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间灼人的撕裂感开始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脸颊上面烧沸开水一般的烫意。
楚照有点崩溃。她知道了,她脑子有问题。
当然,要是别人不知道,还是可以隐瞒一下,装作是正常人的。
她转过头来,移回视线,双目无神、视线涣散地看着眼前那一小堆雪。
你说,她隔着红梅斑驳的枝桠看不清来人,来人是不是也看不清她?至少说,看不清她的举动?
那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楚照心里面憋着一股子气,她只能尴尬地收起杯盏,把里面雪水倒尽,拿在手中。
然后,拷打系统。
楚照:“你说的对剧情有用,就是这么对剧情有用的吗?”
系统:“剧情上面的确是这样的——主角靠超凡脱俗、不惹尘埃,决不攀附权贵的举动,吸引了女主的注意,让她觉得这个人不一般,从此多注意两眼。”
滚你爹的。
楚照差一点就两眼一黑,如今五内如焚,脸上的烫意最甚。
耳边猎猎寒风呼啸而过,她听来怎么都像是大自然的嘲讽。
她多希望现在有一个人能过来救救她——不管是谁都好。
许是消失得太久、抑或是楚照内心祷告见效,翠微如今仓促赶回青居院中,在门口便看见了让人震惊的一幕:
一左一右,端站着两位女子,水墨伞沿,将二人与一帘风雪隔断开来。
左边那位自不必谈,大梁最高贵卓绝的女人,长身而立,挺直如高山雪松;另一位虽说是她的侍女,也不见多少卑怯。
破败大门因风吹雨淋,又兼以年久失修,只需堪堪在门口一站,便能看清院中景象。
翠微不敢靠近,只是好奇这两位站在那里作甚。
她们站着,她也站着。
卫云舟刚刚瞧见楚照独饮雪水不止,一杯接一杯的时候,烟眉便不禁轻轻挑起,她凝神似在思索。
旁边的举荷可没有这么耐心,她目瞪口呆地看完全程,小声道:“公主殿下,那楚二殿下......有言在先,我不是冒犯他,他是不是因为死了哥哥失心疯了?”
卫云舟眸波微动,却也没有开腔搭话。
举荷脸上表情风云变幻,“只不过,我上次听说,楚二殿下说他们皇室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宿疾病灶?可不会就是这个吧?”
她虚虚眯了眼睛,嫌弃之情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翠微刚刚打定主意,好容易蓄积起勇气,过去便听得举荷说她家殿下坏话。
翠微心下一阵无语凝噎,虽然这几日相处以来,她的确觉得自家殿下好像有些问题毛病。
但怎么说,她也不该在这里偷听别人骂她家殿下呀!
于是她决定咳嗽两声,提醒一下这大言不惭的宫女,有人来了。
然而举荷就像是说上瘾了一般,她忽地就灵光一现,快言快语:“我想起来了!之前太子殿下带着楚沧过来抓人的时候,不就是口称什么巫蛊娃娃么!”
“而且啊,不是真的把巫蛊娃娃找出来了么?我看这楚二殿下,一定是被那巫蛊娃娃害的......简直就是神志不清了!”
这忽然一声,倒是惊醒了翠微。虽然很难启齿,毕竟这个人刚刚还在说她家殿下坏话,但是翠微又觉得合情合理。
还真是,不然怎么解释她家殿下这几日来的转变?
不过翠微到底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咳嗽了两声,提示她的存在。
举荷这才终于止住了嘴,她诧异地回过头来,正巧看见翠微。
来人如今披着斗笠蓑衣而归,一身绿意白雪交融。看样子,像是青居院中的人。
举荷未免有些尴尬,便道:“姑娘是青居院的人?”
“是的,小女名唤翠微,是二殿下的侍女。”她答道,“参见公主殿下。”
举荷脸上嫌弃与同情并重:“走吧走吧,我们正好一起进去。”
卫云舟终于有所动静,此刻她点点头,算是应允同意。
举荷一边调整打伞姿势,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往院落里面走去。
翠微哪敢多言,只是跟在后面,一边担忧着急,不知道这公主为何又来这青居院中?
怪异的是,翠微踏进门槛后,院落里的风雪似乎小了些,正巧方便她抖落笠上雪花。
碍于公主驾临,她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大声嚷嚷——从前的青居院,楚照不能讲话,院中唯有她一人声音而已。
她偷偷用眼睛去觑门口,打算让卫云舟和举荷二人稍事休息,她先去叫楚照。
毕竟殿下有午睡的习惯。
咦?等等,殿下怎么坐在廊庑下面?
翠微不禁睁大眼睛:殿下手中还拿着一个杯盏,似在摩挲把玩。
刚刚那位侍女也说得没错,大风大雪天的,真有人拿个破杯子出来站在外面吹风么?她家殿下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
楚照忍着哆嗦,微微岔开双腿,遭受着罩面寒凉把玩摩挲那个杯盏——这样的姿态,够不够风雅?够不够有上位者的姿态?
她刚刚窥见那熟悉人影,脸颊就觉一阵燥热,于雪地中枯站了片刻便觉不妙,干脆回身拖把椅子坐在廊庑之下,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这个杯子的纹路,崎岖不平,纵横交错,有什么好看的?楚照也不知道,但是她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就像上次的胡诌一样,这一次,楚照选择扮演一位风雅之士。既然是风雅之士,喝完雪水再对着一个破杯子出神,也是情有可原的。
楚照弄不清楚为什么卫云舟又来这破地方了。
难不成是看上我了?楚照一哆嗦。没道理啊,之前系统还剥夺了她的主角光环,公主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又没有作者在旁边下降智设定。
“我求您了赶紧过来吧......”冰天雪地冻得人直哆嗦,楚照一边颤抖一边祈祷,好在而后大雪竟然慢了下来。
她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水墨伞沿倾泻下积雪,转瞬间,轻轻跫音叩响,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促音:“公主殿下驾到——”
楚照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放下手中杯盏,眼波清凌,她粗看一眼来人,便立刻站起身来,低眉顺眼,拱手拜见。
然而,她略微张口,喉间灼热即刻卷土重来,好在刚刚饮雪,稍微舒缓了痛意。
“质子楚照参见公主殿下。”
好久没有一句话说这么长过,楚照心中一阵暗爽。
有病是有病,但是代价是能好好说话,倒是值得。
她的嘴角扬起高深莫测的弧度,就像一个旁人不懂她隐逸雅量的高士。
她装得很尽心。
翠微匆匆赶来,未曾听到楚照出言,她按习惯仓促开口:“公主殿下,我家殿下难以说话,还望您......”
“不用,”卫云舟却忽然开口,“他刚刚说过了。”
“啊?”翠微脸上又浮现惊愕表情,然后狐疑看一眼楚照,后者则是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的交流就到此结束了。
楚照生得更高些。只不过卫云舟还未让她免礼,她也只能就这么低眉顺眼地站着。
十分乖巧的同时,也十分滑稽。
楚照的内心是崩溃的。
楚照:为什么她总是来找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系统:女主毕竟是主角剧本中的重要角色,您很多剧情与她相关,这是正常的。
楚照悲不自胜,她明明已经想法设法远离卫云舟了!
她明明是让陈贺去找太子,怎么找来这个姑奶奶?
心里捶胸顿足,面上还得保持光风霁月。
举荷和翠微两个人,早就收了各自伞具雨具去一边了,唯余下二人相对而站。
楚照不敢抬头亦不敢直视,那股杜若馨香却若有若无地掠过鼻尖,撩得她发痒。
落雪簌簌无声,想那红梅又摔落了几朵。
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间变得诡异起来。二人空间隔着女男大防的距离,宽阔中更容易漾起无形涟漪。
楚照心跳如擂鼓,她搞不清楚卫云舟在思虑什么,还不叫她抬头,她也只能局促站着。
“免礼。”清凉的嗓音溢出喉间,卫云舟终于说出了楚照梦寐以求的话。
“谢殿下。”
楚照如释重负一般猛然抬起头来,不意间却恰好撞入卫云舟清灵鹿眼。
她眉宇间照常有一股森然寒气起伏,眼中却失了往日的岑寂寒凉。
楚照惊觉自己失态,脸上沸意又卷土重来,她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刚刚氤氲的诡异气氛,如今逐渐浓郁开来。
卫云舟怔愣片刻,似是没有料到楚照突然抬头,眸中清灵染上层层暗芒。
她错开眼神,道:“本宫受太子之托,今日回宫时偶然记起,便改道此地。”
楚照也终于调理好了,面上含笑。哈哈,原来是踢皮球踢给了这个姑奶奶?没关系,她刚刚发疯饮雪也只有两个人看见,想必不会太影响她以后的深沉内敛大佬剧本,只要她躲着卫云舟就行。
“殿下兄长不幸早逝,作为友邦,我们大梁自然要多多关照。”说到这里,卫云舟才移回自己的视线,四目交汇。
这会儿终于正常许多。
楚照缓声:“那么......”
“大梁有相关律令,凡质子者都应该在京中质子府居住。只不过因为殿下的兄长例外,居于宫中。如今二殿下可以选择,搬去柏堂,抑或是出宫去府中。”
楚照想也没想,当然是选择后者,这样她才能够远离这位手段高明的公主殿下。
然而,系统如期而至。
“宿主,主角的剧本可都要在宫中进行,您若是去质子府中,先不论剧本完成与否,这女身恐怕不保。”
楚照沉默了。她一想到要和那么多男人相处,她就不行了;更严重的是,还会暴露她女扮男装,那就更麻烦了。
算了,于是。
“照既在宫中这么久,那便继续待在宫中,有劳公主了——”
“无妨。”卫云舟立刻应下,她微顿,清明视线却又和楚照交汇。
二人之间的气氛如今却又古怪地浓郁且化不开。
卫云舟敛眸,纤长卷翘的羽睫在眼睑投射下弧形阴影。她不再说话,伸出手来招呼了举荷,示意离开。
举荷连忙殷勤撑开伞,搀扶着卫云舟走下覆满白雪的石阶。
楚照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卫云舟逐渐远去,快要隐于雪幕之中。
水墨伞沿下,雪白衣裙迤逦。大雪纷扬,唯伞下其人端庄而不知冬。
夕阳向西坠去,逆光交错中,卫云舟的背影清隽成油画。
天幕斜压,似在为她低垂。
楚照看得入神——这到底还是原书大女主,凤傲天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她真的玩得过她吗?感觉会被玩死。
楚照仰头看天,流云飘忽不定,她在默默盘算自己要到什么剧情才能独当一面。
至少,要少和这位原书大女主扯上关系——没有光环,她强行做什么都觉得扯淡。
这公主几次三番地过来找她,莫不是已经开始着手报复她了?
楚照直哆嗦,害死凤傲天大女主的恋爱脑对象......哎哟。
忽然间一阵寒风吹过,楚照又剧烈咳嗽一声,“哎呀......这天气怎么时好时坏的。”
“谁知道呢,不过今天我们青居院又见到太阳啦!走啦走啦,快进房子里面去,您脸都冻红了!殿下,你怎么还不高兴呢?我们马上就要搬出去了!”
“刚刚公主答应了说去柏堂!”翠微兴高采烈。
聒噪的还不止翠微一个人,举荷那边撑伞出去,也碎碎念开来,卫云舟只是偶尔点头。
待卫云舟踏上脚凳的时候,举荷收伞,顺便看了一眼卫云舟,发现她耳尖有一丝极淡的绯红,便只当天气太冷,随口念道:
“殿下,赶紧回去吧,您耳朵都冻红了!”
以往她这么念叨,卫云舟都会谢谢她的关心。
但今日不一样,凳上纤足搁置片刻,然后才很快移去。
公主没搭理她。
举荷:?
她说错什么了吗?
车夫在旁边催促:“举荷姑娘,你还上不上来了?老夫可羡慕你,能和公主殿下一起出行!”
“这就来,这就来。”举荷忙不迭回答,不再思索,跨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