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茂抬头望去,一看是卫焱,气焰熄了一半,学宫里可能有些人不知道卫焱的身份,但是孙世茂却知道,他因着姐姐的关系,不仅知晓卫焱的身份,而且还了解卫家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当下大家都看着,为了面子,孙世茂强撑着质问他:“卫焱,我没得罪过你吧,刚刚不过是闲聊,也没提及你,你做什么砸我。”
卫焱看着他,眼里都是蔑视:“因为你嘴太臭了,熏到我了,以后嘴别张那么大,闭严实了。”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早有人看不惯孙世茂那张狂的样子。
孙家原本是中州的二流世家,他爹风流成性,为人不齿,孙世茂从小丧母,他嫡亲姐姐一手把他拉扯大,后来姐姐嫁进了谢家嫡系长房,谢家是中州最鼎盛的家族之一,他便开始仗着自己姐姐作威作福,爱在背后搬弄是非,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平日里惯会欺软怕硬,拜高踩低。
季爽虽是世家出身,但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日结交好友不论家世,最看不惯攀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人,早看他不顺眼了,起哄道:“就是,你早上是不是没漱口。”
孙世茂捂着头,满脸愤恨,明白了卫焱就是故意找茬,听着周围人的哄笑,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气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卫焱,你别太嚣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卫焱压根不把他这威胁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嚣张,你不服啊!”
孙世茂被愤恨冲昏了头脑,言语上也没了顾忌:“姓卫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天德学宫,是中州的地界,不是你们东洲。”
他见卫焱脸上仍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顿时口不择言:“卫大公子真是有依仗,怪不得行事乖张无忌,原来是家学渊源,就跟你那个风流浪荡的……”
孙世茂还欲说些什么,被身后的谢风扬一把拽走,低声说:“你要是找死,我不拦你,但是你别打着谢家的旗号,又去找你那好姐姐。”说完一把推开了他,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找个手帕净了手,团了团砸在他身上。
孙世茂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那手帕砸在身上,然后突然警惕地看向卫焱,生怕他有什么动作。
这时卫焱脸上那副无所谓的神态消失殆尽。
面无表情的脸却让人感觉可怖,一时间周围没了声响。
半响,卫焱兀自笑了一声。
他慢慢朝孙世茂走去。
孙世茂惊恐地朝后退去,扭着头四处看,突然看见了谢风影,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猛然扑上前去,“风影哥,你不能不管我!”
谢风扬、谢风影都是中州谢家嫡系二房的人,就因为孙世茂爱打着谢家的旗号惹是生非,导致他们二房的名声也不太好。
谢家与卫家有些来往,因此,谢家两兄弟未进学宫前就跟卫焱见过面,虽然他们跟卫焱不怎么熟络,但也好过孙世茂。
谢风扬对孙世茂恨得咬牙切齿,可惜他姐姐是谢家长房的少夫人,一时竟奈何他不得。
谢风影看着胳膊上抓着的手,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谢风扬打断了。
谢风扬掰开孙世茂的手,拎起他的胳膊把他甩在一边:“滚,谁是你哥,少在这攀扯,那是我哥。”
孙世茂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惶惶地看着走到近前的卫焱,哆嗦着开口:“你离我远点,你动了我,我姐不会饶了你的。”
谢风扬听见这话,气得就要上前给他一脚。
谢风影伸手拽住他,低声呵斥。
孙世茂的眼睛死死盯着卫焱,防止他突然出手。
但卫焱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了。
孙世茂一下子愣在那,卫焱那一眼让他钉在了原地,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他感觉自己像被人扒了衣服丢在人群里一样,心里突然涌上来巨大的羞耻和难堪。
谢风扬看孙世茂那样,忍不住幸灾乐祸,抱着双臂,扬着下巴嘲讽道:“该,谁让他嘴贱。”
谢风影扭头看向他,一言不发。
谢风扬松开双臂,垂在腿侧,低声嘟囔:“不说就不说。”
谢风影低低说了一句:“回去上课。”
“哦”谢风扬应了一声,转身跟着哥哥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刚刚就追着问的路仁轩凑到季爽身边,笑着问道:“哎,爽哥,刚刚没说完,李卿云到底怎么进学宫的,只听说他不是世家出身。”
季爽着实无语,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好奇。”
路仁轩一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硬是凑上来追问。
季爽无奈道;“其实真没什么,再说了,君子背后不语人是非。”
正好,此时课钟响了,季爽就势摆脱路仁轩,转身进了课室。
卫焱回到课室,他内心并未被孙世茂的话激怒,因为这些话从小就听惯了,他在意的反而是李卿云的事。
刚刚孙世茂说他是宋长老带进来的,据他所知,宋长老并非出身世家,相反,家境可以算得上贫苦。
但是他自己资质上佳,本性坚韧,一把清澜剑用的行云流水,于剑道一途很有天分,且为人刚柔并济,短短数年,就在天德学宫任长老一职,是个有能力的人。
他来学宫的时候,自己老子还特意叮嘱过,要注意这个人。
宋长老亲缘淡薄,并无什么子侄,而且观他行事,并不是那种徇私舞弊的人。
所以为什么他会把李卿云带进学宫呢?
卫焱有点想不通。
他之前只知道李卿云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日常吃喝穿戴能看出比较拮据,而且休沐的时候,还会去学宫外的山上采灵药赚灵石。
他本以为李卿云只是单纯的家世不好,没想到还另有隐情。
他以往也不爱往人堆里扎,所以也没听旁人说过李卿云的闲话。
卫焱无意识的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前方,眼睛注视着那个腰背挺得很直的人。
等到先生说散学,卫焱才回过神来。
暗骂一声。
看什么看,一个讨厌鬼有什么好看的。
其他人都欢喜地站起身来,快速收拾完东西,跑了出去。
果不其然,李卿云又是不紧不慢、磨磨蹭蹭,别人都跑出二里地了,他还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呢。
怪不得他总吃不上饭,活该。
卫焱看他走了出去,自己却留在位置上没动。
他还在想李卿云家里的事,不由自主地发散了思维。
家里的糟污事就那么些,不是老子爱吃喝嫖赌,养小妾外室,就是当娘的出去乱搞,再者家里亲人之间乱,伦。
但是看李卿云平时节俭的样子,就算是一般家族的庶子也不会这么拮据。
卫焱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是他父母虐待他吧,打他的时候被刚正不阿的宋长老瞧见了,于是把他带到学宫来了?
卫焱越想越烦,踢踏了一下桌子。
烦死了,他挨打关我什么事。
卫焱站起身走了。
膳房一楼,坐满了学生,吵吵囔囔,好不热闹。
有些学生还未到筑基期,尚未辟谷,况且都是半大少年,经不得饿,看见膳房就跟饿狼扑食一样。
李卿云目不斜视地走进膳房,直奔右边第一个窗口,端着饭转身找位子。
人很多,他循着四周打量了一圈,想找个空位子。
碰巧这时有个学生急冲冲往前走,看见李卿云站在前边挡路,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边:“别挡道,杵这当柱子呢。”
那人力道太大,他没站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他有些刹不住步子,索性顺着力道往后退。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撑了一下,将他往前推。
李卿云站稳后,拧身往后看,发现后面是桌子,旁边站了个人。
卫焱语气很冲:“走路不知道看着点,给膳房桌子撞坏了怎么办。”
其他人听见这话,都替李卿云冤枉。
膳房的桌子都是黑铁木,桌角都用铜片包裹,就李卿云刚刚后退的架势,真撞上去,别说给桌子撞坏了,他那腰估计都要青一大块。
李卿云没理那人,他刚刚手没端稳,手里的饭菜洒了一地。
他愣愣地站在那,看了卫焱一眼。
卫焱沉默。
我不是故意的。
他侧过头,不自在地避开那人的视线。
卫焱很好奇,李卿云会是什么反应,恼羞成怒?会生气吗?
然后他就看见,李卿云很平静地略过了他,俯身蹲在地上。
李卿云内心有些纠结。
他一向吃的很节省,要攒灵石,不舍得重新买一份,但是不吃饭又很饿。
于是他夹起上面的米饭吃了。
周围很多人在议论,声音乱糟糟的,先前撞他的那人也在嘲笑他。
他就跟没听见一样。
李卿云不是故作镇静,他是真的没听见,旁人的看法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他现在只知道不吃饭会饿,饿了会很难受。
卫焱死死攥紧了拳头,明明看到这些他应该高兴的,反正他也讨厌李卿云。
可是他现在心里一点也不高兴,只想把李卿云拉起来。
于是他侧过了头,不想再看。
在李卿云又一次夹起地上的饭,送进嘴边的时候。
他霍然起身,两三步走到近前,一把将李卿云拽起来,大声吼他:“别吃了。”随后将李卿云摁在位子上,指着他说:“别动,就这在待着。”
卫焱阔步走到窗口前,重新给他打了一份饭,然后坐在李卿云面前,把筷子递给他:“吃。”
李卿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似水。
卫焱看着他吃完了饭。
李卿云吃完饭没有说只言片语,既没有质问卫焱为什么推他,也没有问为什么给他打饭,平静地离开了。
他走后,卫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李卿云家里是不给他灵石花吗?他家里是不是真的虐待他?
卫焱自小家世显赫,锦衣玉食,没见过这么穷的人,他无法理解李卿云的做法。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见到人,手里拿着通灵玉转来转去,内心有些烦躁。
两地之间传递信息,如今一般用传音符和通灵玉
传音符制作相对简单,价格便宜,传讯距离短,且单向传音,只能用一次,私密性差,旁人也能听见传音内容。
通灵玉制作复杂,价格极为昂贵,只要往里刻录灵力,可以在两枚通灵玉之间实现双向对话、留言,短距离内几乎没有延迟,可以重复使用,私密性较好,只有持有通灵玉的人才能听见声音。
相比之下,用传音符的占大多数,毕竟通灵玉太贵了,普通人用不起。
不多时,司徒玉珩走了进来,在那左右张望,人太多了,一时看不过来。
卫焱对着通灵玉说:“你东张西望看什么呢,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
司徒玉珩听到通灵玉里传来的声音,往身前看去,就见卫焱一脸不耐地坐在犄角旮旯里。
走近之后,司徒玉珩忍不住说:“不是我说你啊,阿焱,你找个这么犄角旮旯的地儿,怎么不干脆钻墙缝里。”
卫焱:“你脸上那是俩窟窿眼吗,自己瞧不见怪谁。”
司徒玉珩翻了个白眼,示意自己眼睛好着呢:“你这个位子被柱子挡了大半,谁瞧得见。”
“叫我来干嘛?”司徒玉珩没好气地说。
卫焱开口:“你们课室有没有六年前进学宫的人。”
司徒玉珩想了一下:“有一些人是那时候进来的。”
卫焱犹豫了一下,开口说:“你去打听一下,李卿云家里人对他好不好。”跟着又补充一句:“你悄悄地问,侧面打听一下。
司徒玉珩疑惑道:“你打听他干嘛?不是说讨厌他,不想跟他交朋友了吗?”
“不该问的少问。”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卫焱扬着脸,表情不耐:“我烦他,听见他的事就烦。”
司徒玉珩感觉自己今天好像没睡醒:“大哥,你烦人家,不想问还不想听?那你还让我去问,你今天吃错丹药了吧!”
卫焱:“你管那么多呢,明天打听好告诉我。”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站起身就走了。
司徒玉珩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卫焱出了膳房,脑子里有些混乱,无意识地往前走。
平时休沐过节的时候不见他回过家,也没听说过他父母来看他,而且李卿云也不是会惹父母生气的人。
平时安安静静的,看着就乖。
可是万一就有眼瞎的父母呢,不喜欢好孩子呢。
而且就李卿云那个哑巴,被打了估计就原地站在那儿,跑都不会跑。
卫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想李卿云的事,顿时气得不行。
卫焱平常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对别人的隐私也不感兴趣,可一听说李卿云家里可能有问题,他就有些坐不住。
他不禁有些后悔,好端端地去打听那人做什么。
但他嘴上说着后悔,可是也没告诉司徒玉珩别打听了。
第二日,司徒玉珩带来了李卿云的消息,他家里的事在学宫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不是想象中的有什么污糟事,也没有什么风流轶事,大家有时候闭口不谈,是因为君子持节,这事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