴责的眼神,安各也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松得太早了:碰瓷绝不会如此轻易结束,这不过是第一段流程。

    “好吧,孩子?,那如果要正式发放病历给你开药,你的户口本……”

    “户口本是什么??没有。”

    “那你父母的联系方式……”

    “没有。他们不会和我主动联系的。”

    “……那你的身份证……”

    “没有。”小?白斗笠手一指安各:“我刚出现在这个世界,就被这个女人拎走了。”

    “……”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因?为大人答应我说会给我饭吃。”

    “……”

    “果然,大人是个好人,把我塞进奇怪的封闭的小?包厢里后,她嗖一下就把我带来这里领了免费糖果。糖果很好吃,补充的热量也很多,谢谢你们。”

    “……”

    “至于我的腿伤,我的……哦,你们说那是低血糖,那就是吧。我的腿伤和低血糖与这位大人完全无关,我是在遇见她之前出事的——至于衣领下这道印子?,大人只是揪我逼问我时?太过紧张了,她完全没注意到我被勒出了这道印子?,所以大人绝没有故意对我造成任何伤痕,她是个好人。”

    “……”

    “虽然她逼问我时?喊了什么?‘差点就撞死你’?但老?实说,我不懂她说什么?意思?,既然大人已经同意给我点饭吃了,大人就不会做任何错事。”

    “……”

    安各目光呆滞,表情?空白,在白斗笠小?朋友娓娓道来时?曾数次想要插嘴,又数次被那微妙的措辞堵了回去——

    因?为,严格意义上说,那小?孩表达的全是事实。

    她没有任何可反驳的地方。

    医生的目光也是呆滞的,表情?也是空白的,但随着白斗笠小?朋友话中的信息量越来越多,医生空白的神情?逐渐转化为凝重。

    医生凝重地转头?看向安各。

    “所以你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地方吗,这位女士?”

    安各几乎成了结巴。

    “我……他……我真的没碰他!!”

    医生便默默放下听诊器。

    然后抬手拨打?报警电话。

    ——于是,二?十分钟后。

    安各坐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对上警察同志满是怀疑的目光,悲从心起。

    “你确定你没有参与儿童拐卖案吗,安女士?”

    “我没有!我没有!那个小?鬼——虽然他没撒谎但他真的在撒谎——”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的,你们误会这位大人了。”

    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白斗笠小?朋友乖乖举手强调:“她给了我糖吃,所以不管她对我做什么?都?是好人。”

    安各急得一拍桌子?:“你别解释,你赶紧住嘴!!”

    对面的警察同志也一拍桌子?:“嫌疑人不准威胁受害儿童!!”

    安各:“……”

    他豹豹的。

    于是,她阳光明媚、能够提前下班回家、或许还有两人世界后续发展的美好下午,就这么?“啪”一声碎了。

    安各不得不在派出所里耗了几小?时?,最后电话叫来自己的律师、又调了行车记录仪解释“这一切真的真的只是个误会,我真的真的不认识那个蒙着脸的孩子?”——

    终于洗清嫌疑后,她抖着手指,指向静坐在外?面走廊上的白斗笠小?朋友。

    “你,你,你——”

    你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被人教来碰瓷的,还是故意来碰瓷的?!

    后者的坐姿依旧那么?乖巧端庄,脑袋上平平整整的斗笠,听见高跟鞋动静后小?小?扬出曲线——

    “谢谢大人给我糖吃。大人是好人。”

    他摊开幼嫩的手心,儿科诊所发放的免费糖果还握在那里——只缺了小?小?的一角,它的主人似乎不舍得吃完,便只磕了一小?块糖,剩下的用完整的糖纸将它裹回原样。

    可他没想到,半透明的玻璃糖纸并非传统包糕点的油纸,即使完美复原之前的折法,也是遮不住那块小?口子?的。

    派出所走廊银白的灯管下,安各把那块只悄悄吃了一点点的糖看得很清楚。

    不知道的还以为小?蛇用牙偷偷撬走了一口。

    安各抖着手。

    即便低血糖也只舍得啃一角角糖的熊孩子?仰头?看她,不用看脸也能感?应到他乖乖的视线。

    安各抖了半天手,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扯过——

    “你……你……跟我走!区区一颗糖怎么?够!!”

    ——小?孩子?就该零食饮料炸鸡汉堡管够!!

    谁能看着这样的小?孩不心疼呢,尤其是一位同样有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母亲。

    如果不是被碰瓷的感?觉太微妙,早在诊所听见低血糖诊断时?,安各就要忍不住了。

    她并非“做了母亲后便母爱泛滥所有小?孩”的和蔼女人,但不知怎的,看着小?斗笠,她就觉得这小?孩特别特别可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安各一把抱住小?朋友,奋力揉搓揉搓:“乖乖跟着姐姐走!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零食管够!!”

    白斗笠听不懂“零食”是什么?,但他能听懂这个陌生人自称“姐姐” ,便有些抵触地挣扎了一下。

    “大人,别……”

    别自称姐姐,我有姐姐,我姐姐才不会用能掀掉我帽子?的架势乱搓我脸。

    很尴尬的。

    安各嘿嘿发笑:“你就让我摸摸怎么?了,话说你怎么?到现在还蒙着面呢,帽子?摘了让我康康——”

    得意,开心,仗着身高和体力欺负小?孩就很快乐。

    可安各忘了,这里……是派出所。

    “站住!!嫌疑人停止欺负受害儿童!你想把他拐骗去哪,又想拐骗他干什么?——手放下,趴地上,不许动!”

    “……”

    于是,十分钟后。

    在家里喝茶的洛安接到一通电话。

    “……内部消息,师兄,你妻子?涉及儿童拐卖案,已经被派出所扣押了几小?时?……你赶紧来保释一下。”

    洛安:“……”

    洛安:“她什么??”

    第179章 第一百零七十五课 如果你问我要个解释那我也想问你

    与安各一样, 洛安的今天原本很幸运,是近日来难得的轻松。

    红衣被他撕得只能在地下老实待着恢复元气,绿山那帮人因为他的举报自顾不暇, 围绕紫海项目发生的连环凶杀案依旧迟迟没出结果、在安各介入的情况下, 那帮老东西再想有动作也要花费好一番心力?——

    而他呢, 这几天死亡重现也已经反复训练了几千遍,那些本能畏惧已?经克服完全, 目前?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等待祭日完成复活,在此之前?, 调整状态,养精蓄锐。

    这和做重大手术的病人要在前?几天吃点?好的、早睡早起不能熬夜是一个道理?。

    要把身体各方面?的状况调至最小,以迎接接下来的手术……或复活。

    前?几日被红衣弄出?的伤势已?经很小了,但?也不能说?完全复原, 最近也没什么?委托,师兄一心恋爱无心赚钱……洛安算算日子,决定今天在家里休息一天。

    仔细想想, 他上?一次放松休息,还真是“上?辈子”的事。

    这个时间, 女儿去上?学了,妻子在上?班, 他独自一人在家。

    和安各所想的“老婆没人陪老婆真可怜我要早点?回去陪老婆”不同, 妻女不在家, 洛安非常、非常……快乐。

    甚至快乐得不断发十几个“好耶”表情包给家主, 然后把洛梓琪烦得不断回复“你有病吧”“你吃药吗”。

    安安静静独自在家, 就是破烂最质朴的快乐。

    小时候没有玩具也没有玩伴, 清理?任务做完了,缩在小屋的炉火旁, 安安静静地发发呆,多好啊。

    ……如果不是他如今一天到?晚被吵吵嚷嚷的一大一小围着,上?一秒处理?女儿乱嗷下一秒要处理?妻子乱嗷……她?们俩好像每天不给他找点?事做就不痛快……哪怕人走了噪音没了也要遗留一堆待收拾的衣服被子餐具地毯……关照一下鱼缸里的罗罗有没有被妻子喂死?……或被女儿戳翻肚皮……时不时还能从?床底/桌下/楼梯间/拖出?被弄脏的/弄坏的/摔碎的零零碎碎……

    打住,不能想,再想又?要忍不住去收拾东西了。

    如无意外,他能幸运地度过极其清静、完全安宁的一天。

    煮壶茶。

    看本书。

    清静。

    美好。

    然后一通电话打过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不是老老实实在公司上?班吗,她?这是去哪里掺和了儿童拐卖案,又?是怎么?被派出?所抓起来了啊??

    洛安匪夷所思。

    就算是“总爱在别人安静休息时闹腾”豹豹特?性,“被抓去派出?所要人保释”也实在太夸张了点?吧??还不如再炸两个微波炉藏水池底下给他找事……

    且不说?以豹豹那种傻乎乎的善良属性完全不可能干拐卖儿童这种下三滥勾当——她?既不缺钱也不缺孩子,难道是嫌今早女儿抢她?冰激凌怼她?“藏糖果”给她?添的堵还不够多吗——

    退一万步,她?要真跟这种破事有了牵扯,怎么?会被抓去派出?所呢?她?那金光闪闪的超能律师团队呢?她?那个在赚钱交际上?尤为聪明的小脑瓜呢?

    ……洛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很清晰的:他安静祥和的一天结束了。

    唉。

    没办法,洛安颇为熟练地带好了保释材料,穿上?外套迅速出?门。

    如果世界运动会有一项“派出?所保释”比赛,他肯定能拿冠军。

    谁让他有一个把派出?所当食堂的师父,现在还有了一个身负超级律师团队却依旧被抓起来神奇扣押的老婆……

    虽然心里满是问号,还有些“她?是不是故意的”怀疑,但?把妻子和派出?所联系在一起总是令人担忧的,妻子和优哉游哉的老油条师父可不同,万一她?在里面?渴了饿了冷了抓着铁栏杆嗷嗷哭了被同拘留室的坏蛋欺负成?一坨阴暗蘑菇了……

    思维越发散车开得越快,最终,在不闯红灯的前?提下,洛安两分钟便匆匆抵达派出?所。

    接待大厅的几个人见到?是他进来,纷纷亲切招呼:“下午啊洛小哥。”

    “好久不见了哎小哥,这段时间去哪玩了?”

    “你师父在等着呢,照样子,老地方。”

    “来口?茶吗?别急别急,你师父还在吃饭……”

    洛安:“……”

    谁让他从?十年前?开始日常保释师父出?派出?所,来派出?所如同回家,所有人都看他很亲切很熟悉也是正常的。

    他作为一个社恐却也能认清每个接待员的脸。

    ……熟悉得令人无语。

    而且……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又?进派出?所了??什么?时候的事??师兄没给他通知啊?随随便便来一趟派出?所就能得到?“师父在老地方”的通知,不是他说?——他老人家是在派出?所里定点?刷新吗?

    洛安不想管。

    妻子可能还在拘留中,谁想管那老神在在的油条老头,他在派出?所睡一星期也不会死?。

    再说?了,领头的大师兄都没来处理?这事,他一个二师弟,管什么?。

    “其实我不知道里面?的是谁师父,”洛·好徒弟·安面?不改色:“有个叫安各的女人,据说?涉及儿童拐卖,已?经被你们扣押几小时了?”

    “啊?安各?的确是有过记录……”

    接待员却挠挠头,有些茫然:“但?她?已?经走了啊。”

    “……走了?我怎么?听说?她?已?经被扣押了几小时……”

    “那是之前?,扣了几小时,但?她?调了行车记录仪又?找了律师,总之……已?经释放了。都是误会。”

    有人在洛安背后轻咳,他回过头去,那人正是——

    如果安各能认出?来,那人正是两次拍桌教训她?“别威胁受害儿童”,又?撞见她?揉搓小孩的现场再次误会,喝令“不许动,趴地上?”的警察同志。

    对上?洛安的视线,这位初出?茅庐的热心警员有些尴尬,也有些局促,他小声解释:“安女士几分钟前?刚走。原来她?和那孩子是那样的关系……是我闹了个大乌龙。”

    洛安心里再次升起不详的预感。

    比安安静静坐在家里听见手机响的预感还要强烈。

    只见那个小警员鬼鬼祟祟地过来,压低嗓音,小声道:“你知道吗,他们这种有钱人啊,为了遮掩私生子的存在,真的什么?都能干出?来……硬是折腾了几小时也不肯承认那孩子是自己的,直到?我再次扣押……”

    【其实这孩子是我的!我儿子!我偷偷背着对象在外面?养的私生子!你快跟人家解释清楚,快,别再让我回到?讯问室——】

    【……哦,对,是。大人说?的都对。】

    小警员十分感慨,不停跟这位在派出?所往来如亲朋的洛小哥吐槽:“哎你说?,他们有钱人是不是都这么?喜欢背着对象搞私生子,真是啧啧啧,那小孩岁数也不小了,不知道这些年怎么?瞒过正宫的……”

    被八卦的正宫洛小哥:“什么?瞒过去。”

    八卦上?头小警员:“哎!就是那个被我们误会是安女士拐卖的孩子!原来那是她?私生子!你不知道吧!”

    洛小哥:“我不知道。”

    拐卖儿童也好,私生子也好,我还能知道什么?呢。

    豹豹可真是“恶贯满盈”。

    正想继续八卦的小警员顿了顿,因为派出?所保释常客洛小哥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不知为何,今天的笑容尤为亲切——仿佛开了闪光特?效——亦或者是背景板里有刀片在反光?

    “所以,你知道她?带着她?私生子走去哪儿了吗?”

    ——白斗笠小朋友也很想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人究竟带我来了哪里?

    【鑫茂广场旁,商业中心一楼,xxx汉堡店】

    安各把一托盘的炸鸡汉堡与薯条推给小孩,豪爽得就像推过去一壶烧刀子酒:“吃吧,别客气,不够再点?!”

    ……所以,这是什么?很厉害的食物吗?

    呆坐在窗明几净的快餐店里,白斗笠小朋友看看安各的眼睛。

    不需要刻意读取心思,“快吃快吃超好吃你有口?福了”闪亮地写在她?脸上?。

    ……可这个到?底怎么?吃?

    白斗笠小朋友又?重新看向?眼前?的托盘。

    不是木头做的,也不是铁屑,奇奇怪怪的轻薄材料,铺着一层花花绿绿的纸,纸上?摆着几个圆圆的纸包。

    ……这是能吃的食物吗?从?哪里吃?纸?

    如无必要,小斗笠不想暴露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是异界来客”,他又?悄悄瞥了一眼安各,却险些被对方满脸的闪亮期待闪瞎。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收回视线,面?纱下的嘴角慢慢抿直。

    小斗笠当然不认为对方“只要给了我糖就是值得信赖的好人,所以我要无条件跟随她?行动”,他没那么?蠢。

    什么?“不谙世事说?出?来的话引人误会”“可怜兮兮只舍得磕一小口?糖”……

    不。

    他当然是故意的。

    虽然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但?拿到?那枚糖果的第一刻,小斗笠就判别出?糖纸材料是一种未知的、半透明的、可反光的存在。

    这并不难,只要仔细观察就知道。

    所以,他磕走一角糖,姑且摄入了足够恢复理?智的热量——顺便一提,那玩意又?齁又?腻,和他心仪的葡萄完全不能比,白斗笠讨厌这种奇奇怪怪的甜味食物——

    是,他根本不喜欢“糖果”,不爱甜味,也不是会被零食打动的孩子。

    把糖果包装恢复原样,刻意握在自己手心,冲着她?诚恳表达谢意……

    那只是一种刻意的“勾引”。

    在山中诱捕猎物时,会刻意设下陷阱,通过气味、声音、颜色等各方面?的伪装,来引诱那只机敏的动物主动踏入自己的陷阱。

    生于无归境的小斗笠可不懂“卖惨”“装可怜”“刻意撒娇”这样新潮的词汇,他只是在面?对一个异世界的成?年人时尽可能展示自己的“安全性”,希望以此诱使对方放下警惕,接近自己,然后……

    一击毙命。

    是。

    小斗笠认真考虑过,杀死?安各的可能性。

    这个大人与他非亲非故,见过他暴露弱点?央求饭食,那就极有可能推断出?他与“热量”的依存关系,甚至探寻到?他的特?殊体质,借此要挟甚至控制他的生命——

    更何况,她?总是一把将他“揪起”“拎起”,仿佛把他当成?了大猫嘴里的猎物,总是动不动就控制他的后颈。

    小斗笠还没学过“夫妻”“爱情”,他不懂必要的退让,与心甘情愿的纵容。

    作为一个性格极其孤僻扭曲的孩子,他理?所当然地厌恶被控制命脉。颈动脉附近的位置,不是能给这个陌生大人无礼地揪来揪去的。

    所以,如果可以,这个大人最好也抹掉……

    那之后他用模棱两可的话致使医生误会,也是为了试探这个世界的规矩,对幼童出?手是否违反禁制,幼童反过来杀死?成?人是否违反——

    根据医生惊恐复杂的心声,果然,他被带去了这个异世界的执法机构。

    而从?“派出?所”中得出?的信息,令小斗笠很遗憾地放弃了“杀死?安各”——杀人在这里竟然是犯法的,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这个年幼的孩子虽然扭曲破烂,心中毫无罪恶感,但?他不是个杀人狂,也不觉得自己在无归境做的“日常清理?”等于“违法杀人”,家主乃至整个无归境都默许他这么?做,这件事便是“合规矩”的——他只是在遵守规矩。

    既然“杀死?安各”不符合这个世界的规矩,那他便果断放弃,选择了另一种方式诱捕她?——【投诚】。

    百分百的服从?与跟随,麻痹对方,取得她?的轻视与信任,然后再设法抹去曾暴露过的弱点?……

    然而,白斗笠小朋友的思虑再周详,赶不上?安各脱缰野马般的行动。

    她?先是用一句“私生子”神奇地绑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到?能把他顺利带在自己身边,且再不会被执法机构怀疑的机会——

    小斗笠甚至推断不出?她?是怎么?办到?的,他觉得这世界公允的执法机构人员绝不可能被几句谎言忽悠过去,轻易放行,她?要撒谎说?他们之间存在血缘关系,肯定要拿出?能经得起审核的证明材料……

    可安各真的拿出?来了。

    一个电话的功夫,只花了五分钟。

    这令白斗笠小朋友心中对她?的危险性判定提高了十个等级。

    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中州首富,人脉资源惊人,还具有“钞能力?”,哪怕她?闲来无事指着一只鸡说?“这是我家二宝”,也会有人过来嗖嗖嗖把一切证件材料办齐——

    小斗笠只能将安各视为“堪比无归境血池深处鬼物”的大boss,然后尽全力?去争取她?的信赖值。

    譬如,她?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又?譬如,她?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

    ……哪怕是吃奇怪的纸。

    装作自然实则慌张地摸遍了餐盘也摸不到?筷子后,小斗笠默了默,只能下定决心。

    吃纸就吃纸。

    在还未弄清敌人弱点?之前?,绝不可激怒这个高深莫测的大人。

    他缓缓伸手摸向?纸包……

    “哎,等一下。”

    捧着一杯可乐在旁边吸溜的安各突然说?:“你吃汉堡也不摘帽子吗?汉堡包必须剥开纸之后用手抓着吃的,酱料弄脏你这些面?纱就不好了吧。”

    很好,白斗笠小朋友松了口?气,这不是某种奇怪的圆纸。

    至于摘不摘斗笠……

    他还未订未婚妻,未学习成?婚守德的规矩,也还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戴着这么?严实的斗笠遮脸,只单纯想要挡风保暖而已?。

    斗笠和袍子,都在刚才摔落小巷的过程中弄得灰扑扑脏兮兮的,他早就想更换了。

    于是,白斗笠小朋友,他很自然地摘下了自己遮脸的斗笠,又?取下面?纱。

    终于得见神秘小孩的庐山真面?目——一直斜着眼留意这里的安各,她?“噗”一声喷出?了嘴里的可乐,手里的可乐杯则“吱”一下被捏爆了。

    安各看看那张脸,又?看看屏幕壁纸里的老婆。

    看看那张脸,又?看看屏幕壁纸里的老婆。

    看看……对上?白斗笠小朋友疑惑的茶色眼睛,又?赶紧核对照片里的茶色眼睛——相似度比女儿还高,近乎一模一样的深浅,睫毛眼尾都——

    安各甚至顾不上?手里捏爆的可乐,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用飞一般的手速给老婆打电话。

    通话立刻接通。

    “老婆!!”豹豹顾不上?打招呼便一声悲愤大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啊!!啊啊啊啊你不能这样老婆我的老婆你说?清楚啊你解释一下哇哇哇——”

    “……”

    手机那端的老婆静默半晌。

    然后他平静道:“正巧,我也想问你。”

    “……什么??什么???”

    “抬头,豹豹。”

    安各举着手机,呆滞抬头。

    老婆正举着手机站在快餐店外,他笑而不语地敲了敲那层玻璃幕墙。

    那笑容简直过分闪亮,似乎有寒光凛凛的刀片在反光。

    “所以,你私生子?”

    第180章 第一百零七十六课 破烂对决破烂却也要注意后方猛豹偷袭

    谁背着谁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这是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

    究竟是这边持有全套纸质血缘证明材料的嘉宾能获胜呢,还是这边拥有似乎很相像脸型的嘉宾能获胜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不不不, 这还用猜吗?!”

    安各指着小斗笠的脸, 又指向洛安的脸, 来回连指,如同单人玩耍森林冰火人的玩家在冰人火人双双掉进毒池之?前抓着鼠标疯狂连点——

    震惊, 绝望,与还想要扑腾抢救一下的无谓希望。

    安·试图单通“是私生子还是克隆人”伦理游戏玩家·各:“你们?俩倒是说句话啊!说句话啊!”

    被?来回连指的小斗笠正坐在车后座, 神情冷漠:“大人,请别用?手指指别人脸,这不合规矩。”

    同样被?来回连指的老?婆则扶着方向盘在开车,他目视前方, 眉眼也有些冷淡:“安各,坐车时老?实扣好安全带,别在车后座和前座爬来爬去, 到处挥手。一个急刹车你鼻子就能被?车窗拍扁。”

    安各:“……”

    什么叫爬来爬去,什么叫鼻子拍扁, 我只是在不停比对?这一大一小的两张脸罢了,别说得我好像是第一次乘车旅行没见过世面的猫猫!

    而?且老?婆你开车怎么可能会急刹车啊, 你当?年送我上班时甚至能把车开出能让我端着碗嗦面条的超平稳感哎, 你舍得用?一个急刹车把我的鼻子拍扁吗!!我会哭的哦!我真的会哭!

    ——安各原本想大声把这些吐槽喊出来的, 以此表达自己震惊又恼怒的心情。

    作为一个正常的妻子, 意外发现“和丈夫面貌近乎一模一样远胜于自家女儿的陌生小孩”后, 怎么也该质问一声、生个大气、理直气壮发起吵架打架乃至离婚宣言吧?

    ……虽然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发表“离婚宣言”, 他真敢搞小三小四她?就真敢打断他的腿把人关在家里不许出去……谁还没看过几部霸总强取豪夺文哦……

    但是、但是!

    无论?如何,她?才应该是位于道德制高点的那个, 可以理直气壮、昂首挺胸地开口指责他——

    “老?婆对?不起嗷。”

    老?婆不为所动:“到局里了。去办理身份销毁。立刻。”

    ……如果她?之?前没有为了“试探似乎与玄学界有关的可疑小孩”便?贸然行动,直接动用?资源办了那么一大套证明材料、又把那陌生小孩登记成自己私生子……的话。

    就能居高临下质问了吧。

    可惜,她?动作实在太快了。

    法?律意义上,户口本上,白斗笠小朋友真的已经登记成为了她?的“非婚生子”。

    ……原本只是冲动之?下决定临时弄一套证件,以此取得能把那小孩带在身边观察的机会,赶紧搞定一切后趁老?婆没发现再把那些假材料销毁……

    结果,呃呃呃。

    该责怪下属办事效率太高吗?这么短时间?就让她?真多出了一个二宝?

    在老?婆愈发冷肃的气场中,安各静如瘟鸡。

    哪怕老?婆破天荒指名道姓“安各”,又用?近乎命令的句式让她?去销毁证件……她?也不敢吐一个“不”字。

    她?只能疯狂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老?婆你信我我肯定能五分钟搞定!只要五分钟,我的户口本里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说“给我五分钟,我这就去杀掉那个不值钱的私生子”。

    老?婆对?此没有丝毫反应,他压根没给她?正眼,只是开着车平稳地驶进局里的地下停车场,拉刹停车,再弯腰俯身过来。

    他的脸越贴越近,能明显看见嘴唇平直抿成一条线,嘴角下撇。

    老?婆很不开心。

    但好看的人不管是微笑还是生气,都有诱人想亲的魅力。

    安各盯了半晌,蠢蠢欲动的莽劲又冒了出来。

    要不亲几口吧?生气也不影响亲啊。

    或者亲了就不生气了,老?婆一直这样好哄的……

    老?婆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给她?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眼睫毛轻轻扇了扇,似乎要抬起来瞧她?。

    安各觉得有转机,急忙脖子一梗开始表演无理取闹:“哪怕你现在亲我一口我也不会被?打动的!你刚才对?我直呼其名的态度太差劲了!起码要再亲四五口才可能原谅——”

    “下你的车,销你的证。”

    “喀”一声,是老?婆极其冷酷地把手里的安全带扔开,自动插销扣紧——

    “在他和你的法?律母子关系解除之?前,”老?婆重新直起身,口吻异常冷漠:“别想跟我继续来这套。”

    ……哪套?看似无理取闹实则是故意撒娇试图让你觉得我很可爱的这套?

    安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我就去办手续……”

    “快去。”

    “那他就先交给你……”

    “行。”

    于是安各扣住车门。

    但视线依旧忍不住在车前座的老?婆与车后座的小孩徘徊一圈。

    “……老?婆,他真的不是我私生子,你懂的吧?”

    老?婆默不作声。

    “老?婆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有什么私生子……”

    与感情无关,这是基于他本身人品的信任。

    客观意义上评价,洛安此人是安各认识的最具有家庭责任感、最懂得自我克制的男人,哪怕他们?之?间?没有“夫妻”这层关系,她?凭借自己看人的眼光,也不觉得这男人会做出“女儿七岁半时外面的私生子五六岁”这种事。

    哪怕他切实消失了七年多,也根本没有陪伴她?怀孕生产的全过程。

    她?相信,他的缺席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只要有可能,他就一定会陪她?的。

    她?相信,安安老?婆也同样信任自己的人品。

    所以“私生子”之?论?压根是个笑话,安各嘴上大呼小叫,心里却觉得这肯定有什么别的解释,更合理的……

    “先去销毁证明。”

    接到她?充满希冀的目光,老?婆紧皱的眉松了松,“不管如何,他在你户口本上是儿子。销毁完了再说。”

    ……嘿嘿,我就知道,老?婆不会这么怀疑我的为人,他只是气我“为了扯谎真把这小孩当?儿子登记了户口本”。

    但安各半扣住车门把手,依旧没动。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后排闭着眼静坐的小斗笠,后者从刚才开始就像隐了身,异常沉默。

    老?婆:“……怎么?想带着他再去补办一个出生证明,照张亲子照?”

    安各讪笑一声。

    她?其实有点怕老?婆威胁这孩子。

    ——之?前,当?老?婆挂断电话,走进快餐店时,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抽出湿纸巾擦掉她?手上的可乐,似乎专心致志地擦洗,但攥着她?的手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就像在忍耐……怒气?

    他的眼神明明只落在她?弄脏的手背上,安各却总觉得,他的注意力完全笼罩着那个穿着灰扑扑袍子的奇怪小孩——

    而?那几乎就是老?婆翻版的小孩,自见到老?婆进来后,也停止了动作。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婆的身影,一直乖巧柔弱的气质猛地拔高又低落——是激动?敌意?跃跃欲试?

    安各只知道,他很自然地就换了一个黏人对?象,不再纠缠自己。

    老?婆拉着她?往外走时,她?还没回头?找那小孩,就见他默默跟了上来,几乎贴着老?婆的后背,仿佛要化作他的影子。

    进了停车场要上车时,安各就见他站在后排车门外,仰着头?对?老?婆道——

    “喂。你。抱我上去。”

    直白,尖锐,一点也不礼貌,与他之?前营造的形象形成极大反差。

    而?安各听见老?婆这么回复——

    “自己滚上去,没腿吗。”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应该是她?幻听吧,老?婆再怎么气她?登记私生子的事也不至于欺负这个五六岁的小孩吧!!

    闻言,那小孩没哭也没闹,只是笑了一声,仿佛在嘲讽什么似的。

    ——最终老?婆丢下他直接上了驾驶座,那小孩呆在外面,还真的自己努力爬上了后车座位,自己摸索出了儿童安全带,系紧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段交流。

    简短,直接,剑拔弩张,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感?

    安各说不清,所以她?有些担心。

    刚见到白斗笠小朋友时,他浑身上下灰扑扑雾蒙蒙,斗笠还沾着小巷垃圾桶的污渍,安各并未把他和任何具体的身影联系在一起——尤其是那个她?曾怀疑过是老?婆的、出现在绿山之?行中的白斗笠小朋友。

    可当?那孩子摘下面纱后,心中的重合度就越来越高……

    不是私生子,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总该有另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但那太荒诞了。

    就算是玄学界,时间?穿越平行世界应该是科幻界的事,不能越线混为一谈吧?玄学界主要是负责前世今生来着?

    好吧好吧,且不说她?心里那离谱的猜测——假使那孩子真是“老?婆的幼年期”——不应该来个含情脉脉的对?视,然后热情地拥抱,互诉衷肠,什么“向我的未来加油哦”鼓励——

    而?不是各自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气氛冷凝,似乎打算把对?方当?成空气。

    善良热情的好豹豹当?然不懂破烂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她?扣着把手逗留许久,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老?婆的眼神逼退了。

    感觉,再不动身离开去办销毁手续,他就要摔了车门离家出走了。

    “老?婆老?婆我马上就办好回来哦……”

    “嗯,尽快。”

    安各终于离开了车厢。

    洛安坐在方向盘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前往事务大厅的电梯口。

    电梯闸门缓缓合上。

    这间?车位上方的照明灯也缓缓熄灭。

    1,2,3。

    ——洛安迅速出手,车后背也袭来一股疾风,尖锐迅猛且同时——

    小孩手中的酒瓶碎片抵住车背后心。

    大人宽大的手掌却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洛安掐着他,缓缓道:“滚回你自己的地方,野鬼。”

    小斗笠的阴阳眼转动起来:“野鬼……这话我也能原封不动还给你。”

    和另一个自己相互交流,本就不需要太多话语,几个眼神,一次对?视,便?能通晓彼此的意思。

    约莫沉默了四秒钟后,再一次,两个人同时动了——

    洛安掐着小斗笠的脖子重重摁向车顶,被?迫遭遇悬空袭击的小斗笠则飞一般挥出袖袍,一张造型古朴的符纸贴向洛安的手臂。

    “咝咝”一声轻响,再无动静。

    “……呵。”

    顶级阴煞一把揭开那张符纸:“你觉得这种由洛家幼童涂鸦的粗陋东西,能对?我做什么?”

    那是洛梓琪在私塾练习画符时丢弃的符纸,小斗笠不被?允许参加教?学,但他特意在课后翻窗进去,偷走了那片姐姐制作的符纸,宝贝般揣在怀里。

    他们?都了解这片符纸的由来。

    所以,哪怕明知道他在刻意激怒自己,小斗笠依旧上了当?——他高高抬腿踹向洛安:“不准你侮辱姐姐!叛徒!为什么不守在姐姐身边护卫无归境——为什么和那种女人在这种地方混迹!!”

    那种女人?

    洛安避开踹击,反手抓住他脚腕就往车厢侧壁狠狠一砸:“那是我妻子。”

    “妻子?”五岁半的小男孩嗤笑一声,“那是什么东西?难道你是说她?是主母那种身份,我必须给出尊敬?”

    洛安懒得和没有性?别观念的小屁孩解释什么“明媒正娶”,他清楚,对?方也不是不懂——

    他只是讨厌“夫妻”。

    对?小斗笠而?言,“夫妻”不过是令他膝盖发疼,浑身发冷的一对?神经病上级。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不镇守无归境,也没有姐姐在旁边,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陪在一个奇怪又嚣张的陌生女人身边,这样的未来,简直……

    男孩再次攥紧酒瓶碎片。

    他平静道:“我要抹杀你。”

    洛安一言不发,他抓起小孩的胳膊,用?力一捏就捏掉了那枚小巷里捡来的碎片,然后迅速低头?避开猛然张开的铜剪刀——

    “咔咔”几声脆响,铜剪刀当?啷落地,一缕长发被?削下,而?洛安已经捏折了小斗笠的胳膊。

    黑暗又沉默的车厢里,他们?再次厮打起来,用?上所有能用?的武器。

    最终,小斗笠用?安全带勒住了洛安的喉咙,后者则卸了他两只胳膊一条腿,凝着万钧之?力的手掌隔空压在小斗笠颅骨正上方。

    一切动作都迅疾而?沉默,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动静。

    只是不知道,是谁先勒断自己的脖子,还是谁先捏碎自己的脑壳。

    ……破烂对?破烂,反应就是如此血腥。

    不过,厮杀,也是破烂本身最佳的沟通方式。

    “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这,所以没办法?立刻滚回去,是吧?”

    “那个女人在你心里远比姐姐重要,我必须给予最高等级的尊敬,是吗。”

    “……呵。总之?,你立刻滚回去。”

    “哼。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回去的方法?。”

    破烂们?便?这样在相互厮杀中达成了共识,小斗笠缓缓放开安全带,洛安则“咔咔”几声把他的骨头?尽数扭回原位。

    打完了,他们?俩面色如常地坐回原位,仿佛刚才只是和谐地坐在一起心贴心说了几句话。

    ……可能“彼此试图把心脏掏出来”就是破烂的心贴心吧。嗯。气氛的确和谐了许多呢。

    “所以,这段时间?我留在哪里?我想你并不愿意我出现在你那里吧?”

    不愿意也得愿意,这小鬼既然在豹豹那里露了这张脸,便?不可能把他随便?丢在哪道臭水沟里。

    以豹豹的敏锐度,迟早就会推断出他的真实身份。

    洛安心里烦得很,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破烂小孩,摘什么不好偏偏摘了斗笠。

    ……也有他嫌弃别人破烂的一天呢,真是神奇。

    “接下来这几天,你就先住在……”

    “咚咚”一声,车窗被?敲响了。

    安各站在窗外挥着手,笑容满面,小虎牙都龇了出来。

    洛安轻啧一声,一边调整出温和微笑一边俯身去给妻子开副驾驶上锁的车门:“别露馅。”

    小斗笠很嫌弃:“我不会暴露出我是你的。这么丢脸的未来,我才不想要。”

    彼此彼此。

    “咔”一声,车锁打开,安各重新坐进了副驾驶。

    不知为何,她?眉飞色舞,神情格外荡漾,与之?前灰溜溜出车门的状态完全不同,堪称“欢天喜地”。

    洛安轻咳一声,确认完全恢复了“安安老?婆”的外壳,便?打算问她?刚才遇见了什么,这么开心。

    可安各已经先声夺人,她?猛地抓住座位靠背,猛豹捕猎般窜向了车后座,几乎是用?扑的扑向小白斗笠——

    因为刚才被?叮嘱了“要异常尊敬”,白斗笠小朋友一直维持着乖顺姿态坐着,便?来不及闪躲,直接被?这一扑扑了个猝不及防。

    安各兴高采烈地抱紧了小朋友:“你好你好!初次见面!我就是你未来老?婆!哎呀你真的可爱超级可爱可爱爆了——让我多抱抱嘿嘿嘿嘿老?婆的小时候!!”

    洛安:“……”

    洛安猛地转头?。

    一颗小小的窃听器,正在副驾驶车门把手上闪着细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