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酒液颜色浓醇, 能出现在秦家宴会里的,随便一瓶拿出去都是天价,放到平日里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此刻倾倒在玻璃质的高脚杯中, 微微摇晃中一闪而过的光泽。
时今看向她,渐渐敛去了周身游离在外的神色, 来之前做了发型而撩上去额前碎发,露出来的锋冽精致的眉眼此刻显出难以言喻的尖锐攻击性。
青年面容愈发坚白, 瞳孔是极为纯粹、一眼望进去的黑色,灯光下泛着一点无机质的光泽, 像是某种遥远的隐秘存在在渐渐苏醒。
秦芸心被他这么看着, 突然从脚底生出一股森冷的悚然, 她张了张口, 却发不出声。
宴会上已经有人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频频有目光和视线投向这边。
突然一股大力传来, 紧接着那个端着酒杯托盘的侍应生瞬间被拨到了另一边。
“秦芸心, ”男人的语气威冷严厉,一米九的身高带来天然的压迫感,“你在做什么。”
秦芸心被看的浑身骤然一僵, 复又重重打了个机灵像是刚从什么噩梦中回过来,指过来的指尖颤抖,
刚刚垂头动作缘故此刻梳理整齐的发丝已经在面前凌乱了, 被些微遮盖住的遮住的瞳孔仍在不自然地收缩扩张。
“他”
随着这个字的说出口, 身体的血液像是又再次流动起来,秦芸心骤然激动起来,嘴唇哆嗦着就要控诉却又在重新看到时今的时候哑了音。
青年此刻眼眉平顺眼睫轻垂, 一身纯白西装被衬得愈发价格不菲,侧身而立无害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刚刚显示出是怎样可怖的眼神。
"她伤到你哪儿了?"身量高大的男人复又转过身去, 不难察觉出语气中的关心。
什么
秦芸心想要尖叫,她觉得秦聿真是疯了难道他看不出来她才是受到惊吓的人吗。
青年肤色本就比常人要白,额边发丝乌黑柔软,眼瞳还有些收缩着,望过来乌圆湿漉漉的。
秦聿看了心里愈发柔软,他放轻了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点小心翼翼,
“别怕我在呢。”
青年眼睫突然颤了一下,浓密蹁跹如展翅欲飞的蝶,随即又倏地扭过头只留下一小节雪白侧脸,嘴唇紧抿着没有说话。
一看就是受了欺负,连告状都不会。
秦聿心里想被什么敲了下,一时又酸又软,他磨了磨牙,压下了那股想咬住什么的冲动,以一个隐隐保护的姿势将人挡在身后,才又重新分了视线给那边站着的两人。
“我没做什么!”秦芸心只觉得有口难辩,可偏偏她是真的没做什么。
“嗯。”秦聿不置可否,“你今年也不小了,明天准备准备去你的房子吧。”
秦芸心的眼神骤然放大,
“什么?!”
她从小在秦家长大自幼衣食住行都是秦家提供的,此刻就为了这么一个刚进来才多久的人,就要把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小姐赶出老宅让她去外面住?
秦芸心妆容精致的脸蛋有一瞬间的扭曲,
“哥你为什么这么维护一个外人?”
“就为了这么一个刚进来才几天的人,你就把自己的亲堂妹赶出去?”
秦聿看着她,面中突然生冷下来,随即神色露出一股极为辛厉的讽意,
“你?”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秦芸心一下就清醒过来,面前这个人不是她可以随意撒娇痴缠就可以得寸进尺的父母兄长,而是真真正正高高在上掌握着秦家大权命脉的一家之主。
对方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刻明显已经动了怒。
秦芸心咬了咬牙,
“是”
秦聿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再逗留,一手揽过时今,微微低头,
“我们回去。”
时今动作幅度很小的“嗯”了一声,不经意地将脸往男人坚硬胸膛上埋了埋。
秦聿顿了下,揽着他的手臂收的更紧,想刚刚给秦芸心说的话还是轻了。
他怜惜地亲了亲人柔软的发顶,将人往怀里更拥了点,几乎是半搂地带着人往外走。
秦芸心依旧在恨恨不平,留下那个蓝色长裙的女人一边扶着她,一边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思索,
消息上说这个新进门的是个被林家推出来讨欢心的纯消耗品,之前还和秦聿之前有过过节的,就算秦聿肯为了股权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可现下这个情形看来对方明明是在真的在维护时今。
旁边的秦芸心还在讲话,“我就说迟早会出事你在看什么?”
女人重新转过身来眼里升起一阵难言厌恶,又在再看向秦芸心时很好地掩饰住了那抹异样,重新装作耐心安慰她来。
——
冬夜的空气已经很凉了,骤然从温暖室内出来接触到冰冷空气,身体机能应激地颤了一下。
秦聿揽着他的动作停了下,
“冷?”
时今摇了摇头,又有些迟疑地开口,
“你要谈的事情谈好了吗?”
秦聿笑了下,
“担心我?”
就算这是在秦家地盘的宴会上,但也难免保不准会出现什么问题,秦聿当然不可能就那样把时今一个人留在宴会上。
他走之前特意交代了常做的服务生,让他关注好时今,一旦有什么问题立马联系他。
这也是为什么,在秦芸心找过去前后不过几分钟他就出现在了现场。
“放心,奥泰本就一直有海外业务在发展这方面,合作是一件双赢的事,莱奥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不会拒绝这件能给双方都带来巨大效益的事的。”
“哦。”
时今点了点头。
“晚上吃饱了吗?”
时今顿了下,那股诡异的感觉再次升起来,秦聿似乎对投喂他这件事格外有兴趣,光是家里就让曾姨每天变着花样地做吃的。
其实是有点割裂的,那么冷漠狠厉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居然会频率这样高地问这么一个问题
“饱了。”时今弯了弯眼。
是真的饱了。
在来宴会之前做妆造时,他就被化着化着母□□心泛滥的化妆师们塞了好多小零食,而宴会台架上更是摆满了各色琳琅食物,刚刚秦聿走后他坐下在那边也吃了许多,此刻是真饱了。
“嗯。”秦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时没有人再开口说话,气氛安静地沉默着。
时今低头看着地上的地面,心里其实堵了很多疑问没有说出口,宴会上秦芸心那句质问再次在耳边响起。
她的性格确实鲁莽,但女人特有的敏感却又让她察觉到秦聿是在维护他的。
秦聿不是那种会摆架子权势压人的人,如果他们只是单纯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合约关系,但秦聿大可以不轻不重地放下,依旧与秦良川也只是维持着面上的和谐,而不是给这么一个苛刻严重的惩罚。
曾姨会妥帖丰盛地为他准备餐食,李森同样对他恭恭敬敬极为客气,其实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授意。
或者说,不是秦芸心敏感,而是他自己太迟钝了。
可是,为什么呢?时今眼里是有些迷茫的困惑。
人会对曾经给予他重大伤害的人报以正向的感情吗?
毕竟从秦聿的视角来看,他就是为了金钱前途单方面抛弃了他啊。
因为惧怕察觉到秦聿的抵触而闭目塞听,而给重逢以来的桩桩件件事冠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或许有没有一点可能秦聿同样也还是喜欢他的?
时今像是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烫到了,呼吸都微微急促了起来。
旁边同样在走着的秦聿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低下头看他,
“怎么了?”眉眼间蕴着担忧。
时今摇了摇头,
“没,我想回去了。”
秦聿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这就回去。”
————
与此同时,洛市MODE酒吧包厢里。
“阿文,怎么了?”
包厢音乐嘈杂轰顶,暧昧五颜六色的灯光四处打散着,大多都是声形放浪沉溺酒色的富家少爷,旁边围着性感火辣的小姐和穿着低腰紧身包臀牛仔裤的男生。
林文远拿起桌上摆着的一瓶酒,仰头一口闷下。
“文远,”崔协山凑过来,“怎么了,今天兄弟带你难得逃脱你老头的掌控出来放松放松,怎么一直沉着个脸?”
今天这个趴就是崔协山组的局,他家里面是做连锁饭店企业的,上面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再加上是老来子,崔家老太太对他也没什么别的要求,林文远学生时代刚认识的时候他就玩得不着边,近几年被纵的愈发张狂。
平日里惯会混迹声色夜场男女荤素不忌,最好年轻的小男生,为此还和人斗殴惹出过不少事,不过后来都被崔家摆平压了下去。
这次带来的也都是些狐朋狗友,一个赛一个的没本事,窝里横却都是一顶一的。
林文远是看不上这样的纨绔米虫的,但生意上又确实有地方和他背后的崔家合作,这几年也一直维持着往来关系。
林文远将自己陷在沙发里,面上神色不明。
林成峰年轻时长相是周正标致的,不然也不可能还是个穷小子时就娶了陈家唯一的大小姐,又在上任陈家掌权人去世的时候逐渐蚕食架空,最后将整个陈家彻底改姓成林。
林文远继承了其父母长相,年纪轻却也称得上面容俊美,只是此刻不发一言,晦暗灯光下莫名显得阴沉沉的。
崔协山却笑了个趣,随手招了个年轻男生,
“哎,你,过来。”
那男生看着年纪不大,身量是介于少爷和青年之间的纤细,面容线条清秀柔和,被指到明显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雀跃,
“林总,”他有些扭捏地走过来,大着胆坐到了林文远身旁。
崔协山看着乐,突然又大声地开口,
“坐哪儿呢,坐林总腿上去!”
那个年轻男生先是被吓了一下,脸上瓢上点儿红,手却开始顺着沙发向林文远身上摸去。
身子还没碰到,手腕却突然被攥住一阵大力袭来整个人就被那么扔了出去,
男生后脑勺磕到了茶几的边缘上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先听到一个冰冷怒气的声音,
“滚!”
他猛地哆嗦了一下,顾不得别处的碰伤,连滚带爬地支撑起来从这小块地方逃离。
崔协山也愣了下,人是他叫来的,林文远这么做明显也下了他的脸面,登时脸色也有点不好看。
包厢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处的动静,都纷纷停了下来,虽然平时玩在一起,但家世比不上崔林,他们平日都隐隐以崔协山为首。
此刻两个人闹了,众人一时都谁也没敢说话,偌大包厢里只有重金属音乐刺耳尖锐的声音。
第32章
林文远揉了揉眉心, 看向崔协山,
“不是冲你”随即又面向包厢众人,“今晚喝个尽情, 所有消费我买单。”
包厢里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开更激烈的欢呼声,
“林总大气!”
"谢谢林总!"
人来人往重新热闹起来,仿佛刚刚的沉默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林文远盯着桌面上放着的酒,嘴角扯了个不明弧度的笑。
“唉, 一看就是在你家强压下活的受不了, 你都二十多快三十了你那个控制狂的妈不会还那么管你吧, 要我说还是得多来这边享受享受, 这才算过日子嘛。”崔协山又开了瓶酒,开始喋喋不休他的享乐主义人生观。
“协山, ”林文远骤然打断他, “时今回来了。”
“回来就回”崔协山顺嘴接话到一半,突然又止住话音,接着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面色古怪扭曲了一下,接着也变得阴沉不明起来。
他缓缓放下刚端起来的酒杯, 微微眯了眯眼。
包厢里群男群女依旧在随着音乐狂嗨着,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癫狂的面具, 带起的风卷起一边衣角,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季。
处在整栋别墅最角落里间的阁楼空气黏腻到近乎逼仄,少年双手握着的刀尖在隐约透过来的昏暗灯光下一闪而过的寒芒, 猩红的血液顺着刀柄在雪白凸起的腕骨处一滴滴滴落。
少年面容尚未完全长开却已初见是怎样惊为天人的绮丽的面容上是巨大的抛弃一切的决绝与孤执,其深重程度是即使八九年后的今天崔协山再回忆起都会感到刺骨的心惊。
“呵。”崔协山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眼底慢慢染上疯狂。
“他还敢回来?”
林文远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看向他,眼里暗含警告。
崔协山冲他眨了眨眼,
“放心,就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晃了下神。”
“当年是和他有过点过节,但我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眼这么多年了还记着不放。”
说出来的过节两个字轻描淡写,但林文远是见过当时两个人闹得甚至惊动了双方家长,此刻他有些狐疑地看过去,但对方面上笑眯眯地看着不像作假。
“再说,”崔协山又开口,“他不一直被你们控制着吗?”
林文远顿了顿,没有反驳。
这也是他近日这么恼怒的原因。
时今一直活在林家的控制下,从他出生就是如此。
一个母亲早亡的、无依无靠的私生子,自幼被严格限制社交、一无所有的未成年学生,七年前他们能强扭把他送出国更是千里之外扣着他的护照电话卡,就算学有所成在体量庞大的林家面前依旧如螳臂当车,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逃离林家。
而他,林家正儿八经的少爷,林氏未来的掌权人,身份上的差距让一直对时今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直到近几年对方愈来愈反叛,更是在最近回国并拉黑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林文远想着,手里用力地捏紧,面上神色愈发沉沉。
“最近有点不听话。”
“哦?”崔协山将酒杯重新放到矮桌上,玻璃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那就需要人来教育一下。”
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林文远眉间愈发紧皱,
“你想干什么?”
崔协山笑了笑,状似无辜地举起手,
“不干什么啊,我就随口提个建议,狗还是得栓牢点才能认清主人,不是吗。”
但他现在是秦聿的人。
林文远当即就想说,但林家卖子求荣这件事到底还是不光彩,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留下省略后的警告,
“别打他的主意。”
这小子他知道,仗着一副面孔和好家世,平时看着玩得花,其实更玩得疯,跟过他的男男女女,几乎多多少少都被他虐待玩进医院过。
此刻崔协山眨了眨睫毛,眉眼里依旧一贯吊儿郎当地笑着,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
大概是生物钟缘故,第二天早上时今依旧醒的很早。
不过昨天和天恒那边的合作项目已经结束了,今天也该重新回到医院上班了。
时今刷过牙洗漱后,就下楼准备去吃早饭出门。
习惯实在是太可怕的事,之前七年从来都是每顿饭随便对付一两口,这才来这儿多久,他就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吃的满满的,晚上回来后同样有热饭。
时今一边下楼梯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在彻底看到餐厅时动作一瞬间僵住。
秦聿已经换上了外出的正装,此刻正腰背挺直地坐在餐桌前,右手前放着一杯咖啡,正在慢条斯理地切盘子里的培根。?!
时今看了眼表,七点十五,以往这个点,他不早出去了吗?
时今心里怀揣着疑惑,面上却依旧不显,在选择位置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到了秦聿的对面。
好奇怪。
他小口喝了一勺舀起来的米粥,偏头微微打量着。
男人西装革履,头发后梳露出深邃锋利眉眼,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赏心悦目。
他那样暗自观察着,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间,那个一直低头吃东西的人一下向这边看来,猝不及防下时今直接和他对上了眼。!
喝到嘴里的粥米在主人惊厥下猛地停留,时今骤然被卡住,接着便克制不住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青年清瘦背部弓起,一手微微推离了桌部以免弄到桌上,单手捂着脸低头咳的惊天动地。
秦聿皱了皱眉,站离座位从一旁抽了几张面巾纸递到面前,
“怎么呛到了?”
宽厚有力的大手轻轻拍着背部,体温传递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默和包容。
到底只是一时的,那个咳嗽劲儿下去后也就再平静了下来。
青年薄薄一层眼皮上被呛的全是红意,漆黑瞳孔中都像是浸了一层水色。
时今其实是有些窘迫的,毕竟偷看被抓到,然后仅仅是喝口粥都被呛成这样。
他视线移向地面桌角避开男人看过来的目光,眼睫长长垂落着遮掩主人的情绪。
秦聿一手扶在椅背上的动作的缘故,青年几乎整个身子都被笼在了由秦聿和桌子隔开的空间里,侧面纤细脖颈线条毫无遮掩地尽数暴露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中,甚至可以看到薄薄一层温热皮肤下隐隐流动的淡青色血管。
青年依旧侧身垂眼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秦聿低头看了一会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小心一点。”
随即顿了一下,又说,
“我先去公司了。”
时今重新调整了下心情,又恢复了最开始冷静的样子,
“嗯。”
——
早上七点四十,时今准时进入医院大门,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点来,进到科室的时候,各自位置里已经零零散散地坐好了人。
一路进来,相熟的医生护士也都纷纷打了招呼。
时今一一微笑点头同样问候回去,到了工作位置,按例整理起桌上和今天要用的资料,接着开始就位上班。
今天是周中工作日,来看诊的人并不像周末那么多。
“下一位。”
诊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那人身材矮小,身上的灰色羽绒服明显有些旧了,充绒量不够而在某些地方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的,甚至因过多次洗涤而显出了一种水泥灰的脏色,脖颈上围了条暗红和成色交错的长毛围巾。
时今曲了曲手指,正想叫人来坐下,却见那个妇女又转身,对着门外喊,
“来,到我们了。”
刚刚这门只虚虚推掩开一半,时今也是这时才看到原来那墙边其实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被他母亲推拉着,坐到了凳子上。
时今点击鼠标调出电脑上传过来的资料。
薛安志,男,16岁。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那个男生沉默着,过长的刘海几乎遮过眼眉,灰白的面颊上翻着不正常的大红,从进来到坐下动作都像被人提着绳子,视线虚虚地看向地板,被问了也并不说话。
倒是那个妇女先上手拍了下他肩,刚刚还显得和善的脸中显出几分怒色,
“问你话呢薛安志。”
随即又看向时今换了另一幅笑脸,
“医生,他发烧了,38度6,这是烧糊涂了。”
时今眼皮一跳,拿出旁边的电子测温计往那个男生额头边碰了一下。
39度2。
时今的面色一下就凝重起来,
“他这样多长时间了。”
一边问着,一边开始在电脑上开单子。
张闳丽看了下薛安志,犹豫了一下开口,“昨天晚上呃不,昨天早上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上学校回来晚上没吃多少,结果今天早上一看就这样了,就赶紧拉来医院了。”
“在家里吃过退烧药了没有?”
“呃呃吃了板蓝根,没想到这小子体质这么差,从小跟个瘦猴似的家里还一堆事等着我呢。”
时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病人家属之间毕竟不好说,
“这种情况需要打个针然后输液治疗,情况稳定了可以回去。”
“家里还有别的退烧药吗,孩子有没有过敏史?”
张闳丽皱了皱眉摆了摆手,“家里有药有药,不用再开给他输个液。”
时今敲键盘的手顿了顿,但也没有反驳,打算一会儿单子开出去了让负责的护士等病人扎完针后多注意一下情况。
“有没有过敏史?”
那个男生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僵硬放在腿上的手指曲了曲。
时今注意着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又恢复了最开始安静的样子。
张闳丽扶着那个男生的椅背,“没有过敏,还啥啥过敏史的。”
时今收回目光,敲下回车键。
“好,这是单子,一楼交完费后上三楼输液。”
张闳丽拿着那个单子,将那个男生拽起来,
“好,好,谢谢医生啊”
一边往外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啥输液这么贵。”
时今眼睫颤了颤,只作不知。
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大概也是之前一同去项目交流过的原因,施永涛对他莫名有种亲近,这次吃饭也是拉了周峰凑过来,加上方茴,四个人正好坐了一桌。
都是年轻人,气氛也轻松些,施永涛正对着一盘做的黏拉拉的白菜唉声叹气,方茴在一旁和他逗趣,时今看着他们眼里微微泛着笑意,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尖锐的救护铃声响起,紧接门里着跑进来一个值班的还穿着工作服的女护士,
见到时今救命稻草一样冲过来,还没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
“时医生,上午上午你治的那个人,出出事了!”
第33章
出事了?
方茴面色一凛, 随即就看着时今一下放下手中筷子冲了出去。
身为医生,没有人会想听到自己负责的病人出这种问题。
“边走边说”时今一面重新扣上刚刚因休息吃饭而解开的领口处两粒扣子,一面向病房区走去。
早在上午看着那个人过度阴郁的面色和他母亲的神情他就隐隐觉得不对, 此刻那种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上午带他去输液的时候还好好的,刚刚突然响了急救铃另一个值班的医生已经赶过去了, 我就赶紧来叫你。”
青年身高腿长,面色发冷快步走起来时身后的护士要几乎小跑起来才能跟上。
时今眉心轻皱, 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心下思考。
只是平常的发烧输个液,怎么会演变到要按急救铃的地步?
叮——
屏幕上数字跳转到五层, 电梯门叮的一声一下打开, 时今大步迈出, 在一间间病房号中扫过, 突然目光一顿,推开其中一间进去。
输液室里明显一片混乱, 先赶来的两个值班护士焦急地想要上前, 而那个中年妇女却死死地抓着她儿子的椅子边缘不让。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害我儿子!”
“大家快来看啊!我儿子发烧上午来医院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这才多一会儿就变成了这样!”
张闳丽上午还扎着的头发此刻胡乱披散着,常年日晒而蜡黄黝黑的面上此刻皱成了一个大大的苦字, 嘴里呼天抢地着,身体将身后的儿子挡在椅子上。
输液室病人虽然不多, 但此刻却也都被吸引地注意看过来这边的情况。
时今眉头一跳, 从她手臂和椅子的空隙处看过去, 病人明显已经没了剧烈动弹只身体小幅度地抽搐着,却是看不到再深的情况。
而那个原本还在哭闹的中年妇女似乎从人群中看到了他一下子凶恶盯了过来,弯曲老皱的手指隔着冲冲人群直直指向他,
“就是他!就是他给我儿子开的药,就是他医坏了我儿子!”
霎时整个输液室近百只眼睛都齐刷刷聚焦在时今身上, 时今眉心猛地一跳,上前一步,声音冷决果断,
“带走她。”
那两个正被她闹得手足无措不敢上前的值班护士一愣,时今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确认病人情况,把她带到一边。”
那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动了起来,趁张闳丽手指过来没抓回椅子的功夫,一人拉住一边将她迅速拉离。
时今两步跨上前来,薛安志还穿着上午那件灰色起了球的毛衣,整个人半歪着陷在椅子里极度骨瘦削弱,身体手脚不正常地抽动着。
时今面容愈发严冰,一手抬起薛安志的下巴,这才看到他灰白面容已经涨红到涨紫,眼皮闭上又留了道缝地睁开,下面是晃动的眼白和上移的眼珠,鼻翼剧烈翕动开合着,鼻间却不见多少气息进出。
时今一手抬起薛安志下巴一手由扶肩改为盖在他嘴鼻间,“给我吸氧器。”
在外面焦急看着的胡芸愣了下,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对她说,连忙又跑去找。
好在是医院,不到一分分钟她就又折了回来。
时今迅速接过给人按上,“通知备药科,准备注射肾上腺素和丁三醇激素。”
“这是输的液里严重药物过敏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再拖了。”
胡芸立马接通内线,“我这就通知。”
张闳丽刚刚已经被两个护士抱着拉着拖到一边了,此刻两只胳膊都被弄着指不过来,硬是又半个身子探过来破口大骂,
“不要你治!你这个庸医!你故意骗钱!让他走!让他走!”
病人和陪同的本就精疲力竭,张闳丽在他们赶来这段功夫里已经闹了一段时间,众人也由一开始地看热闹变成了隐隐的厌烦。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两个身穿白衣的医生拿着药箱推着轮床冲了进来,
“病人在哪儿?”
胡芸赶忙迎上去,几个人一起把薛安志抬上床,为首的那个男医生一边从药推车中配药一边询问,“病人什么情况?”
时今依旧在一手操作着吸氧机,“初步判断药物过敏,先给他打一针贝玛腺素。”
蔡医生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飞快,开瓶找位扎针一气呵成,随着淡黄色的液体缓缓注入,薛安志总算不再那么剧烈抽搐,呼吸也渐渐有恢复过来的趋势。
还未等所有人都松口气,薛安志突然又痉挛发作起来,面色乃至裸露在外的耳侧脖子都完全呈现出皮肤扭曲涨动的紫红色,全身手指不正常地紧绷着,紧接着手和脖子表面居然开始浮现红色点点。
什么?
蔡列和面容逐渐凝重起来,“是几种成分在一起起了更严重的反应了。”
时今皱了皱眉,俯身想去确认一下病人情况,手还未碰到薛安志,左半边身子突然传来一阵大力,聚精会神一时不察之下竟是整个人被往后拽着一下甩到墙上。
唔。
时今被撞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看到张闳丽正站在他前面恶狠狠地看着他。
旁边正在为突发变故焦头烂额的人此刻也被她这出弄的一愣,刚刚那两个护士原本合力抱着她,以为一针下去病人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放松了一下,没想到张闳丽竟又趁此挣脱出来。
她先是看了眼她儿子,随即眼里就沾了泪水一拍大腿倒在地上,
“没天理啊,黑心肝儿啊,他为了多拿钱故意给我儿子开贵的药,我儿子过敏要死啦!”
“领导呢?你们医院领导呢?开除!把这个黑心医生开除!”
蔡列和和胡芸的表情一下就变了,作为医生,平日里治病救人,做好了还好,一旦出了什么问题,乱开药家属闹上来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好了结的。
输液室里病人和陪同的亲朋家属本就关注着,此刻见真的出了事还牵扯上这样胡乱用药请领导开除的关系,都隐隐议论了起来,更有人偷偷掏出了手机打开录像。
“这位阿姨你先冷静一下”胡芸上前来想要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张闳丽又重新叫喊起来,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蔡列和脸色也难看起来,他看向时今,
“病人拖不了了,我得送他去专门的处理室。”
时今点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张闳丽一把揪住衣服。
她抹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带着他就往外走,
“去找你们院长,让你们院长出来评评理。”
胡芸拉着她眼睛都急红了,“阿姨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有话好好说,时医生他不是那种人,”
“你算什么东西!”张闳丽伸手就又要推她,手臂还未落到胡芸身上先一步被人攥住了手腕。
天生身高差距使然,此刻年轻医生身量修长双目冷冽冰淬,敛去温和神色居高临下望过来时张闳丽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什什么啊,张闳丽手上的力道一下开始松懈,心里也生了退堂鼓,但一想到账户里新打进来的那笔钱还有事成后承诺的房子,咬咬牙腰板又硬气起来,重新瞪回去。
时今看向她,面容坚冷,
“我跟你去找院长。”
半个小时后,院长办公室
冯主任刚听到这个事的时候,心里是觉得极度荒谬的。
药物过敏这种事并不少见,但过敏情况严重成乃至于要到紧急抢救这样的却十分少见。
说时今故意骗钱卖贵药的事他肯定是不信的,时今办事也从来细致严谨,再说一般医生们都会在开药前询问是否有过敏史,怎么可能会出这种用错药导致出这么低级严重的医疗事故的。
但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而且刚刚急救室那边传来消息,说虽然情况基本稳定住了,但是身体伤了需要再观察,后续吃药住院是少不了的,这么一来,真坐实他们医院医生故意坑害病人了。
张闳丽听到这个报告结果更是哭的开始加劲,直言要给个处理。
“时医生啊,”冯主任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时今看着他,不卑不亢,“上午她带着儿子来看病,我当时问过她有无过敏史,是说的没有。”
“含有致敏物的液输到病人身体里,病人应该在输液最晚十几分钟后就感到不适,但按急救铃我们赶到的时候,两瓶输液瓶已经都输完了。”
张闳丽心里一慌,随即又看向他声音尖锐高量,“你胡说!分明是你欺负我儿子不爱说话故意诓他,我要是知道我儿子过敏那么难受,我这个当妈的还会不说吗?”
时今看向她,“根据后来的反应和出来的检验结果,病人应当是对阿酰芬胺这种成分过敏,而阿酰芬胺是很多药里都会含有的一种成分,如果之前也生过病,医生不可能没告诉你们他会有这种情况。”
“我看你说这么多就是想逃避责任!少来这样的,我不吃这一套!”
“我告诉你,刚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表姐家儿子可是干记者的,你们医院要是不给个处理结果,我就曝光你这个无良黑心医生!”
冯德岳面色不太好,连带着一直在首位坐着的陈院长也皱了皱眉。
“这样,”冯德岳看着她,“大姐,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都很心疼心痛,这边的药费和床费我们医院都付了,您先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你看我孩子多遭罪?你们就这么包庇他?”
“这怎么能是包庇”冯德岳一句话还没说完,张闳丽又开口,“那就处理!处理!”
第34章
半个小时后, 院长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
白色长衣身量修长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眼睫纤长分明,露出在外的皮肤清冽净白。
冯德岳留在办公室里, 看着再度被合上的门,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大不大, 但说小也不小,职业敏感天性使然, 比事实真相难办的是之后的舆论。
他和陈院长安抚好张闳丽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时今回去先休息一段时间。
青年身形削瘦却挺得极直, 望过来的如墨瞳孔中不掺杂一丝杂色。
冯德岳委婉地把意思表达出口, 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短暂的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 冯德岳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 或者他以为时今会再说些什么。
可对方只是安静地听着,垂下鸦翼般翩跹长睫,
“知道了。”
时今再回科室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方茴周峰他们都还在上班。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拿的,脱下身下这身制服叠好放回置物柜里,时今望着莫名有些冷清的桌面, 想了想,又在桌上给那几个有可能会担心他的人留了个信息。
全部收拾好从医院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擦擦黑了, 时今低头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街上的行人已经稀稀落落地多了起来, 却也没到真正人流高峰如潮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偶尔料峭寒风吹来, 能激地人打个寒战。
时今拢了拢脖子处的围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以往这个时间都是最忙的时候, 就算下了班也开车回去,此刻骤然空落下来,却像是从哪处偷来了一段时间。
“妈妈,今晚回去我要吃鸡翅!”刚刚下学的小女孩扎着两根辫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他身边走过。
“好,妈妈给你做”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面上带着浅浅温柔笑意,一边牵着她一边替她梳理面颊两侧散落的碎发。
时今和两个人擦身而过,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附近的幼儿园这里。
正是接小孩的点,周围人来人往,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
时今在路边停下后站了一会儿,静静等着天色暗下彩色霓虹灯重新亮起,给每个人的面庞都罩上一层迷离的光。
良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热气在空中凝化成白雾,又慢慢散开。
该回去了。
时今一回到碧溪湾,曾姨就先迎了上来。
“少爷,您回来了,厨房里做了饭,我给您端过来。”
很快餐桌上就摆好了几菜一汤,都是清淡营养的口味。
时今盯着面前煨地鲜香清亮的笋菇鲜肉汤,突然问出一句,
“秦聿呢?”
陈管家先是一愣,随即也笑开,眼尾皱纹浮现,
“家主应该还有事没处理完,今天会晚点回来。”
“您要是愿意,给他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问问,想必家主一定会高兴的。”
时今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下,最后还是没有接话。
一直到吃过晚饭,时今洗漱好后坐在卧室内床边的靠椅上,秦聿都没有回来。
时今半倚着椅背,明明是休闲放松地姿势,偏偏被他做出来又有说不出的矜贵冷意。
其实只要想想白天发生的事,就能发现其背后疑点矛盾重重。
张闳丽身为一个母亲,为什么要故意隐瞒自己儿子的过敏史,还放任他将两瓶含有过敏物的液都输进去才按急救铃。
如果她真如后来表现出的那么在乎她的儿子,又怎么会在明知她儿子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不第一时间让医生救治,而是选择阻挠撒泼,扩大事态。
从对方衣着上就能够看出来,张闳丽家里条件可能并不是特别好,且对药钱表现得极为在意。
可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讹医院一笔,为什么会抓住他不放硬要院长当天就处理了他,甚至不顾当时正在急救的薛安志。
他与张闳丽此前素不相识,刚见面时他就注意到对方手指指腹处都有厚厚老茧,明显是常年劳作之人,可他确认自己之前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如若无冤无仇,是什么让她一定要与一位年轻前途的医生结怨。
时今手指微微曲起摩挲着手中茶杯,长睫深深遮住目中神色。
林家?秦家?他在洛市所待时间短,与这里接触更是少,谁又会故意想这样陷害他。
冯德岳白天让他回去先休息几天,可谁也没说准这“几天”究竟是几天,如果不解决好这件事情,便是又回去了以后履历上也是留下了污点。
时今缓缓吐了口气,还是要从张闳丽入手,或许,明天可以去她居住地周围转一转,看看能发现什么。
思及此,时今索性也不再纠结,伸手关了灯,准备早些休息。
这一觉开始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重重叠叠都是幻影,他身体本能地想要裹紧被子将自己包裹在内,却好像怎么也抓不住,一直有凉风从缝隙中丝丝缕缕地侵人。
他蜷缩抱紧着,恍惚中眉心额角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抚过,似乎有人温柔地替他拉好被子掖紧被角。
时今挣扎了一下,眼皮却越来越沉,最后在逐渐严实温暖的被子里,重新进入了睡眠。
得益于良好的生物钟,第二天时今醒来时,也不过才七点钟。
唔——
时今挣扎着睁开眼,手肘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时间还早,他有些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准备先从床上下来。
房门突兀地又被打开,时今低头穿拖鞋的动作一愣,抬头正对上刚从浴室出来的秦聿。
男人大概是刚刚沐浴完,全身上下只在腰部围了一条浴巾,裸露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凸显,却又不同于一般身量高的人锻炼出过于壮硕的肌肉后显得厚重笨重的效果,秦聿身上每块肌肉都极具美感与力感,像是古代希腊究极展示出人体美的大理石雕像。
——!
秦聿见他看过来似乎也有些惊讶,但情绪波动也只是短短一瞬就恢复了平常面色,继续往屋里走。
最后还是时今先收回了目光,盯着脚下木质的地板。
秦聿似乎打开了衣柜,在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时今看了一眼秦聿的背影,心里有些犹豫着,既然都醒了,那他是直接站起来去洗漱,还是要先打个招呼呢。
“昨天晚上,”耳边骤然又响起声音,时今思绪猛地一顿,随即意识到这是秦聿在对他讲话。
“公司最近有个项目在收尾阶段,昨天晚上我去盯了一下进度之后应该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了,如果有事,会提前给你发消息。”
嗯嗯?
时今先是没反应过来,后是有些惊讶。
秦聿这是在和他解释昨晚他问的那句话?陈叔连他随口一说的话都告诉上去了,还是
时今手指蜷了蜷,一时有些脸热。
他轻咳了一声,“哦”
秦聿已经穿好了衣服,男人身高腿长,简单的衬衫穿在他身上衬得人身量愈发优越。
“今天早上不急着去医院吗?”
时今目光往旁边移了一下,平时这个点,也确实要到他准备出门上班的时候了。
“刚刚没注意时间这就要走了。”
秦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等着人彻底从房门出去,时今才松了口气,挺得笔直的肩膀微微松懈地缓了下来。
他一手还支在床面上,就那么望着天花板缓缓呼了一口气。
昨天下午的事,经过一晚上的冷却,他没打算和秦聿说,这几天大概都不用去医院了。
但他也确实要起了,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
上午九点半,洛市西北角启水街街口。
昨天下午回来的时候,他就拜托周峰去医院当天的资料留存部看一下张闳丽的住址,周峰虽然有些疑惑,但也还是照做了。
这里在洛市林漆区,说是属洛市,但其实已经是很边缘西北角的地方了。之前是老旧小区,后来又在中间建了老居民菜市场,这么多年也没人管,街上还保留着多年前的样子,墙皮被雨水冲刷地泛出一道一道的褪过色的痕迹,像是年老女人褶皱脸上的哭痕。
时今敛下目中神色,抬脚走了进去。
前几日下过雨,街边低洼处还积着水,时今小心地避开一些淤泥处,对着地址往里边走。
今天是周中,这个点又是都上学上班的点,街道里没什么人,连一些小饭馆都还闭着门。
时今沿着路边一路往里,街道并不长,不过几分钟,他就走到了地方。
花苑小区第2幢。
说是小区,其实也只是一处只有低低矮矮四五层的建筑物合聚,进来处的铁门上的漆已经有些生锈了,半掉不掉地剥落着。
地址上的信息已经就到此处了,时今按灭手机,心下微微思索着,准备在周边转一转。
大人和年长一点的孩子们都出去了,楼里不免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时今刚出单元门,就看见一个微微佝偻着的身影正提着一大袋东西往这边走。
时今心下一动,快步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她手里提着的是一大兜子菜,大约是住在这边,刚从菜市场买了菜回来,袋子并不太大,但放在身形略显苍老的老年阿婆旁边就显得难拎。
时今走上前去,
“阿婆,我来帮你拎吧。”
那个阿婆原本正拎着东西低头吭哧吭哧地往回走,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拎。”
她可是对这种路上凑上来的小青年留个心眼,隔壁王婆子上个月就被骗着买保健品买了好几万。
时今语气愈发诚恳,“阿婆,我是薛安志的同学,他好几天没来学校了老师让我来看看他,只说了在这栋楼,我一下没能找着他心里正着急,碰巧看见您,想问问您知不知道。”
他本以为这些话总能打消些老人家的疑虑,却不曾想吴阿婆看了他一眼一下就拍开他离得更远,
“走走走,我不管他们薛家的事。”
时今眼动作顿了顿,知道这是问对人了,心里半猜半就着,又赶忙跟上,
“阿婆,我不是坏人,我真是薛安志同学,老师也实在是担心他,您知道他家的事吗,我们也好多了解了解帮助他。”
时今脸嫩,穿着冬季羽绒服围巾一围,白生生头发乌黑柔软真跟十七八岁似的,望过来的眼睛里是真的恳切,是这个年纪的阿婆们最不能拒绝的乖小孩模样。
吴阿婆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在那张脸下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时今趁机接过吴阿婆手中的袋子,和她一路慢慢往回走。
“小薛这孩子,也是个不好说的,他爸爸早年去赌败光了家底,逃命的时候又出了车祸,就留下他们仨。”
时今敏锐捕捉到了话中重点,“三?”
“是啊,他还有个弟弟,今年上六年级,哥哥已经读了技校未来还不知道咋样呢,张闳丽好强,当初死憋着一口气不离婚,后来男人死了,就想着让弟弟读个好初中,将来考城里的重点高中。”
“不过就这片地这房,能上上啥好学校,她还想着拿钱托人,每天白天纺织厂上完班回来摆个小摊,除去这开销,还能剩下多少钱。”
“你看看薛安志那羽绒服都穿了多少年了,也亏现在不长个了,不然裤腿还得短一截。”
“不过他也是,外面读了技校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次的,听说在外面也没学好,上次一帮刺头样的找上门来,我都怕又来刚刚才没理你。”
“”
吴阿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翻来覆去也是那么个情况,薛安志外面不学好,张闳丽又骂他,他弟弟倒是成绩还行,张闳丽又如何如何。
上年纪的人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时今在旁边听着,七零八落地拼凑出了一个家庭过去几年的图景,此外,他还敏锐地察觉到,张闳丽似乎对哥哥和弟弟的态度差别很大。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咋了,她晚上回来后又不去摆摊了,还给她小子又买了几身衣裳。”
吴阿婆还在讲着,“我说十七八岁的还是得好好读书,整天跟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处在一块儿像什么你以后也得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
时今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转到他身上了,笑了笑也没和老人家呛声反驳,正好也走到了楼层。
“我知道了,阿婆,我会好好读书的。”
吴阿婆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看你和那些混日子的不一样,看着就是那种爱读书的乖小孩。”
吴阿婆又拉着他讲起了在学校里要如何如何,时今一个博士已经毕业好久的人此刻也觉出几分真的不好意思,正好也到阿婆家了,放下东西后又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去。
一直到外面路口上,时今才算又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起刚刚所得信息。
来之前他心里就隐隐有了几个猜想,刚刚那一趟更是让他隐隐约约有了证实。
时今心里面思索着,一边往车那边走去。
“时今?”
名字突然被叫出来,时今脚步一顿,一个一身高定西装的年轻男子靠近了几步,脸上明显有些激动,
“真的是你啊,刚刚我在后面看了背影还没敢认。”
第35章
时今看向他, 面上微微露出疑惑。
男子年纪还很轻,面皮俊朗,笑起来显得很阳光, 看上去一副和他很熟稔的样子,却和记忆中哪一张脸都对不上。
他在国内除却高中时期称得上认识了几个同学, 其他时期一直都是边缘淡化的,况且,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相熟过这样一个人。
男人身上穿的只是普通西装,但看得出版型很好, 衬得人身高腿长, 抬手时露出一截腕表, 时今认出那是百达翡丽表的最新款。
来人身份不清, 时今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身体微微后退了几分。
崔协山微微一笑, “我, 崔协山。”
这三个字恍如一道惊雷炸开在耳边,时今瞳孔骤然收缩,一瞬间仿佛又被拉回了多年前那个逼仄压抑的最里间小屋, 铺天的拳脚和另人恶心的触感逼得人几欲作呕,连空气都似乎一同变得黏滞。
时今下颌线收紧紧绷, 目光凌厉犹如淬了寒冰, 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崔协山连连举手做投降状, “我正好也是毕了业先来基层历练历练,你知道我家里是做饭店生意的,这边又是大菜市农贸场, 正巧来这边和供货商现场对接查看一下,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你。”
“当时是真的年纪小, 我后来长大了也是真知道错了,这么多年一直想找你道歉,但你已经出国了。”
时今面色冷凝坚固,
“不需要。”转身就要走。
崔协山一急,伸手就要去扯时今,
“等一下!”
时今猝不及防之下竟是一下被他拽住了一边手臂踉跄着走了几步,崔协山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小臂整个人贴过来,语气急迫,
“时今,我是真的想找你唔!”
崔协山的面色一下皱了起来,手上力道骤然一松捂着被打的腹部后退了两步。
时今冷冷收回重击过对方的右手,眉宇间锋利攻击性几乎毫不掩饰,
“滚!”
崔协山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后槽齿间不可控制的磨了磨,眼睫压下的眼底一片黑雾浓郁。
而时今已经转身,向远处走去了。
——
秦聿再回碧溪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房间里暗了灯,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时今已经睡熟了。
时今睡觉一向轻,秦聿当时装门的时候特意选了最静音滑润的门轴,确保他推门开门时没有一点声音。
此刻室内光线昏暗,青年整个陷在柔软大床里,露出在外的一截面颊雪白细柔,轻浅地呼吸着。
秦聿注视着人恬淡的睡颜,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白日里紧皱的下颌线也微微放松下来。
今天确实很晚了,秦聿松了松领口的领带,脱下外穿的大衣挂在立体的衣架上。
衣架在门侧,挂当天白日穿的外衣方便拿取,时今脱了的外衣同样挂在这里。
秦聿挂好后要走,余光突然瞥到时今外衣口袋处闪过的磷光一角。
隔着昏暗夜色看不清楚,但那卡片的形状大小,却极像另一种东西。
秦聿眉尖一皱,心里隐隐有了猜想,权衡过后两指微伸进口袋夹起,拿出来的赫然是一张极有质感的硬工名片。
崔协山茂百集团,往后一翻,则是一串联系的电话号码。
字体均涂了特质的涂层,刚刚看到的那层荧光就是从这里闪出来的。
塞名片的人大概是动作匆忙,塞进后的位置靠里,似乎他想告诉的那个人并无注意一直未看到,直到现在外衣因悬挂倾斜卡片露出冰山一角,才被他这个后来者发现。
幽深夜色中,秦聿捏紧了手中名片,目色沉沉。
——
前天后来周峰发消息给他说医院已经给薛安志升级了病房,还安排了护士陪护,院长那边在商量最后的处理办法,还没有彻底定下来。
周峰还安慰他说冯主任也在,他们也都相信他不是那种故意抬高检查费用的医生,让他放宽心,最后他还能再回来工作的,只是中间可能需要一些日子时间。
时今按灭手机屏幕,缓缓呼了一口气。
昨天已经大概摸清了张闳丽的家庭和经济情况,但具体她这么做的原因和目的还没有清楚。
最简单的推算,她如此隐瞒薛安志的过敏史,还坚持要求处分,就是对方是真的想趁此讹医院一笔,而他则不幸成了对方这次计划的波及者。
时今穿好衣服下床,洗漱过后下楼,曾姨已经做好了早饭,琳琅摆了一桌。
见他下来,曾姨有些没想到,却也没有多惊讶,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是今天调假吗?”
时今拉开椅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却没有否认。
医院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也说不准具体要等几天,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要告诉秦聿的打算。
调假就调假吧,左右也算个借口,“可能要在家待几天。”
“呀,那就正好趁这几天多休息休息,先生昨天回来又深夜了,总该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时今愣了一下,脑海里莫名又想起了那晚秦聿说以后有事回不来会提前给他发消息。
他长睫颤了颤,手机上却突然又响起一阵铃声。
时今接起电话,然后曾姨就看着,刚刚还面容称得上温和的青年,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时今推开医院院长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人正交谈的上劲。
前几日还歇斯底里要医院给一个说法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此刻脸上都是和善,仿佛还是一个好说话热心爽快的大姐,
“唉,医生一天工作那么忙,难免出点岔子的嘛,还好最后没出大错,理解的理解的,时医生也不容易。”
冯主任也在旁边,“小时还是个很好的医生的,这次也实在是不小心,以后一定更多加注意。”
见他进来,冯德岳又向他招手,“来,小时。”
时今缓缓关上白色重门,走到了里面。
周峰居然也在,见他进来向他这边靠了点笑的很,暗地里冲他比了个靠谱的手势。
张闳丽看见他,脸色还有点不好,却已经早不是几日前那副咄咄逼人,她旁边站着薛安志,男生依旧瘦伶伶的,袖管明显空出一截落落的,长长刘海遮住眼睛,视线一直低垂着。
院长坐在后面,冯德岳在他们俩中间,和张闳丽又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最后总结,
“小时啊,这次呢,也算长个教训,下次要多注意。”
又转向张闳丽,对方同样冲他回以笑,“既然控诉已经撤销了呢,时医生明天就能来接着上班了。”
冯主任嘴上说着,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清楚张闳丽为什么又改了口,但这件事如果能就这么解决,就算稀里糊涂点,对时今对医院,也是再好不过了。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之前时今被留下的工牌,伸手递过去,
“来,小时,你的工牌。”
周峰听着冯主任的话,心里大石头原本已经放下了,正等着接下来走个形式接过工牌打几个哈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才发现时今从开始到进来都安静的吓人。
周峰的心又一下提了起来,冯主任递牌子的手还等在半空,他咬咬牙连忙先伸双手去接,“谢谢主任,谢谢院长。”一边又靠着时今将接过来的牌子塞到了他上衣侧边的兜里,用侧眼去觑他。
医院惨白灯光投下,青年冰白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神色,周峰心里一跳,就在他以为时今要说什么惊天动地或者作闹一场时,青年眼皮倏地一掀,直直看向薛安志,露出的瞳孔是极其极其浓郁的黑,
“你知不知道,药物严重过敏引发的休克,如果不及时处理排除,会有很大几率会死亡。”
薛安志愣了下,没有想到时今会说出这句话。
张闳丽脸色也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
周峰同样心跳,小心觑了冯德岳和院长的脸色,想要去拉时今,手伸在半空,看着时今的样子却又没敢去碰。
冯德岳皱了皱眉,而时今依旧直直盯着薛安志,目光锋芒亮的几乎逼人。
薛安志就算再无动于衷此刻几乎被盯得发毛,他干咽了咽口水,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时今长睫低垂复又抬起,
“如果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看向薛安志,隐去了后面半句,面向冯德岳微微致意,“主任,我先去了。”
冯德岳骤然被他看过来语言磕巴了下,“呃嗯,好。”
时今照例顺着电梯下来从大厅出去,要出门时突然被人叫住,
“时今!”
时今脚步一停看过去,对方立马凑上前来,“时今,医院的事解决了吗?”
崔、协、山。
“什么?”
崔协山眼中带笑,“就是你那个病人药物过敏的事呀,怎么样,她来撤销了吧?”
时今本来是心里反感,神色骤然警惕起来,“你做了什么?”
崔协山笑了笑,“其实我原本是不打算再打扰你的,但那天回去之后突然听说你出了点事,我就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也算弥补一下我当年的过错。”
“张闳丽也是卖菜的,我跟下面的主管说之后她的菜茂百都收了,且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她就要改口了只要她那边改口,你就能重新回医院继续当医生了。”
“她就是想要钱,现在我给她,时今,我是真的想帮你。”
“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我是热心市民,帮一个被误解的医生要回清白。”
时今眉间皱了皱,崔协山接着开口,“你看今晚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时今拒绝的干脆利落,崔协山心中暗恼伸手就要去抓人,时今侧身一闪而崔协山又另一手抓住了时今手臂。
时今面色一冷,腿部发力一脚将人踹开,崔协山没想到时今到现在还要踹他,一时正被他踹了个正着连连往后退。
这里是医院正门口,未等崔协山再做什么,时今当即又甩开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过刚出医院门还未转角,时今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李森。
他微微有些惊讶,李森却是迎上来,面色恭敬,“时少,这边请。”
时今心里有些疑惑,顺着走过来,站在车前。
车窗摇下,后排驾驶位上坐着另一个人。
秦聿身量挺直,看过来的双眼皮极深极窄狭长一道,目色深幽如雾凝聚。
时今被他看地心里一跳,下意识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秦聿的车就停在了医院,那刚刚他和崔协山在医院门口的争吵拉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
而那边秦聿同样收回了目光,
“上车。”
不是时今上了车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又没做什么,这么心虚做什么?
不过秦聿今天怎么突然来接他了?
男人一身纯手工高定西装,皆是由每个季度意大利设计师亲自登门裁剪手工制作再送过来的,剪裁尺寸极度精良,此刻坐在那里衬得人面容愈发冷峻严苛,他应当是很忙,翻阅文件时手中腕表在透过来的车外光线下泛出金属特有的冷光。
时今睫毛颤了颤,移开了视线。
到碧溪湾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了。
时今进门的时候就敏锐察觉到了不对,他脱去外套的动作缓了缓,微微迟疑了一下,
别墅里安静地太过分了。
“陈叔和曾姨呢?”他有些试探着开口。
秦聿跟在他后面,听到他的话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
“有点别的事,让他们先回去了。”
工作原因,陈叔和曾姨平日里都是住在这里的,如果时今会在的话,很少有两人都出去的情况。
时今抿了抿唇,没有再讲话。
桌上已经摆好了餐食,在微冷空气中隐隐向上氲着雾白色的热气,秦聿拿过桌边餐布,擦净了手,率先坐下。
时今压下心底升腾起的那些微怪异情绪,同样也坐了下来。
曾姨手艺很好,每样看着都是寻常菜,其实里面都是花了心思的精巧。
时今低头小口吃着菜,秦聿有些不经意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最近在医院,还算顺利吗?”
时今端碗的动作顿了顿,一时有些分不清秦聿在问什么。
“还好。”
“那前几天呢?”
时今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却又莫名堵了一口气,桌子一推就要走。
秦聿跨过桌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要将人留在原地,时今手臂抽了一下竟是纹丝不动,常年规律锻炼的成年男性臂力极大,桎梏住人时犹如铁爪不能移动分毫,时今被抓地剧烈挣扎着要走,甚至用另一只手去掰男人的手,“你放开!”
秦聿手上没有丝毫松劲,“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不告诉你?”
“张闳丽的事,还有崔协山,为什么不和我讲?”
时今用力地去掰他的手脸都因为情绪动作过于起伏变红了,而男人的手竟是纹丝不动,时今脸都气红了抬腿就要去踹,
“已经结束解决了!”
“解决?!什么叫解决,她一个跟你无仇无怨的普通中年妇女,为什么非要揪着你不放!”
秦聿同样声音含怒,脚部用力桌边整个椅子被调了个方向朝向这边,抓住时今踢过来的脚往这边猛地一抻,时今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就要往这边倒,一双大掌又骤然按在肩上往下按,一倒之间竟是整个人一下坐在了秦聿勾来的椅子上。
“秦聿!!”
时今被迫后仰着整个背部都贴在了椅背上,骤然的冰凉触感激地他条件反射性地一颤,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条肌肉强壮的大腿就强硬挤了进来,纤长双腿被迫强行分开,又被两侧椅子扶手抵住,男人身量极具压迫感地沉沉压倒下来,时今两条手臂被一只有力大手握住高举过头顶桎梏住动弹不得,——他近乎整个人都被制住了。
秦聿眼睛里泛着血色,出口的话几乎在咬牙切齿,
“你以为那个崔协山是什么好人?!他是故意编了个套等你跳进去再装作好人出现在你面前来骗你!你就非要跟他纠缠?!”
第36章
十二个小时前, 泰亿大厦内。
李森递上私家侦探熬了两夜加紧加急查出传过来又被接受装订整齐塑封的文件,放到了秦聿桌上。
这几天秦聿的行程几乎称得上是连轴转,北城的项目正是最后关键的收尾期, 新涉猎的高新科技投资需要他最后的评估决策,以及奥泰原本的金融和地产行业, 这巨大钢铁机器里的细微零件运转,都等待着秦聿来做决议。
说起来还得感谢老板娘, 如果不是他在老板才坚持每天不论多晚都会回碧溪湾,现在这种强度安排下他估计还得跟之前一样和秘书部的其他几位一起和秦董直接睡在办公室。
前天好不容易暂时结束了一天的任务能够休息回家, 还没等他在床上躺几分钟秦聿就一个电话打来, 让他查一个叫崔协山的人。
天地良心, 那话语里的不满和冷意哪怕隔着那么远的屏幕电话线都能感到, 秦聿顿了一下,又补充交代说, 让他重点查崔协山有没有和时今接触过, 其要求之详细严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怒气冲天的丈夫要查妻子的姘头。
但查出来的结果却并不如此,发过来的资料显示, 崔协山,新兴起的茂百集团的幺子, 之前和时今之前并没有正面接触, 却和林家大少爷林文远做过三年高中同学, 之后更是常常一起混迹在洛市一群二世祖的交际圈里。
崔林两家交好,这几年合作不断,要说几年间唯一一次矛盾摩擦, 就是在林文远办的一场林家别墅的派对上出现过一场小规模的打架斗殴,崔协山那天后来更是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后来崔夫人闹上门,又不知道协商了什么条件,这件事才算了。
按常理来说,时今认识这么一个所谓的继兄的好兄弟,也不足奇怪,但老板说让查,就一定是有问题。
第二天秦聿一页一页翻过这些资料,看完后没说什么,只说让他接着查。
“我要知道,他的名片和联系方式,为什么会出现在时今衣服口袋里。”
秦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顿了一下,他可以容忍时今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朋友,时隔七年,他终于有了足够将人留在身边的权势,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时今不会因为莫须要的人而离开他。
李森听了一惊,心说怪不得老板这么着急要查,原来人都把手伸到老板家里了。
李森当即敛了神色,安排人重新去查。
不查不知道,而等着近几日的完整的资料送上来的时候,李森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惊。
原来两日前,他们老板娘竟是因为故意出了医疗事故被停了职,而那个崔协山,就是因为时今去找病人家属才遇上塞得名片!
出了这样的事,而身为丈夫的秦聿居然现在才知道,可是,时今为什么不和老板说呢?以秦董如今在洛市的翻手为云,且不论前提如何,查清或者摆平这么一件事,都不会构成问题。
秦聿果然面色冷了下来,手里的钢笔几乎被捏的弯折,但出乎意料地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时今,锋利目光直直射向他,
“停下手中所有事,查清楚那场医疗事故到底是什么原因。”
李森被激地面色一凛,
“是!”
之后更是紧赶慢赶,雇的人不眠不休查盯了一个白天两个通宵的监控和行程,终于在今天早上接到了这件事完整的前因后果。
李森最后把资料递上去的时候,裸露在外的皮肤因突触到冷空气而不可自控地打起了颤栗。
他到现在还记得老板当时的脸色,那是一种处于极度顶端的平日里漫不经心的雄兽因为有外来者入侵了自己的领地而被惹怒后,终于向侵入者露出了森森可怖的獠牙。
————
时今挣扎的动作一顿,瞳孔一瞬间骤然紧缩,
什么?
他这时才感受到夜间冰凉的空气,被桎梏住的双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秦聿怎么会知道崔协山,他都查到了些什么,又查到了哪一步。
时今只觉得喉间眼里都干涩极了,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有了一就会有二,以秦聿如今的地位权势,如果他想,翻出一桩多年前的旧事,如果那些事情被秦聿知道
时今面上作着镇定,连眼前都有了一些模糊,
“你在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声线维持着平稳,却不知道自己睫毛细细颤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如果心里有事时,视线会下意识地飘向右下方。
秦聿看着他,狭长双眼微微眯起。
即使时今已经不再挣扎开始答话,他依旧没有松开对时今的桎梏,强硬有力的腿部肌肉几乎强逼着抵在了青年腿根处,仅仅是将时今双臂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却丝毫没有放松握在他手腕上的大掌。
或许是常年健身的缘故,秦聿身上温度比常人要略高一些,此刻如此相贴触感更为鲜明,时今下意识地想蜷缩收回,却又因为姿势原因被迫着打开。
秦聿摩挲着指间细腻温热的触感,语间却是没什么起伏。
“张闳丽,女,41岁,丈夫早年赌博,输光了家产逃命时被车撞死,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薛安志,今年17岁,小儿子薛安宇,12岁,小升初。”
“半个月前,启水街的一家小饭馆里,监控拍到张闳丽和一个黑衣男子曾经交谈过一个小时,而之后张闳丽的银行账户里突然多了10万,她的小儿子薛安宇,初中学籍突然从启水街转到了洛市一中。”
时今心里一跳,微微侧开了脸。
秦聿接着往下说,“那个黑衣服的人是杜家二公子杜永思找的,而杜家最近在竞争和崔氏茂百集团的合作。”
“崔协山,崔家三少爷,在那天之后,就是张闳丽来市一院闹事,威胁院长给你处分。”
“而崔协山,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你第一天找张闳丽的住处,又在之后''帮''你解决了这件事,名正言顺地在医院门口等你下班。”
就算医疗事故是假,放在任何一个医生身上,舆论和污点也会一直阻碍着他的医生生涯,崔协山这样出现装作温柔款款贴心替他解决掉这件事,若时今真的是一个身后空无一人的普通医生,或许会真的的相信了并对他产生信任。
秦聿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心里就恨不得将崔协山活剐了,他等了七年才等来的人,凭什么被人这样对待。
他气时今出了事不告诉自己,但更气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察觉,以为把人放在了自己眼皮底下就不会出事,可没想到就是这样,还是让人受了委屈。
他松开了对时今手腕的紧握,刚刚强硬插入的大腿也抽了出来,放任青年自己坐在宽大椅子上,而他则微靠着桌边立着,低头注视着青年。
这时他才发现时今从刚刚到现在安静地出奇,此刻眼睫低垂着看不清眸中神色。
时今缓缓舒出一口气,“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张闳丽本就疑点重重,崔协山出现的时候更是推高了这层嫌疑,秦聿在开口时他就有所预料,而他也相信秦聿查出来的结果。
更何况时今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厌恶,崔协山这种人渣,怎么可能过了几年回来就摇身一变变成热心市民了。
秦聿看着他,“不要和他来往了。”
“我没有想和他来往。”时今听见自己这么说。
“我没有想和他来往。”
像是一个死刑犯又被判了缓刑,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还好,时今心想,还好秦聿只是查到崔协山做了个套,只认为崔协山不是个好人。
剩下的,深深被掩埋的,那是他最不想被人知道的过去,是他最不想展露在秦聿面前的一面。
到此为止就够了,他依然是秦聿眼中年少时干净的恋人,依然是现在与他有着法律上最亲密关系的人。
时今讨厌崔协山。
这个认知在某种程度上明显愉悦了秦聿,他眼皮微微地露出点笑的样式,更加心安理得地认同了自己前几日将崔协山的名片在时今发现之前扔进碎纸机的决定。
“以后有什么事,要记得先告诉我。”
时今还沉浸在冰凉的情绪里,像是还没有回过神,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秦聿微微皱了皱眉,以为他是不愿,语气强硬了些,
“时今,下次遇到事情,要第一个告诉我。”
啊
时今这时才如梦初醒般抬眼望向他,灯光下眼瞳犹如最璀璨的黑宝石清淩淩的。
他眨了眨眼,翩跹长睫晃了晃,又将目光投向别处,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嗯”
秦聿皱了皱眉,显然是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
他重新俯下身,成年男性身量极高,独属另一个人的滚烫体温缓慢却又无可抗拒地靠近,时今克制不住地想要再次后仰,后背再次贴到椅背。
“小今,”他感受到下颌被钳制被半强迫着仰起脸,“不愿意吗?”
第37章
时今下巴被人骤然抬起, 青年整张漂亮的面容被暴露在灯光下,微微睁大的眼瞳中还保留着另一部分的茫然。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呼吸隐秘又暧昧地交缠着, 时今甚至能从对方投下的瞳孔中看清里面那个自己的小小的倒影。
他眨了眨眼,眼尾处一层薄薄的皮肤发痒躲避似的皱了皱, ——他不确定是不是对方过于长的睫毛扫到他的眼周了。
身后已紧贴椅背,似乎已经再避无可避, 时今只觉得头脑都有些混沌了,他微微屏住一口气, 唇间微张着, 大脑心理性的缺氧使他眼前一阵白雾又一阵分明, 想要努力找到摆脱眼前局面的方法, 思维却好像再也无法运转。
青年的脸太小了,秦聿身量高手掌相应的宽大, 此刻这么捏着, 青年随着他的动作被迫微微仰头,甚至能感受到手下细嫩脖颈上正鲜活跳动的血管。
秦聿并不逼他,像是已经捕获猎物的凶猛兽类并不急于对美味食物下口, 而是用爪子细细嗅闻翻弄着,直到迫使对方露出最里间最鲜嫩的蕊心。
时今垂落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 回想着男人刚刚的问题,
记忆久远深处女人的面庞已经被模糊失真, 年幼被欺负的细嫩腿上红紫破皮一片的孩童强忍着泪意扶住里屋女人房门的门框,怀里抱着的是被扔进地上又踩了无数脚而脏兮泥泞的玩偶,颤颤巍巍伸出同样幼嫩的胳膊似乎想要伸手, 在触及门边的那一刹那又被另一双成年的手拦腰抱过去带到角落,
寒凉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打下, 女人妆容精致的面容仿佛隐在光暗的另一处,
“小今,不要告诉你的妈妈。”
“你会自己做的她帮不了你,你会让她更加难过。”
年幼的孩童的瞳孔微微睁大,尚未发出的求救就此被扼杀在稚嫩咽喉。
时今徒劳地张了张口,喉头却仿佛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这个距离下青年纤长眼睫几乎根根可数,最后那如蝶翼般轻轻扇动了一下,“我知道了。”
秦聿眉间皱了皱,神色不明,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满意与否。
时今喉间干涩地滑动了一下,实在是太超过了,如果秦聿还不放手的话,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想要推开逃离。
好在秦聿最后终于收回了手,走的时候那只大手还握在青年脖颈咽喉处的手不舍地留恋滑动了一下,又从他的面容上掠掠拂过,男人重新直起身,
“再吃一点吧,曾姨做的鲜笋老鸭汤不错。”
其间语言温和态度良缓,仿佛刚刚那个把人抵在椅边逼问的人不是他一样,
时今刚想说不要了他晚上本就不想吃太多,想起身离开视线触及时才发现秦聿依旧挡在他要离开的桌椅中间,
“你吃的太少了,身体消耗后会受不了的。”
看似宽容,实则并没有留出选择的余地。
时今重新抬头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晚的秦聿似乎格外凌厉有攻击性。
他抿了抿唇无声和秦聿对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先妥协般地转回桌面再拿起了筷子。
秦聿也离开了刚刚站立的位置,继续坐在了最开始坐着的地方,与时今隔着短短一段桌子。
青年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动作却极为赏心悦目,眉眼低垂着关注着眼前的菜肴,咀嚼细致无声而不漏汤水。
秦聿看着他动过的那几筷子菜,心里叹了一声。
还是那么不喜欢吃长梗菜。
“崔协山的事,我会去处理。”
时今拿着筷子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筷子点了点碗沿,没有说话。
“哦。”
他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手却是无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秦聿敏锐地注意到,却并没有选择点破而是隐下。
果然,他看到时今曲起小手指蜷了蜷,——这是他在思考和纠结时常用的小动作。
“你想怎么做”
“我和林文远的关系”时今斟酌了一下,“不太好。”
秦聿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时今从来不和他说他在林家生活过的怎么样,哪怕是在他们高中最亲密信任的时候,时今都在提及林家时避重就轻。
但就算时今不说,他也能从只言片语浮光掠影中感知到,时今其实在林家过的并不好。
生母是陈凉意孕中时林成峰找的外遇,事情败露陈凉意和他大吵一架,林成峰当即就抛弃已经怀孕还是学生的时云发誓只是一时被勾引,后来时云病逝时今被带回林家时才只有三岁。
伪善的继母、漠不关心的父亲和已经存在的继兄,就算外在装的再好,也改变不了林家一出事就将时今推出来的真实。
时今继续开口,“崔协山和他高中时认识了,崔协山不是个好人,林文远和他臭味相投。”
“他想给我使绊子,也多半是因为这个。”
秦聿微微眯了眯眼,如果真按之前查到的资料显示的那样,崔协山和时今唯一的交集就是林文远,以崔协山那个蠢猪脑子费这么大的力气做了个局,他不信背后没有别的原因。
他与时今的协约,林家知道是卖子求荣没敢大肆声张,虽然明里暗里拿了奥泰不少好处,但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林家的长期交好的合作对象,崔家对这件事又知道多少,时今在提到崔协山时总是躲闪踟躇,到现在宁愿把林文远拿出来编这么蹩脚的理由,又是在害怕什么。
“嗯。”秦聿敛下目中神色,点了点头。
“跟这种人浪费时间,没意思,不要太在意他了。”是今年筷子的尖头无意识地杵着碗里的米饭,声音越来越低,灯光下打下的黑发乌黑柔软,青年露出的一截小脸雪白细腻。
秦聿看着他,突然就心软了。
时今的性格,他是知道的,看着又冷又独,剥开一看都是软的,有时候聪明的要命,有时候又显得惊人的笨拙。
他自己察觉不到,以为是在客观讲着原因,但现在这样子,分明就是在委婉地恳求他,
——这件事情不要再往下深究了。
秦聿手指摩挲了一下,移开了视线,“嗯。”
“不为难他可以,但最近这段时间,他还是收收心回基层干一段时间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又在言字间就决定了洛市闹得无法无天的一个少爷的日子。
时今没忍住看了他一眼,男人正拾起汤勺从还煨着的砂锅里冬笋老鸭汤,眉眼间漫不经心仿佛再寻常不过。
“尝尝。”
汤碗被推到他的面前,汤底清亮鲜香。
时今抿了抿唇接下,先压下了心底对秦聿到底信没信他说的话的疑惑,用瓷勺小口喝起来。
他垂着眼睫喝的专注,因而也没有注意到,秦聿在他低下头后愈来愈幽深的眼底。
时今现在不愿意说,没有关系,他会有时间慢慢等他开口,至于旁的人,秦聿眼底闪过一丝冷色,他会一个个让他们付出代价。
————
几日后,夜上香vip包间内。
“崔哥,来玩儿啊!”
这次又是洛市哪个二世祖组的局,说是一定让他好好放松放松,包厢里五光十色群魔乱舞,招呼着让他过去。
崔协山拒绝地摆了摆手扯了扯领带,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烦躁。
自从张闳丽同意和解的那天时今下班时他们见了一面,之后他和时今就再也没见过。
那天之后不知道是谁的安排,时今上班下班似乎都有人在专门保护着接送,每次他还没来的及见到人,对方车就开走了。
崔协山想到前两次见面挨得那几脚,眼里闪过一丝阴暗。
再说,一直堵人也太掉价了。
本以为之后还有的是时间,时今早晚有一天会落在他手里,崔协山本来是想报复,想到对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宽松制服下那截细腰,手里又禁不住地发痒。
他双臂大开仰靠在皮制的沙发上,由着一左一右两个小姐往他嘴里喂酒。
知道他喜好有点特殊,这次的包厢里除了性感火辣的女模,还有不少各种类型的小男生。
他看了看旁边同样穿了紧身超短包臀牛仔裤陪客的小男生,能被送过来的自然也都是挑过的质量上乘肤白腰细的,但看过了时今,再看这个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都看不顺眼起来。
正烦着呢,电话铃又突然响起。
妈的,这个时候又是谁啊?
崔协山本来不想理会,电话铃响了第一遍没人接自动挂断后那人又紧歇着打来了第二阵第三阵。
靠,哪个不长眼的!
崔协山狠狠掐了一把搂着的小姐的屁股,眉宇间全是被打搅后的烦躁,“给老子拿过来!”
旁边连忙有人点头哈腰地去给他接电话,恭恭敬敬地递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崔少。”
崔协山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心里骂了一声,最后还是仄着眉接通了电话,
通话界面刚一显示对方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
“崔协山!你看看你都干的什么鸟事!”
崔协山脸色更难看了,这老头又在发什么疯。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几天的做的事,虽然依旧花天酒地地浪荡,但他不从来都这样他妈和他奶奶都不说他,别的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啊。
不对,崔协山微微眯了眯眼,说不定还真有那么件事。
他是给时今找了点"小麻烦",但就这么点事,还值得林家找上门来。
崔协山嗤笑一声,眼里全是嘲讽,八年前时今出了那么大的事林家都选择息事宁人压下来,难道这次就记起来林家还有个儿子要为他讨回公道了?
电话那头依旧在火力全开一刻不停,“我不管你现在在哪儿,现在立马给我滚回来!”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传来,——已经挂断了。
妈的,崔协山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暗。
但偏偏他大头的几张银行卡都还在他爹手里,现在不回去,明天他就连家门都出不了。
“崔少~”旁边坐着的小姐见他挂了电话,又媚眼如丝地凑过来极具暗示性地要往他怀里蹭。
“滚开!”
崔协山把人一把推开,站起来扯过了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
其他人见他突然发火都不明所以,刚刚还吵闹翻天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整个包厢只有点的摇滚音乐还在刺耳地狂响。
约了今天这个派的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他怎么了。
崔协山只觉得半路被老子叫回去说出来没脸,狠狠丢下一句不玩了就摔门离开。
崔协山一进门就发现家里安静地要命,平日里最护着他的刘妈此刻脸色也看不出来欲言又止,他推开房门进去,发现他爹和他大哥都坐在那儿等着。
崔协山往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他妈和他奶奶的踪影,刚想开个玩笑说怎么今天两个大忙人都见面了,崔宏放就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逆子!”
第38章 过去
崔协山迎面猝不及防下竟是整张脸被打的偏过一个方向, 侧边面颊上先是被重击,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痛感。
他缓缓睁了睁眼,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正, 舌尖抵了抵前腭,眼眉上挑又骤地重新看向他爹。
崔博达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这个大哥虽说严厉了点但也是疼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的,往常早该上来护着了, 此刻却只是站在沙发旁看向他。
崔宏放把一沓资料往桌上一扔,已显老色却依旧有劲的手指直戳戳地将桌子敲得砰响, “你自己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平日里花天酒地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次你居然把手伸到秦家新任的家主夫人身上去了!”
“你知不知对方一句话, 洛市往常跟我们常合作的那几家宁愿赔违约金都不愿意再和我们沾边了!”
崔协山皱了皱眉, “什么秦家新任夫人。”他这几日什么时候和秦家有过交集。
崔宏放见他还不承认,心里头怒火更甚, “你还不认!事情都做完出来了, 你是想毁了崔家不是?!”
崔家早年发家是他一手做大上来的,骨子里还留着当年市井暴脾气,此刻见人不认抄起桌边长杖就要来打, 崔协山连连躲避又不小心碰倒了旁边壁架上的瓷花瓶,连带着霹雳乓啷碎了一地一时间鸡飞狗跳。
崔协山见势不妙打算先往外跑, 踩着客厅桌椅就要朝门外溜, 而此刻被绊住的崔夫人和崔奶奶终于姗姗来迟, 裴雅隽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蒋萍英更是冲上前一把从崔宏放手中夺过长杖扔在一边,含着血泪怒气冲冲的一掌拍在他背上,
“你想干什么!你想打死我的乖宝!”
崔宏放见老太太来了心里,连连先举手, “妈,你先问问他都干了什么。”
“他都设计设计到秦家夫人头上了,若是那边真开罪下来,崔家就被他毁了!”
蒋萍英动作一顿,“什么秦家,小山就是爱玩了点,怎么可能就得罪了秦家?”
崔协山见奶奶来了底气也大了起来,“就是,我哪里得罪了?”
崔宏放原本软下去一点的脾气更是吹胡子瞪眼,“你还说?你是不是找人去时今的医院闹事了?”
这个名字骤然从崔父口中说出,崔协山先是一愣,时今和秦家有什么关系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双眼倏地瞪大,
“时今?”
崔宏放见他吃惊的样子不似作伪,脑子里那股火,声音沉了下来,
“这件事林家也做的不厚道,把儿子送到和秦家联了姻,又还想顾着自己的名声。”
崔协山惊讶地颌动了下颌,电光火石间时今两个字和秦家骤然挂钩,说不出的滔天愤怒、错综、愕然最后交织成深深羞恼,“时今结婚了?!”
“他和谁?!”话头戛然而止,崔协山从崔宏放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崔奶奶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山,哪个时今啊?”
而旁边的崔母却是瞳孔一下微微睁大,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无意识攥紧了一侧衣角。
时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跟那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崔协山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什么时候的事?”
崔宏放看向他,“根据刚传来的消息,应该有一阵子了。”
崔协山呼吸粗重起来,捏紧拳头到喀吱作响。
如果时今已经结婚了,那他这么多天的布局这么舍了脸面的追人算什么,在对方眼里,他岂不像个笑话。
一直到晚上很久,裴雅隽躺在床上,眼前又莫名回忆起多年前那个少年乌黑惊人的双眼,翻来覆去躺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推了推崔宏放的一侧肩颈,
崔宏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妻子他是知道的,有时候就是太溺爱这个孩子了点,出什么事都想着先把崔协山摘出来。
“总之,”崔宏放下了最后通牒,“你大哥那儿公司正好缺个人,这几个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老崔,”裴雅隽,“你说奥泰的秘书找你那个时今到底和秦家家主怎么样啊。”
崔宏放明显有些不耐,“人家家里的事,我哪儿知道。”
“明天还有事儿呢,别吵了,睡觉。”
裴雅隽欲言又止,想到秦家强硬的态度,久违地感到心虚,良久后又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会把那么一件陈年旧事翻出来。
崔协山晚上又做梦了,梦影中光怪陆离画面无数次切换旋转,视角潮水般剧烈颠簸混乱之中,他猛然间再一次望见了那双眼。
极度纯粹的纯黑瞳孔,被逼到极致精神却极度强盛坚韧光芒到近乎心惊的地步的深深目色。
他在梦中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崔协山微微掀开身上冬天里盖的厚重被子像溺水一般大口喘气,突然又想到了第一次见时今的那个夏天。
其实是五月末的一个天,天气已初见夏日的潮热闷湿,半面乌云阴阴着雨要落不落,
林家刚刚拿下庆市那边一个大项目林文远跟着春风得意,提议放学后一起去外面聚个会,因天色还早,就先到他最近的家里歇一会儿,众人都是平日一块儿玩的也都乐意捧着个场,就都跟着来了林家在市中的别墅。
陈凉意极为看重教育,林文远从小上的就是私立学校,周围交际圈也是从小培养,来往一起的都是洛市这一带有合作交集的家里的。
林文远一边把人往里面请一边让阿姨再去准备,其实下午时早已打过电话了,桌上已经摆满了这个年纪爱玩的和各种吃喝零食。
一群人聚在这儿闲聊着,纷纷嚷嚷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又说要抓住机会狠宰他一顿。
林文远只是嘴角挂笑着靠在一边并不出声阻止,一群人正是十七八岁最爱闹腾的时候,一时整个客厅里气氛活跃无比。
项思浩跟着掺和着兴致勃勃音量极高,“听说味连西那里新上了一批当季闸蟹,文哥到时候你可别”
话音还未说完项思浩突然声音一停,整个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存在般话头骤然止住,众人感到疑惑正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方才还紧闭的门此刻已被拧开,门口赫然站了一个人。
来人身量笔直修长,下午天上的一线光线从人打开的门后映过来,少年身形极度削冷孤拔,乌发冰肤轻眉长眼,连握着门把手的指尖都极度弧度完美,他整个人就仿佛一制被精心雕刻的泛着光泽的玉器。
一时间整个客厅鸦雀无声,众人看过去的目光几乎齐齐聚焦,刚刚还在说话的那个人话音动作戛然而止停在半空,下巴惊愕地微微张大,他甚至现在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只是洛高最大众普通的制服校服。
那人似乎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多人,推门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被很好的掩饰,纤长长睫一转,简单打了个照面后就下颌微动却并未言语,转身上楼去了。
一直到人背影都消失不见了,项思浩才如梦初醒发现新大陆一般,“我靠,文哥”他还沉浸在吃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嘴里咂摸着正要问是谁呢,突然肩膀被旁边人推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反应过来,堪堪止住了就要溜出嘴的话头。
孔和泽拉了他下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嘴,屋子里众人更是反应过来后面色古怪。
最后还是林文远先跟着笑了下先开口,“想吃虾蟹有什么,我一会儿给味连西打个电话让他们直接送过来。”
项思浩哂笑两声,“文哥大气。”
室内的空气再次缓慢流动,有人试探着想要再次开口,气氛却又不像最开始那样活跃。
林文远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单腿翘着脸色不明。
是他忘了,今天月末,公休日,时今的学校这时候宿舍会闭门,里面的学生自然也得都回来。
他手指微微摩挲着转了下,起身,“你们先坐,我去看下吴妈做的怎么样了。”
一直到人走远了,这里围的一小群人才开始小声又议论起来。
“刚刚那个,就是林家二少爷吧。”
“哎—,”旁边连忙有人制止,“他算什么二少爷,一个小三生的”
其余人脸色了然,怪不得刚刚林文远脸色那么奇怪。
一个只比林家正牌少爷小一岁的私生子存在就已经存在了,虽然哪家都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龌龊事,但被带出来摆到台面上到底是丢面的。
那个人想到这儿也笑了声,话语里转了转“他这是在哪儿上的学啊,这是才放假?”
“谁知道呢,据说中考的时候陈阿姨还给他找了补课老师,最后考那么点分,也就够上个吊车尾的高中。”
“陈阿姨还给他找老师啊?”
那人话里顿了顿,忽略心底那丝些微怪异,“对啊,就是他太不招人待见,小时候就没人跟他玩,后来在那个学校也都独来独往。”
回的人啧了一声,“也是,刚刚那样子看着真傲,怪不得都是一个人。”
一行人七零八落地交谈着,都默契地没提了刚见时看呆的样子。
那样惊为天人的美貌毕竟,当初那个插足者就是凭借那张过于美艳的脸庞,才勾的当时还年轻的林家家主不顾尚在孕中的妻子,假借出差的名义厮混数月,最后还领回来这么个孽种。
崔协山同样留在众人中间,那时的崔家还没有后来势大,他同样坐在沙发上隐在众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随意指判,眼前不知怎么地却又突兀浮现出了少年那张冷艳斜睨过来的脸。
崔协山手间隐秘地摩挲了一下,喉间像是生了一团火,烧的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微微扬了扬头想要再问些什么,众人却又倏地噤声止住话头。
崔协山顺着众人视线望过去——林文远回来了。
他似乎完全没有了刚刚显出恼怒的样子,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味连川那边都安排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好耶!”“文哥大气!”“走走走!”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兴气最旺的时候,一群人推推嚷嚷着往门外走,崔协山同样跟着被裹挟着向前,眼前却又浮现了刚刚那个少年清瘦孤拔的出现,和最后隐在楼梯深处的背影。
那那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走过的吗。
那天之后崔协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时今,他本就早熟又仗着家里宠爱,年轻享乐玩起来男女不忌,身边的人大把大把地换,就算那天惊鸿一瞥留下极深印象,又难得文艺生了点乱七八糟的忧愁感慨,但到底忘性大,转身又投到所谓花红柳绿莺莺燕燕。
他再见到时今,是两个月后林文远的生日。
那是林文远的十八岁生日,场面办的很大,林成峰有意在这个时间把他带到众人面前,邀请了洛市能邀请到的所有政商名流。
陈凉意穿了一身深红色曳地长裙,微卷长发温柔披下挽着林成峰的手臂言笑晏晏,妆容精致保养得当,看不出已经是过了四十岁的人了。
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大厅厅顶上的巨大玻璃吊灯高高悬挂华丽眩目,灯光淩淩投下洒在宴会每个人的脸上。
林文远穿着准备的纯黑高定西装,头发打了发蜡,跟在父亲身后说话谈吐时俨然已有了大人模样。
林文远跟着林成峰来回迎接转了几圈,直到宴会的后半截才有抽空出来和同辈们交流相处。
一群人围着拥着他,多是赞美恭维之词。
项思浩同样也在人群里面,他看着林文远俨然一副被众星捧月的态势,暗中扯了扯唯一相熟的孔和泽的衣角,“哥,林家虽然家业不小,但也排不上洛市最大的几个,干嘛都这么捧着他啊。”
孔和泽本就被家里长辈强迫带来又在这儿待了几个小时心里早有些不耐,此刻听了项思浩的话脸上难以掩饰地露出一丝嘲讽轻嗤了一声,
“林家家业是还不大,但还不是他家刚拿下庆市那边一个大项目,呵呵这次项目要是做成了,林家准准再升一个台阶,况且那项目还有些其余能合作的,这都是看着未来呢。”
项思浩对那件事也有所听过一点,庆市最近要开发西边那块地方,政府力度都投入的很大,不过林家不是做木材家具生意的吗,什么时候又和建材开发挂上钩了。
孔和泽脸上是闪过一丝隐晦,很快又隐下去,“陈家,林文远的母亲,是做建材的。”
项思浩噢噢点了点头,脸上疑惑更甚,“那为什么这么好的事儿陈家不亲自做呢?”
孔和泽没心里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项思浩是最近才来洛市的,圈子里很多事情都不一清二楚又爱瞎问,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这人常说缺心眼嘴上也没个把门,而他们两家最近正在合作,他又怕不解释清楚项思浩这张嘴真闯出点祸来,只得皱着个眉耐着性子解释,
“说起来也是不巧,陈阿姨才结婚不到一年,她爸爸,也就是原任的陈家家主就病了,后来到了第二年,更是撒手人寰,那年陈阿姨又生病了,偏偏陈家又就这一个女儿”
孔和泽没有把话说完,但话外之意却不言而喻,——陈家的家产大部分就全落到林成峰这个姑爷手里了,而陈凉意,也彻底失去了母家的倚仗。
项思浩恍然大悟,啊啊唔唔了好几声,心想怪不得林成峰敢在妻子还在孕中时就出轨,原来是看中了岳父家已日薄西山他胡七八糟地想着,却又突然想到了那个上一辈纠葛下留下的那个孩子。
那个乌发冰肤,明明只是见过一面,却脊背似乎永远不会弯折的、看人总是冷冷又远远的人。
他往大厅里衣香鬓影的人环顾了一眼,禁不住心想,这次宴会,他来了吗。
其实那段时间同样是时今过的最压抑艰难的日子,他丢在垃圾桶没来得及处理的画稿被女佣发现,接着陈凉意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到他在网上接画攒钱的事,当天就收缴了他的所有手机联网设备,并以他还没成年为由将他账户上所有积蓄转到她卡上。
时今沉默地看着佣人翻出他藏在衣柜最底层的交的画稿,然后又将整个房间都搜寻了一遍,过程中陈凉意一直以不满意的极度惊惕的目光扫视着时今从五岁住到十七岁的,这个仅有十平米大小的、甚至在整幢别墅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地最里间隔间小屋。
何姨在林家做了也有两三年了,哪怕这么久她都没有彻底摸清这位太太的脾性,明明看起来温温婉婉待人都好,却又在某时显出近乎病态的偏执癫狂。
身为林家的下人,和这位太太的相处之道,就是闭上嘴做事,太太所厌恶的,就是她们所要远离的,而且,听做的久一点的王妈说,这位二少爷也是从小就孤僻古怪,在学校一个人从不见有个朋友,回来了也只是房门一关假期从不下楼或出门,故而就算在林家做了两年了,她跟这位二少爷都鲜少打照面,更别提说过话。
这次来也是奉了太太的命令一定要给个教训,她们一行人声势那么浩大翻东西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自己才是房间的主人而将那个二少爷更显得格格不入。
何姨一面面无表情动作幅度极大地翻着东西,一面又忍不住用余光去觑那个站在一边的年轻男生。
还只是暮春天气尚未完全转暖,少年比同龄人明显削瘦的身形,下颌线条紧紧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时今具体面容神色,发色那么乌黑以至于面上的肌肤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惊心动魄的冰白。
他的背挺得那么直,以至于让人担心会不会折掉。
何姨这么看着,心里有些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
她想起了她家里那个同样十几岁的儿子,虽然她条件比不上林家,但也是从小被她和孩子她爸宠着惯着,又想到那些流传的风言风语,想这位二少爷还不如生在平常人家。
何姨将拎着的装着那些稿纸的垃圾袋拿走时,又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那二少爷,他脸上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显出别的什么神色,可她却莫名感到,在那些草稿稿纸被丢进扔碎进垃圾桶的那瞬间时,他是有些难过的。
陈凉意审视了一下成了垃圾的袋子,最后称不上做了什么表情的丢给时今一个有点黑色板砖样式的只能通信和电话的老年手机,面皮上扯了扯嘴角带着人又离去了。
时今立在床板与另一侧墙壁的狭小地板中间,看着这群人凶神恶煞的来,又趾高气昂地耀武扬威后离开。
不知道是年龄增长让人自然生起的忧患,还是外部及内在种种原因加持促造,陈凉意近年有外人表现时愈发温柔委婉,人流褪去撕下面具时也愈发偏执纠狂。
如果是几年前被推到擂了一下午积木十岁的时今会懵懵然发昏惶惶不知所措,现在的时今已经会只沉默的将被翻出来的衣服和东西一件件收好,然后重新准备接下来的东西。
他绘画的艺术天赋并不算很高,只是因为迫切需要攒下钱,行为轨迹又被看管责问的条件下,只能将目光投向网络,而在能做到的所有方面中,只有画稿他能凭借有过基础的笔触线条能力和极强的模仿能力,边学边试着发布在网上接单。
最开始做的并不算好,随着时日较长,他出图快做工精,渐渐也积累下了一些固定客户,再加上随着熟练度的提高完成效率也加快,这几个月也算小有积攒。
时今微微垂下眼睑……所幸在被发现之前,他已经将最后一张画完交给了那个小姑娘,之后也不需要再联系了。
外面风声透起忙来忙去,他知道是在为快到林文远的生日做准备。
他摆正最后一件东西,重新直起腰看向窗外。
日子飞速地流逝,成年比起一个值得期待,更像某种迫切狞笑的期限。
陈凉意不会允许他脱离她的掌控给他经济费用,林成峰对他的存在冷冷厌恶又漠不关心,
他必须在成年前,在高中结束前攒够足够的钱,足够支付他在一年后将要考去的极远的远方最低的生活学费标准,让他能够远远地、远远地摆脱林家。
第39章
林文远的生日宴会, 时今本来是不来参加的。
他这个所谓的二少爷,本来就是边缘化人物,这场戏的主角也不在他, 但不知道谁在林成峰面前提了一嘴,最后他竟也被要求拉过来放到这场宴会上。
好无聊。
时今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 按了按有些仍有些胀痛的额头。
最近天气温度变化大,又或许是精力太过透支后的身体迟来的反扑, 从昨日开始突如其来的高热来势汹汹,除了最开始烧的最高时去向佣人拿过两片药片吃了下去暂时顶过, 但林家佣人酷利, 他又实在懒得再跑出去买药, 就一直这么挨着到现在都没有好全还在低烧着。
但左右只不过只是场风寒, 就算不吃药这样低烧忍两天也就过去了。
本来是打算在小屋里窝一天顶过,只是今天又被强行叫过来参加这个宴会, 昨晚尚未睡眠好, 因此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恹恹的。
他不愿意与别人有过多交缠,自一开始就躲到了最角落,林成峰为了这场宴会也是下了血本, 开在洛市最豪奢的金凤台的11层,虽然比不上最顶层豪奢无量, 但也足够是财力人脉的表现。
这边座椅前正好就是装饰用的大束捧花, 坐在这儿正好能挡住他, 时今似乎要将整个人都隐起来,病痛带来的并发乏力和倦怠让人难免情绪化的低落,此刻更是视线低垂眉尖轻皱, 算着还有多久结束能回去。
他坐在这儿任由思绪胡乱飞着,半晌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的生日在冬天, 正比林文远小了一年零三个月,以后的稿子不能画了,那么还没凑过的钱又该从哪里拿呢。
时今微微低头,长睫垂落暗自思考着,手里精制的餐叉与碟上摆盘精致的食物相碰,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远处突然传来微微嘈杂的声音,他像是回过神,看向宴会中间。
——是林文远要开始切生日蛋糕了。
宴会上的侍应生脚步更加匆匆地来回送递着东西,人群逐渐向这边聚集过来。
时今拿着餐叉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适置身即将到来的人群间,站起身来打算换个再边缘一点的地方。
他拿上桌子上剩下的碟子,在大厅里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看准了一个更内边的座位,打算到那里去。
那边的庆祝已经到了高潮,耳边渐渐响起了生日歌,时今穿梭在人群之间,偶尔回头看了一眼,陈凉意正鼓着掌看向站在人群中心处的林文远,外人前一向严肃的林成峰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时今收回视线正要继续往那边走,突然猝不及防间与一个人迎面撞上。
唔。
玻璃杯应声碎地,胸前腿上突然一湿紧接一阵黏腻,——那个侍应生端盘上的两杯红酒连带着他自己端的蛋糕几乎全泼洒在了他身上。
对方明显惶恐地鞠躬连连道歉,“抱歉抱歉,客人,实在是抱歉。”
他年岁也不大,是刚得到这份工作不久,来之前领班千叮万嘱耳提面命了一万遍要小心做事,不然里面随便一个人物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刚刚庆祝要酒杯催人催得急,他一时没注意走的快了些竟是弄了个这么大的岔子。
他此刻心里慌乱急的都快哭出来了,连连掏出标配的手绢想要擦时今身上的衣服,时今下意识地一躲,那人脸上的神色更惶恐了。
“对不起客人对不起,我这边有干净的衣服你先换上可以吗,真的很抱歉”
时今皱了皱眉,除却撒掉碎了的那杯,距离他近的那一杯几乎是结结实实泼在了他身上,上衣混了蛋糕碎屑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凉风一吹,肯定是不能穿了。
似乎是室内人流过多空气滞涩,时今只觉得头昏似乎更加严重了,面上一阵阵的反热蒸的眼前模糊,他握了握有些发虚的手指,只想赶紧离开,低低开口问,
“哪里是能换衣服的地方?”
那个侍应生一愣,时今又重复了一遍,“哪里是能换衣服的地方。”
“楼上,楼上有个隔间,我这就把衣服拿给你,谢谢,谢谢谢谢你。”
时今并没有再多作纠缠,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待一会儿,确定好房间位置后就转身向上走去。
侍应生的都是制服统一的白衬衫黑马甲,除去那身标志性特别明显的马甲,单里面一件衬衫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那个人说的隔间在上一层,时今拿着衣服往上走,果然是不大的一间房子,在楼道最里角,
这里条件有限,时今简单脱下清理后,便将衬衫往身上套。
崔协山今晚本来被从原来的温柔美人乡中叫来参加宴会就烦,此刻看着同来的大哥和一众宾客谈笑风声彬彬交往,心中烦闷更甚。
既然凡事有大哥,还硬把他叫来做什么。
那边的崔博达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眉头皱了皱,低声呵斥让他像什么样子。
崔协山心里嗤笑一声,你不是愿意出风头吗,反正崔宏放还有你这么个好儿子。
他顾忌着此处在别人的地方上面上不显,拿酒的动作愈发发凶,一直到过了多久之后,放下已经连喝了五杯的酒杯扯了扯衣带,往外面走。
许是酒精的作用,此刻头脑有些昏昏又飘飘,七转八转,不知怎么来到了哪个地方。
崔协山看着眼前这个略显狭窄的走廊,皱皱眉正想这是到哪儿,要找出去的路顺着走了两步突然眼前一闪,刚刚的门缝里似乎闪过什么东西。
崔协山大步的动作停下了几分,鬼使神差地作用下手要去推开那扇门。
门缝悄无声息地扩大,紧接着开开到整个门的三分之一,崔协山手心发汗,眼前的风景视线扩大,里面整个情况露了出来,紧接着他瞳孔不可控制地睁大后又微微收缩。
彼时还只有十七岁的时今正脱了脏了的衣服要换,少年身量尚未长成,露出的半截脊背随着弯腰的动作而伸展,大抵因着还在发育期的缘故身形显得尤为单薄,却同时兼具青年初见的修长和少年的柔软,后背两处肩胛骨蝶翼似的蹁跹,大片裸露的皮肤在这略显迷乱的夜里中白的近乎晃眼。
崔协山几乎呼吸都停滞了,整个脑子里砰地一下爆开,瞬间浑身就发麻了起来。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这边动静,终于转过头看过来。
美人在骨不在皮,时今绝对是皮相与骨相都属到了极致的那种美人,此刻后转的动作警惕冷艳一眼看过来,面部颌部的线条惊人的优越。
崔协山就那么看着,只觉得眼前都有些旋转发昏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全身的热流开始向某个部位汇聚,克制不住地要往前走几步靠近。
时今本就因为发烧注意和警惕不比平时,骤然注意到身后声响时猛地回头,只见刚刚还紧闭着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个明显浑身酒气身量高壮的男性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烧热的头脑像是被猛地一击,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已经过肩的衣服顺着动作一下舒展滑落到腰,时今穿好衣服彻底转过身,强撑着站直冷冷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对方那种目光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那种种歪曲的 、高人一等的、带着明显性审视与阴馋窥窃觊觎的。
夜色寒凉,凉意顺着袖口攀上肌肤,时今微微眯起眼,身后脊背上渐渐发出冷意,垂落在身侧的拳头隐秘地捏紧。
第40章
上午九点, 奥泰大厦顶层。
一沓刚被秘书处打印出来装订汇总好的文件被摊开摆在两点八米长的实黑木桌上,上面有被翻阅批注过的痕迹,
而李森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距离一米处, 微微垂首做恭敬状汇报着查到的信息。
“八年前,林家大少爷林文远的生日宴会上, 时少爷与崔协山在上层一间小更衣室内发生争执,时少爷用碎瓷花瓶片刺伤了崔协山, 当时被发现后就紧急叫来了救护车送去医院。”
“崔协山被伤的并不严重只在医院待了两天,之后崔家家主找过林家几次, 据说崔母还去闹了一场但对于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崔林两家都三缄其口, 等一个月后再开学时, 时少爷的学籍就被从洛市五高转到了岩城十三中。”
办公室极大极冷洁,秦聿坐在正中黑色真皮老板椅上, 双手自然交叠面容看不出喜怒。
只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脸上神情轻微变了变, 秦聿眉尖挑了挑,八年前,一个转学生在高三开学时突然来到封闭本地的十三中, 在如此关键的高三时期从教育资源明显优越的洛市转到这个多少欠些发达的小城的原因众说纷纷,但少年面容精致自带的忧郁气质与谁都保持距离疏离冷淡, 无声无息却又不可抑制地引起小范围内的轰动和探寻。
而也是在那里, 他和时今做了一年的同桌同学。
李森依旧在继续他的汇报,
“具体发生了什么口角还在调查,当时崔林两家有意抹去这件事情的痕迹,对外只说是一时意气起了口角争执, 而负责酒店的经理后来半个月后就因为人事调动去了外地。”
秦聿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背,
“我知道了, 继续查。”
自从上次风波过去后,这几天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时今拒绝了冯主任一些隐形地想要提出的补偿 ,依旧每日在医院正常工作。
“铃铃铃玲玲”
时今拿过手机划开一看,是戚远。
他按下绿色接通键,对方风流又极具特色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出,“小今,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时今眉头一跳,心里突然涌上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没错,我现在就在洛市的禄东机场!”!时今眼瞳微微睁大,“你来洛市了?!”
“哈哈哈是啊,”对方依旧在笑,“没想到吧,我早就看过你之前发给我的排班表,现在已经三点了,今天下午之后的是不是不用你上?快来接我!”
时今被戚远如此突然又理所应当的语气气的有些发笑,“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来了我就告诉你呀,”电话里语气缠绵,“等你哦~”
手机那边传来挂断后的嘟嘟的忙音,时今又是好笑又有些无奈,戚远永远想一出是一出,但他今天下午确实要换班也没有别的事,想了想和下一班的医生简单对接交待了下就拿上大衣走出了医院。
好在一院与机场并不远,开上城间高架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时今停好车下来的时候,对着手机上戚远发来的位置走去。
是一家咖啡店,许是还不到忙点的时候,店里客人并不多,时今推门一进去,就看到了里面正坐在台座前和前台几个女生服务生聊在一起的戚远。
不知道戚远说了什么,竟惹得那几个年轻女孩连连发笑,互相娇嗔着推了两下,一时气氛欢快无比。
时今挑了挑眉,向里走了进去。
而那边戚远自他一进来就眼尖地发现了他,笑着冲他招手,而旁边围着的小女生也是一阵小小惊呼,彼此都有点激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店里一下来了两个超级大帅哥。
戚远从椅子上站起来,金色长发在闪出太阳的色泽,“小今,这里!”又转过身看向刚刚一起玩闹的两个年轻女服务生,“我该走啦,我等的人来了。”
啊那两个女生脸上难以掩饰地闪过一层失落,而时今已经这时已经走到了戚远面前。
还未站定,手里就先被塞了一杯温柔的东西,时今低头一看,是一杯香浓的红茶摩卡。
戚远看向他,碧绿色的瞳珠被阳光一照宛如华贵宝石光泽流动,“尝尝,外面太冷了。”
时今并没有急着喝,而是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表情看起来自然无辜的人。
戚远的长相极好,他的母亲是美德混血,自然他继承的也是那种面容立体度极高极具冲击性的美,又因为艺术专业原因穿搭品味极好,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此刻一头染了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扬起的睫毛长的逆天。
时今眨了眨眼,终于明白那股奇怪感来自哪里,
“你行李呢?”
“啊呀,”戚远小小叹了一声,随即又笑开,“你还是那么敏锐。”
时今眉间跳了跳,他又不是瞎,对方这样精致风度翩翩周身手边一点重物都没有的样子,哪里像做了十七个小时国际航班刚落地的模样。
戚远整理了下因为坐下而有些发皱的衣摆,又向那两个服务生wink了一下以示最后的告别,
“边走边说吧。”
“所以,你要在国内待大概一个月?”
“是啊,”戚远懒洋洋地跟他并排走在机场的路上,“工作室要扩展业务看准国内市场,当然要派个人先来试试水.那边里面的都是群洋人对国内不熟悉,我想着我也好几年没回来了,正好也过来看看你。”
时今皱了皱眉,“那你住哪儿?”
“给订了旁边的酒店我说我们工作室有时候有钱又没钱的,这次来是看能不能和风行合作,拿下他们下一款推出的游戏项目的人物建模和场景设计。”
时今心下讶然,风行他是有所耳闻,近年新发展起的技术游戏公司,这几年接连推出了几个爆款手游,雄心勃勃想要往更深的方向进军,公司的负责人也是顶级名校毕业,就是传言脾气有点微词。
戚远显然也想到了,叹了口气,“对啊,这次也不是我一个人来的,还有两个和一个跟着的实习生,刚刚让他们把东西先一块儿给我放酒店了,正好看了看时间,先来找你吃个饭。”
正好也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时今按钥匙解锁车,戚远自然而然地往副驾驶一坐。
“不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戚远扯着安全带往身上系,“和你那个,前男友?”
时今眉心一跳,接着果然看到戚远露出了更莫名的笑容,“还是该改正说,现在是你老公?”
时今去拉车门的没维持住骤一用力,整个车门砰地一声巨响关上,戚远猝不及防猛地被吓了一跳,偏头震惊地看着他,“你干嘛?说到你老公这么激动?”
时今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已经在思考把这个人就这么丢机场里的可行性,而那边的戚远也见好就收,大笑着时今发动了车子。
路口停下等红绿灯的间隙,时今眼神有些放松地看着路面,脑海里却又莫名浮现出那晚秦聿深暗幽邃、仿佛蕴了沉沉情意的眼。
秦聿他心底念了念这两个字,一股又酥又疼又麻的情流蓦然从心底涌上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捏紧,他的结婚对象,原来别人是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的吗,多年前少年树下双眼真诚的誓言兜兜转转,有一天他们还是成为了外人眼中法律上彼此最亲密的人。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如果他和林家的过往都能永远在水面下,如果秦聿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不堪的过去,如果能保持住眼前这些假象,时今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可以每天和秦聿见面,一起吃早饭,互相发消息,间或地得到一个晚安吻,说不定有一天秦聿不会再回究他的离开,他们会像所有平常夫夫一样。
时今隐秘地呼吸着,有一瞬间几乎沉浸在了所构造的那个世界里。
“嘀——嘀——”汽车鸣喇的声音突兀地传来,时今骤然回神,才发现眼前的指示灯已经变成了绿色。
戚远有些诧异又担忧地看向他,“小今,你怎么了?”
时今摇了摇头,松下油门,车子继续驶入了车流之中。
跟戚远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了,时今低头看了看表,戚远也难得显出几分疲态。
毕竟是真做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如果不是实在担心,也不会一落地就找过来。
“不用送了,”戚远在手机上点了点,“我叫了车。”
时今眉间轻轻皱了皱,戚远今晚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来洛市,对方却只是再挥了挥手,面上是一贯风流明艳的笑容,
“放心吧小今,我知道你心里有打算就行了改天把人带出来一起见见啊?”
都这个时候了还记着,时今有些无语又好笑,但心里确实又一暖,戚远是二十多年来唯几能和他称得上真心朋友的人,也没有和他再多辩嘴,而那边戚远叫的车也来了,长发美人最后向他招了招手,“那我就先回酒店啦。”
时今再回到碧溪湾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过了。
下午时他已经和曾姨说了今晚不回来吃,这个点他们也都回去了,整栋房子里静静地暗着。
秦聿还没回来。
这个认知不知道是让他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他开开灯换了鞋后往里走,打算最后再查点东西就睡觉。
挂钟上的时针一分一秒地走着,时今翻着手里的医理书,长指修长润泽。
突然窗帘处光影微微晃动,紧接着楼下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时今翻书的手指一顿,心跳开始无声无息地加快。
他似乎能感受到秦聿推开车门下来,面容是一贯的冷峻沉凛,然后走进大门,穿过长长的客厅和走廊,一节一节地踩上楼梯。
他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手里拿着书眼神却无法再聚焦,直到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他浑身极其细微的一颤,视线终于转向房门。
秦聿看到他似乎也微微有些惊讶,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还没睡?”
时今轻轻摇了摇头,“这就要睡了。”
也是这时,秦聿看到时今手里还拿了本书,看起来已经洗漱过了,穿了一件薄而柔软的家居服,应该是非常柔软的质地,领口露出一点深陷的锁骨,愈发显得身形清瘦面容莹白。
秦聿足足看了他几秒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脱下外衣挂好后再向里走去,浴室在房间里侧靠墙处,平时里的衣服有专门的衣帽间收纳,而与书桌隔着一道浅浅区域的是放平时最常穿的的立体衣柜。
他松了松领带漫不经心地往那边走,在路过时今真正近距离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了下,青年发梢柔黑长睫垂落,与往常似乎并无不同。
秦聿刻意停顿了几秒,这才确定他确实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不同于时今身上浅浅的、高山春雪一样似有似无的冷香,此刻像是混杂了另一种气味。
那个味道已经很微弱了,应该是某种热烈又悠醇的男式香水,因为太淡了,秦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停留了一下,他才确定那个香气就是从时今袖口传来。
秦聿眼睑垂落,面上不动声色,
“曾姨说,你今晚出去吃饭了?”
“啊”时今看向他,点了点头,随即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和国外念书的一个同学,学艺术的,正好最近来洛市出差。”
秦聿动作停顿了下,最后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时今对此一无察觉,合上手里那本书,纠结了一下,视线又回落了回来。
之后的几天似乎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天戚远在回酒店时好像发生了什么约好的再见拖了三天真见时一脸烦躁,时今察觉到要问他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他这次来毕竟是有任务的,虽然平日一直表现得风流随性,其实在这些事上一直出乎的较真刻苦,之后就一直忙着做样和和这边的公司联系对接,却也依旧时不时会约时今一起出去。
出乎意料地,这次戚远的同行几人之中还有一个是时今之前相熟的师兄,当时他初到A国完全陌生,是这个师兄首先向他示好,他是个地道的A国人,他第一二年的工作和后来与戚远一起合租的房子,都是经由对方的介绍,只是没想到这次兜兜转转竟又因为出差种种在洛市再次遇到。
戚远后来也约着三人一起吃了饭,席间谈笑说这次能在洛市一起好好待一个月,没想到那次晚聚结束后才不到两天,那个师兄远在A国的家人就打来跨洋电话说他的妻子早产了。
据后来戚远说当时他们正在开会,那个师兄接完电话当时脸色就变了,订了最早一班今晚的航班说要请假回去。
戚远自然也是着急的,看他从办公室出去又反应过来给时今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不要来送这个师兄一程,毕竟以后山遥水远隔着一万九千多公里的大洋,再不再见都未可知。
时今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来送告个别。
师兄是晚上七点的飞机,当晚六点半,时今准时出现在禄东机场,戚远跟他站在一起,那个师兄虽然还着急却没有最开始那么焦灼,他的妻子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抢救时期,但现在仍然最需要他的支持。
临别前那个师兄最后和时今用力拥抱了一下,握了握他的肩膀然后离去,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在做提示登机的播报,时今看着他的背影恍惚想到很多年前他也是在这里登机,十八岁孤身一人地踏上飞向大洋彼岸的航班时绝无想到这一去竟会有七年。
与此同时奥泰大厦最顶层办公室内,风暴几乎要凝聚成重重实质压下来。
李森后背几乎渗出冷汗,他极力控制呼吸想要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对面高椅上的人手里几张薄薄的纸几乎被捏到透明。
秦聿死死盯着纸上写的内容,双目几乎要将那张纸洞穿。
早已远走他乡的酒店经理被找到翻出这件事的时候面色惶然又释然,八年前,林文远的生日宴会上,时少爷的衣服不小心被我们一个侍应生撞上酒弄脏了,他就去楼上更衣室换衣服,
但是崔协山少爷好像也喝多了酒,不知怎么的,那个经理在说后面的话时明显抖了下,最后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就要强、□□时今少爷。
秦聿的冷峻眉眼愈发像淬了坚冰,地表岩浆喷发前死死压抑地,酒店经理接着说后来的事,崔少爷身子高,年纪又长一些,时少爷最后是打碎了房间里瓷瓶割伤了崔少爷正好那个服务生过意不去又想上来看一眼发现了,动静大闹得下面的人也知道了。
酒店经理咽了口吐沫,到现在还对当时看到的场景心有余悸,崔协山狼狈伏倒在沙发上捂着伤口处,房间里狼藉一片,身形清瘦地少年紧紧握着手里的碎瓷片,锋利处同样割伤手掌血液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身形像是虚脱般微晃着,目光却惊人的锐亮。
崔夫人尖叫着抱住崔协山,而他见有人进来还未来得及喘息,林氏那位当权人林成峰就一个巴掌裹挟着掌风狠狠扇了下去。
酒店经理闭了闭眼,之后是一片巨大的混乱,有保镖当即封锁现场严绝舆论,后面崔家拿着崔协山的伤情报告讨要说法,林成峰当着崔林两家的面让保镖将时今用棍子狠打了一顿,之后更是直接将他的学籍从洛市转到岩城,连夜让他带着行李半流放地离开林家。
而据说,当时的时少爷,甚至还在病着。
秦聿的双眼几乎滴出血来,心脏有如刀割,呼进来的气流仿佛都化作火流,灼烧的整个胸膛剧烈发痛。
他十七岁的、身形清瘦的、胃痛时连吃饭都要哄着的年轻爱人,在与他看来那样的相遇之前,曾经被那样惨烈地对待过。
秦聿几乎不敢再往下想,那再往前呢?他之前只是单纯以为时今因为是私生子缘故被林家冷待,这时才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林家势力虽不大却绝不至于让人这样欺辱,这明晃晃的暴力与无视,几乎称得上是在虐待。
他现在回想时今当时节假日从来不回家,高三宁愿挨饿到低血糖饿倒和熬夜打工都要去赚钱攒钱,以及对方明明成绩极为优异刻苦却每次考试都刻意控制在一个低低擦过的分数在这之前长达十数年漫长的日子里,时今又是怎样一个人度过?
他那么瘦,那么容易生病秦聿手臂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手上坚硬的万宝龙钢笔几乎下一秒就要因受力过大而生生折断,无数的震惊、愤怒的情绪如滔天巨浪,深深的痛苦之后,是夹杂着的无与伦比的挫败
但是为什么这些事,时今从来不对他说?
就算七年后时今远远杳杳,可为什么七年前,时今也从不对他提过一个字?
他们难道不是说过要做彼此最亲密的人吗,那些潮湿雨天的小屋里肩膀抵着肩膀,手肘碰着手肘,在根深枝繁大树下虔诚挂上的红绳,和最后一起说的要去的地方,
他剧烈地痛苦喘息着,眼前都有些因情绪过于起伏而模糊。
七年前时今发短信告诉他分手的时候,他当然是不肯信的。
哪怕是他突然离开的第三天、第十天,甚至他追到了机场那样称得上是在哀求的恳切都不能换回对方一个眼神的时候,他都相信时今是有隐衷的。
时今短信上说的,和他断了联系林家就会供他到国外最知名的学校攻读医学系,负担所有经济开销之外还会额外给他一笔钱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当时正是他刚被秦家找回权力倾轧最为诡谲的时候,他一面应付绿眼恶犬般的亲戚一面不间断地联系时今。
他给时今发了无数条消息无一例外都被拒收,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他是不得已的,他是被家里收了电话卡,可是一个月没消息、三个月没消息、半年没消息,最后是长达七年的失联。
他从最开始的笃定深信不疑和回秦家后疯狂建立扩展势力,到后来渐渐地开始忐忑和不确定。
他甚至想到了更久在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对方永远冷静理智的态度,什么事情都习惯一个人去完成,进退从容间从来抽离为自己留下余地,也从不将真实一面示人。
哪怕是在重逢后,乃至到了现在,时今都一直在瞒着他。
胃痛低血糖还要去上班,有人去医院闹事也不告诉他,和后来又被崔协山找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在面对他时从来云淡风轻又毫不在意。
是天生性格冷淡使然,还是时今其实心里根本就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秦聿被这个想法逼得眼睛几乎一下充血,他又想到了那天晚上时今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和他和那人交谈时放松愉悦的声调笑容。
手指关节处再不堪大力地发出暴力挤压后让人牙酸的磨骨声响,秦聿只觉得整个胸膛灌满了烈药仿佛下一秒就能被点燃,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自医院之后一直暗中保护时今的保镖有些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秦总,时少刚刚去了机场”
锵——
秦聿脑子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一下断裂,几个字几乎是爆裂着从齿缝间挤出,
“备车,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