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达便利超市,许德茂一觉醒来,听妻子说昨晚闺女回来了。
“我咋一点动静都没听到?昨天她自己回屋的?没喊你起来?”
“没有。她从隔壁小王家爬进屋的。回来就哐哐当当地洗澡,说她一句顶你三四句。”
吴桂芬被这个闺女气得难受,“以前我还觉得这孩子比红茭贴心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许德茂冷哼:“我倒要看她能犟到啥时候。她不是不让她姐给她出生活费吗?让她自己去赚。平时不缺她吃不缺她穿,真当这钱是大水飘来的。能耐没啥能耐,脾气倒大!她再逞能耐,我把阳台都给锁了,让她自个睡外头去。”
吴桂芬不敢把闺女昨晚说的“断绝关系”的话告诉自个男人,这话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把屋给掀了。
对付闺女,她可不会像孩子爸一样直来愣去。老二心软,吃软不吃硬,过了这阵子,再说点软话哄哄她,肯定还能回心转意。
“等她在外头吃够苦头,自然知道回来认错了。红茭回来摆酒一堆事要忙,我没功夫搭理她。等会我还要去饭店交定金。”
说到这,吴桂芬犹豫了一下:“对了,红茭结婚要不要请沈家啊?”
许德茂抬眼看她:“请帖肯定要发一张。那是咱弟媳的亲姐姐。她家儿子跟老二是同班同学,又考上同一所大学,请帖不发一张说不过去。”
吴桂芬被丈夫这么一说也觉得是,点点头:“到时候让老二送过去。”
……
许青菱和曹思清的画室进展很顺利。鲁明原本还担心表妹被骗,和两个小孩一起过去,确实是家挺规范的幼儿园,那对中年夫妇是幼儿园的老板,看上去也斯斯文文的。
鲁明看了对方的营业执照和身份证件都没问题,最后在租金问题上讨价还价了很久。这间幼儿园上下两层,一个月租金一千二。
许青菱她们开画室只打算租一间教室,她们看中了转角最大的一间教室。园长妻子开价一个月五百,两个小姑娘心理价位是一个月三百块钱,软磨硬泡了半天。
园长已经想松口了,他妻子死咬着四百块不肯降。最后还是许青菱想了个法子,“阿姨,我看您门口那个彩绘墙已经褪色了,我们到时候帮您免费翻个新吧。您要是请人重新画也要花钱。”
曹思清忙道:“是啊是啊!这旁边老街改造的墙绘就是我们画的。您可以去看看。开学之前,我们免费帮你把彩绘墙出个新。”
园长妻子被两个小姑娘叭叭的小甜嘴说得心动了,又看到小姑娘忙着勤工俭学,满头大汗,黑得像碳似的,便松了口:“算了算了,三百块租给你们了。那个墙绘到时候你们给我画得漂亮一点!”
幼儿园的彩绘墙很简单,半天就能搞定。曹思清和许青菱满口答应下来,在租屋合同上签了字,付了一个月租金和三百块押金。园长夫妇把钥匙给她们了。
画墙刚到手的钱就去掉一半,许青菱心疼了一分钟。不过想到开画室,还是充满期待的。
鲁明将最后一天的工钱也都结给她们了,“下个礼拜在城南还有个项目,到时候我喊你们俩,你们要是有空要回来给我干活啊。”
表妹和她这个同学都是聪明孩子,干起活来不偷懒,鲁明和李师傅乐意继续带着她们。
许青菱自然求之不得:“好啊!到时候我们肯定想办法把时间调出来。”
曹思清眼珠一转:“哥,鲁钰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吧,要不要提前给她学个画?”
鲁明噗地一声,拍了她脑袋:“她才两岁,笔都拿不利索,学啥画啊!你放心,你这画室一开,我肯定会跟周围朋友推荐的。”
曹思清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我们这么小一间画室,又不用搞什么开业典礼。现在已经开业了。你们要是碰到想让孩子学画的家长,赶紧帮我宣传啊。”
李师傅乐呵呵地看着她俩:“放心,肯定帮你们宣传到位。”
*
悦阁宴会厅,沈绍周夫妇站在门口,沈栾跟在爹妈后头站在入口处迎接宾客。
说是家宴,还是请了沈家和傅家两边的亲戚。
沈栾明显感觉到她妈对沈家和傅家亲戚的态度不一样。对着沈家的人笑得特别“隆重”,对自己那边的亲戚则明显要亲切自如许多。
两个姨妈都带着一家子来了,沈栾跟几个表兄弟姐妹寒喧起来。大姨傅蔷家的表哥表姐都已经参加工作了,小姨傅娟的儿子许南刚上初一,平时上寄宿学校,好长时间没见着了,一见到许栾便扑上去:“表哥,恭喜你考上大学!”
沈栾是沈家最小的,许南在许家和傅家两边都是最小的。
许南打小就特别粘这个表哥,“表哥,我堂姐也考上了浔大!”
沈栾笑他傻:“我跟她一个班的,我会不知道?”
说到这事,傅芹含笑招呼妹夫:“德佑,你那侄女考上大学,怎么没听你说啊?”
许德佑淡笑:“她上了浔大的专科,和栾儿比差远了。”
这话听到傅芹耳朵还是很舒坦的,嘴上仍然谦虚了几句:“替我恭喜你大哥啊。他家两个闺女都蛮懂事的。”
沈栾一声不吭地听母亲跟小姨父寒喧,他这个小姨父斯文儒雅,许青菱无论是性子还是长相都跟她小叔相去甚远。
两个姨妈寒喧完毕,都赶着进去跟沈家老爷子打招呼。
沈兴邦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系了条深红色的领带,原本清癯冷厉的面庞带着几分平时难得一见的慈蔼。在商海沉浮几十年,如今奔七的年纪,一双眼睛仍然锐利之极。
对傅家的人,老爷子也很客气:“上次安吾的事,谢谢你们了。”
傅家一家子都是公安系统的,沈安吾的案子能那么快结案,他们也出了不少力。
大姐傅蔷忙道:“老爷子,您太客气了!是安吾自己吉人天相,那么凶险也化险为夷了。”
傅娟四下看了看,没看到沈安吾,“老爷子,安吾的腿没事吧?”
沈兴邦点点头:“好得差不多了。”
屋里,傅家上上下下忙着跟沈家说话最硬的当家人打招呼。外面,沈佩香穿着一身缎面旗袍,手里拎着个皮包,带着沈乐贤进来了。
因为私生子的身份,沈乐贤平时没什么机会参加这种家宴,今天跟着姑姑一起来参加侄子的升学宴,一进门就四下张望着。
隔得大老远,傅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她便知道是谁来了。看到沈佩香竟然把老三也带来了,她头皮一阵发紧。
沈绍周和妻子对看一眼,不知道如何开口。对这个姑姑,他一向敬而远之。
沈佩香很早就跟着哥哥在外头做生意,摸爬滚打。哥哥娶的两任媳妇,第一任,也就沈绍周的母亲,她根本看不上。至于第二任,她更是水火不容。
傅芹隐隐约约听丈夫说过,当年尚蕙兰负气远走香港,跟沈佩香有很大关系。
平时这种场合,沈佩香很少带沈乐贤出席。今天尚蕙兰和沈安吾母子会来,沈佩香带着外头这个出来招摇,这不是摆明打他们的脸么。
沈佩香笑眯眯地看着沈栾:“栾儿,等会你带你三叔一起去……”
“我怎么不知道沈栾什么时候有个三叔了?”一道沁冷的女声悠悠在身后响起,不容置疑的语气。
几个人回头一看,尚蕙兰正挽着儿子的胳膊走进来。她穿了一件藕色长罩衫,头发在脑后梳成发髻,浑身上下的首饰只有耳畔那一对的珍珠耳环。
明明是退隐江湖的闲适贵妇作派,一开口依然带出几分当年女强人的气场。沈安吾像是刚忙远,一身黑衣黑裤,勾着胳膊任由母亲挽着。
多少年没打过照面了,一对上尚蕙兰,沈佩香还是觉得声气矮了一截,嘴上却不肯认输:“乐贤是我哥的儿子……”
尚蕙兰眼底掠过一丝恨,沈安吾拍了拍母亲的手,轻抬眼皮看着沈佩香:“姑姑,今天是栾儿的升学宴,你就不要拿这些上不来台面的事惹父亲不高兴了。父亲母亲这么多年没见面,有什么话让他们自己当面说。”
母子俩一个扮黑脸,一个唱白脸,噎得沈佩香说不出话来。
沈安吾全程没看沈乐贤一眼,将手里的盒子递给沈栾:“升学礼物。”
沈栾看了眼上面的logo,是个专做运动手表的品牌,价格不菲。
“谢谢小叔。”
一旁傅芹忙上前挽住沈佩香:“姑姑,咱们赶紧进去,别让老爷子等太久了。”
沈佩香一听哥哥早已经到了,急匆匆地往包间里去,边走边责怪傅芹:“你怎么不早说!”
沈绍周也领着尚蕙兰和沈安吾往里走,只剩下沈乐贤一个人站在那儿。
沈乐贤垂着的手一点点地攥紧,面色阴沉地瞧着那两扇阖上的门。
半晌他气冲冲地出了悦阁,抬脚便将门口的垃圾桶给踢飞了。
仍不解气,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老子心情不好!出来陪老子喝酒!”
魏东来正跟几个哥们在外头喝酒:“我这已经喝上了,你赶紧来木马俱乐部。”
……
尚蕙兰已经想不起来,多少年没跟沈兴邦一起同桌吃饭。
她今天来跟沈兴邦谈离婚的事。昨天她让自己的律师跟沈兴邦的律师通个气,隔了几个小时,沈兴邦突然打电话到她在翠谷的房间,要求面谈。
尚蕙兰在电话里答应了。有些细节确实需要当面谈。
这么多年没在浔城露面,两边的亲戚都对尚蕙兰十分好奇,不时有人上前跟她敬酒。她以茶代酒也都干了,碰到推不掉的,就让儿子代她喝。
沈安吾坐在一旁,母亲自从进了包间,正眼都没有瞧过父亲一眼,两人一句话都没有交谈过。倒是沈兴邦的目光不时扫向妻子,似乎有话要说,又不情不愿地强忍着,最后只能端起酒杯喝酒。
喝到第三杯,沈兴邦刚放下杯子,便对上尚蕙兰犀利的目光。他就没再碰那杯子。
沈安吾受不了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到外面喘口气。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母亲今天执意要过来,父亲又喝了酒,根本不是谈事的合适时机。
浔城夜晚凉风吹拂,将攒了一天的暑气吹散了不少。沈安吾揉了揉眉心,挽起衬衫的袖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他本来已经戒烟,最近又重新抽上了。
按下打火机的砂轮,猩红火焰燃起,透过白色烟雾,他看到前面路口有个姑娘在发传单,那纤瘦的身影看着有几分眼熟。
……
许青菱和曹思清两人这几天忙着招生,少年宫、游乐场、公园,老城区的商场,从幼儿园的位置向周边幅射。
她们俩设计了一张招生海报,复印了几百份,七七八八发了一半,已经招到三十个学生了。两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曹思清晚上在少年宫蹲点那些上游泳课的孩子。许青菱趁着晚上逛街的人多,跑到这附近的商场来发广告。
她正和一个中年妇女介绍画室的课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章芸”。
章芸?
这名字有点熟悉啊。许青菱转过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手里夹着根烟,卓然立在那儿,带着几分落拓,几分慵懒。
无论如何——他确实没有瘸。
许青菱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手里白的广告页散落一地,如同一片片树叶般被风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