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乍破。晨曦缕缕,从破败窗牖的罅隙中穿过,点点碎裂在石板上交横的枯枝败叶外层。
楚照浅眠,睡得不深,她此刻已经趿拉着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铺就的败草上,走到了正厅。
这地方明面上说是正厅,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比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卧房稍稍大上一点——还有一个优点,由于窗户破烂,能够窥见外面阴惨惨的铅灰色天空。
房屋虽说破败,但也勉强将楚照与屋外的风霜雨雪阻隔开来,可她心中仍是一片寒凉:
她今天很早就醒来,昨天那个口口声声、喊打喊杀说着要同她不死不休的系统,怎么到了现在还迟迟没有反应?
又怎么了,我的系统?
楚照蹙眉,她心中泛浮起一层不妙的预感,苍白指骨逐渐弯曲,变成攥握模样。
此刻,她正懒懒散散地以手撑着下巴,目光涣散游离在空荡破败的居所,眼前矮桌上立着一个青口白瓷的茶杯。
有点奇怪,翠微跑到哪里去了?她今天是起得早了还是翠微遇上事了?
正发愁间,门口传来仓促跫音,咚咚而来;紧接着,门轴“嘎吱”一声响动,翠微的身影霎时间立在门口。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光顿时犹如出笼猛兽,侵袭了整间房子。楚照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伸出手来遮住眼睛,试图让自己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
翠微看见楚照居然起床了,还懒懒散散地坐卧在蒲团上面,不禁瞪圆眼睛问:“殿下,您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了?我还打算过来叫您起床!”
楚照不知如何回答,眼睛渐渐适应环境突然变化后,她脸上扯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作为回应。
待翠微走近,楚照这才发现翠微脸上一片通红,她发鬓和肩膀都落满飞雪飘絮,又联想到她刚刚的反应,像是在雪地里面走了许久一般。
楚照张了张口,她觉得今日说话似乎要比昨日更加费力了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翠微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拍了拍胸膛,缓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传来口谕,说大殿下死了!”
说罢,翠微脸上出现既惋惜又无奈的表情,语气中也充斥着复杂情绪,“我原以为......昨天,太子把大殿下拉走,只是为了惩戒我们。没想到,没想到太子是来真的啊!”
待翠微叹息声音一完,一声脆响跌落,回荡在空旷居室中。
原是楚照“不小心”碰倒了那一个青口白瓷的茶杯,她咳嗽两声,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道:“兄长死了?”
当然死了。昨天下午系统就已经告知了她——楚照知晓时,当然是惊讶,今天翠微报信也算是印证了系统所言非虚。
不是,这走向未免也太狗血了点!原书中主角光环开到最大拉到最满的男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楚照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剧本应该怎么演了。
自男主在书中出现后,所有情节都和他相关——他这一死,不就是斩断了后续所有剧情的发展么?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毕竟昨天那种场面,不是她活下来就是楚沧害死她。楚照还是个顶顶惜命的,自然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轻易赴死。
楚照思绪很快就被翠微拉回。
“对,大殿下.......他死了,”翠微抹了抹鼻子,缓缓道,“我今天出去的时候,才听到其她宫人们说起此事,我还不相信,结果她们给我指了大殿下的尸首所在,我才确认是真的。”
翠微百感交集说完此话,毕竟楚沧也是雍国大殿下,他陷入谋叛被杀,卫洞南虽表面不点破,但难保灾厄不会延及到她的殿下身上......
她抬眸,却看见楚照双目涣散,眼角眉梢仿佛凝结一层冰,整个人又生得清隽秀丽,当真是楚楚可怜,她心下涌过酸楚,赶紧出声安慰:“殿下千万不要忧虑!虽然大殿下死了,但是太子不也说了,此事与您无关吗?”
楚照尽量控制自己失去兄长的悲伤表情,她撩起长长的袖袍,遮挡住自己半张脸,这样可以让自己显得更加悲伤一些。
“可是......”楚照喃喃自语。
翠微听见楚照这声音,已经在心中给楚照加了一层悲天悯人的圣人滤镜:自己这殿下果然是宅心仁厚,惨遭兄长陷害,迫于无奈终于出言道破;到了最后,还要因为兄长的死负罪内疚!
不行!她作为楚照在大梁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仆人,她绝不能让楚照陷入这种自责情绪中!
翠微敛了面容,十分严肃:“殿下,大殿下的死也是咎由自取。如果他肚子里面没那些坏水,也不会死。他都对您不仁了,俗话说兄友弟恭,这也是建立在兄友的基础上面......要我说啊,这事情的责任就不在殿下,您千万别再自责了!”
楚照一怔,抬起清眸,惊讶看向一脸肃容正气凛然的翠微。
好家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楚照这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略略上演了悲伤戏码、稍微暗示了两个字,她就能够脑补这么多东西来。
既然翠微如此,楚照就借坡下驴了:“无妨,只是我担心将来。”
翠微眼中更是流转万千心疼情绪,她看着自家殿下单薄身影,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陪伴殿下度过这艰难的质子时光。
“将来也.......”翠微话说一半,屋外凛冽呼啸刮过一阵疾风,猛地灌进楚照鼻腔,惹得她再打一个喷嚏。
“阿嚏——”
青居院不仅阳光不到,阴风也是阵阵地来。翠微腹诽一句,更加可怜自家殿下,心中怪罪自己照顾不周,迅速转身准备关上房门,却听见门外一声尖细的传令:
“太子有令!”
楚照本来才放下刚刚用来装腔作势的袖袍,这下听见门外一声大喊,心下猛地咯噔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用袍掩面。
别笑,别猖狂得太明显。
翠微惶惶地看了一眼远处,看见几个身着玄衣的人快步踏过雪地,径直朝她们扑来。
楚照微微挪动袖袍,从狭缝中觑了一眼来者:
在远处时先是如豆大小,当然,最后走到她面前时也不过尔尔。
来者一边靠近,一边尖声尖气说话:“看见本公公来了,你还这么急着关门?”
本公公?楚照心中默念这三字,开始对来者身份推测。
这又是哪个太监?太子身边的太监么?根据原书剧情,她隐隐约约对此人名字有了记忆。
但是她具体想不出来是谁,直到看见太监的两抹秃眉,原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太监赵安。
翠微亦认出来者为谁,又听见赵太监怪罪自己,不迭道:“还请赵公公原谅,刚刚奴婢进门时忘记关门,一阵风吹了进来,我家殿下又打了喷嚏。他身子骨本来就孱弱......”
楚照听得心中一激灵,这真是人间有真情、世间有真爱,无怪乎昨天翠微拿着黑炭一阵猛加,宁可让她咳呛不止也不让她感到寒冷。
赵太监上挑两条秃眉,神色淡漠,他摆了摆手,冷冷打断:“好了好了,知道你主仆情深了——”
翠微这才打住,然后双手局促交叠,站在旁边,担忧地看向赵太监,不知发生何事。
最近这两天真是怪事频出!自从前天殿下可以出声音开始,这不见天日的青居院居然开始热闹起来!翠微胆小打量的目光逡巡在赵太监和他身边站着的几个小太监身上。
楚照看不下去,她忍着喉咙剧烈的疼痛,道:“赵公公来所为何事?”
赵安满意点头,细细眼睛闪过一丝光芒,又尖声尖气说话:“楚二殿下,您可知道,您兄长去世的事情?”
楚照点头,“刚刚得知。”
她亲口害死的,她能够不知道?可是这也不能怪她,明明就是楚沧血量不够厚。
楚照微微眯眼,兄友弟恭,她还是要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赵安突然挥了挥手,凌厉目光扫过楚照,似乎想要在她脸上发觉什么异样。
除了悲伤之外,似乎没有额外表情了?赵安狐疑地拂了拂自己不存在的胡子。
那几个小太监得了赵安命令,手脚利落将大门重又合上,屋内霍然暗沉一半。
赵安猛地凑近楚照,俯身低头,楚照不经意对上秃眉细眼,心中猛然一阵。
你不要过来啊!
但是,有了昨天被翠微突然惊吓的经历,楚照并未有剧烈反应,她只是咕咚一声吞咽一口唾沫。
“二殿下可知道,您的兄长死因为何?”
死因为何?她害死的呗——系统不是这么说的吗?
“照不知,”楚照艰涩开口,一字一顿,顺便向后挪动头颅,拉长同赵安的距离,“心中悲伤难抑。”
演技试炼来得太快,楚照也在怀疑自己是否显得生硬。
“大殿下,是在路上自己死掉的,在行刑之前。”赵安阴沉着脸,用一如既往的尖锐声音说话。
他自己死的,怎么死的?楚照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那系统说她害死楚沧是几个意思?就为了和她不死不休,所以硬塞个剧本给她?
楚照顿时感觉周身笼着森森寒意,果然不说话的才是最可怕的。
她好像已经进入了系统发放的任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