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微辣的薄荷香,肆意笼罩于茶水间内紧贴的两人。
原是用作提神醒脑、疏散风热的香料,却在这时一转态势,使空气变得湿热,氛围也紧密暧昧起来。
方惜亭完全屏住呼吸,视线往下,落在谢序宁专注的眉宇间。
这该死的心动感,二十余年不曾间断,但凡那男人主动靠近,荷尔蒙的本能便会疯狂地在身体内冲撞、叫嚣,企图迸发而出。
现下倒是个适合求和的好时机,如果能把微信再重新加回来的话……
谢序宁悄然瞥眼,推动按摩的指腹动作减缓,右手轻收回来,刚刚贴到放置手机的裤兜外。
忽然,茶水间的门被人推开。
于恒跑进来:“副队,我们调取全城各大医疗服务点,提取到了许晴晴的病例报告,共计30余份,您要不要……欸,谢副队,你怎么也在?”
新人眸色清亮,看他们两人偷偷摸摸、面红耳赤,觉得奇怪。
但自己没往歪处想,毕竟两人刚刚闹到那样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再加上这薄荷香辛辣刺鼻,房间内药意浓厚,也很难联想其他。
只那两人做贼心虚,生怕被人察觉端倪。
尤其听闻门响,谢序宁几乎瞬时从方惜亭的腿侧弹开……
他动作大了些,险把那窝在沙发里的猫儿掀翻过去。
惊慌间,一把拽住人家细白的脚踝,将人拉回坐好,又顺手扯了旁侧羊绒毯,不忘伸手盖在方惜亭被挽起裤腿的双膝之上。
男人思绪全乱了,他本只需回答自己是来喝水的就好。
但偏偏满脑子都是刚刚和方惜亭单独相处的画面。
对方骨肉匀亭、嫩白细腻的小腿,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之中。
指节揉捏过的肌肤泛起条条浅粉,即使面目贴近,呼吸声也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心跳声却如雷贯耳。
谢序宁问心有愧,仓皇间,起身撞在身后茶台上。
腰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又火速转身按住那些被自己撞得“叮哐”乱响的茶杯、茶壶……
男人难得胆怯,也不敢直视中途闯入、神态懵懂的于恒。
那时手指发抖,握住杯把,哆哆嗦嗦再接了半杯水后,这才慌张离去。
方惜亭盯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暗骂:没出息的胆小鬼。
于恒也被闹得有些发懵:“谢副队他怎么了?”
方惜亭淡定扯下被毛毯掩盖的裤腿:“别管他,资料拿给我看看。”
“噢,好。”于恒这才想起正事,慌忙上前。
“副队,经查,这个许晴晴确实是跟着潘强在做一些违法的男|女交易。”
“30余份检查报告,从三年前跟着潘强到达云京后,就陆陆续续开始发病。”
“其中以尖|锐湿|疣、梅|毒、尿路|感染等几项病情的复发程度最高、也最为频繁。”
“我们查了潘强的银行卡流水记录,大部分收入款项都来自私人账户交易。”
“但以三年为期,他那么大一栋自建民房的商业范围,这些收入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我们怀疑,他应该还有用其他人的身份开户,或者使用现金交易的方式,隐藏钱款。”
方惜亭翻了几页许晴晴的病例报告,他看女孩子的年纪还小。
再加上和严尧的聊天记录,多少能推断出跟着潘强做这些,也并非是她本人意愿。
现在需要以受害人为圆心,进行其社会关系的细致排查。
方惜亭拉开毛毯正要起身,准备向组员安排下一阶段需要进展的新工作,结果又有人敲门进来。
“欸,我们老大没在?”
是谢序宁组的人,方惜亭看他一眼:“没在。”
那人迷迷糊糊地摸着头:“赵哥跟我说他在这边,人呢?去哪了?”
“这电话也打不通,潘强还嚷嚷得厉害。”对方着急起来:“方副队,要不您江湖救急,过去帮咱审审?”
潘强在云京做了十多年的混子,应付警方早有一套。
谢序宁原本就是打算过来喝口水,再上个厕所,然后跟那家伙好好过招。
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哪知道方惜亭会突然露着条大腿,坐在这沙发上等他。
男人的思绪被美色搅乱,正事抛诸脑后,头晕眼花地跑到天台上去抽烟冷静。
手机意外被按到静音,等人清醒过来,刚想看看时间,晃眼瞧见五十余个未接来电。
谢序宁:“……”草,他还得提审潘强。
男人情急,灭了烟,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
在即将到达审讯室前,被转弯处拥挤的人群阻拦,门外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看见谢序宁:“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再晚几步,那潘强能把咱们刑侦支队的屋顶给拆咯。”
门内吵嚷声刺耳,夹杂着部分外地口音的嫌犯,喊叫嗓门极大。
谢序宁皱着眉问:“谁在里边?”
组员回答他:“是方副队进去了。”
方惜亭?
是那块儿除了会凶自己,对其他人都软绵绵的小豆腐?
每次提审都要循循善诱、引经据典、科普刑法,试图用爱感化嫌犯的方副队?
谢序宁显得惊讶……他推开人群挤进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生怕自己的心头肉被人欺负哭了。
“非法迫使她人进行买卖交易?警察同志,你说这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迫使她们的?啊?哪只眼睛?”
“人家那都是正正经经交的男朋友,趁着有空,就带回家里来温存温存,难道这也不行?”
“再说你刚刚提到赌资的事儿,你亲眼看到我们在牌桌子上交易赌资了?没有吧。”
“你们只是青天白日地冲进我的私人住宅,然后看到我们的桌子上放了一沓钱而已。”
“怎么,我们国家哪条法律说了桌子上不能放钱吗?”
“我自己家的桌子,我想放什么放什么”
“我的朋友,晚上累了坐在一起玩玩牌,他们打累了就和女朋友回房间睡觉,我回来的晚,顺手把钱往桌子上一放。”
“欸。”潘强拍了个手:“就是这么刚好。”
“再说那多男多女的事儿,大家都是朋友,房子就这么大,睡不下当然只能挤挤咯。”
“就是因为你们非法入侵,突然闯进来,把人都给吓坏了,才搞得像什么扫|黄现场嘛。”
潘强正在胡搅蛮缠、得意忘形,想着方惜亭拿他没办法时。
忽然在耳边炸起“砰”地踹门声,惊天动地,骇得那男人原地打了两个哆嗦。
谢序宁气势汹汹地拿着文件袋进来,于恒见状,忙收拾东西给他让位。
男人视线紧盯潘强,落座前,资料跟着手掌心一起拍在桌案上,又是“啪”地声响。
这哥是个不好惹的,潘强一眼认出谢序宁。
尤其想起白日里逃跑,被他一脚踹飞的自己,觉得后怕,心窝子到这会儿都是疼的。
他讪讪回避视线,侧过身去。
嚣张岔开的双腿也乖巧并拢起来,换了个规矩舒适的姿势,重新坐好。
谢序宁拍桌子的动静过大,以致于震得自己整条右臂都开始发麻。
但所幸威慑力足够,潘强周身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劲,立刻被收起,再不敢嬉皮笑脸地跟警方胡说八道。
方惜亭见他来,办正事时不会牵扯私人恩怨,顺手还把自己整理的资料递给那男人一份。
谢序宁那时正好坐下,方惜亭手伸过来,手腕意外贴蹭在他鼻尖。
浓郁清冷的白茶香四下扩散,手背滑嫩嫩地也让人有些想亲。
男人趁其不备,迅速且隐秘地低头,再狠狠嗅过一遍方惜亭周身浅香的气味。
期间唇面停留在对方指节处,混着呼吸的热气,比加热过的电熨斗落在人皮肉之上的灼烧感,还要更加严重。
方惜亭察觉亲吻,猛地将手收回,把那男人贴蹭过的手背藏于桌下,细细揉捏、拭擦。
等再侧目去瞧谢序宁时,却见那男人神思淡然地整理资料,刚才该是意外碰到。
猫儿紧握着手,用力平复汹涌心绪,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猜测是自己多心之后,才逐渐镇静下来。
谢序宁粗略翻看一眼手中资料,他示意方惜亭:“你问。”
有他在,那潘强不敢再胡说八道、不配合的乱来,方惜亭只管审问就好。
男人本身也不是来抢风头的,只是单纯看不惯有人敢这么跋扈到方惜亭的脸上。
即便审讯工作归属于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但也只是压下那股子流氓邪气,便又把主场递交回去。
方惜亭有些吃惊的回望一眼,谢序宁一直对他的审讯方式颇有微词。
男人私下里,不止一次唠叨过,让他跟这些嫌犯不要客气。
气势必须得压上去,压迫感提上来,那些家伙自然不敢撒谎。
可方惜亭不喜旁人指指点点,何况他又不是离了谢序宁,就办不了案
情绪稳定的熬鹰式提审法,说事实,讲证据,也不是审不了,干嘛非得学着别人上来就瞪眼睛,拍桌子。
再说一千个读者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
同理,一千个罪犯也有一千种审讯方式,他随机应变就是。
方惜亭从不听谢序宁的,回回急得那男人跳脚。
这次倒是让他在气势上成功镇压了一回,自己还当那家伙又要显摆,抓着机会就要说教。
却不料男人闷不吭声,坐在旁侧,倒像专门撑腰来的。
方惜亭收起小心思,继续审问:“你跟许晴晴是什么关系?”
“这不刚……”潘强不耐烦,准备跟他闹,但瞧见谢序宁冷冰冰的视线挪过来,又立马端正坐好。
他有些受不了:“这个问题不是刚刚才问过吗?警察同志,我跟许晴晴,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她姐是我的亲亲老婆,你能听明白吗?”
在审讯过程中,为确保嫌犯所述真实。
警方偶尔会穿插一些已经提问过的内容,来确认所得答案是否一致。
潘强显然有些接受不了,方惜亭这样软磨硬泡的审讯手段,他处在崩溃边缘。
但对方依旧平静:“你刚才说,许晴晴家四个女儿,唯一的弟弟年纪小,还在上初中,家庭内部重男轻女十分严重。”
“父母为了供弟弟上学,所以把女儿交给你,拜托你带她外出打工,贴补家用。”
“但许晴晴三年前,离开三宝镇的时候才17岁,请问你把她介绍到了哪间工厂在做工?”
“这……”潘强结巴。
外部正规厂房,大部分都是以年满18周岁进行招聘,16岁以上的也有少数。
但根据方惜亭掌握到的资料信息,许晴晴来云京不到半年,就开始频繁进出医院治疗x病。
跟着潘强在做什么性质的工作,答案不言而喻。
方惜亭问:“你说桌子上放钱,不算赌资,但那笔现金足有3万。”
“发现钱款的位置在一楼,你休息被捕的房间在二楼,请问昨天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身上携带3万余元现金,又是几点回的家?”
“回家之后,你是直接从皮包里把钱掏出来砸在桌子上?还是整整齐齐地把钱码在桌子上?”
“又或者你会依次拉开牌桌抽屉,给每个人的钱盒子里都塞满钞票,然后再天女散花似得满屋子都撒一遍?”
方惜亭问得太过细致,细致到每种不同的方式,都会呈现出不同的财物分布状态。
潘强昨夜并没有在那间提供赌|博,以及那方面买卖交易的房间里逗留过,他自然说不清楚。
方惜亭不是看不出他在胡搅蛮缠:“怎么,回答不了?”
那猫儿冷笑一声,继续举证:“你那栋自建民住房的房主在国外,委托房屋中介将房子出租于你。”
“一栋楼加上天台共八层,住户一至七层,一梯两户,十四间三居室,房租一年二十万起步,而你的银行流水每年只在八万左右。”
“那么请问这笔巨额房费,你是如何支付的?”
潘强满头大汗,不停地抬手擦拭:“……”
方惜亭看着他,不经意间语调淡然地提起:“你应该还不知道许晴晴已经遇害了吧。”
什么!?许晴晴遇害?男人突然跳起来:“谁死了?”
他反应很快:“许晴晴死了?这这这……这人可不是我杀的啊。”
“那小妮子半年前就想偷跑,被我抓回来好几次。”
“三天前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勾搭上,还偷了老子六千现金,一溜烟人影都没了,我这还不知道怎么回去跟她爹妈解释。”
“你们别血口喷人,不管老子涉赌还是涉嫖,都他妈判不了死刑,你们少往老子头上扣帽子,休想冤枉好人。”
第一轮审讯结束,方惜亭抱着文件袋从审讯室内快步走出。
于恒有些惊喜的追上他问:“副队,副队,你怎么知道许晴晴不是他杀的?”
原本谢序宁把人抓回来,大家几乎都默认了这就是杀人凶手。
但没想到方惜亭坐人眼跟前问了几句话,就能判断出他根本还不知道许晴晴已经遇害的事实。
根据犯罪心理学,潘强并不避讳提及受害人许晴晴的生平相关。
没有紧张、兴奋、恐惧或漠不关心的心理状态,询问期间反应平平。
面对警方审讯,一问一答,不会主动透露相关。
反而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因为涉嫖、涉赌才会被抓。
查案期间反复挑衅,疯狂辩解,试图替自己脱罪,根本没往许晴晴身上去想。
而正常涉案人,要么对不利于自己脱罪的问题闭口不答,要么反常地积极配合警方。
遇到某些心理素质好的,进退有度,不会过分引起警方关注,偶尔还适当放出些扰乱警方的虚假信息,借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但潘强明显是对许晴晴的死,蒙在鼓里,所以作案凶手另有他人。
于恒简直是崇拜死自家副队了。
能不动声色、扭转乾坤,能力强到做支队长都绰绰有余嘛。
但他们仅凭推断还是不够,方惜亭折返办公室,刚放下资料便拍手召集众人:“小组集合。”
“现在所有人,带上技术人员一起前往西城区潘强居住所在地,七层楼十四间三居室,逐一做血迹反应。”
杀人分尸,不论事后如何用清水冲洗,都会留下痕迹。
现在需要确认的是,潘强居住所在地,究竟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如果不是,那么在证据链中断的前提下,暂时排除一个重点嫌疑人。
也是为了让刑侦支队在后续办案过程中少走弯路,扫清这些扰乱视线的障碍物。
方惜亭迅速带队下楼,众人装备齐整,开车出发。
他因为和支队长汇报案情进度,到得最晚,匆匆赶来时,于恒已经跟随前车走远,只剩自己一人坐进车里。
那时掉转车头向外行驶,转角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方惜亭吓得猛踩刹车。
他人往前倾,车辆急停,安全带又不讲道理地将人狠狠拉回,把他甩回椅背里。
那黑长带子拉拽得人胸口生疼,突如其来的意外,又骇得人浑身冷汗,心有余悸。
尤其看清在停车场内横冲直撞的人是谢序宁时,方惜亭更生气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分辨人影哪怕再晚那么一秒……
谢序宁这蠢货,半点安全意识也没有,在光线昏暗的转角处跑那么快,不要命了是吧。
方惜亭按开车窗,惊吓之余又憋了满肚子的火。
他关心则乱,忘记两人还在冷战,探头出去呵斥那男人:“谢序宁,你信不信我今天能撞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