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巴托奇亚共和国的列车并非直达车,中途另有15个停留站。
迪妮莎的车票是那对夫妻给予的,目的地是共和国的登托拉地区。这个地区乍一听名不经传,甚至地理位置都较为偏僻,但要是提到臭名昭著的揍敌客家族,那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那是世界闻名的杀手世家。
可她的目的地不在登托拉地区。
行进的第3日,列车抵达费达蒙市中转站。那是一个平凡的清晨,车身拖着夜晚收集的水雾,带着满身露水疲惫的驶入古老站台,刻有车次的号码牌随着车轮咬死车轨,洒下满牌的露水,一侧窗户未拉紧的窗帘,隐现还在熟睡的白发夫妇。
迪妮莎在这时走下车。带着不多的行李,谁也没有惊动,她头也不回的踏上这座站台的木地板。
费达车站的历史追溯于上个世纪,是座年龄超一百岁的老家伙。它没有新式车站的钢铁战衣,没有漂亮崭新的放水油漆,只有用火烧过的防腐木板材,与工人亲手剔除毛刺的一草一木。
木头做的车站,木头石柱上有工具雕刻的小鸟牵着电灯,木头长凳上,有木质铅笔写下了谁爱谁的海誓山盟,连用来遮雨的顶棚都是木头制作。
这里看似简陋,却沉淀着时间的味道,她知道时间没有味道,但如果放在这里形容,那这里的时间大概是木头潮湿的味道。
迪妮莎稳步前行,一步步走入密集的人流,没过多停留,在车站外的大巴车站点上了车,踏上回家的旅程。
.
列车重新在旷野奔驰,窗外画面不断变换。寂静的包厢还保持女人离开时的原样,阳光照射到沙发的温柔棱角,同样复制粘贴到其他车厢。
对比其他车厢不时响起的交谈声,这里显得异常静谧。
窗台上的玻璃瓶中,玫瑰花坠下一枚花瓣,可娇嫩的花瓣还未飘落,一只素白的手悄然拉开车厢的门,涌进来的风又将花瓣推落床铺。
它轻轻落在枕头上。
包厢门外,青年的皮鞋守礼的止步于滑轨画出的横线。
库洛洛还穿着白天那套西装,只是领带被食指随意扯开,白色衣领下不是皮肤,是一小片不循规蹈矩的灵魂。这样子倒是比奶油小生野了不少,库洛洛保持开门的动作,一双眼将其中的所有家居尽收眼底,尽管屋内被光照映衬得十分暖心,但依旧掩盖不住即将散去的味道。
女人的味道彻底消失了。
“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么……”
阳光的碎屑洒落眼底,看似无害,其实潜藏更大的危机。库洛洛在思考时,会下意识将手掌撑在脸上。大拇指中的虎口对着嘴唇,随着面部肌肉的牵动,虎口下的嘴唇勾起洞察一切的弧度。
“竟然被算计了。”
那场状似邀约的勾.引,实际是打消自己疑虑的另类脱身方式。
对方足够了解自己,所以才在一开始便布局。
“真是失算了。”
危险的笑容又融入不加掩饰的赞赏。
“不愧是……能从我手中骗走一大笔钱又顺利脱身的克莱娜呀。”
伴随轻笑,库洛洛的语气中却染上孩子气般的抱怨。
“可惜侠客在这件事上没办法出手。”
沉稳的嗓音在房间内缭绕不散,他道出原由。
“毕竟有救命恩人身份在其中。”
身后走廊一片静谧,列车行进时脚下能感受到微微的晃动,他的耳朵捕捉到沙沙的脚步。站在门前的库洛洛偏过脑袋,注意到由远及近提着黑色垃圾袋的列车员,脑中因想到什么而将眸光转移到袋垃圾上。
年岁不小的列车员佝偻着后背,左手提着黑色垃圾袋,右手拿着扫把。她目不斜视的与走廊上的青年擦肩而过,听力减弱的耳朵捕捉不到风声的痕迹,直到收获青年的好心提醒。
“有垃圾掉出来了,阿姨。”
列车员停住步子,茫然的低头望去,变了神色:“啊,还真是。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整洁的走廊中央,除了散落的瓜果皮屑,其中混杂着一个金色的纸团。文质彬彬的青年弯下腰,拾起那些干净的垃圾帮忙丢进袋子的破洞,随后在破口处系了个死结。
“好了。这次应该不会漏出来了。”
两人起身。青年那可靠的话语让年老的列车员笑出层叠的鱼尾纹。她拍拍青年的胳膊,夸赞了几句:“现在像你这样热心的年轻人可不多了,真是好样的。”
“您过誉了。”
保持着纯良的笑,库洛洛送走了年迈的老者,随后从衣兜中掏出曾被自己丢弃的那张烟盒内页纸。
注视锡纸内页眉笔写就的电话号码,香艳的唇印还留在上面。库洛洛拿出手机,视线越过唇印落在号码,顺着纸张上的数字敲击屏幕。
号码很快被拨出。
“嘟……”
“嘟……”
三声响后,甜美的声音从听筒响起。
“您好,这里是天空塔服务中心。报名竞技场比赛请按1;查询楼主比赛请按2;楼层服务请按3;意外死亡赔偿相关项目请按4……”
果然。
虽然直觉号码没那么简单,但他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试出结果的库洛洛垂眸注视手机屏幕,保持笑容按下挂断键。
“嘟——”
纸团重新回归垃圾桶的怀抱。
.
“各位乘客请注意,共坨市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谨防小偷。”
“各位乘客请注意,共坨市到了……”
从睡梦中醒来,迪妮莎揉着眼从密集座椅上抬头,此时车上乘客已经没了大半,大体是在别的城市提前下了车。她打着哈欠将注意力转向窗外,这时大巴车已经来到终点站。她随同余下的乘客踏下楼梯,顶着阳光径直走到农贸市场。
半小时后
“您好,请去山上的精神科疗养院。”
“好的。”
司机从后视镜瞄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启动了车子。
又二十分钟,车子稳稳的停在疗养院门前。
“当当当。”
她来到门卫室,弯腰敲敲窗口的玻璃。
里面的大叔正在玩手机游戏,听到声音瞄了她一眼,因为认识,没说什么便用遥控器给她开了门。
“谢谢。”
将一袋牛肉送到窗内的桌面上,迪妮莎朝着里面点点头,继续往疗养院大楼深处走。
一路上遇到了仰头一动不动望天的人,遇到了缩在树下数蚂蚁的人,还有给树枝织毛衣的人。
迪妮莎对这些人目不斜视,直到鞋子踏进大楼的地界,冷硬的表情才肉眼可见柔和下来。她拐进大楼最东侧的杂货店。
“老头,最近生意怎么样?”
中年男人穿着病号服躺在摇椅上,脚下一个半新不旧的收音机正滋滋啦啦讲着某某遗迹出土的新闻。男人听到声音,皮下的眼珠抖动两圈,先是把脚伸出拖鞋,随即用脚趾按掉收音机开关。
室内安静下来,男人掀起一只眼皮。
“生意怎么样?”男人懒洋洋的说:“诶呦呦呦,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爸呢?”
“知道。”迪妮莎并不在意对方的吊儿郎当,将农贸市场买的熟食丢到桌上,“这不想着给你带比特牛的牛肉了么?”
一听这话,刚刚还阴阳怪气的男人停止摇动摇椅,蹬上拖鞋起身。
“哼。算你有点良心。”
他四处张望着走到电视柜,坐在地上在一堆洗漱用品后面翻出一瓶白酒,这种廉价的白酒度数不高,在当地都用啤酒那样的瓶盖封口。男人反手用启瓶器崩开瓶盖,享受的闷了一口。
“霍——爽!”
搬来矮桌和小凳,男人就那样旁若无人的望着外面,也不管景色是不是满是精神病的草场,自顾自的一口肉一口酒沉入自己的世界。
“度数不高你也少喝点。”
自然没有回应。迪妮莎见此情形也不再劝,随手摸了货架上的薯片,拆开包装,坐到对方曾躺过的摇椅,一边摇一边吃。
“1200戒尼,一会儿走时别忘付账。”
对于偷薯片的行为,刚刚还陷入自己世界的男人此刻精准的报出货品价格。
摇椅嘎吱嘎吱在摇,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那行。一会儿牛肉钱你也给我转一下。”
嘴里薯片是烤肉味的,味道让人想起小时候的美好瞬间。迪妮莎眯着眼睛。
“还有回来的火车费、巴士车费、计程车费……”
“停停停!”
举着酒杯的中年男人突然回头瞪了她一眼,过一会儿又泄了气。
“你这辈子就是来克我的!行了行了,钱不用付了!”
“就不应该付,哪有爸管闺女要钱的。”
对此,男人嗤之以鼻。
两人之后相顾无言,明明在一间屋内,明明是父女关系,却各做各的事。直到护士推开门查房,男人才匆匆忙忙藏起酒瓶。
但酒瓶还是被眼尖的护士没收了。
“你不是能听得特别远么?刚刚怎么不提醒我?”
迪妮莎瘫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姿态与刚刚男人的如出一辙。
“嗯——我是能听得很远。”她眯着眼老神在在,“但我不想说啊。医生不是不让你喝酒么。”
“那你刚刚也没阻止我喝啊!”
男人理直气壮的指责。
迪妮莎不为所动:“我刚才让你少喝你听了么?”
男人被怼的哑口无言,叉着腰不服输的对着她干瞪眼。
迪妮莎懒得理他,长腿一勾,把地上的收音机抛弧线带到手心,指头一挑拨开收音机的开关。
【法美罗加帝国遗迹的挖掘工作……】
杂音又充斥房间,伴随失真又情绪饱满的讲解。男人眼睛瞪的累了,只能气呼呼跑回去干吃那袋牛肉。
这时,矮桌上的手机响了。
两人目光聚集到桌面,迪妮莎“波”的一声关了收音机的开关。男人走过来捞过手机,通话内容以她的耳力能听的很清楚。
“行。行。我知道了。大概6小时就到。”
原来是男人的商店订了货,要去天空塔那边取。
“天空塔距离这里可不近,你怎么想到去那儿订货?”
随着男人挂断电话,迪妮莎适时提出疑问。
“没办法。进货的通道前几天被泥石流给堵了,飞艇送货的成本太高,这段时间都得去那边取货。”
男人走到货架后面的生活区,这次走动幅度有点大,所以即便极力掩饰,但迪妮莎还是敏锐看出点什么。
她跟随对方绕过架子,视线落在那只不敢吃力的脚踝。
“看什么看??小姑娘家家的偷看你爸换衣服啊?”
她只得退了下去。
等到对方换完衣服去拿货车的钥匙,迪妮莎冷不丁在他身后开口。
“你脚怎么了?”
这声问令男人拿钥匙的动作出现一丝的停顿,随即倔着脾气嘴硬:“没事,前几天下楼摔的。”
“你这里是一楼,平地摔瘸了?”
平静的反问让对方脸色更加不好。
“你管我。”
“对。现在这个家只有我管你了。”
这话说的有点重,本来能擦出火花的空气突然被无形力量抽离,吸进肺里的全是苦涩的味道。
迪妮莎率先低了头。
“行了,钥匙给我吧。”
男人以为被限制行动,登时炸了毛。
“臭丫头我才是你爸,你可别倒反天罡了!”
那圈钥匙转眼便来到她手里,迪妮莎翻上窗台,轻松躲过男人的袭击。
她再不问男人的脚怎么摔的,蹲下.身与张牙舞爪冲来的男人平视。
“行了。有什么货我给你取吧。”
刚刚还愤怒的男人因为这话哑了火。他停下步子,想了想,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去抽屉里掏了一把钱,别别扭扭的开口:“开到那里天都黑了,你也别急着走,找个旅馆住一宿再回来。”
她望着指缝中那一堆皱皱巴巴的戒尼,不太想拿。但看到男人执着的眼神,还是一把将那些钱揣进兜。
“知道了。明天回来对吧。”
迪妮莎翻出窗户,远处是绿油油的草地以及还在各自世界沉沦的病人们。她抬手将指尖的钥匙扣展示给后面看。
“回来给你带酒。”见面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先祝你生日快乐,爸。”
“诶——”
本来还生分的父女关系似乎顷刻就追溯到她小时候。
那时,她骑着男人的脖子注视星空,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