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梦里魇得太深,直到醒来,宋持怀仍然一片恍惚。
床边的少年哭得眼泪横流,几缕发丝凌乱地黏在颊边,眼里的莹光怎么也断不干净。
魏云深频频擦泪,袖口不多时就被染成深色,下巴泪珠滚落,是从没在宋持怀面前露出过的可怜狼狈之相。
竟是比两人于魏家灭门初遇的那晚看上去还要伤心。
宋持怀还没从长久的昏迷中缓过神来,见状迷惘地想:魏云深哭成这样,也是因为他这张脸吗?
“师父。”
魏云深匆匆忙折身去为他倒了杯水,又小心扶他坐起,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背后传来少年掌心炙热的温度,宋持怀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他望着魏云深递过来的瓷杯外沿沾上的那点泪渍,侧身躲了躲:“我不渴。”
他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冒烟,原本清润的嗓音干涸无比,只发出几个音节就好像要坏掉一样。
魏云深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宋持怀看出他心情不好,压着嗓子咳了两声,掖紧了被子:“冷。”
魏云深连忙拿来披风盖住他的肩膀,又贴心地关了门窗,问:“现在怎么样,还冷吗?”
宋持怀摇头:“好多了。”
魏云深这才松了口气。
因为这么一遭,他的泪意消下去不少。魏云深将烧着碳的炉子往床边移了点,满心满口都是那日宋持怀跳进水里救自己的样子,他想问宋持怀这么做的原因,不知为何却问不出口,好不容易做足了准备,张口却是:
“师父,你是不是在怪我?”
宋持怀问:“怪你什么?”
“怪我跟陈蕴打架,还……”
他飞快看了大病未愈的宋持怀一眼,底气不足道,“但是是他先骂人的!”
宋持怀回忆了一下陈蕴在自己面前乖巧体贴的样子,问:“他骂你什么了?”
魏云深一僵,脸色难看:“没骂我。”
宋持怀抬眼:“没骂你你气什么?”
“但他……”
魏云深一顿,那天陈蕴的话重新在脑中过了遍脑,少年觉得那样的话难以启齿,又怕污了宋持怀的耳朵,便只道:“反正他骂人了。”
宋持怀垂下眼,没有说话。
魏云深也觉得自己的说辞不太能让人相信,毕竟陈蕴在外人面前装得好好的,要不是那天偶然听到,他也不信陈蕴是那样的人,何况是自从来了万剑宗后受他许多照拂的宋持怀?
换个角度想,如果现在有人突然告诉他宋持怀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温和,而是个杀人如麻的偏执狂,魏云深也会觉得对方有病。
推己及人,魏云深很能体会宋持怀的心情,但他也确实不愿让宋持怀误会自己故意针对同门,犹豫许久,张口说:“……师父。”
“怎么了?”
“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魏云深声音很小,怕宋持怀听到,又怕他没有听到。
但话既然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魏云深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慢声说,“我觉得天极宫不好,师父,不然我们离开这里吧?”
宋持怀眼睫微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魏云深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然而少年眼神中只有关怀和真诚,并不掺杂任何一种试探情绪,倒显得他的猜测有些龌龊。
宋持怀眨了眨眼,仿佛没听清他的发问:“你说什么?”
“……”
“没什么。”
心底最后一丝勇气被宋持怀意义不明的眼神耗尽,魏云深有些懊恼:他怎么就问出来了呢?
到底是养育了宋持怀十几年的地方,就算他再觉得恶心,又凭什么要让宋持怀因为自己的喜恶丢下他本拥有的一切?
宋持怀收回目光,不知是不是刚从昏迷中醒来,他胸口处有些难受。
半晌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在想什么,反正本来就是逃不掉的,不是吗?
房间里突然沉默下来,魏云深还在单方面尴尬后悔刚才说了出格的话,宋持怀却兀自闭上眼假寐。他才刚醒,能感觉周身灵力有些凝滞,还有那些原本应该缠在他经脉上的寒气……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自从他开始服用解寒丹,体内的寒气一年重过一年,如今身体已经对那味药产生了极大的依赖,除非持续服药,他身体里的寒气不可能消得那么干净。
一股躁郁攀上心头,宋持怀本想直接询问,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来势汹汹的脚步声,下一刻,有人闯了进来:“院子里的乌鸦一飞我就知道你醒了,这么冷的水都没把你淹死,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看到来的几人,魏云深脸色一变。
他下意识就想挡在宋持怀前面,谁知肩膀却被人按住,看似虚弱的人力气出人意料地打,魏云深只是被宋持怀一只手压制,就难以动弹分毫。
“宫主。”宋持怀不卑不亢,又指了指自己,虚弱道:“弟子身体不适,没法行礼,还望宫主见谅。”
凌盛冷哼:“假模假样。”
他不顾宋持怀没有邀请,径直走到床前,经过魏云深身边的时候还睨了后者一眼——而后很快移开,他的情绪飞快变换,在落到宋持怀身上时,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反感。
他嫌恶道:“微儿刚走就立马勾搭上了新人,果然是个天生的狐媚子。”
跟在他身后的陈蕴闻言赶忙打圆场:“宫主,我们来是为了正事,那魏云深……”
“本尊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凌盛一个眼神喝止了他的话头,又重新看向宋持怀。
他好整以暇,仿佛看宋持怀笑话一般,一字一句极缓极慢,字字句句如同砸在地上:
“陈蕴指认你座下弟子是魔族,你要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