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什、什么都没说错,也没做错啊。
难不成是因为没有把那铁匠铺的来头给她说清楚?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帮卫云舟了,这种事情,当然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于是,楚照还特地肃容沉声,将那潜维头的来历都说了一遍。
这完全就是自爆家底的行为——不是最高的信任,她哪里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已经找不到比她还真心的人了。
可是卫云舟居然还是没有反应,依然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面,时不时地“哦”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她终于抬眸,眸中清明,“你来长年宫,就仅仅是为了说这些吗?”
还不够吗?
楚照牵了牵唇角,仍是不明白。
她看见对面的人,因着无聊一般,冷白的指骨执起了筷子,开始无目的一般地敲着桌面,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然后,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你进出宫中一趟,难道没有见到什么人么?”
见到什么人?楚照立刻就想到那些推箱拖箧、搬运的宫人,都在为太后娘娘的千秋宴做着准备。
她说了。
“嗯。”卫云舟沉声。
楚照:?
不然呢?不过看她目前这个反应,楚照就知道自己没有说对。
她抓耳挠腮了片刻,终于是想清楚弄明白了,然后心中一阵了然。
她进宫的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子哥不是也跟着进来了么?陈贺甚至还专门给她说了。
她犹疑片刻,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然后,她看了卫云舟一眼。
如果,如果这事是真的话……
但是这事不会是真的,上次卫云舟还说过,不喜欢她也可以——明明就是仅限于合作关系而已。
而且,楚照还有一个秘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听懂了,但是她还是不想表现懂。
楚照索性装疯卖傻:“是什么人?”
难道非要她说明?眉峰就在此刻蹙起,卫云舟声音依然冷:“阁下没见到那些公子么?本宫都还见了不少。”
她故意在后半句上,加重了音调。
人家话都说明到了这种份上了,楚照心知再装疯卖傻也不好。
她微微吸一口气,她们是盟友关系。
“哦,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一般,“我看到了。”
“看到了?”
楚照尴尬地笑着:“我听人说了,是太子殿下执意张罗的嘛,又不是您愿意请的。这种终生大事,当然要您自己来决定。”
雷区蹦迪,莫过于此。
“本宫的盟友,就只有这一句话想说吗?”卫云舟脸上的笑意愈发不真切。
她的一只手压在檀木桌上,另一手则覆在衣裙上面,紧紧攥握。
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这话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眼前这人,不愿意罢了。
楚照打哈哈过了:“只要您不愿意的话,太子殿下莫非能强迫不成?”
“嗯。”卫云舟淡淡应声。
攥握的手已然舒张开来。
没关系,总会有心甘情愿的时候的。
她的眸色暗沉下来,倏然间看向对面人的绯红的耳尖。
既然选择装疯卖傻,还不和自己耳朵说好么?她嗤笑一声,眼底晕开浓稠化不开的色调。
“还有什么事情吗?”楚照好容易才让自己的声音,勉强去除了些颤音。
“没什么。”卫云舟倏然间站起身来,拂了袖子道,“你在这里等候吧——本宫去看看那蓝色药盒。”
楚照惊喜:“还在?”
“嗯。”古井无波,翻腾不了一点点的波澜。
楚照知道自己刚刚乱说一气,又惹她生气。
可是她不能不这么说,她紧咬牙关,忽然又叫住卫云舟:“殿下,我同您一起出去?”
“不用了。”声音又如同云山雾罩,飘渺朦胧,“上次的事情,本宫还记得。你去书案边上吧。”
啊啊啊?书案?上次?楚照瞳孔地震。
真要扫盲啊?她失语,瘫倒在椅子上面。
卫云舟走出殿外,那宫人看她面色凝重,吓了一跳,惊讶问道:“殿下,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她口气依然冷淡,冷得宫人发颤。
她自己收拾了那东西,自然要她自己去拿。
拉开抽屉,从最中间一层取出那蓝色的药盒,旁边还放了一个金锁。
只不过,后面那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她的——如果是她的,她也应该问了才是。
阁楼中灯光晦明不定,勾勒出卫云舟清绝的轮廓。眼中,情绪深深浅浅化开。
“我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其间当然也包括你。”她低声,细语呢喃,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不在场的某个人听。
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耗,耗得起,她要她心甘情愿。
在回水月殿之前,她还要去书房再拿些东西来。
“哐啷”一声,楚照看到那如小山一般堆叠起来的名家书帖,在她面前轰然落下的时候,她傻眼了。
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东西?
她不就是写得糟糕、有点像狗爬,至于给她弄这么多书帖过来吗?
她艰难地开口,对上卫云舟那双完全不怀好意的眼睛:“殿下,这,这不好吧?”
我只想做一个文盲。楚照好无语。
“没什么不好的啊,”卫云舟笑眼盈盈,语气上扬像是欢愉,“要学嘛,就得学名家的。”
“名家的?我学了名家也不会变成名家的啦,”楚照支支吾吾,试图逃避被扫除的命运,“再说了,要学还是要学喜欢的类型……”
卫云舟追问:“喜欢的类型?”
“对啊,我看殿下上次写的就不……”这句话倏然而止。
楚照噤声得很快。
嗯,要挑喜欢的写,觉得卫云舟写得不错。她还是闭嘴为上。
轻渺的笑音,又渐次溢出:“我怎么了?”
“没,没怎么,哈哈。”楚照打着哈哈。
“哦。”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卫云舟也没有追究,“没事,现在时候还早——我的盟友,你就好好练习吧。”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她忽然又靠近在楚照的耳边说话,温热的唇息,徐徐地刮过她的耳廓。
很好,现在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文盲了。楚照好容易没让自己松开笔。
然后,卫云舟又极具恶意、不留情面:“这一沓纸,希望能写完——看到你的进步。”
那一沓纸的厚度,足足有半个指节之厚!
楚照两眼一黑。文盲也是有脾气的,她也是要发怒的。
然后卫云舟就微笑着离开了,她手上,赫然就是那一个楚照朝思暮想的药盒。
“既然已经说好了,那就要做,等会儿我过来检查——若是合适,我就将这东西还给你了。”
忍着喉痛,药近在眼前都不能拿。但是楚照只能应下。
“要到什么样的水准呢?”她好奇。
“我的标准,”似是不完整,卫云舟还补充了一句,“我来决定。”
你来决定——这是霸王条款啊。楚照无言。
分明就是报复,上次教什么握笔,那种情况下,手都是软的,怎么可能记得住?
但是卫云舟……楚照掀眸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走出去了。
不和她待在一起,给她搞来这么多的名帖,又什么都不教。
这种对待,楚照当然是要发怒的。
可惜,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很快就乖乖地、一本本地翻开那些书帖。
虽然欣赏不来,但是心中却鼓荡着一股油然而生的敬佩之情。
这些名帖,里面还有不少真迹,上面有些密密麻麻地还盖满了前朝皇帝的章印。
就算不是真迹,也是名本。卫云舟居然就这么把这些东西拿给她了?
虽然是报复,但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大概还是同上次收到的那张信笺一样,上面龙飞凤舞写下的“还”字。
近似甜蜜的报复。
楚照没出息地笑了两声,然后开始十分小心谨慎地翻阅那些书帖。
写也可以写,学也可以学。但是她偏偏就是不想动。
翻呀翻,翻呀翻。里面有些书帖,里面还间杂了些描红用纸,看泛黄又发白的纸质,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鬼使神差地就幻想出卫云舟年幼时,一笔一画练习字帖的样子。
其实她挺好的。楚照一只手翻着书帖,另一手转笔,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有些事情她不能想——这是关乎她身家性命的事情,说什么也不可能告诉别人。
但是她心中偏偏就燃着一团怒火,老是被她的盟友欺负也不太好吧?
报仇自然谈不上,她只能讨好,毕竟她是一个喜欢以德报怨的人。
相当有骨气。
她决定好好练习一番,但是逐渐变成了对着书帖乱翻。
忽然间,书帖中滑出两张纸来。
她刚刚翻了那么多,经常翻到未曾用过的描红纸——但是这一次不一样,里面工工整整地写了好多字。
楚照俯身,捡起那两张纸来。
她瞳孔微缩,旋即就变成喜悦。
看看她发现了什么东西,这是殿下小时候写的嘛。
虽然一笔一画,比之现在显得稚嫩——但那股子端庄遒丽的劲,如她人一般,倒是从一而终的。
刚刚卫云舟临行前所说,还言犹在耳:“我的标准。”
楚照终于提起了点兴趣,她拿起笔来,沾了墨,拿来描红的纸,对着那两张至宝,开始了自己的书法创作。
照着您写过的写,这还不是标准么?她写得发笑,笔尖滑颤了好几次。
没事,反正都是描了,不说全部,六七分还是有的。
她一连写了很多遍。
终于,大功告成,她等待接受检阅了。
她并没有等候太久,等到日薄西山,暮光霞色一片橙红铺满窗前时,她的书法老师来了。
“练得如何?”她语气平淡,好像今天没有开心过,也没有伤心愤怒过。
“还行吧。”楚照打着哈哈,书案上她精心模仿的纸,如今并未翻到正面。
只能从背后看出墨痕。
卫云舟轻轻挑眉,伸出手来,按住纸张。
“给我看看。”她道。
写了这么多,还算是态度良好?她没来由地想着。
自卫云舟进来伊始,楚照便觉得心跳不已,现在已经汗湿津津,她不安地磨着桌椅。
她能不能顺利拿到药?
卫云舟拿到手的是一沓。
张张都是相同的内容,楚照还颇为心机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如此观之,便能够看出每一张的进步了。
二人靠得很近。那股独属于卫云舟身上的馥郁馨香,又开始缭绕在她的鼻尖。
喉鼻相连,楚照不敢吸气,战战兢兢。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落针可闻,除此以外,便只能听见翻动纸页的声音。
“笔,给,我,刚刚写字用的那支。”声音清薄,像是雾气化开,清灵入耳。
又要教我?楚照没有迟疑,将刚刚用过的笔递给卫云舟。
然后,头就被这支笔敲打了一下。
“嗯,好学吗?”
————————
楚照:我好聪明。
卫云舟:……傻得冒泡。
to卫姐:学你写字怎么不是一种甜妹,你打她干嘛啊啊啊——
日万轻轻松松啦(9/1x?)反正写不完先不数了
明天是下午更新!!
今天是真的在线日万,大家发现我的时速了嘛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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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敲击的力度自然不是很大,只不过是拿笔的后端轻轻地打了一下。
但是打了就是打了。
楚照想也没想,便立刻一脸委屈地捂住刚刚被打的部分,说道:“明明就认真写了,怎么还要挨打?”
卫云舟未有说话,二人沉默顷刻。
终于,她缓缓开口道:“又不是因为你认真不认真。”
“不是认真还是什么嘛?难不成你是对我找的这位老师不满?”楚照开始胡搅蛮缠,然后转过头来,抬眸一脸真诚地看着卫云舟,“可不可以把药盒给我了?”
看到那一双真诚且可怜巴巴的眼睛……虽然心里面明明知道是演的,但是卫云舟心中还是不免一动。
她微微怔愣片刻,但是马上答应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可以是可以,”她轻轻道,“但是先回答我,你怎么不学这里面的书帖,反倒是找到这个的?”
她将那一沓纸放在书案上面,后半句话说得隐晦含糊。
认出自己写过的字,对于卫云舟来说,再正常不过了——她也不用点明了说,而且楚照能够模仿她写这个,肯定知道这代表这什么意思。
看着上面有些笨拙但还是竭力模仿的字迹,卫云舟不禁心中一动。
她记得明明很清楚,刚刚走的时候,楚照对她说过的话。
那句话,楚照还说得倏然而止了。可惜她什么都记得。
她唇角微动。
既然是你亲口说过的,那本宫问上一问,也没有任何问题吧?
楚照还在解释:“我刚刚对着书帖一阵猛翻,然后就翻到了这个。”
卫云舟故作严肃道:“我走之前应该说过,让你练这些名帖吧?”
事情果然如她预料的一般发展。
楚照又开始信口开河:“公主殿下的字难道比这些人差吗?哪怕是小时候写的,也见仙风道骨、苍劲有力、遒丽端庄……”
虽然知道她惯于如此,但是任谁听到赞扬,都会开心。
只不过卫云舟要的还不仅仅是赞扬这么简单。
她笑了起来:“你当真这么觉得?”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楚照所坐的另一边,开始翻动那些堆叠起来的书帖。
沙沙的、指腹同书页摩挲的声音开始作响。
听起来像是忽然穿过的风,吹得窗台边上的绿叶响动。
如今夕阳西下,二人所面对的窗台正好朝西,日光斑驳,将二人在半是霞光半是晦暗之中。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楚照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笔,只是侧过头,一直听卫云舟翻动那些书帖。
“我当然这么觉得啦,”楚照老老实实地答话,“如果我不这么觉得的话,我学你写字做什么呀?”
她这次,倒是老老实实地承认学我写字了。
轻渺的笑音再次响起。
楚照莫名觉得不安起来,她刚刚说的都是挺对的话吧?怎么卫云舟又开始笑了起来?
一定是她刚刚说的实在是太好了,说到了卫云舟的心坎上面,她才会这么满意地笑。
胆战心惊,但楚照还是又多问了一句:“”
翻动了一会儿书帖,卫云舟终于找到了那两张“原本”。
上面的字还是显得青涩。
转笔处的飞白,还有那深深的一钩,忽然就把她钩沉到记忆深处之中。
不用抬头,她可以轻轻松松地看见桌案上面铺满的霞光,连砚台上面都泛着叠错的金光。
一如她和自己母亲待在一起的那个午后。
就是在那个午后,她提笔写下了这两张纸,只不过还是未能得到母亲的肯定……
“母后,你看我这次写得怎么样?”稚嫩的小童无非是几岁年纪,她咧着嘴巴冲着母亲笑。
母亲面带倦容,只是安静地坐在小女孩的身边,闻言之后,这才看过那两张纸:“嗯,写得比上次有进步了,但是还是可以再练练。”
“为什么?”
小女孩自诩聪明有悟性——她向来是这么觉得自己的,她适才认认真真地写了这么久,不会没写好。
母亲只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并没有给出具体的理由,反倒是将那两页纸放回了书帖里面,说道:“总之是不行的,你还年轻,还小嘛,还有很大的进步的余地……况且,你要是拿去给你的父皇看,他也会这么说的。”
小女孩嘟囔了几句,默默地将两张纸收了起来。她将两张纸夹入某本书帖里面,深深压住,从此再不启封。
只不过今日居然被她找到了。
卫云舟眸色一动,这才从遥远的记忆之中抽离出来。
刚刚楚照也问她原因,是不是?
“比之前有进步了,”卫云舟淡淡一句,“只不过还是有进步的余地。”
记忆翻腾,仿佛海暴一般顷刻侵袭,霎时间就将她吞没。她几乎是被指引一般,说出了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话。
话一出口,卫云舟忽然就觉得有些后悔。
有进步的余地,在她看来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但是听者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楚照刚刚还在提心吊胆,心想自己这个时候投机取巧,别不是撞到枪口上面去了——但是卫云舟刚刚居然夸她有还进步的余地诶?!
这实在是……太好了。
果然不练这些又厚又看不懂的书帖是正确的。
她笑嘻嘻地抬眼,头往旁边仰过去,看见一脸若有所思的卫云舟:因着思考,眉峰微微蹙起;樱唇有些微上扬的弧度。
仪态仍然端庄,雪白的天鹅颈前面,明珠清辉流溢,反射出霞色日光。
哎呀,她到底要戴到什么?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楚照心中倏然一紧,不过她还没有得到卫云舟的更多答复,只是依然抬头,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尊师重道嘛。
“既然写得不错,那也应该是很厉害了?”楚照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而且您刚刚又说了,是按照您的标准来——”
听闻此言,卫云舟脸上浮过一丝诧异:“写得不错?”
她刚刚有这么说嘛?为什么楚照怎么理解她的话?
“呃,”楚照忽觉眼下是自己在给自己贴金,她打着哈哈道,“对啊,这‘原本’就写得非常不错嘛,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看的。”
吹牛不打草稿。卫云舟淡笑一声:“哦,那你见识是不是太少了,以后要是见到别人大书法家写的,怎么办?”
文盲还讲究这些啊。
楚照撇撇嘴,一副市井无赖气息:“我就乐意没见识……看了殿下的,其他人的我都一概不看了。”
卫云舟终于被她逗笑了,忽然想起刚刚的事情来。
她去对面的席上坐下,伸出一只手来,撑着自己的头。
袖口倏忽滑落,露出里面修长莹白的耦臂。
卫云舟单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盯着楚照,眼尾因高兴而上翘起弧度来:“好吧,这可是你说的——除此之外,其他人一概都不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在卫云舟说来,怎么就觉得有些其他意思呢?
楚照的意思明明就是书帖。算了,但是无所谓。
她顺着卫云舟的话说下去:“当然!”
然后她又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卫云舟,眼睛中充满了求饶:“字也写了,承诺也做了,殿下能不能放过我一马?”
能不能赶紧把那个蓝色的药盒还给她!!!
找不到钱霖清,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嗯,”卫云舟答得疏冷,拿出那个蓝色药盒来,铿然一声放在桌子上面,“就在这里。”
一见梦寐以求的药盒,楚照立刻两眼放光——她伸出手去拿。
手马上就要碰到药盒,就在咫尺之间的时候,一只修洁的手却突然又按了回去。
冷白指骨,在将夜的天色下愈发白皙起来。
楚照:……
她抬起头,对上卫云舟似笑非笑的眼睛:“等一下,别这么急。”
玩不起别玩!!!她微恼,但还是心甘情愿地收回了手。
“怎么了?”楚照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卫云舟说得煞有介事,“今天下午,走之前,你说了一句话。”
呵呵,我说的话可多了。楚照强颜欢笑:“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要练的书帖,都是练喜欢的人的?”
这句话,卫云舟说得极慢极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面挤出,再慢慢地往外面迸。
楚照的耳尖霎时染上霞色——窗外的天色降落,却不意间落到她的耳边。
“啊。”她张口结舌,“当然啦,要是不喜欢,谁练啊?”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
练字就像读书,不喜欢谁接着写谁接着看啊?但是从卫云舟嘴巴里面说出来,她怎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她今天下午的怪话,似乎都有点多。楚照心中略略不安。
“嗯,原来是这样,”卫云舟忽然起身,身影骤然如山,她缓步移到楚照身边,然后微微躬身,在她的耳边细语呢喃:“既然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喜欢我才对着我的字练习的?”
温热的吐息,由上而下地覆盖了她最敏感的耳廓。
最让觉得楚照觉得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说什么血流逆流,五内翻腾,五脏六腑霎时下沉都不为过。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音。
楚照顿感自己四肢无力,她微微侧头,眼前人的花容娇靥,骤然放大。
纤长卷翘的睫毛,流光潋滟的清眸,如孤峰一般高挺的鼻梁……
她们距离如此近,近到仿佛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嗯,我说对没有?”长眉轻轻挑起,像是蓄满恶意又像是绝对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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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呃,对,对,”因着某种特别的原因,楚照的答话相当可疑,“这普天之下,大梁有谁不喜欢公主殿下啊……”
她自认为,自己答得完全没有问题——毕竟卫云舟是大梁的公主,大梁还没有统一中州,普天之下,自然是有些过了。
但是卫云舟偏偏就咬中了这个字眼:“所以,你是雍来的——你就不喜欢?”???
她再度被哽咽到无语,只能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欲哭无泪,楚照已经想象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局。
“你没有这么说?”卫云舟的语气像是非常不解,“所以应该怎么说呢?”
她忽然间又靠近了点耳廓,清音丝丝缕缕,不仅仅是撞入耳朵里面。
没办法,摆在楚照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而已,如今她口中能够说出来的话,也就只有一句而已。
“我当然是喜欢殿下啦。”
她一口气特别快特别迅速地说完了这句话没有给自己留下喘气的机会。
说得实在是太快了。
卫云舟直起身,微微叹了口气。
楚照心里面又是咯噔一下。
她怎么又在叹气?!
看来今天这事情应该是没完没了了。继被迫表白之后,她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楚照左手撑起脸颊,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朝着右边望去。
避开左边的人,是她的当务之急。
“说得太快了,没听清楚。”声音清灵,但是明摆着就是要再占她的便宜。
很快嘛?明明不快。
气氛愈加暧昧,楚照体感周遭温度都在上升。可靠的推测,是凭借她的脸红把温度烧上来的。
她只能别过头,盯着卫云舟:“我、当、然是喜欢殿下。”
前面还有意识地停顿,到了后面还是像奔逃一般,说得飞快。
卫云舟:……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还是先等等,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现在可以了嘛?”楚照一脸恳切,虽然还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卫云舟,但是右手已经伸了出去,摸到了那个蓝色药盒,冰凉的触感一下子让她清醒了不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走了哦?”
赶紧逃是楚照心中唯一的念想。
拿了这个药盒,她马上就要踉踉跄跄地逃出去了。
但是她的书法老师毕竟严厉,没给她这个机会。
“还不太行吧,今天我还没有亲自指导。”卫云舟的唇角翘起的弯弧,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一直没有压下去过。
言外之意相当明显,楚照还有一“劫”需历。
卫云舟走到楚照的身后,话音带笑:“现在还不算晚,还有点光亮,不会有鬼出现。”
楚照:……
怎么她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怕黑有什么错。
“拿笔吧。”声音温和,不带平素的张扬。
楚照乖乖听话,拿笔蘸墨。
细腻的手已然覆上她的手,但是这次书法老师的心思一点都不纯粹。
她完全是故意的:谁这么教人啊!
细腻的指腹摩挲过楚照稍微粗粝的指节,酥酥麻麻的触觉,从手部开始覆盖蔓延向全身。
楚照完全使不上劲,她只能看到莹白嫩滑的手,还有由凤仙花染红鲜艳指甲。
她紧紧扣住她的手,像是指尖的缠绵。
楚照大气不敢出,这次卫云舟说了什么,两人又写了什么,还是同上次一样……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教了也是白教。
当然,或许这位心怀叵测的公主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教会她什么。
毕竟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终于,暝色四下,一弯新月从房间另一处照进屋中,月光泛着幽蓝色。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是结束了。
卫云舟终于肯松开楚照的手,还颇怀别意地在旁边点评:“嗯,和上次一样,带着写就会写。其次,手还是很容易出汗嘛。”
不出汗的人才奇怪了。
楚照嘟囔两句,她可不仅仅是手掌心出汗这么简单。
她站起身来,转过头,目光微微下移:“所以,殿下,可以我的药盒还给我了吗?”
因着心跳剧烈的原因的,今天她的大半个下午,都无暇去顾及灼热的疼痛。
卫云舟颔首:“当然可以——只不过我再多问一句,这里面是什么?”
“是我的药。”
卫云舟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这人莫不是傻了,药盒里面不装药,还想要装什么东西?
然后楚照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赶紧为自己找补道:“是治喉咙的药。”
卫云舟眼中出现异色:“你的喉咙……还没有好么?”
对于楚照患有喉疾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也曾听闻宫中太医说过,这喉疾或许同所用的炭火有关。
故此,她才会在那一次给宫中所有人赠礼中,将金、银丝炭送给楚照。
之后她看楚照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也没往心里面去。
“没有。”楚照苦着一张脸。
卫云舟若有所思:“还没有好的话,你去看看太医吧?”
楚照下意识地就拒绝了,毕竟是太医,她是一个别国来的质子,这种事情感觉还是别扭。
听到她的拒绝,卫云舟只是挑眉表达疑惑。
楚照解释:“这……在下是雍人,麻烦宫中太医恐怕不太好。”
卫云舟脸色由起初的疑惑,立时转变为了了然:“这样啊,那我陪你去便是。”
楚照:……??
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但是她看了看卫云舟的眼神,把准备解释的话吞了下去。
是的,如今卫云舟的眼神,不是喝醉后的迷离,也不是端坐高堂上的凌厉,也不是故意要撩拨她时的娇憨媚态……
她盯着那双清灵的眼睛,找到了最贴切最合适的形容词:神女。
怜悯世人、普渡苍生的神女,为了照顾一个只身来到敌国、可怜巴巴染上了喉疾,一时半会儿却解不了甚至不敢自己去看医生的可怜质子。
我服了。楚照无语凝噎,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要是继续解释下去,只会让某个人越来越兴奋,让她觉得她肩负的责任很大。
算了,楚照干脆地别过:“那,公主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她试探着开口,语气非常诚恳。
毕竟卫云舟不是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放人走的人,楚照已经习惯了,多求她一次。
出乎意料,卫云舟居然没有挽留她:“既然这么想走的话,那你就走吧。”
这话说得十分浅淡,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楚照预想之中的挽留。
楚照猛地想抽自己,她今天下午蹉跎了这么久还不够么。
她笑嘻嘻地同卫云舟告别,还极其刻意地说了些“感谢恩师”的话。后者也报以微笑,居然还招呼她再来。
指缝穿插,指腹摩挲缠绵,双手交覆汗津津的感觉,一下子就从语言跳脱成了实感。
楚照心道还是算了,她再也不来学什么书法了,只不过明面上她还是答应了。
如今后殿黑灯瞎火,除了青蓝色的月光,和流溢光辉的明珠,再无其他能够发亮照明的东西。
盯着那颗明珠,楚照再度欲言又止。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先走了。
等到千秋宴之后再说吧。她默默想道。
走出水月殿,那倚靠在柱子上面昏昏欲睡的宫人,忽然就惊醒了一般:“呀?楚二殿下,您今天晚上居然出来了?”
“现在您要去什么地方?去洗澡吗?”
明明她刚刚出来的间隙,已经吃了一颗药,怎么她现在还是觉得喉咙堵说不出话来呢?
楚照只是尴尬地扯动了嘴角:“没,我要回去了。”
宫人惊讶,虽然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楚照只是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无非就是……她为什么不留宿长年宫罢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留宿长年宫啊!说起来,楚照还是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充满了好奇。
诡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腾而起。那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不知道。
只有卫云舟知道。可是楚照又不能直接去问她。
难不成卫云舟发现了她是……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楚照无情否决了。
不太像,人家不是言情文大女主么,不要崩人设啊——她还是回去了的好。
披着溶溶月色而归,今日柏堂门口,照例有两个人在门口等候她的归来。
和往常一样打过招呼,楚照走进院中。
只不过,这一次不同往日,她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
她翕动鼻尖,试图寻找气味的来源,很不巧,一声扇动翅膀的声音,验证了她的猜想。
鸡,来,了,还有很多只。
楚照无语,看向旁边一脸严肃的红枫:“这是你今天去抓来的母鸡么?”
“是的,我是在东门菜市场买的,这一群母鸡是由专人养殖……”红枫一板一眼地介绍起这一堆母鸡的来历,包括它们的价格,还有这批母鸡对于催开芍药是多么多么地有用。
“殿下,按照书上所载,这些母鸡,您要亲自喂养七天。”
她尴尬:“我亲自喂?”
挺好的,劁完猪还要养鸡,她喜欢种田。
“是的,您得亲自喂,不过这七天,您自己选择就好,”红枫还是那么严肃,却说着楚照以为最不着边际的传说,“剩下的日子,我会替您好好打理的。”
“好。”楚照应声。
她今天好累,虽然只写了两张纸,但是她还是觉得很累。
湿汗涔涔的感觉,自她踏出水月殿的门槛开始,就一直未曾断绝过。
对了,今日卫云舟可不仅仅是告诉她要练字——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她忽然想起,便随口问了红枫一句:“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所说的……宴请京中公子那个宴会,是什么时候?”
“嘶,”红枫低下头,似在沉思,“好像就是三日之后吧?因为时间紧迫,要在千秋宴之前呢。”
只有三日的光阴——怪不得。
楚照心中豁然开朗,一片了然。
“发生什么了?殿下,您是不是要与会者的消息?我可以去打听。”红枫自告奋勇。
楚照本来无意,但是听了红枫如此说,还是答应了下来:“你去吧。”
————————
楚照:她占我便宜!
卫云舟:一般人都没有这种机会。
楚照:所以就不是占便宜了是吗?
卫云舟:……不然呢?
(2/3)晚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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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入春时节,春雨淅淅沥沥,吹开一树待绽的花苞。
只不过柏堂中的质子,还在为五月花期的芍药愁眉苦脸。
今晨还飘着纷扬的细雨,距离她从长年宫中要回那蓝色的药盒已经是三日之前了。
是的,今日就是宫中设宴款待诸公子的日子。所有人都知道——从今晨起,就有接连不断的车马而来,停在阙楼之外,接受了全身检查,这才入了宫中。
这些人,均是京中青年才俊,人道个个风流,玉树临风……共同点,则都是尚未婚配。
他们从马车上下来,互相对望一眼,嘴角勾起笑来,似在诉说多年的心愿。尚未婚配是真,只不过论起动机来,则不一而足。
迫于家中压力而尚未婚配、或是蓄意已久的尚未婚配。可是,哪怕是后者,都还有许多值得说道的地方。
自然有人对那天上皎月求之不得,直到今日;也有人野心勃勃,得陇望蜀。
除却这些世家公子外,质子府也来了一队车马。在深浅的雨帘中,他们也从马车上面下来,互相致意问好。
同样是质子,人家都殚精竭虑,怎么就自家殿下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呢!红枫不悦皱眉,这一切,她全部看在眼里。
楚照晨起,她今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上次给她拿来一本什么《奇技淫巧》之后,她便只在每日中多加了一项活动:养鸡和取蛋。
春风吹斜了稀疏的雨幕,淅沥的春雨已然有了渐停的态势。地上被雨水洇透的青砖,如今也开始干了。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日头渐渐地高了,可是楚照还是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她如今甚至还在院中追逐那只“咯咯“”叫着的母鸡。
红枫终于按捺不住了,她便去寻翠微:“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殿下怎么还没有换衣服?没有换衣服就算了,她怎么还在追母鸡?”
翠微一时语塞:“呃,可能是喜欢吧。而且,在院中养鸡,不是你的主意吗?”
“我是让她养鸡,可是养鸡的目的是为了催开那芍园中的花,最终目的还是去讨好公主殿下啊。”红枫十分无奈,“这,今天,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衣服都不换一个的?”
“你看她对养鸡这件事情这么上心,证明肯定是对公主殿下有意思的……不然也不会这几天都这样了,”她又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但是,但是,今天明明就是最重要的日子,皇帝都要过来看,殿下怎么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翠微看起来相当无所谓:“哎呀,你是不是忘记一个可能性了?”
红枫不解:“我忘记什么可能性了?”
翠微笑嘻嘻道:“也许殿下她就是喜欢养鸡也不一定。”
红枫:……
得,她觉得翠微委实不靠谱——怪不得在她到来之前,二殿下的生活这么惨淡!
她不打算再和翠微说话,又记挂起楚照来。
随便套了件长衫,头发只是用一根素簪捆了……这都日上三竿,春雨下了又歇了!
只不过,自从上次回宫之后,红枫便对楚照生出莫名的更多敬意——她觉得,自家殿下应该是有自己考量的。
但是眼前的景况,她委实是捉摸不透:现在都这么晚了,她刚刚回来的时候,见了那些穿绣裳珠履、冠袍整齐的公子哥,从宫门鱼贯而入。
也许午宴会推迟,但是也不会推迟太久呀。红枫看着心里着急,她决定冒着风险劝谏一下楚照。
在这之前,她要再问问翠微:“你没有忘记给殿下准备衣服吧?”
翠微睨了她一眼,面上不屑:“我看起来有那么不靠谱么?肯定是准备好了的——我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殿下没有穿而已。”
“没有穿?”红枫皱眉,“哎,我现在过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在逗着母鸡玩,现在楚照又一脸认真、肃穆地站在鸡舍的外面。
她撩起了长长的袖袍,伸出手,往茅草堆里面掏蛋……
红枫彻底无语,她快步走近,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楚照旁若无人,继续自己手中的动作,她刚刚触碰到了一枚温热鸡蛋,“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她甚至还有闲心慢悠悠地反问!
红枫一脸悲痛:“殿下,你不要再关心这些鸡蛋了!”
楚照终于侧过头,盯着红枫:“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么?”
红枫无语,她不知道今日的楚照怎么这么死脑筋。
明明前几天还聪明着呢。
“先不说这个了,”她语速很快,“您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楚照用袖子拍了拍衣服,淡淡道:“知道,那什么折枝宴吧。”
折枝,折枝——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怪名字。楚照略略蹙眉,不知道是谁动了这么蠢的脑子,能给宴会想这种名字?
谁配?
“您既然都知道是折枝宴了,还是快点别管这些鸡呀蛋呀的了,今天我来给您收拾。”红枫苦口婆心。
“你不是说,要环环诚心,那芍药才会开么?”楚照置若罔闻,继续在水槽里面添水。
红枫面目抽搐,殿下不是死脑筋,是变得不聪明了,如今竟然变成一个痴儿了!
她叹了一口气,心生一计,便走出柏堂去
日头越来越高,太阳攀上了不远处摘星楼,霞光万道。
雨歇之后,青砖灰瓦上面的水分,也渐渐蒸干。处处鸟鸣啁啾,一片大好春光景象。
宫内一片热闹景象,少见过宫外男子的宫内人,如今奔走相告,纷纷猜测这未来的驸马会是何人。
红枫回来的时候,偶听宫人叽叽喳喳:“你说,这公主殿下啊……有没有可能尚驸马的可能?”
另一个立时啐了她一口:“瞧你这一天天的,还在长年宫中旁边当值呢!这公主殿下,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去侍奉驸马?”
“哎呀,可是我看今天进来的那些公子,也算是惊为天人……万一公主殿下就看上谁了,爱得死去活来呢?”
回答还是相当不屑:“惊为天人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公主殿下——她要是能去尚驸马,我赶明儿就从永清园里面的那个枯井里面跳下去,一头撞死得了!”
红枫只是默默地听了,不说话。这些宫人里面还是明事理的有,不过昏聩的也有。这靖宁公主,绝无尚驸马的可能。
她现在还要上赶着把自家殿下送去宴会上——这次宴会不露天举行,而在一殿中。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楚照不肯去。红枫心中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她请不动楚照的话,自然有人请得动。
她知晓宴会地点是在东明殿,常年用作宴席之用。
这种为公主挑选驸马的宴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在怀禾园中举行,便挪至东明殿中。
红枫刚刚走到门口,便见那些宫外来的男人团团围着,似乎是在簇拥着谁。
她只是瞄了一眼,听了一嘴,便知道这人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柳长安。
嘶,说起来,这人还和她家殿下有段见面的缘分……只不过,如今二人算是情敌了。
看那些人趋之若鹜,狂热追捧的样子,红枫心中有些忐忑,不过还好,那金锁还在,相信楚照一定有好好保管“罪证”。
她得找个什么人来,伪装一下。
忽然之间,红枫便被一个人叫住了:“叨扰,您是楚二殿下的侍者吧?”
她转头,发现竟然是举荷,不禁喜不自胜:“姑娘。”
举荷诧异地看了红枫一眼,确认她的身边没有别人,亦即是说,楚照没有跟着过来。
“您家公子去什么地方了?”举荷相当疑惑,还转头对着那边乌泱泱的人群使了个眼色,“这些人都来了,太子马上也要到了——”
言外之意,相当明晰。
红枫动了动嘴角,她总不能说,楚照还在院落里面照顾母鸡吧?
“殿下嘛,她今日有些不想来。”红枫觉得有些难言。
举荷却是笑嘻嘻道:“她还不来啊?今日她要是不来,公主殿下可有得伤心了。”
这可是卫云舟身边的红人,她都这么说,那么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对啊,”红枫作惋惜状,“您觉得这事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公主殿下伤心吧?”
“放心吧,我这就去转告给公主殿下。”举荷一脸无谓,辞别红枫,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她才不会让自己伤心呢。”
临走前,她让红枫放心,红枫赔笑着应下了。
东明殿正殿极大,高台玉阶之下,矗立了一块极大的山水屏风,刚好能将高台与宴会长桌隔开来——这屏风到时间是要撤去的。
卫云舟如今就坐于高台上,闭眼小憩,有一只手屈起指来,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咚咚,咚咚。
今天究竟能遇到什么事情呢?选定了驸马,什么时候就会成亲了吧?她默默地想着。
这戏,主角只有她和她就够了。
忽然听得几声足音,稍微显得急促,能够这么大胆进来的,也就举荷而已。
“殿下,”她开口,“有事禀报。”
“怎么了?”卫云舟仍保持小憩模样,未曾睁眼。
举荷看她疏冷模样,便道:“刚刚楚二殿下的那个身边侍者……说她到现在还没有过来。”
“不过来?”声音颇带了一些玩味,“那她想做什么?这驸马之位,还能凭空地到一个不在场的人身上么?”
举荷没回答这句话,只是又问:“殿下,那我,要不要现在就去请她过来?”
卫云舟倏然睁开眼眸,深邃如漩涡的瞳眸,霎时变得清明如许:“当然要去请她过来了。”
举荷咬唇:“怎么说呢?”
“按本宫刚刚说的。”卫云舟重又阖上双眸,继续小憩一般。
举荷了然:“知道了。”
东明殿正殿采光甚好,门槛处日光金影错落了满地。只不过,光线曲折进殿,便被那巨大的一块山水屏风阻拦,屏风能将其后人的身影掩盖得极深。
若是有人站在后面的话,屏风之前的人是看不大清楚的。
卫云舟的注视着屏风后面的图样,玉刻湖光山色,上面盛开簇簇繁花,粉嫩如新。
她垂首低眸而笑,心知为何那人不肯来。
自从那日,那人拿了蓝色药盒仓促而逃,却不记挂那只金锁后,卫云舟便起了些调查的念头。
那个金锁上面还沾染了些脂粉气,而其上所刻的字,只需稍遣人打听,便可知道物主为谁。
这物主啊,还是太子眼前的红人——也觊觎这驸马之位,他的凤,吹得可大了。
“她大概知道?”卫云舟嗤笑一声,忽然生出几分更强烈的愿望来。
既然说喜欢了,必须表现出什么来吧?
————————
日万的第十天!俺现在大脑被多巴胺控制,在中秋节前,我必须让她们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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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生双向奔赴虐渣甜文,满级大佬重游新手村追妻记~
钓系公主x病弱亲王
1.国家将陷,许意作为和亲公主,重蹈长姐覆辙,踏上东途,去往东洲。
跋涉甚久,餐风饮露,她到郦京时已灰头土脸,还不知所嫁为谁。
她心如止水,此地害死长姐,每一个人的心都是黑的。
许意所受的屈辱到了极致。
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而落,神湛骨寒。她一袭嫁装,枯坐轿上,静听帘外的嘲弄声音。东洲险恶,人皆如此。
忽然一声门响,紧接着她的轿帘便被掀开,她对上那人的明澈双眼:“你便是许意么?”
未及回答,那人便拉过她的手,将其打横抱起,在锣鼓喧天中,将许意迎入王府中。
许意听不见喧天锣鼓声,她只能听见心跳声。单薄的身躯下,竟会有如此暴烈的心跳。
大雪簌簌,缀在鲜红喜服上面。
那人把她迎入温暖的洞房:“我是魏嘉树,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妻。”
许意后来才知道,魏嘉树是东洲有名的药罐子病亲王,平素走两步都费力。听说命不久矣,无人在意。
2.
曾许意,一株嘉树。
婚后生活有相敬,但如冰更为贴切。
新婚夜魏嘉树再无别言,躺在她的身边,酣然入眠。自后,二人再无同床。
不论是心怀叵测还是一腔热忱,都被消磨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魏嘉树永远高高在上。阴湿地牢,许意脚带镣铐,扑倒地上,她泪眼朦胧,却听得这位至高摄政王淡然的一句:“本王是女子,忘记告诉你了。”
她恨她,恨她无情无义,对她只余利用。
她诅咒她的破灭,然后自己堕入了永恒的黑暗。
3.
再度睁眼的时候,她身边却听得邈远但恒久的呼酣眠呼吸声。
许意转过头来,却看见魏嘉树如玉清绝的轮廓。她们身上,还着有喜服。她五脏六腑倒沉,剜心的痛,无论梦境与否,她都不要再在她的身边了。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却听得后面悠悠然一声:“新婚夜,王妃娘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4.
重生一世,许意说什么也不想和魏嘉树有感情进展,爱恨皆休。她也想像她一样洒脱。但是这病秧子却好像变了个样。
后来,在烛火烁亮的天子寝宫,魏嘉树赤着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银铃脚链作响。
她走过来,猝不及防俯首贴近,吞噬许意凌乱的呼吸:“从初见起,你就是我最暴烈的想象。也只有你,才能点燃我的病躯……”
最矜高贵绝的天子,东洲第一位女帝,跪倒在她的脚边。
第85章
楚照看着眼前的一套紫色衣服,陷入沉思。
这衣服是刚刚翠微给她送来的:“殿下,这是长年宫宫人送来的衣服。”
既然是长年宫宫人所赠,那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楚照耷拉着眼皮,看着那件衣服:“这是什么意思?”
翠微的语气同样有气无力:“当然就是这个意思啦,公主殿下那边还有话说呢。”
“什么话?”
“说,如果再不来的话,她要亲自来请您。”翠微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正经。
楚照:……
我服了。
为了避免被公主殿下亲自请去赴宴,楚照还是艰难地抚过那件衣服。
“现在还来得及么?”她又问了一句。
翠微道:“当然来得及,这宫宴推迟一些,本来也无妨。”
“好啦好啦,殿下,您赶紧换衣服吧,”翠微开口催促,“我去给您找冠来。”
行吧,楚照勉强答应了。
她这才捧了那衣服,往寝房中走去。
明明是早上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走得一步一顿,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其实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几日,宫中所有人都在传这皇帝设下的折枝宴。
折枝,折枝,寓意不言自明。楚照不喜欢这两个字,当然了,她不喜欢的人,也会出现在这宴会上面。
就像那一日,被她一通胡骂的黑色名册上面的人一样。
可是若是她去了今日的宴会……看卫云舟那样子,非要她做驸马,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与其说楚照不愿意去参加折枝宴,不如说她不敢去,她害怕承受这件事情的后果。
害怕是一回事,但是讨厌那些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她磨磨蹭蹭直到今日。
可惜卫云舟偏偏不放过她——“如果再不来的话,就说本宫亲自来请。”
她还是害怕了,她去了也不一定就被立刻被指为驸马;若是不去,等下卫云舟亲来,那事情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想到这里,楚照便利索地换上了衣服,翠微拿来的冠,她也一并戴上。
一顿整理,终于收拾好了。
玉冠束乌发,眉目胜霜雪,清湛如常。
她着了那一身曲水织锦紫袍,姿态挺拔,如柳如松,更衬风度翩翩
虽然知道楚照人长得好,但是翠微还是不免惊呼一声。旁边的茶月也跟着觑了一眼,只在心中默默道,这二殿下还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的确是比今日进宫那些歪瓜裂枣顺眼。
“那,”翠微开口提议,“殿下,你这就去赴宴了吧?”
“你们没有人去的么?”楚照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对了,红枫去哪里了?”
其余几个人都答不知道。
楚照凝眸,又想到刚刚那个长年宫宫人所来,还有红枫不知所踪,她忽然间也就明白了什么。
她真是,在这方面操碎了心。楚照微微摇头,衣服都已经穿好,也有人过来放了话,她再折腾磨蹭下去,也不是一个事情。
想到这里,楚照还是动身了。
今日设宴在东明殿。
她是独身去的。
一轮骄阳悬于中天,路过的一带水池表面,泛浮起层叠交错的金片。
波光粼粼,金辉错落。刚刚雨后初霁,太阳就迫不及待地露头。
是个好日子,还是个稍微显得急躁的好日子。楚照没来由地想着。
东明殿门口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光是看他们的衣着,楚照心中便也了然。
嗯,其中显得较为出挑的那个,她认识的——不就是那个什么柳长安么?
因为太子许下承诺,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开心到晴潇楼寻欢作乐的户部尚书的儿子。
他今日穿着也是相当华丽,垂饰流苏,让楚照不觉想起花灯夜她碰见的那个离奇的男子。
呃,又是不好的回忆。果然不好的回忆都是环环相扣的。
除却大员公子之外,还有些同她一样的质子。
比如,上次在百官宴上和她有一面之缘的,陈质子。
楚照甫一靠近,便被他瞧见了:“这不是楚公子么?您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还不待楚照回答,他便又用酸不溜秋的语气说道:“不对啊,楚公子,不应该从这边过来吧?我以为您应该从那边过来!”说着说着,他甚至还向东指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长年宫的方向。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柏堂和长年宫很近,而这宫中这么宽阔,想走哪里就走哪里。
楚照略略一思索,便道:“陈公子真是百密一疏啊。”
陈质子不解地看着楚照,不明白她的意思。
“陈公子知道长年宫位于何处,看来是费了心思的……可是,您不知道在下的居所和长年宫中离得近么?”
适才已经有人侧耳静听二人的对话,如今听了楚照这番话,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反正他们根本就捞不上驸马这个位置,过来交结一些人脉也是好的。
楚照话音落了几息,陈质子脸上的表情登时便涨出红色,他相当气恼,却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想骂人,但是很快又想到那一日他离席时,楚照涎皮赖脸抚过浮光锦的样子。
呵呵,果然那三个字是对的。
楚照只是听得陈质子嘀嘀咕咕了一句“软饭男”,仅此而已。
这些人三五成群,聚集说话,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公主殿下未曾请进。
虽然有如陈质子者,嫌弃讨厌楚照,但更多地还是过来巴结的人多。
柳长安身边原本聚了一堆人,在旁边柳公子长柳公子短的。这些趋炎附势之徒,一看楚照到来,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刚刚都和柳长安说过话了,这下再同楚照说几句话也无妨。
柳长安就在这个时候,看了楚照一眼。
二人身量相仿,服饰上面差别倒是较大。他穿一身蓝衣,坠饰花纹甚多。
楚照只不过是穿了一袭紫衣而已,也没有多余的配饰。但她当然胜,胜在这衣服是卫云舟所赠。
柳长安先用一种极其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楚照:“哟,原来这就是雍国来的质子殿下呀?”
气氛骤然冷凝下来几度,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谁当着人家的面直称别人是质子的?大家面色都变得有些难堪,想看看这二位风口浪尖的人物,究竟如何。
楚照微笑,语气是同样的诧异:“哦,看来阁下知道我?可我不认得阁下呢。”
柳长安皱眉不悦:“不认识我?那也没关系,您现在认识我了,我是柳长安,家父柳臣之。”
哦,柳臣之。
楚照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哦,在下孤陋寡闻——毕竟从小就生活在故国皇宫,来了大梁,也住在皇宫之中。”
住在皇宫之中,这细究起来,不就是在有意无意地说自己和公主殿下的关系嘛?最近流言蜚语这么多,柳长安不可能不知悉。
他一时语塞,将拳头攥紧几分,想要顺一口气来。
这人还真是讨厌,和他的哥哥一样让人生厌。
只不过,有太子殿下的承诺在,他心情还是勉强称得上舒坦的。
没关系,他柳长安是谁?莫非还比不过这个质子?
这两人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瞬消散,大家重又笑了起来,安静地等候宣进。
后面又多来了几个人同楚照说话。
这些人也是抱着不同目的来的,只不过他们显然是看不惯柳长安,悄悄附耳告诉了楚照他的好多坏话。
大概就是表里不一的这些话。
楚照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只不过,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得意?”
那人叹一口气,“还不是有人在他背后撑腰?”
楚照只是面上浮着笑,没说话。
她心里面倒是想得多一些:这柳长安在原书中,也是这样的形象。只不过男主当然是主动出击,在折枝宴上,以其无人可比的人格魅力……胜过了柳长安。
只不过楚照今日来,什么准备都没有做,直至上午的时候,她还在选择躲避。
她忽然就想起柳长安落下的金锁来——没技艺,但是有证物在嘛。
可是,可是那金锁如今在何处?她忽然便想起来了。
还在长年宫中?!那卫云舟是不是知晓此物的存在……她皱眉。
从头至尾,柳长安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势,不仅仅像是他要做驸马,更是公主要尚驸马了一般。
脸皮真厚,楚照淡淡睨他一眼,只是偶尔同身边人说上几句话。
终于出来了一个宫人,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请诸位进殿。”
于是众人又鱼贯而入。
此次宴会,是礼部所承,只不过卫洞南从中作梗,在座位上面动了些手脚。
质子的那一桌,天然就比大员公子的那一桌要离得远。
人可以来,但是距离必须离得远嘛。
东明殿正殿极大,长桌整齐排列,围成了正四方形。
轩窗四敞,金光浮动,一直从正殿曲折漫入,直到被那巨大的山水花鸟屏风阻隔。
看得出来,座中首位,有留给三人。
金丝檀木长桌,其上横陈果盘酒盏。座后设翠绿修竹,叶色攒青。
引众人进来落座之后,宫人只是笑道:“各位还请就坐,稍事等候……你们大可先说说聊聊其他的事情,今日宫宴,陛下要亲自驾临,大概还要些许时候。各位可就饮就食。”
说罢,宫人便直接辞去了。一时之间,偌大殿中,便只剩下这些人了。
楚照身边还是有些活泼的,屡屡和她说起话来。
这人同是质子,讲的事情,也多是质子府上的质子。
他先是对着楚照恭维了一番,然后就开始小声说起其他人的事情来。
楚照没大听得仔细,只不过这人又将她同柳长安作比:“这柳公子啊,如今可以说是得意忘形了……”
楚照终究沉不住气,问了一嘴:“公主殿下又不心属于他,他如何得意?”
质子叹一口气:“还不是因为有人给他许了承诺,人家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不过啊,您要是有机会,还是要给公主殿下说道说道,我猜殿下还是很信任您的嘛。”
楚照撇撇嘴,没作声。
质子心中知晓这二人的不对付,也不便再说,便指了指旁边位置较远的一个人道:“您可知道那位?”
“那是谁?”楚照循着质子的手看了过去,那是一个面容苍白的青年男子,今日着一身素白。
看起来很瘦,面容温润清朗。
“是赵公子啦,”质子又压低了声音,“他从小就来了大梁做质子,只不过那会儿进质子府前,都要来宫中一趟。那会儿他才多小,见了小公主一面,就害了相思病……听说啊,都已经七八年了。”
害了相思病?楚照又看那人一眼。
这位害相思病的质子,他手上还捻了一串佛珠。
明明人还未来,他却已经胆战心惊至此。
楚照收回目光,还是没作声。
他有病,她也有病嘛,还是多多关心自己为上。
忽然,那质子站起身来,一步一趔趄,走出殿外,似乎是要出去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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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楚照侧眼看那脆弱的赵公子一眼:面容苍白,唇色淡淡,虽然眉清目秀,但还是掩不住病弱。
他手中那串佛珠,年岁日久,露出深邃的颜色。
他彻底走出去了。
旁边的质子还在解释:“他手上那串佛珠啊,当初陛下念他孤身一人到大梁来,便让他许了心愿。”
“他起初也能来宫中住着,但是他偏不,”质子似乎相当熟悉,“他只求去金台寺,求了一串佛珠……那上面刻了云纹。七八年了呀。”
金台寺,是大梁著名的姻缘寺,供奉一白衣观音。多少少女少男,曾来此地。年少时初见惊鸿一瞥,便由此染上相思。
楚照心中莫名咯噔一下,虽然读过原书,但是从未听过这赵公子的名字。
看来这书中藏着的故事太多了。楚照微叹一口气,她又看一眼旁边洋洋自得的柳长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漫过。
说起来,众人进来落座已经很久了,却迟迟不见首席上的几位来。
偶有宫人走进来,招呼他们一声:“案上的酒壶都盛有酒,各位请自便,陛下、还有两位殿下,都要一会儿时候再过来。”
说完,那宫人还笑了一下,丝毫不觉有异。
与会者哪敢出声,脸上都是带了笑容,不说话。
柳长安还故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淡道:“我们自是要好好等待佳人来。”
楚照旁边的质子盯那柳长安一眼,恨恨道:“看他那副嘴脸……说得好像他是这里的头头一般。”
说完,他又一脸期待地看向楚照:“楚公子啊,我们这些质子里面,就只有您和您的兄长有名气了。”
楚照动了动唇角,没做声。
她如今正在做艰难的心理建设。婚,可以结是可以……但是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光是一两件小东西,就被卫云舟如此记恨,楚照难以想象真相披露的那一瞬间……
要不是这档子事,她今日都不至于这么纠结。
宫人走后,其他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倒了壶中酒液出来,琼浆击盏,声音清泠。
鉴于公主等人都没来,大家都喝得克制,慢慢讲些有的没的事情。
楚照却喝得心不在焉。
忽而,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侍女来,她走了两步,到楚照身后:“二殿下……请您同我来一遭。”
楚照不明就里,抬头看那侍女一眼,不认识,但还是听了话,起身跟着她走了。
她们二人往旁边的一条深深幽长的廊道走去。
灯光微弱,泛着黄光。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楚照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您跟着我走好了,”宫女声音很低,不带感情,“是公主殿下有请。”
楚照心中霎时梗了一下,她怎么又找她了?
而且,现在这些人,不都是在等待她的到来吗?怎么她不来就算了,还要邀请我?
楚照心下满腹狐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问起。
这廊道走得奇怪,她们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屏风的后面。
屏风后面不是花鸟山水,而是玉刻的湖光山色,上开簇簇繁花,粉嫩鲜艳样式,颇和芍药有几分相似。
楚照怔然:“这是……?”
侍女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您就在这里等候吧。”
那侍女说完话之后,竟然就走了,只让楚照一个人在原地等候。
等候?楚照诧异,她又转眸看了周遭一通:这大屏风虽然大,但其实还是和里面连通的……
她甚至能够听到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比如当下,他们又在说客套话,不知道是在奉承哪个人了。
都听得见,还是联通,她心下不觉疑惑更多。
卫云舟让她等她,明明就是一屏之隔,她为什么要让她这么折腾过来?
楚照不明,心下却不禁狂跳起来。显而易见,卫云舟有她自己的想法。
可是卫云舟却迟迟不来,就在此时,楚照还听见屏风后传来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人抱怨开来:“这两位殿下,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到的?”
“现在本来时候就还早,你这么急躁干什么!慢慢等吧!”非常粗犷的声音,一声喝下。
旋即那抱怨之声淡了下来,又变成了觥筹交错的响动。
没见到卫云舟,楚照哪里敢动?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台碧阶,檀木几案上面还放了一玺,上面镌刻着祥云龙凤纹路,帝王象征,见此物,如见皇帝。
桌案之外,还有两盏落地宫灯。宫灯外罩一层轻纱,朦朦胧胧散发出氤氲的光晕来,柔和安宁。
这山水屏风很大,大得能够遮挡阳光,于是这被隔开的小室之内,只余下这一片柔光。
楚照摸不着头绪,也等不到卫云舟来——她只能踱步,然后心下愈加拿不定主意。
她还听见外面的声音愈加喧嚷,似乎是太子驾临了,那些人已腾然站起,又准备行礼庆贺了。
既然太子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卫云舟也要来了?楚照凝眸,如此想着,便欲从屏风后面直接转出——
不料,就在此时,她听得一声低唤:“我亲自请你来,来了却又走了,又不肯见我,这是什么道理?”
刚刚抬起的脚,顿时滞在空中,恰如此刻骤停的心跳。
她是从……另一边的廊道过来的?
屏风外面实在是过于吵闹,楚照根本听不见卫云舟步履的声音。
她只能转头,面带笑容,不觉怔然:卫云舟今日着宫装,头上只戴了嵌金步摇,一身金裘红色锦团敞口绫罗,玉颈仿若大理石琢成。精致的锁骨微微起伏隆起,胸前玉坠仍存,明珠泛着莹润光辉。
她对着楚照轻笑,目光盈盈,檀口微启:“终于舍得转头,肯回来看我一眼?”
喉咙顿时干涩起来,楚照一时失语,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拟合当下的心情。
她只能艰难地开口:“殿下……您现在找我做什么事情?”
卫云舟不答,只是一副极有深意的样子,微微挑眉,然后伸出纤白的手来,指节微屈。
这是在叫她过去,到她的身边去。
楚照了然,便也照做,缓步走到她的身边。
饶是屏风之外声音再大,也敌不过她如今仿若擂鼓一般的心跳声音。
楚照停了下来,她和卫云舟,保持了恰如其分的距离。
四目交汇,就在此刻,清明如雪涛的视线,却又被莫名的情愫裹挟,竟然碰撞出几分暧昧旖旎的感觉来。
屏风外面的人还在找她,她却在这屏风之后——她甚至没有忘记叫上她。
“嗯,您还真是难请啊——”卫云舟却刻意跨过那楚照保持得小心翼翼的距离,她骤然贴近,精致昳丽的面孔,陡然放大。
灼热唇息,二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得极近。
楚照满身连带着视线都无处安放,她若是低眸,便能瞧见玉白的锁骨,还有泛着光泽的玉坠明珠。
卫云舟再度启唇,轻音流泻而出:“为什么今天早上不来?”
原来这是要兴师问罪。
“嗯……”她在一个字上面打顿,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但是卫云舟不当回事,“看着我。”
此时此刻,唯有听从。
她是这屏风后的世界之主。
“先说说其他的吧,”卫云舟忽然转过头,看向屏风上面的玉刻山水,“他们过来,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你也是如此吗?”
未等楚照回答,她又兀自补充了一句:“我的盟友,我的同谋?”
战战兢兢,汗不敢出。但是楚照也不敢否认,她只能顾左右而言它:“我刚刚在座席上面,看见了那个柳长安了,我看他志得意满。”
卫云舟敛眸,眸色倏然暗沉下来:“他?”
那个户部尚书的儿子嘛,说起来,还有一样他的东西,被楚照阴差阳错之下留在长年宫中了。
思及此,卫云舟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弯弧:“本宫倒是听说,这柳公子,朝野盛赞……现在的人都对他特别看好。”
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然后她歪头,笑得恶意又单纯,眉梢眼角尽淌着憨态:“他们都说,他要做本宫的驸马?”
喉咙干涩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
汗津津的手指捻着衣襟,楚照还是说话了:“这可不行——”
卫云舟一脸奇怪地盯她:“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话说出口,楚照才意识到这话莽撞,然后她忽觉耳根一热,又对上那道视线,她只能将眼睛别过。
“怎么不行?”卫云舟忽而靠近,唇息开始烫得二人周遭的温度都热了起来。
楚照只能结结巴巴地说起那金锁的事情,说起那人的风流韵事。
但是她跌跌撞撞的话语并未说完,唇瓣便被温热的触感覆上,吞噬了她凌乱的呼吸。
瞳孔陡然睁大,鼻尖被馨香缭绕,她双手垂下,不知所放何处。
楚照唯有节节败退,承受那霸道的、缱绻的、不得章法的吻。
在间隙中,她能够听到迷离的声音:“你就不能主动,哪怕一点点?”
她拉着她的手,强往腰肢上放去,酥麻感觉从她手中往外蔓开。
她移开唇,艰难道:“这屏风外面有人。”
卫云舟却还是不依不饶:“你只关心屏风外的人,却不在乎你眼前人么?”
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得章法,但是她心甘情愿。
屏风之外,黑影憧憧,人群还在等候公主殿下的驾临。
她们终于松开手,但卫云舟并未立刻离开,她还微按了楚照肩膀,让她俯身。
染着浓重欲气的声线,贴耳道:“如果你不愿意他做驸马的话,你就来做这个驸马——你尚公主,侍奉我,愿不愿意?”
屏风外声音不绝,楚照却恍觉眼中一片深深雾气,将她,和她,隔绝在此地。
“我……”她犹疑,不知如何开口。
她还在勾在她的脖颈上,在下颌上喷洒着灼热的鼻息:“愿不愿意,折枝?”
“折枝”二字的意味,可真是不明晰。折下公主的高枝,抑或是……别的。
楚照大脑一片混沌。
赵公子知卫云舟不曾来,便捻了佛珠,在东明殿中闲逛着。那佛珠,上面刻了云纹,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年少时的欢喜,被他深深筑进这佛珠中。他知道,他求不来与她的姻缘……他只要她,一直都高高在上就好。
东明殿有一回廊,通了两侧——他可以直接从屏风后面,转进大殿,是刚刚的一个太监告诉他的。
虽然无人,但是安静,和他素来的想法有关,他便这么走了。
走过转角,他却看见如此一幕。
那盛满欢喜的佛珠,骤然滑落在地,磕碰出声声脆响,却转瞬间淹没在屏风外的吵嚷中。
楚照骤惊,身躯忽动:“有人来了——”
“你害怕被看到么?”卫云舟呢喃一句,“你在意他们,还是更在意我?”
她希望这屏风轰然倒塌,及二人被发现的时候,还是保持着如此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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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快乐hhhh
哈哈哈哈我实在是混乱邪恶。
第87章
饶是手中的佛珠滑落,摔碎了自年少时就蓄满的欢喜,赵公子还是有些怔忡不解。
他所站立的位置,只能看见公主的背面,她一只手勾在那质子的脖颈上面,另一只手则与质子的手交覆。
她的头,轻轻靠在质子的肩膀上面……他看不见公主的面容,内心却钻心地疼痛起来。
胸腔仿佛被挖了一个极大的洞,里面扑簌簌地灌进寒风来,又抽干了他所有的绮念。
哪怕是他最后的绮念也不能容下——他唯一的愿望,也便就是看到靖宁公主,永远居于高堂之上而已。
屏风外面还是嘈杂喧嚷的人声,他感谢他们的喧嚷,让他听不见面前二人的声音。
卫云舟只是虚虚地搭在楚照身上,声音含了些许的不满:“你在看哪里?”
声音慵懒不满,带着让楚照低头的态势。
楚照本来只是冷淡地看着那病弱质子,那质子眼中空洞无物,仿佛被抽走了神魂一般,直愣愣地看着楚照。
他微微动了唇舌,却天然哑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从楚照眼神中读出怡然……他呼吸猝然凝滞,还在他年少的时候,见过眼前质子的哥哥。
赵公子此刻也只能觉得,二人同样咄咄逼人。
心仿佛被凿开了一个洞,他目光暗沉下来,心知一切虚妄,脚步踉跄,竟然是朝着来时的回廊又走了出去。
楚照一直盯着他孱弱的背影远去。
卫云舟已经是第二次不满地开口了:“本宫问你……你到底在看什么地方?”
楚照这才收回视线,不意间却瞥见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幽壑深深,万种风情——她呼吸突然又变得急促,视线上移,落到怀中人的鬓发上面。
“你有认真看着我吗?”卫云舟倏然抬头,鹿眼一片迷蒙。
“当然。”楚照答得相当勉强,呼吸都凌乱起来,还能说什么好?
她局促地低头。
凌乱的呼吸声音,怀中人轻微的呢喃,还有屏风之外更嘈杂的声音,如今一股脑地在她的耳朵边上炸开。
她的一只手,还被卫云舟所掌控着。
“好吧,”声音依旧慵懒,“那我相信你一回——”
“他们在等你。”楚照斟酌道。
卫云舟轻轻嗔怪一声,带着撒娇抱怨一般的尾音:“可是我等了你一个上午,现在你留在这里,合该是补偿我的。”
楚照怔然,一时失语。
好,合该是补偿她的。她敛下眸子,一片清润。
只不过,这睚眦必报的小气女人,惯会借题发挥:“你不来陪我,还好意思向我提要求?”
楚照不敢答话,只是听着她的抱怨:“嗯,所以,先答应我第一件事——”
“什么……”
但是话未出口,便被一根纤长的手指挡住:“没让你问。”
不问就不问,楚照乖乖住嘴。
“第一个,你愿不愿意当驸马?嗯?”声音带着无可拒绝的凛然,大概是她平素在朝堂之上的作风;可当下景况,听起来怎么也还像是撒娇。
亦即是说……
带着命令式的、无可否决的撒娇。
“快说话呀。”她的尾音拖了个长调。
“嗯,我愿意。”脑海中只有这几个字了,楚照也只能说了。
卫云舟轻笑起来,然后更深地埋入楚照的脖颈,吐息尽数喷洒在她的颈项间,传来低沉、得意的笑声:“好,好,不许反悔。”
“不会的。”楚照慢慢道。
但是卫云舟似乎还留有后手,她没抬头,只是保证声音,能够入了楚照的耳朵:“你往旁边看,往旁边高台上面看……看见那个玉玺了吗?”
楚照这才发现那威严赫赫的玉玺——见此物,如见天子。
但是,她们如今,居然就在这天子之下,众人之前,仅仅用一个屏风遮挡……
她不敢细想。
“嗯,都看见了哟,”卫云舟似乎高兴异常,“你反悔不了了,还有现在也是——”
楚照艰涩地开口:“是什么?”
卫云舟缓缓抬起头来,雪颊上早已染上绯色,目光只是落在楚照的衣服上面:“嗯,穿了我宫中的衣服,自然是我宫中的人了。”
说完,她又充满恶意地扬眉,这次她选择靠近楚照的耳廓,轻灵声音荡激,“所以,本宫的驸马,什么时候到长年宫中来呢?”
“什么时候都可以。”
“什么时候都可以?那今晚呢?”
楚照居然没作声。
噫,真是忽然间就又变得索然无味了。卫云舟懒懒地耷拉着眼皮,耳朵里面时有时无飘进屏风外面的嘈杂声音。
真麻烦,她才懒得看他们多一眼。
但是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
饶是平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鹌鹑,此刻也大了胆子。
领口似乎敞露得太多了,等下出去,一定失态。思及此,楚照不假思索,便伸手欲帮卫云舟整理。
然而,那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在甫一碰到领口的时候,却又被捉住了:“你想要做什么?”
楚照面不改色:“整理衣衫。”
“我有手,”卫云舟似乎是气呼呼道,“我自己会整理,不过你想要为本宫效劳也可以……”
倏忽间,她又笑得特别明媚,又如绿水逶迤,涤荡澄澈。
楚照哑声问:“什么要求?”
她还紧紧地捉住她的手,滑腻的指腹,摩挲过稍微显得粗糙的手背。
“嗯,比如说……再亲我一下?”
她怎么能够这么占她便宜的!
楚照盯着她,盯着那纤长卷翘睫毛下的充满各种意图的眼睛。
失语是失语了,但是行动上面,楚照还是照做了。
“怎么,驸马不愿意么?”轻渺的笑音,再度溢出。
“没有不愿意,乐意之至。”楚照忽然沉声而下。
也罢,她就舍了这一身皮去……不管眼前是如何的路,她都要走下去了。
谁知道呢。
先是唇角的触碰,转瞬便侵吞如猛虎。
指尖缠绵紧扣,二人眼中只是映着彼此。
……
“嗯,”卫云舟呼了口气,“看来……驸马还是可造之才。”
这就驸马上了?楚照不答,只是任她躺在她的肩膀上面,双靥晕染了胭脂色,微微喘着气,像是刚刚逃离一场暧昧预谋后的余韵。
“够了?”
公主的声音照样慵懒:“现在,可以了。”
楚照:……
真是滴水不漏啊。
“那现在我可以帮你了吧?”她抬手,悬于领上面。
卫云舟这才从直起了身来,安稳地站着,高昂着头,毫不避讳一般,任由楚照给她细心谨慎地整理了领口。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楚照在整理衣服上面,颇有自己的一套心得。
然后,果不其然,就得到了公主的夸赞:“嗯,驸马真是有一手——以后晨起天天如此,如何?”
这八字……才定下一撇来的事情,怎么她就想这么快?
她们前段时间,不是才说好,要人前暧昧吗?
可是现在……
楚照眼中忽而闪过那个孱弱质子的模样。不错,人前暧昧,她们也做到了。
“再说吧。”楚照淡声。
“不要再说,现在说。”还是那么蛮横、霸道得让人无法回绝。
楚照也只能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答应了她:“好,好,以后天天如此。”
“嗯。”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卫云舟这才终于松开了手。
她还有些站不稳,楚照便下意识地去扶住了她。
然后便迎上了她狡黠的目光,和带了一丝不着调的笑:“嗯,看来驸马很有自知之明?”
我只是出于……基本的礼仪而已。
但是楚照不敢说出来。
可以预见,要是她这么说出来了,眼前的这位公主,自然是强逼她说什么“基本礼仪就是随便乱扶”之类的话了。
楚照还是乖乖地将话吞咽了下去,任由卫云舟自己想象发挥去了。
她自己的衣服,倒是比较整齐。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卫云舟理了理鬓发,眸光倏然冷淡下来,转头时,看见地上那一缕成单的佛珠。
楚照沉默顷刻,然后走至她的身后,俯身贴耳道:“没有。”
哦,没有就是没有。
“嗯,那走吧——”卫云舟根本没去追问缘由,以为是本就遗弃在这里的东西。
也许是宫人没有打扫干净吧。
芙蓉软底鞋,轻轻巧巧地踏上那一撮散落的佛珠,像是无物一般,毕竟细小,毕竟零落。
楚照知道卫云舟的意思。
她从这边出去了,等会儿绕出东明殿外,便又从正殿进来。
而她自己呢?要么直接从这屏风后面出去,要么从另一边回廊绕出去。
只不过,她忽然就懒得再走这段路了。
想看这里,她索性直接从屏风后面绕出。
众人还在喧腾——因为太子殿下驾临,不管是何种意图,好多人都开始和他打起招呼来。
吹捧赞誉之声,不绝于耳。至于公主殿下的事情,等她来了,再说吧?
而且,公主殿下到现在都没有来……
楚照悄然无声从花鸟山水屏风后面出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毕竟正殿门口也进进出出,人影错综。
她就这么淡然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有旁边的那个质子又热络开口:“楚公子啊,您刚刚去什么地方啦?刚刚那柳长安还在找你呢?”
“他找我做什么?”楚照心中疑惑。
“他找您,能有什么好事……刚刚他还想找人说些公主的事情,可惜您不在场,他说了一通也是白说!”质子捂着嘴偷笑,“只不过,他的那些话呀,要是对旁边的那个赵公子说还行。可是刚刚赵公子也不知所踪了。”
质子还在喋喋不休:“你看他那个患相思病的样子,估计啊,这病是治不了了!”
大梁国力,十倍之于赵。
楚照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那赵公子,他手上再无可摩挲之物,如今只是双目空洞,无神地凝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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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一种奇怪的感觉,霎时间在楚照的心中升腾而起。
很难说明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看着他病弱孱羸的样子,楚照的第一想法,并不是同情。
她收回了自己目光,继续听旁边的质子废话,当然,只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
“话说回来,公主殿下这是去哪里了?她怎么还没有过来?”质子一腔疑惑,“我还真真好奇公主殿下长什么样呢,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她。”
质子已经习惯了楚照的默不作声,他说他的,楚照听着也就行了。
只不过,提到公主殿下“到底长什么样子”的时候,这质子的八卦劲倒是一下子就上来了。要知道,他身边坐着的可是谁?在京城这些公子质子交往中已经流传开来的楚二殿下呀!
他忽然就靠近了楚照,小声问道:“楚公子呀,您能不能给我说说,公主殿下长什么样?”
不仅可以告诉你她长什么样,我甚至可以告诉你……
想远了,楚照敛眸,抑制住内心某种冲动,回答得相当冷淡:“当然是惊为天人,等下她也就来了,你且等着吧。”
那质子觉得有点扫兴,他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又同楚照说起质子府的其他事情来了。
哎呀,他也想见见这位公主殿下嘛!
质子府上的事情无聊,大概就是那姓陈的威风凛凛,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出来。楚照只是听得质子说话,她一边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在听。
众人的喧哗声音时高时低,推杯换盏,停了又续。
终于,门口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声音:“靖宁公主殿下驾到——”尾调拖得老长老长,长到给众人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殿中人,除了太子,都很知趣地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照自然在其中俯首,她只是用眼角余光轻轻瞥了一下卫云舟的下裳——她没有换衣服,依然是那件红衣。
“各位久等了,”卫云舟的声音淡漠清灵,如例行公事一般,“刚刚本宫去处理了一些很要紧的事情,现在才过来……相信大家会原谅的我的吧?”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居然也会让他们原谅?这简直就是最为荣幸的事情。
故此,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口称“哪里哪里”。
“既然是要紧事情,那自然是要先行处理了,”柳长安笑得如沐春风,他刚刚很快地整理了衣袍,希图给卫云舟留下好印象,“我们赴宴的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这些事情,自然理解——何况是公主殿下您的事情呢?”
卫云舟烟眉微挑,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她看了一眼柳长安,笑道:“公子真是妙语连珠啊——”
柳长安被她这一看,脑海中自然霎时间就荡漾出来了无穷无尽的清波。
那个什么姓楚的,饶是流言蜚语满天飞,传和公主殿下如何如何,结果公主殿下进来说的第一件事情,单独说的第一句话,还不是同他说的?
看来今天的这个折枝宴的驸马之位,他志在必得了,果然公主殿下会对他一见钟情。
柳长安面上还因此染上一些红色了,被佳人这么一夸奖,有如此表现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继续笑着说:“殿下谬赞了。”
只不过,卫云舟那句话仅仅是对着他客套了一下——她转眸看向楚照的位置。
她正好也在用一种……内含情绪相当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楚照的嘴角,如今是扬起了一丝极其不自然的弯弧。
自从卫云舟进来第二句话开始,她脑海就好像又炸开锅了一般。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刚刚本宫去处理了一些很要紧的事情”?
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她困在屏风后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强吻吗?
她这么做也就算了,做了还要说出来,说出来之后还要祈求这些人的原谅。
可是她哪里需要这些人的原谅,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人。她若是在乎这些人,也就不会让他们在这里枯坐久等多时了。
不管是要紧事,还是希图原谅,她都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就在刚刚,她们又在一起策划了一次暧昧隐秘的计谋,然后到了现在,就是公之于众的时刻。
楚照只是跟着旁边的两个人,口中随随便便说些客套话。
但是她唇角漾起的弯弧,却和旁人不一样——折枝折枝,别人要折枝,这是公主殿下将橄榄枝抛在她面前了。
就像何桓生说的一样……
在大梁,不攀附公主殿下的人,除了想要帮助争权夺位的人之外,那就是傻子了。
嗯,那么公主殿下已经亲自把橄榄枝抛到面前的时候,不捡的人是什么人?
楚照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人不是她。
没有不捡的道理嘛。
卫云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照一眼,眼波流转,不曾说话。如今她的眉梢眼角不再像起初那般流露娇憨,更是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折枝宴,这是她选择驸马的宴会,自然是她来挑选。
她款步,长长的衣裙迤逦,缓缓落座在首位上面——和卫洞南的座位相对。
太子按下心中的狂躁,这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不知道,皇妹刚刚是去忙什么事情去了?今天明明是你的大日子,还去处理什么事情?”
一旦这两个人同时出现,气氛果然就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楚照旁边的质子,又在小声说话:“这太子殿下,是不是和公主有什么仇怨呀?他明明知道今天是公主殿下的大日子,他说话还这么夹枪带棒的?”
“习惯了就好。”楚照淡淡开口。
反正也是个练手的配角,在原书中设定就是如此。她只是毫不避讳地看向卫云舟。
同样的衣服,只不过领口被她整理之后,现在看起来端庄多了——亦即是说,刚刚的领口,完全就是故意敞露的?
楚照失语。
看来这原书中的恋爱脑设定,也并非无迹可寻啊。只不过这种事情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那自然不是深夜灯火下的愤怒了。
她轻笑,笑自己这前后的变化。
面对卫洞南的不满抱怨,卫云舟恍若未闻,她沉默了一息之后,这才缓缓开口:“嗯,对呀,如皇兄所说,今天确实是本宫的大日子——所以今天做的事情都是重要的事情。”
她也没有直接回答他,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大事情。
卫洞南的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表示自己心中的不满。
她总是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什么都想做,他攥紧了拳头,打算跳过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毕竟今天的宴会主题,还是‘折枝’。”
卫云舟一脸淡定地入席,她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是专门为她作选驸马之用的话,她光明正大地打量对桌所坐的那些人,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她的眸波,也只是非常平淡地掠过了眼前的那些人,最终的,还是驻足在楚照身上。
四目交汇,清明又带着微哂的视线,忽然又变得暧昧了起来。
适才在屏风后面,这些人在屏风前面;现在该她们落座在屏风前面了。
刚刚在屏风之后,无限生长的隐秘欲念,如今又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搬到了屏风之前。
同谋,同谋,自然是要一起策划。
二人笑得无声无息,其他的客套虚浮话都入不了她们的耳朵。
这其中最为卖力的就是那个柳长安,忽然间又站起来举杯,滔滔不绝地大肆说了自己,又说了他的父亲如何如何,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只能看到卫云舟在笑,以为她在为他开心,便更加卖力起来。
然而只有这两位同谋,知道彼此的心绪所在。
欲念如雪涛碰撞,只不过她们要在人前隐晦。
宴席还未彻底开来,因为皇帝还没有驾临。殿中众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皇帝的驾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朝徽帝步履稳重,踏入殿中,“不是很多人的宴会,大家啊,尽情尽兴就好,不必这么拘束。”
他身后的太监一路小跑,扯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大喊了一声:“撤屏,撤屏!”
屏风之后有高台,那本来就是给皇帝落座的地方。
虽然设了三个首席,但其实最中间的那个,是虚设的。
太监一声令下,很快就从殿外仓促跑进来两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就将那巨大的山水屏风撤去。
山水屏风撤去的时候,露出玉刻的湖光山色,还有那一簇簇好似芍药般的繁花。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看着那块屏风背面,想要欣赏这其后的风光。
不过,她们刚刚都看过了——于是乎,楚照没怎么关注那屏风后的模样,不经意间却又对上了卫云舟的眼眸。
好吧,该怎么说呢?二人不愧是同谋,眼下也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不关心屏风,只关心你。
皇帝伫立屏前,等到那屏风被撤去,他就提步往玉阶上面走去,落座高台。
只不过,他的步履,短暂地停了下来,地上有什么散落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礼部的,在设宴之前,都没有好好叫人打扫干净这些东西么?”皇帝低头,看着那些零落的佛珠,语气有些微微愠怒。
这屏风后面是他的领地,看那桌案上面的玉玺,还有高处悬挂着的牌匾就知道了——竟然有人在这里胡闹?
他不悦。
卫云舟这才诧异地探头,看向皇帝所怒的地方。
嗯,不就是刚刚的佛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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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说起来,那佛珠的样式,其实还是挺精美的……?卫云舟忽然想起来,还是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向了楚照。
她刚刚和她搂搂抱抱的时候,是背对佛珠的方向。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也就只有楚照可以看到了。
尽管刚刚她问过楚照,楚照告诉她什么都没有。
但是看眼前这个样子,似乎不是这样的——承办此次宴会的,不管是宫中人还是礼部官员,按说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卫云舟看着楚照脸上相对来说,显得有些古怪的神色,她忽然有些了然。
——当时她好像急着要走?
继而,就碎了这串佛珠是么?
她刚刚还以为,是楚照为了脱身随口胡编的话。
她莞尔一笑。
皇帝有些愠怒,吓得旁边的太监面如土色,刚刚那两个人撤去屏风走了,眼下也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风风火火地扑地手忙脚乱将一串零落的佛珠给捡走了。
着急,很急。皇帝的脸色,这才终于变得稍微好看了一点。
不过,此事已在他心中留下些许印象——今日这宴会,还有太子的手笔。
他准备待会儿再来说说,他这才缓步,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台,落座桌后,目光落在那造型威严的玉玺上面。
不知为何,他觉得颇不自在。
楚照还有些提心吊胆,那佛珠碎后,赵公子又如何呢?她向右边偏了一下头,看向孱弱的赵公子。
他看起来比最开始的时候更加羸弱了,面目苍白,一直低垂着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楚照忽而又对上卫云舟的视线。
像是在揶揄她。
后者聪明得很,她微微挑眉,看见楚照那不自在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肯定知道了,知道那个人是谁。
楚照顿觉喉咙一阵干涩,她刚刚还说“没事”,不知出于何种意图所说的没事。
小心思泄露的风险,就这么快速地化险为夷了。
但其实,就是真的没事。因为卫云舟,就在刚刚,忽而又冲着她勾唇一笑。
“呼。”她舒了一口气,心中悬起来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不仅仅是明白了没事这么简单,她还顺带明白了,刚刚和赵公子四目相对时自己的骄傲从何而来。
不是她占有了她,而是在那一刻,她被她选择了。
原是如此,楚照忽而松了口气。她觉得,幸而自己想明白了这个事情。
朝徽帝落座之后,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再度扫过在场所有人:“大概是第一次,朕和诸公子,以这样的类似家宴的形式见面吧?”
类似家宴的形式,这样的话语,说出来就相当微妙了。
皇帝果然也是看重靖宁公主的亲事——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过来了,还说什么“家宴”。
若非选择驸马,谁和谁家宴呢?
众人脸上纷纷带笑,有的人藏在桌下的手,忙不迭地整理了衣袍冠带,生怕被皇帝看出点什么东西来。
准确说来,生怕是被皇帝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虽然这楚照和柳长安,前者有什么流言蜚语,不知是真是假;后者也有他的依靠支撑,但是万一一下子就被皇帝、或者公主殿下看中,一朝得道飞升也不一定。
但是这种宴会,结果一般都注定。
皇帝扫视过了眼前的诸公子。
宫中的流言蜚语,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像是这风口浪尖上的楚照、柳长安,他自然更为关注。
当时卫洞南发狠,一下子以害人的名义抓了楚沧,楚沧又直接暴死——等到朝徽帝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雍梁二国征战已久,两国实力早前还是不分伯仲,两国交战时有胜负,边境常常有摩擦。
但是就在此前,朝徽帝初即位,拜昭懿皇后兄长为将。数年厉兵秣马,大军直往西去,雍军节节败退,自此两国边境有来有回的战局,彻底被打破了。
这也是后来,雍国派出两位皇子亲往大梁为质的原因。
只不过,因唐将军辞官,现在西境并没有能够横刀立马的将军,现在梁、雍二国的局势,也开始变得恢复原来胶着局势的样子。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楚沧暴死——天知道朝徽帝费了多少心,才给雍国那边有一个交代。
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是死了,总归是没有道理的。于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他还得补偿一下。
朝徽帝从回忆中脱身而出,他看了一眼台下雍质子,忽然发问:“楚公子,这大梁的饮食起居,你还受得住么?”
“朕听闻,楚公子最近搬迁到了柏堂?那曾经是令兄居住的地方吧?”皇帝接二连三地发问,颇见其看重。
其他人的面色有些微微变化。这多慰问事宜,看起来朝徽帝是心有所属啊。
楚照并未想到皇帝一开始就会问她问题。
她只是沉声敛眸,不卑不亢地一一回答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朝徽帝眼底闪过一丝奇异。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些事情来:“就像刚刚朕所说的那样,柏堂曾经是令兄所居,你可想起他么?”
楚照抬眸,对上皇帝那锐利的眼神。
她莫名觉得有些发怵——不过这也是正常的。
皇帝正值壮年,年轻时候武功赫赫,颇有建树,且在原书中也占据了不少篇幅,他的戏份可比太子多多了。
真要论起,他才是真正的反派。
他的手段,也比太子多多了——比如那怀毒的所谓“温玉”,便是这位开始寻仙访道之人的手笔。
他还在步步紧逼,想要问出楚照对大梁的看法来。
楚照是否怀念楚沧?怀念楚沧,那个实则因为陷入谋反才暴死的楚沧。
楚照沉默顷刻,慢慢道:“兄长因病暴卒,照自是不胜怀缅。只不过我雍皇室有宿疾,死生有命,亦无办法。”
死了就死了,死了也是因为有宿疾。
皇帝轻笑一声,一茬短短胡须开始颤动起来。
看起来,这两个大雍来的皇子,都算是有点眼力见的。
其他的暂且不论,至少他对现在楚照的回答很满意。
只不过,听到“有宿疾”的时候,卫云舟修长漆黑的眼睫微颤了一下。
又有宿疾了?她挑眉,但是无声。
她还听到了别人的小声谈论。
“这宿疾这种东西,听起来就不太像是什么好事呀,这楚二公子又有什么宿疾?”
“嗯,只要不是什么致命的病,那就无妨,”朝徽帝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挪动桌案上面的玉玺,“听到楚二公子这么说,朕也放心了。”
楚照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刚还是保持了平素以来的样子,说话简短,尽力表达最多的意思。
只是,她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中又已经渗出了津津的汗液来。
她方才,还是尽力错开了朝徽帝的眼神——说来诡异,她觉得朝徽帝的眼神似乎有一种深邃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深陷。
同卫云舟的眼神相似,但最为不同的一点的是,朝徽帝的眼睛,像是在吸食她的情绪。
她不觉一阵胆寒。
想要推翻这样的父亲,还是颇有难度。
可是直到现在,卫云舟的胸前,还坠着那枚清透的玉。
柱连明珠,光芒相当奇异。
同楚照说完话,朝徽帝便又看向了其他人,第一个,自然也是大红人柳长安。
柳长安的回答就刻意许多,明里暗里说自己父亲的事情。
朝徽帝只是淡淡地听着,没有多大的情绪波澜,好像只是听了平素的汇报一样。
柳长安滔滔不绝说完,见朝徽帝反应平平无奇,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和刚刚的楚照比起来,他显得仓促又急躁。
朝徽帝没太多问,他和柳臣之,过往时候也多打交道。
哪怕是皇帝如今“远离”朝政,他也对局势了如指掌。
他还年轻,他正值壮年,他不曾老去。
卫洞南见柳长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朝徽帝反应平平之后,便心里愈加急了起来:“父皇,这柳公子去年所作《上京赋》,可是过了您的眼睛……”
刚刚柳长安自谦了一下自己的品德,如今,卫洞南就助他一臂之力,夸他的才华横溢好了。
朝徽帝掀了掀眼皮:“嗯,知道了。”
看起来不是很感兴趣呢。卫洞南想要再说什么,看了一眼皇帝那恹恹的冰冷眼神,他识趣地闭嘴了。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心思,才召开了此宴,还求来了皇帝亲临……
他其实没有胆量,直接在皇帝面前进言选谁做驸马,那些只不过是流言蜚语而已。
皇帝挨着挨着问了一遍,大殿中本来还因着起初的交杯欢愉气氛,随着皇帝的问话,愈加沉寂起来。
皇帝的记性似乎相当地好,他最后问到了那一个羸弱的赵公子:“八年前朕曾和赵公子见过一面,当时朕让你进宫来,结果你却想去金台寺,这是何故?”
他笑了起来。
他如何不知,眼前这个羸弱公子心悦他的女儿。但是,他偏偏要装作不知。
赵公子面色惨淡,双唇发白,他结结巴巴了好半天,只是说当时年少,不甚清楚。
总算是打消不该想的念头。皇帝又笑一声,问起别人来了。
楚照听得心惊胆战,这皇帝的记忆力可真是好——光是在座的人自我介绍之后,他就能想起相关事情来。
真是不得了。
终于,皇帝问完了,他肃容正色道:“相信各位……都知道今日宴会所来为何吧?”
当然知道,折枝,折枝。
楚照的鬓角已然出了汗。
“不错,”皇帝音声如钟,丝毫不像是所传的抱恙那般,“今日的确是来给朕的靖宁挑选一个驸马……”
忽然,皇帝的声气又变得悲怆起来,似在怀念故人,“靖宁是朕和朕的昭懿,膝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她也是最像她的人。”
昭懿皇后是朝徽帝唯一的皇后,自她死后,再无立后。
宫中京中,还修建了不少与昭懿皇后“禾”有关的建筑,还有那一园芍药,俱是与她有关。
乍听起来,当然是深情无比。
怀念故人再不立后,生荣死哀,殊宠不绝。
可是……
为什么皇后偏偏就英年早逝了呢?
“她去世得早,朕甚觉对不起她……故此,为靖宁择驸马,便是一桩大事。”皇帝又抬眼,如刀的目光扫视过在场众人。
楚照不意间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甚觉寒凉——他不愧是卫云舟的父亲。
那眼刀都像是足以见血,剥得人连骨带皮都不剩。
这又是和卫云舟不像的地方。楚照压实拳头,尽力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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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故此,朕自然是要好好看看在座的诸位了……”朝徽帝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洪亮到所有人都为之震慑。
众人也想把头低下去,但是朝徽帝似乎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就是想要让台下这些人,畏惧地看着他。
终于,他也算是达成了他的目的。
“哈哈哈哈,”朝徽帝忽然大笑起来,看向旁边的卫云舟,“朕自认为是个宽宏善体谅的人,儿女的婚姻大事,还是想给她自己选择的权力。”
楚照微怔,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吗?他要给卫云舟自己选择的权力?
虽然知道皇帝的这句话不是什么真心话,但是听到让卫云舟自己选择……楚照的心,还是莫名一颤。
她看了一眼卫云舟,她也只是面带微笑,不露声色。
比起其他人,其他不怎么见到皇帝的人来说,她要稳重端庄多了。
“你以为如何呀?”他忽而爽朗,开怀大笑起来。
卫云舟眸色微变。
看刚刚他的想法,大抵是和她有着同样的意思。
而且,她和他,之前也有短暂的谈话——
思绪流转。
刚刚下朝,朝徽帝便召见了她。
他的问题,简单而直白:“云舟啊,近来宫中里面流言,朕也有所耳闻——所以,你是真的心悦那雍国来的质子么?”
卫云舟目光灼灼,显得毫不畏惧。只不过,她也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斟酌了片刻,道:“真心心悦,倒也谈不上……只是,眼下的最好选择罢了。”
眼下的最好选择?如此说来,倒还不是什么真心喜欢了?
朝徽帝微微眯缝了眼睛,他看着卫云舟,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皇后过世,她在这世间,只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人……她带走的东西,可多了。
只不过,这个女儿,也只是在外貌上很像她的母亲罢了。
朝徽帝坚持如此认为,他以为,这个女儿,是他所有孩子中,最像他的人。
听到卫云舟的回答,他笑了起来:“好,好,哈哈哈。你说得好啊,眼下的最好选择。”
的确,哪怕是婚姻大事这么重要的选择,他都与她如此相像。
他面露惋惜之色,不知是在惋惜什么。
空气倏然沉静凝滞下来,但是卫云舟还是要开口的:“所以……父皇以为如何?”
以为楚照如何。
朝徽帝只是盯着卫云舟那张脸,那张酷似唐禾的脸。
他转瞬间又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
卫云舟忽然瞳孔微缩,她在朝徽帝的脸上,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表情。
他是有着文韬武略、立下丰功伟业的皇帝,面对臣民时,都是那副睥睨苍生的表情。但是现在却不然,他露出的表情,却是一种挣扎着的、受难的表情。
不,这不像他。
“朕要是把你嫁出去了,你还会顾及到你的父皇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哀求,更多的,是在祈求可怜与同情。
卫云舟大骇。她抬眼,对上那双矍铄的双眼。
她定下心来。他认错人了。
只不过,嘴巴上面的东西,还是要好好说下去的:“儿臣自然不会忘记父皇,当然会记挂着父皇。”
“哦。”朝徽帝仿佛灵魂被抽离一般,他又看了卫云舟一遍。
哪怕是相似的容颜,却没有相似的内心。
她还是像他,并不像她。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回答的。
朝徽帝脆弱的时刻,就这么转瞬即逝了。
他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朕也以为……那是最好的选择。”
他承认卫云舟的选择是正确的。
梁、雍二国交战百年有余,近来终于停止征战。况且,雍的发展不容小觑,还有个愚蠢的太子失手害死了质子……这还真是内忧外患。
卫云舟肯“牺牲”她自己,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朝徽帝许下此事。
事到如今,在东明殿中,皇帝垂眸,看到案上的玉玺,心中便确下此事。
“全听父皇的安排。”声音不大不小,与会的所有人,都恰能听到此声。
这场戏,还得他们两个人演下去。
朝徽帝再度扫视一遍座中客人,直接挑明了道:“不知道在座诸位中……有没有人愿意来做这个驸马的?”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惊讶。
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忽然又变成自荐了?
楚照嘴角略微抽搐。
这到了最后,居然还是要自己站出来说么?
只不过,气氛稍微有些沉静尴尬。毕竟,谁也不敢直接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座中人人各怀鬼胎:像那两个什么姓楚的和姓柳的,都没有站出来,他们在哪里瞎激动和操心个什么劲呀!
不知道这皇帝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楚照微微抬眸,便对上卫云舟的目光。
没错,她又在这里,到处看——她是公主殿下,此次宴会,本来就是为了她所设的。
她对着这些人,上下打量挑剔也是实属正常。
但是卫云舟看她那个眼神,还是不太清白的……似乎还在期待什么。
主动点,是吧?楚照喃喃自语,不知如何说好。
没人说话,就这么冷场了。
朝徽帝忽然想到什么,直接点名道姓:“楚公子,您意下如何呢?”
直接被皇帝点名。
她还真是逃不掉了。
众人俱是屏息凝神,盯着楚照,看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上次百官宴,她大着胆子请求赐酒的样子,宴席上好多人都记得。
皇帝自然也记得,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对此人留下深深印象。
这是一场交换,一场豪赌——他是雍国来的皇子,那就是有皇位继承权的人,要是能够拿捏他的话……
说什么让梁、雍二国边境永远无战事,那都是区区小事。更远的,要直接控制这两片良畴沃野才是。
心中一圈一圈荡开了波纹。楚照沉声:“在下赴宴,自然是为了此事前来。”
答得还算是巧妙,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也承认了自己的目的。
“好,好,好,”朝徽帝也并不需要多么认真的回答,他也可以把这个当做楚照的回答,“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下了?”
他挑眉,完全不像是作假。
“啊?”柳长安第一个发出怪异的声音,旋即,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的确怪异,的确失态。别人都不做声,就他一个人冒出了声音。
朝徽帝并未搭理柳长安,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朕早就想让我们梁、雍二国结好,所以,在衣食住行上,也未曾亏待过楚公子。”
楚照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如何接话。
要是她穿书过来,没遭过孽就好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呢,朝徽帝也没说,究竟是没有亏待哪位殿下嘛——被厚待的那个,如今已经死翘翘了。
“那就这么定了?”他再度发问,这次他看向卫云舟。
后者微微点头,面上漾着笑容。
楚照旁边的质子,又开始小声说开了:“没想到……阁下您才是深藏不露呀!”
楚照没应声,她哪里能叫作什么深藏不露。她这分明就是走进了猎人的陷阱里面。
还是心甘情愿的那种,不过这次她也认了。结吧,成吧,她得好好考虑,如何告知卫云舟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巨大的难题了。
难搞,万一人家发现,直接给她砍了怎么办?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但是真要成婚,也免不了那一天。
得到双方简短的答复,这件事情,也就算是成了。
尽管宴席上还有些人,面上表情相当凝重。
这可是靖宁公主的婚事!居然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
只不过,他们肚子里面有再多的怨气,如今也只能吞下去,另外再找地方发泄了。
卫洞南和柳长安二人,自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只不过,适才皇帝的也说得清楚明白了:“若是二位成婚,定能让我二国,永结秦晋之好。”
上升到另外一种层面上去了,这下柳长安已经怯懦,不敢吱声,根本不搭理卫洞南频频投来的目光。
太子愤怒的眼神,看向卫云舟的时候,忽然就又点燃了几分——她的脸上,又漾起了那天下朝时的笑容,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她赢了。选了个窝囊废尚公主,以后任她掌控,任她拿捏……
卫洞南的额头暴出青筋来。可惜的是,他还在节节败退。
“说起来,今日宴会有些草率,这宫中也有些不干不净,”朝徽帝面色深沉,“太子啊,你就是这么吩咐人下去收拾的么?”
卫洞南面色一变,立刻喊冤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朝徽帝微微摇头,作沉思状,“要是你不知道的话,千秋宴的承办,朕怎么敢放心交给你?如若不然,不如就让靖宁……”
一听到此事,卫洞南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他遽然出口,打断了皇帝的话:“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辱皇命!一定让皇祖母的生日风风光光!”
说罢,他还深深地看了一眼卫云舟,“至于皇妹嘛,刚刚才定下喜事,还是不要过于操劳的好。”
朝徽帝看太子这么积极,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置一词。
算是默认了。
定下是定下,但是这正式成婚,自然是要等到老太后生日之后才能举行。
宴会重又进行,大部分都显得兴致缺缺,盼望着赶紧走。
终于有一个不幸的末端:那赵公子,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忽然就吐出一滩极大的鲜血,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然后,他便咚然一声,磕倒在了桌子上面。
这下,再也没有人有闲心吃饭——宣了太医,撤了宴后,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楚照和卫云舟,却不期在门口碰面。
猎人志得意满,笑嘻嘻问她:“本宫倒是好奇,阁下有什么宿疾?”
————————
日万的多少天来了…话说,今天好像是我坚持日六的第21天,已经养成习惯了呢,不码字浑身难受
╯﹏╰ 顺便,给大家说一下,我明天要去做一个关于手的小手术…不知道情况咋样,可能明天不能日万,如果没影响那就照常进行!感谢在2023-09-29 19:01:21~2023-09-29 23:3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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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宿疾?楚照心中陡然一惊。
宿疾这两个字,本身就带有一些隐晦不好的意思。特别是在现在,在她被指定为驸马之后,奇怪的寓意就好像变得更多了。
看眼前人充满恶意又显得极其单纯的笑容就知道,她的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捉弄人的神态。
楚照哂了一下,看来她刚刚的直觉是正确的。
“宿疾只是喉咙有疾而已。”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诚实回答了,“不会有其他什么影响。”
卫云舟脸上戏谑笑意分毫不减,“驸马怎么已经开始有点着急了?本宫适才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呃……
楚照喉头一紧,感觉又有一阵翻腾的炽意。
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又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只不过她不能就这样节节败退,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这驸马的事情,陛下还没有降旨,殿下还是不要太心急为好。”楚照尽量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卫云舟脸上倏然出现诧异和关心的神情,“可是已经在拟旨了啊?”
“只是草拟,也不一定……”说至此处,楚照忽然噤声。
可惜,为时已晚。
卫云舟的脸上又出现莫名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弯弧,冷笑一声:“所以,阁下是什么意思呢?”
滑跪,立刻滑跪。姑奶奶,我现在就去同你结婚。
楚照只能尬笑:“殿下恕罪。适才,老毛病又犯了。”
“哦,原是这样,”卫云舟的语调拖得老长老长。“既然圣旨已在草拟,那本宫还是要对阁下负责。”
楚照瞳孔微缩,从牙缝里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殿下有何考量?”
卫云舟状似深沉,叹了一口气:“那本宫自然是要好好地给阁下治一治这宿疾。”
楚照如坠冰窟,她再度艰涩开口:“接下来……要做什么?”
卫云舟奇怪地斜她一眼:“当然是去看太医。”
她的眸光微闪,一看就知道还有后半句话没说。但是楚照也不敢再说了。
“走吧,”卫云舟忽然转身,头上步摇微微晃动,日光在其上流泻金辉,“跟我走。”
怎么又要跟她走了?
心中微微忐忑,但是……这毕竟是公主殿下的邀约,楚照自然是只能受着了。
嗯,毕竟这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她没再做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卫云舟后面,非常乖巧。
以至于,穿过重重宫门的时候,守门的侍卫都诧异地看她一眼,眼中流露的感情有很多种,但还是欣羡居多。
宫门之外,停靠了一辆玉辇。
迤逦的裙摆忽而停住,楚照想也没想,也立时就停住了脚步。
当然是卫云舟怎么走,她就怎么走了。
“坐上来,”卫云舟侧过半边的头,只是用眼角余光看楚照一眼,“去看太医。”
还真去看太医?
心中的第一个想法自然是抗拒。这太医要是看不出她是女的还是男的,那干脆还是别当值了。
只不过,眼下玉辇边上全是人,卫云舟如此盛情相邀,她直接拒绝的话,恐怕又是拂了她的面子。
嗯,拂她的面子……这下场,可是不堪细想。
她也只能随着卫云舟,走上玉辇。
抬辇的人视若无睹,好像楚照合该坐在这里一样。
卫云舟的辇车还有些许不同之处——薄如蝉翼的绡纱,从顶上垂落。
她掀起绡纱的瞬间,便对上卫云舟的双眸,带着得手之意的笑容。
她“咕咚”一声吞咽唾沫,然后松手,白色的绡纱垂落。
她们二人又被隔绝在单独的地方。
今天和她独处的机会、时间、地点,是不是都有点太多了?
这些想法来得无端又莫名其妙。辇中座位,空间很大,楚照还是同卫云舟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是中间可以再坐一个人的那种距离。
余光完全瞥见了这一切,只不过卫云舟目前并没有开口道破。
一些想法,在她脑海中逐渐浮现。
上了本宫的车,却还要如此故作矜持?她轻笑,笑得音声渺远。
“殿下,现在直接回长年宫吗?”门外传来一声洪亮喊声。
楚照坐立难安,她转过头,看卫云舟一眼,目光中带着质询。
卫云舟假装没看到:“不,先去太医院,去给我们的楚二殿下看看,这喉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惹得她走路坐下都小心翼翼的。”
楚照:……
要不要这样!她失语,转过头看着卫云舟,想要解释:“殿下,我……”
卫云舟一脸无谓,看着她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语调上扬,似乎就是吃准她没话可说。
一阵风动,吹起绡纱帘幔。日影斜斜,卫云舟坐在向日处,清丽脸上错落出明暗交杂的阴影。
但是……就是这安静的外表下,现在还在酝酿什么阴谋一般。
楚照心跳如擂,不知道卫云舟在打什么主意——她真的就只是,让她去看太医吗?
不行,她不能去看太医。如是被发现什么的话,别说当驸马,恐怕是性命难保。
辇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地前行。
晃荡、晃荡。
终于,楚照抑制不住,小心谨慎地开口道:“殿下,能不能,不去太医院?”
“嗯?不去?”卫云舟扬唇,转过头来看楚照一眼,“可是刚刚你又没拒绝。”
刚刚那么多人,直接说出来的话,恐怕又要惹她不快。
楚照还是如实说了,说得可怜巴巴。
“嗯,好吧,”卫云舟的音调很轻,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同意一般,“既然这样,那就转道去长年宫吧。”
说完此话,不及楚照吭声,她便掀起绡纱,道:“不去太医院了——改道回宫。”
辇车稍停,然后听得一声“遵命”后,开始调转路线,改道长年宫。
楚照喉咙微紧,她有话要说,
并且,她不得不说,硬着头皮说:“殿下,这……圣旨还没有降下,我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同您一起回去么?”
夜宿外男的事情,这位公主是一点都不在意啊。
许是楚照一次又一次的无聊发问,彻底激怒了卫云舟。
她转过头来,清润的瞳珠,此时此刻像是氤氲出了一层雾气一般。
她没有说话,眸光忽而降落,降落到二人中间,长长的空隙之中。
倏然间,楚照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甚至都不需要她说话,楚照便已经乖乖就范。两个人之间相距空间,开始逐渐缩短。
卫云舟的脸上开始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轻轻偏过头,这次她更是毫不避讳,附耳到那别扭驸马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吐息,尽情喷洒在耳廓后:“看来本宫今天有一句话没说错……”
突然之间,怎么又靠这么近?!
楚照微怔,但是她又动弹不得,准确说来,是不敢动弹。
“什么话?”
热气的喷洒更加沉重,几乎温柔地包裹了她的耳廓。
她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卫云舟还会更进一步……
“看来驸马果然是可造之才。”她的声音悦耳清灵,如今之中,还是染上些许欲气。
但是这还是在绡纱之中。
她心里面还是有数,只是想故意如此做罢了。
“嗯,都是您教导有方。”热气倾覆,大脑再度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者说,她不知道,卫云舟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日的折枝宴,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为了网罗她一个人来的。
她偏头,猎人的眼睛清明如许,唇角的弧度依然未能压下。
鼻峰都快要触碰上的距离——近得照样能够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不行,不行。
最后的一丝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楚照终于缩身回来,小声道:“殿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要回去处理事情,所以放她走吧。
但是猎人哪里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将猎物放走?
“去哪里?”卫云舟不依不饶,“今天你答应了的事情,可不止一件。”
真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逃不掉。
她身上穿的是长年宫中的衣服,于是卫云舟就振振有词——穿了她宫中的衣服,就是她宫中的人了。
只不过,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为了脱身,楚照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能说什么,那就说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最直接明显的一句话。
嗯,卫云舟说,要让她今晚就到长年宫中来。
“没想到这么快,驸马就忘记了么?”她敛眸,声音沉了下来。
丝丝愠怒,不言自明。
“那是今晚,今晚,”楚照只能作垂死挣扎,“现在离晚上不是还有些时候么?因着是急事,我要回去一趟。”
“没关系,”这声音好像真的浑不在意,卫云舟挪动了座位,这回该她缩回角落里面,“我知道,驸马作为大雍的皇子,忙,也是应该的嘛。”
“不像我,整天整夜地没有正事做。”她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如云山雾罩,让人捉摸不透起来,“您是真的打算回去么?”
楚照盯着她秾丽侧颜:“是。”
“那就下去吧。”没有任何一点留念的意思。
骤然间,绡纱又被掀起,辇车又被叫停了。
卫云舟转过头来,面上尽露高傲之色。
好家伙,真赶人。但是,谢天谢地,总算又从这狭小的一方天地中逃了出来。
只不过,人是被赶走了,卫云舟还是没忘记告知她最后一句话:“嗯,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我全部都记得。”
“每一句话。”她还盯着楚照的眼睛,一字一顿。
好像要让她永远记住今日所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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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手术回来了现在整一个大僵尸状态……现在全是绷带,深刻体会我们小楚的痛。
今天这章是我口述,朋友对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敲的(笑而不语…)但我后来看不下去了还是自己上手。
明天就可以拆绷带了,手应该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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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每一句话?”楚照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如今金乌西坠,赤色夕阳洒满宫道——马上就是将夜时分。
卫云舟的“每一句话”,意思显然相当明确了。
她适才在屏风后面,让她今天晚上就去长年宫——而她也答应了。
“时候还早,时候还早。”楚照打着哈哈逃离现场。
说起来,今天晚上她其实还有事情要忙的,不错,就是进那芍园中,去取下当季的没有开放的芍药花来。
反正时间还长,日子还久,楚照如此想着,快步走回柏堂。
放下人后,玉辇并未马上就走,反而是驻在原地等候,因为绡纱不曾放下。
卫云舟凝眸,只是看着楚照的身影远去,没入赤云霞色之中。
卫云舟第一次觉得有些受挫的感觉,她微微眯了双眼,只是吩咐下去:“转道,回宫。”
“遵命。”
一个人的时候,她也理智多了。
今日,不,准确说来,直到二十余日后,都有足够多的事情,够她忙的。
她回到长年殿中,坐于正殿,开始翻阅起桌案上那些累积的案牍来。
这些东西,她已经翻阅过无数次了——只不过,为了加深印象,还有的,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
她熟练地从中下部取出一道奏疏来,奏疏表皮泛着经年的灰尘色,边部已经有了折损的痕迹。
年岁日久的一道奏疏。
举荷在旁边瞧着,不作一言。这是殿下又在怀念她的母亲了……
那道奏疏,意在奏请册封唐禾为皇后——彼时,她的兄长唐德,在雍、梁二国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皇帝甚为倚重,对他、乃至整个唐家,都是殊宠甚多。
只不过封后的旨意降下的时间,颇有意思。
在早年,唐皇后进宫的时候,唐德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唐禾在后宫妃位升迁后,唐德的官位才有显著擢升。
故而,说唐皇后是完全倚靠她的兄长才当上皇后,是完全不对的。只不过,随着年岁日久,唐将军的威名赫赫,许多人都混淆了其中的关系。
唐皇后溘然长逝之后,没过半年的时间,唐将军交出了所有的兵权,便自请骸骨,告老还乡,从此不问政事。坊间亦有传言,说唐将军也是怀念他的妹妹,这才弃官。
唐将军明明正值壮年,在征战、治戎上都颇具才干,这样急流勇退的行为,自然颇让人不解。怀念胞妹可以理解,但是问题就在于,唐将军此后再不问政事。
伴君如伴虎,想要有大建树的朝徽帝,自然容不下唐将军,也许乐见他的弃官还乡……这些都是流言蜚语,事实真相,也不得而知。
随着唐将军的声名日渐显赫,唐皇后又猝然逝去,更多不知当年事情的人,都以为唐禾是因为唐德,才当上的这个皇后——这些,都是卫云舟事后调查得知。
虽然,好像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但是公主殿下还是执意调查,她一直以为,母亲的死亡,没有这么简单。
宫中的宋扶央,便是因此而受到提拔。
“殿下,宋大人请见。”正思虑间,门口便忽而转进一个宫人。
真是说到就到。
卫云舟抬眸:“请她进来。”
“是。”
须臾,着一身景泰蓝色官袍的宋扶央走近,她依然如常,松形鹤骨,傲然挺立。
“最近可又有什么进展?”
宋扶央点头,从宽大袖袍中找出一封信来,托举荷呈上。
从信封中取出信,卫云舟仔细小心地将它展开。
“这是什么?”她诧异。
宋扶央道:“这是当年侍奉皇后娘娘的宫女,当时保存的一封信……皇后娘娘托她寄一封信给家中。”
“那为何还在她的手中?”
“是因为……当时正值宫中盛宴,这宫女出不了宫,这信也就迟迟拖着,到了最后,竟然是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居然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看出卫云舟的疑惑,宋扶央补充一句:“当然,这宫女,自然是担心皇后娘娘责罚,时效一过,她发现皇后娘娘不追究,自然也就不管了。”
“原来如此,”卫云舟了然一般点点头,“如此说来,我的母亲,是因为觉得这封信,寄出去与否都无所谓了么?”
举荷和宋扶央俱是一愣,惊讶出声:“啊?”
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卫云舟并未做多余的解释。
她又将信纸放回信封中。
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这封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封信上面的内容,但是,不出所料的是,这上面内容,与她猜测的相差无几。
信上说宫中生活很好,后宫和睦,和皇帝鹣鲽情深,膝下虽然没有孩子,但还是幸福云云。
内容平平无奇,更能称得上是一种倾诉。卫云舟最后将信封收拾好的时候,看了一眼封口处,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淡痕,看来当年写的时候,就不甚讲究。
“杜十娘?她是谁?”
宋扶央解释道:“问那宫女,她也表示不知道……当时皇后娘娘只是托她去驿站,交给去北境的官员。”
看来这个杜十娘,是居住在北方的人么?卫云舟略略蹙眉。
她轻揉眉心,心道这千秋宴后,还有更多要紧事调查。
从繁乱的思绪中脱身,卫云舟看一眼宋扶央,道:“有劳了,你先下去吧——若还有什么情况,等到千秋宴后,一并告知本宫。”
宋扶央点头辞过。
等到她走后,举荷这才上前一步,疑惑开口:“殿下,这……皇后娘娘的信上,写了什么东西呀?”
“像是给家中报平安的信。”
“可是,您刚刚不是说,是居住在北方的人么?”疑惑更甚。
唐家是南方的一个家族,南北之别,深究起来可能判若天渊。
就在朝徽帝一朝,便有南北士人的党争。
“对,是居住在北方的人,”卫云舟声音平湖一般,“所以,很有意思,不是么?”
她转头看着举荷,脸上笑意浮现,颈前明珠辉映。
举荷不明就里,也不再多问,因为飞檐上又有砖瓦作响的声音了。
只不过,今天的黑衣人进来的时候,有些狼狈——毕竟现在还是大白天,她在琉璃瓦上走来走去,未免过于明目张胆。
她一身烟尘灰土,快速闪进了长年宫中。
“殿下,下属此来,是为了提醒您……”她的语速很快,声音也掌控得恰到好处。
卫云舟精致的眉骨微微浮动,她已然有了猜测。
上次西郊大营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她还正准备出宫一遭。
日子也渐渐地近了。
果然,黑衣人所来,就是为了此事。
“殿下,他让您亲去交涉……”似乎是觉得这件事情难以启齿一般,黑衣人还是斟酌了好半天才出口。
的确,这个将军果然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让公主殿下亲去交涉。
卫云舟的声音,倏然一沉:“什么地方?”
她亲往出宫,本来就是鲜见的事情。起初,她只是打算去巡视一遭西郊大营。
那黑衣人摇摇头,上前一步,递上一张纸片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三个字。
“他说,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如果殿下去的话,也不容易被发现。”黑衣人的话,说到后面都变得结巴了起来。
她不住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公主殿下的表情变化。让她去这种地方,实在是,过于侮辱人了。
卫云舟冷笑一声:“鱼龙混杂?依本宫看,是他经常在那里去,眼线众多吧?那栋楼,是他的么?”
黑衣人连忙解释:“这个,具体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不过殿下无虑,您大可乔装打扮为男子装束,我等贴身护卫,定保殿下无忧。”
乔装打扮……为男子装束?刚刚眼中深沉幽邃的漩涡,忽然间就变得有些温润。
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那她还真是要向今日的那个逃兵讨教讨教经验了。
“好,知道了——到时候,出宫便是。”她吩咐下后,黑衣人这才闪身离去。
卫云舟敛衣起身,往台阶下面走去。
举荷忍不住心中好奇,不知道那纸片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便偷摸着蹭过头来,看了一眼:
上面赫然三字:晴潇楼。
京中著名的鱼龙混杂的销金窟、声色场。
举荷脸上顿时也风云变幻起来。呃……这,西郊大营的这位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能够想到去这种地方会面公主殿下?
她都忍不了,更别说卫云舟能否忍受了。说不定,当场就叫那人血溅三尺也不一定。
举荷吸了一口气,直接把那纸片收了起来,然后快步跟上了卫云舟的步伐,问道:“殿下这是何处去?”
日头已经沉了下去,如今皎月正从东方攀升而上。
“您真的打算女扮男装去晴潇楼啊?”举荷还是担忧。
当朝摄政公主,竟然女扮男装去青楼。她小心观察一眼卫云舟,猜想后果如何。
恐怕是当场下令关停那楼?只不过,也许过于莽撞……
“去吧,本宫到底要看看,这晴潇楼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居然让这种人放肆。”卫云舟再度冷笑一声,忽而看向西边漫卷的云霞,“陪本宫去怀禾园中一趟。”
“现在也要去怀禾园吗?”
“嗯。”
很快,卫云舟便移驾怀禾园。不过,她今日似乎颇有闲心,从几个通道,来来回回地逛。
举荷只是在后面陪着,时时出声回答公主的问题。
公主殿下来怀禾园,一是为了赏景怡情;二嘛,自然是取和园名一样的意思了。
二人缓步,转过翠竹小径,穿行湖中小亭,弯弯绕绕,赏过不少风景。
只不过,公主殿下最想见的花,如今还不是花期。
公主殿下亦倾慕芍药,从不为人所知——举荷心知,除了她之外,应该无人知晓。
墨色天空,如今已经挂上了零碎星星,忽而闪烁熄灭,流转清辉。
她今日忽想去芍园看看:“我们去芍园转转吧。”
举荷毫不奇怪,只是应下:“只不过,现在过去,可能会有些黑?”
卫云舟摇头:“无妨,今夜还算明朗。”
她微微仰头,示意今日星明。
举荷见卫云舟都不介意,她也不再强求,只是说:“只不过这天毕竟还是黑的,殿下,您还是跟在我后面,怕您摔倒什么——”
卫云舟素来不喜欢人搀扶,她便也只能如此说。
卫云舟答应了。
是的,今日墨色天空,星子悬缀,对于她们二人倒是不黑。对于某位殚精竭虑想要催开花的质子,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楚照如今正打着火折子,在地里挖空心思,她对着书上的字,开始找最符合她要求的未绽花苞。
窸窸窣窣,她忽然觉得这夜晚的冷风有些凉飕飕的……
不,没事,没人的,红枫说过,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她定了定心神。
————————
卫云舟:我就想知道这青楼主人是谁:)
楚照:老婆听我解释我这就把它砸了QAQ
晚上
卫云舟:怪不得不来做驸马,原来是做贼去了。做贼,是不是比做驸马有趣?
楚照:(百口莫辩)听我解释QAQ——
绷带没拆,八爪鱼负伤状态要持续到五号,很安心
医生让我肩关节别动,其实打字还好稍微一点点别扭?
可我好想看成亲前夜啊啊啊啊!!我已经脑海预演十遍了!!就是那个简介里面的娇娇啊啊啊!!(发疯)(大吵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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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花茎修长,择翠绿者折之……”火光如豆,在明明灭灭的光中,楚照瞪着眼睛看那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好,原来是要取这种样式的花?仔细勘察,核实。
借着幽冷的青蓝色月光,还有昏黄火光,楚照终于找到了自己心之所想。
她轻轻俯身而下,一只手将火折子和书卷在一起,空出另一只手来,对准那修长的花茎,的确翠绿,的确修长。
看样子,花开之后定是一片锦绣成堆的样子了?她不禁欣喜,小心翼翼地抚上花茎,然后折断,取下以上的花苞来。
“呼,总算是大功告成。”楚照直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喃喃自语,“今晚我独身前来,也算是环环诚心。”
红枫今晚本来是可以同她来的,只不过楚照没有让她跟随;除此以外,她今日也没有带刀来,红枫说万一所中意的花多,多割几朵下来即可。
但是楚照都回绝了,理由还是“环环诚心”。她今日在这芍药田里徘徊摸索了很久,火折子都点了几遍,终于选到最心仪的一株。
她将折花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让花苞露出来,另一手,裹了书和火折子。
忽然一阵风动,撩起丝丝响声,紧接着那火折子上面明灭跳跃的火光,倏然间就熄灭了。
寂寥偌大的芍园,顿时只剩下冰蓝的月光,轻轻流泻在地上,宛如一层薄薄的纱幔。
对于喜欢赏月的人,是一件好事——只不过对楚照来说,简直就是另一种折磨。
她“咕咚”一声吞咽了唾沫,心觉诡异,只不过这次她已经无空余来再点燃火折子。
算了,这一次,她就将就着这么回去吧?反正她也来过许多次了,如今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全然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约摸一刻钟前。
举荷看芍药田里憧憧的黑影,对卫云舟道:“公主殿下,您看,怎么解决?”
“要不我们先走?”卫云舟迟疑片刻,低声回道。
现在不是芍药花期,芍园虽无人看管,但明面上还是关闭状态;她过来,真要论起来,也只是捡了空子罢了。
况且,她身边单就一个举荷,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两个人说不定不是那个黑影的对手。
但是举荷却自信一笑:“殿下,您别担心。要是那个人真有什么功夫,也不至于现在过来了。”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举荷脸上的笑意更深,她转身蹲伏,“以前我还没有进宫的时候,和同伴们学的方法……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制服那个采花贼的。”
这么晚的天了,不在宫里面好生呆着,却要出来做什么采花大盗!
想来这人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是什么不好惹之辈。思及此,举荷扯来那些杂草捻绳,并且轻手轻脚搬动石块的动作就更迅速了。
不知为何,卫云舟总觉得自己心中莫名升腾起一丝不忍来:“你确定要如此对付那人么?”
“好了!”举荷低低庆贺一声,然后回头看一眼卫云舟,“放心吧,殿下,等下我就去那边……不管这采花大盗是什么,给他点教训总是好的!”
卫云舟微微蹙眉,道:“你这是玩性又起来了,在宫中住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贪玩?”
举荷仍旧是笑嘻嘻的,还走过来,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地指点了卫云舟一番,等下那采花贼过来,让她好看云云。
“等下那人摔了,我们走了就是,”举荷又道,“我们就在这大石头后面等她,定然给她一个教训!”
这回,卫云舟甚至连头没有点了。也罢,她就听任举荷去了。
忽而一阵风动,那明灭的火焰彻底消失,只余一片阒静,还有刚刚布下的“陷阱”。
卫云舟没和举荷一起,后者倒是走得坦然,几下功夫就隐身到竹林后面去了。
许是被举荷所感染,卫云舟心下也滋生出几分好奇来——这大半夜的,到底是谁不睡觉,跑到这紧闭着的芍园里面来?
摔了的话,也是让那贼长长教训。
她屏息凝神,静待这陷阱生效的时刻。
“刺啦”一声,足靴刮过草叶,然后又不意被余下的石头阻碍,“采花贼”不负众望,直接一个踉跄好几步,被绊倒后慢慢爬起来,最后单脚屈膝跪倒在地。
爸了个吊的,这他爹的谁这么缺德啊!
楚照呲牙咧嘴,小声骂骂咧咧“我日你哥”,抬眸却对上卫云舟清冽眼神。
后者刚刚准备出声呵斥,却瞧见这“采花贼”的身形轮廓愈发熟悉,她便将话咽了回去。
然后,便听得一些极其市井的谩骂声音。
其实,骂了就骂了,要是遭此飞来横祸,倒也无所谓……但是,问题就在于。
在于她和她哥,还有楚照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你刚刚,”卫云舟的脸色微变,烟眉轻挑,“说什么?”
楚照狼狈起身,她手上的火折子已经遗失,只不过书卷还在;她刚刚倒地的时候,下意识便护住了那折花。
及看清卫云舟后,她更是将右手往身后放。
这细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卫云舟的眼睛,只不过她目前还不想说话。
楚照明显回去,换了一身更干练的衣服来,更方便她偷偷摸摸地潜入芍园。
所以,她来这芍园做什么?
今夜她分明有邀请她过来,结果她不来。
思及此,卫云舟的嘴角轻扬,轻道:“看来,你只是不愿在长年殿中见到本宫?”
嗯,结果还是见到面了?
做贼被抓,楚照无话可说,脸上只是挂着尴尬的笑,一边将右手掩藏得更深。
“这,并非如此,”楚照打着哈哈,一边伸出左手作擦拭状,“只不过……有些要紧事。”
卫云舟看她抬手擦拭额头,这才意识到她刚刚深深地摔了一跤。虽然此事与她无直接关系,但是毕竟是她刚刚未能劝阻举荷。
再者,也要看看摔到的人是谁嘛。
她莞尔,点头示意:“你过来——”
楚照只能一边尴尬擦额,一边护住身后折花,艰难地挪动步子。
还好这几日天气晴朗,她适才又是磕在青石板路上,除却下裳上面沾了些灰,衣服倒也不脏。
只是脸上有些尘灰。
青蓝月光铺地,楚照走得还是有些不稳,一瘸一拐——刚刚那绊她的活计实在是太狠了。
她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终于要靠近卫云舟的时候,她不小心又趔趄了一下。
条件反射一般,楚照伸出手来,卫云舟恰好也在此刻想要扶她,只不过二人的默契还有完善空间。
手刚刚扶住,楚照另一只手不能安放,混乱间竟然扶上卫云舟的腰部。
盈盈腰肢,隔着一层布来,都觉软肉细嫩。
“我不是……”她慌乱站直,伸出手来,抵住背后大石,勉强站定,继续解释。
借着澄净月光,她对上卫云舟的眼神,清明如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是假的,后腰的酥痒感觉犹在。
她只是,有更多的另外情绪:“我又没说你。”
轻轻一声,像是辩白,但更像是嗔怪。
楚照噤声,她屏息,看着卫云舟靠近她,伸出莹白玉手,手中如今已经带了一块绢帕,仔细细心为她擦去脸上尘灰,一如她刚刚折花动作。
美人香气,暗香浮动,缭绕鼻尖。
精致昳丽的面容一如往昔,只不过她的眉宇间似乎总萦着一股郁气,似乎不开心。
二人都知趣地保持静默,毕竟现在不是白天,二人来闭园,都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楚照无言,只是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音,挨着卫云舟的轻轻擦拭。
她刚刚的不意间碰到别人腰,按小说发展应是什么掐腰红眼,却被她搞砸成了灰头土脸。
算了,她就不适合正经走剧情。
明明灰尘不多,擦拭时间很短,楚照却觉得有千年万年之久,她终于疑惑。
卫云舟盯着她:“我就擦个灰,你这怎么汗流不止?”
轻渺笑音再度溢出,她收手回来,抖索了一下手帕,向楚照展示:“你要不要看看,你流的汗?”
她自然是摇头,开始盘算怎么脱身。
只不过,除了月亮,眼下园中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举荷刚刚正十分欣喜地等候惩治采花贼,但她看清那“贼”是谁之后,权衡利弊,她立刻就走了。
放心,她不应该待在这里。想来,公主殿下也不会追究她去往何处的。
那么眼下情境,自然是得天独厚。
“你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卫云舟斟酌开口,语气中带了不容置疑的威压。
的确,她来这里的原因,也不想让人知道。但是她偏偏就想要知道,楚照缘何来此。
“呃,”楚照微顿,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来,“为了拿这个。”
掌中,赫然是一朵未开的花。
楚照低眉顺眼,战战兢兢,不知道卫云舟又会怎么想?
大半夜出来,只为做采花贼?
果不其然。
“原来,做贼,比做驸马有趣是么?”卫云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甚至也耷拉下眼皮,甚至撅起嘴来,一副挫败模样。
楚照有口难辩,迭声道“不是”“不是”。
她何曾见过骄傲的公主失意至此。
“那是什么?”卫云舟哀戚的声音丝毫不变,眼中仿佛隔了一层湿雾,“是因为……这园中还有其他让驸马在意的事情么?”
“除了做驸马,其他事情我一概不想。”她辩解。
暗沉下的眸子,这才泛起微光来。
楚照的耳廓忽而洒过一阵热气:“那你要怎么证明呢?”
朦胧纱衣下的藕臂,在莹莹月光下,展示了最佳答案。
沉重的吐息声音交缠。
楚照深吸了一口气,撩起纱衣,粗粝的指腹滑过滑腻的皓腕,再向上绵延。
她在试探,像是缓慢生长的藤蔓。
而她在纵容,纵容生长。
“真的。”楚照再度出言。
气息朝着她的耳廓倾覆,轻音掠过鬓边碎发,二人近得随时能够吻上。
“真的?”
“真的。”
高岭之花,渐染凡尘。
卫云舟眉眼照样清隽,眸中却燃着欲气。
指缝缠绵,轻吻变成吮吻。间隙中,楚照见她眼尾点染荼蘼绯色。
眼睛红了。
“殿下……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胡说,”声音还保持了最后的冷静,“我明明是在吸引你。”
那随便吧,吸引就吸引。
楚照低声笑道:“吸引就吸引,反正我都心甘情愿。”
“嗯,很有自觉,”她重又贴耳,温柔呢喃一串字眼,“今夜是不是既做了贼,又做了驸马?”
她滴在她的面庞,徐徐浸透汗水。
月光人影,拉得悠长。
————————
出招:我是攻,不信看简介
卫姐:我好累。
jfql:红眼掐腰达成~-
报个平安,今天还行哈哈就是很无聊,俺现在持续性躺尸。现在是僵俯晴流:)小僵僵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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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绵长而幽深的吻,吻得二人胸腔中氧气近乎要被抽干之后,她们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彼此。
体肤交递着对方体温。
春夜风凉,骤然松手的时候,微冷的风便扑到耳廓,泛起丝丝凉凉的感觉,试图消散刚刚的旖旎。
银丝勾连,恰如此刻手臂斜搭;瞳珠湿润,眼尾依然泛着微微的红。
二人都在轻微喘息,间隙中,卫云舟檀口微张:“嗯,果然没错,驸马还是……很有进步,值得鼓励——相较今天白天的时候。”
她狡黠地眨眼,瞳珠中沾染的欲气从未消去。
不等答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说,是不是因为白天你不敢?”
她娇媚一笑,轻浅的笑声缓慢溢出,弥散在黑夜之中,漫入暧昧旖旎的空气。
细腻的手指,抚上楚照的下颌,略略强硬地将她的头别过,别下。
桃花眼也潋滟着。
楚照盯着怀中人湿润的瞳珠,另一只手又是一紧——不知是半推半就,抑或是故意逢迎,她早搂了细腰,将卫云舟圈在怀中。
下颌传来细腻冰凉的触感,她微微低下头,对上湿润的瞳珠:“我不敢,但殿下敢。”
她又低声而笑,这次她再伸手,拂去楚照鬓角的汗珠:“你好容易流汗。”
发丝黏在鬓边,汗珠不待滑落,就被她轻轻拭去。
“流汗的原因,”楚照声音同样压低,“您也应该清楚。”
“真的?倘若我说,我不清楚呢?”她忽而欺身,因着腰身被锢着的原因,稍微用力,“今晚还有一事。”
楚照不说话,只是任由她在耳边继续呢喃。
欺身而上,绵软倾覆,卫云舟很明显能感觉到身边人的一怔。
她暗笑,继续蓄满恶意,在凉凉夜色中,却拢满了温暖:“回长年宫……”
“嗯。”
情潮汹涌,脸色自然绯红。
“然后,和我做……”她一字一顿,尾音落得踏实。
今晚的暧昧情-事,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如巨石滚落山巅,溅起飞扬水珠,再荡开无边无际的波澜。
她刚刚说什么?楚照瞳孔微缩,只不过这次她不再开口确认。
她终于平复下自己心情,含糊回道:“圣旨未下,殿下还是别太急躁。”
“嘁,”卫云舟的声音慵懒中又带了一丝了然,“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楚照喉头一哽,她知道她会拒绝,为什么还问?
只不过她还是没有松开手,学着刚刚楚照的口气,缓声呢喃:“殿下不喜欢我,等旨意;圣旨未下,等圣旨;圣旨下了,等千秋宴过了……等千秋宴过来,嗯,新婚夜了,驸马是不是就该有疾了?”
不带这样的。楚照喉头一紧,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任由她报复:“嗯,明日复明日,驸马的明日和下一次,都何其多呀。”
鬓角的汗珠,渗出流下的更多。
楚照忽然一笑,眸光灿烂,她忽地靠近:“所以,殿下怎么想?”
“说个准信,你觉得你应不应该给本宫一个承诺?”她窝在她怀中,嘟囔一句,“刚刚那句话,要是给别人听了,指不定多愿意,谁像你?”
长眉轻皱,似是终于对她频频提起别人的不满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卫云舟的鼻侧,她听见她带着讥诮的讽意:“嗯,既然公主殿下老是喜欢提到别人,怎么不去找他们?他们不是不会拒绝吗?”
“我又不会去找他们!”像是没经过思考的断言。
等到卫云舟说完,听见楚照低低笑声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她既恼又赧,索性将手从宽大广袖中收回,离开温暖掌心,再顺着路径狠狠地捏了那人一把,听见她嗷嗷直叫,卫云舟这才心满意足。
“痛痛痛!”楚照还在叫苦不迭。
卫云舟自是不信,她刚刚拧的那一下,又不重,至于她这么嗷嗷叫唤么?
只不过看楚照那可怜样子,她还是心软片刻,柔声又问:“真的痛?”
楚照一边侧过头,一边露出戏谑笑来:“不是很痛,刚刚心痛。”
卫云舟:……
“你,很在意么?”她思忖片刻,缓声问。
“当然在意,”楚照的声音也没了起初的讥诮,她选择将卫云舟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只不过我知道殿下舍不得我,不会去找其他人,对不对?”
然后又是一声低笑。
嘁。卫云舟撇嘴,但仍在黑夜中无声莞尔。
算了,她刚刚以为楚照还要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结果到头来还是滑调。
“对,舍不得你,”也就随她去了,“所以,承诺呢?”
她可不会忘记,什么都记得。
楚照哑然:“那就新婚夜,好不好?”
“勉强同意,只不过……新婚夜是最后期限。”她微微挣出楚照怀抱,嘴角轻漾笑意,眨动的眼睫流露不自知的媚态,“我算是被你拿捏了……你猜,除了你,还有没有人同我讨价还价?”
最,后,期,限?楚照微怔。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否则她今晚恐怕是难走。
月下交叠的身影,这时候才终于彻底松开。
只不过卫云舟还在嗔怪:“看来,本宫明天就得去找皇上,让他把婚书上面的尚公主,改成尚驸马了,你说是不是?”
她领口微敞,春光隐隐。雪白的天鹅颈前,明珠闪耀。
尚,侍奉也。
楚照挑眉,今日她的胆子也难得变大:“真的假的?殿下真的要下嫁与我?”
卫云舟瞪着她,脸上红晕未消:“你都知道是下嫁……”
楚照脸上立刻换上一副病恹恹的表情:“我明白了,原来是假的,哄我一声都不愿意。”
虽然明知这人在撒泼卖混,但卫云舟还是蓦地觉得有些心疼:“你很在意……么?”
尚公主与尚驸马,当然是极重要的区分。只不过对于卫云舟这种身份的人来说,绝无下嫁可能。
“嗯,很在意,”楚照幽幽拉长调子,忽而重又靠近卫云舟,在她唇角轻轻啄吻,转瞬即逝,“因为我最喜欢高攀。”
真是,诡计多端。
刚刚胸腔里面郁积着的气,如今一下子就无影无踪,难以追寻。
她仰首,眼神示意而下,意思相当明朗。
楚照微笑,只是照做,像中午那会儿,仔细为她整理领口。
滑过那枚玉坠的时候,她的手有明显凝滞,眼中也泛起微微浮冰。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卫云舟的眼睛。
只不过,二人都在等候,等候某个绝佳的时机到来。
领口整理好了,二人面上的绯色也逐渐消去。
忽而,凝视着卫云舟清丽容颜,楚照不由得片刻失神,她怔然想起初见那日。
绿水逶迤,芳草长堤,万古长春,不过如此。
她鬼使神差抚上她的脸,然后呢喃道:“你好漂亮。”
感受到脸颊上触感,卫云舟并未阻拦,她只是好整以暇候着,却候来这样一句赞誉。
她正准备开口讥诮,面上却又倾下黑影,这次更绵长,更深重。
今晚胆子真大。
她仰首,低沉了声音道:“漂亮,所以就只是亲?”
更多未说出的话,弥散空中,随着夜风一起,徐徐灌入耳中。
楚照笑而不答。
对上她的双眼,卫云舟只觉强求不得,算了。
“陪我回长年宫去,”她倏然开口,不过像是为了让楚照放心一样,“就仅仅是要你陪我回去。”
楚照不由得笑出声音,只好跟在她的后面,但忽然之间,她就发现,卫云舟好像没有动,只是弯了她的手臂。
朦胧轻纱,修长耦臂若隐若现。月色勾勒出美人玲珑有致的身躯,伫立在流光中。
她没走,只是微微侧过头,对身后人道:“你刚刚不是说,喜欢高攀吗?”
楚照再度失言,她脸上转瞬浮现笑意,这才大踏步上前,挽上卫云舟的手,尽情高攀去了。
只不过二人身高差,挽臂毕竟有些难度。挽着挽着,卫云舟就相当自然地滑落了手,然后伸进宽大广袖之中,和那人十指相扣去了。
嗯,夜晚风凉,找个人的手取取暖也是正常的。
月色流转,光华倾泻,铺了满地的银霜。
她们踏月而归。
指缝相扣,踩着月色,楚照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出言后,二人周围自然是冷淡下来。
她吃笑,心道这古人通多少意趣?
但回音清灵:“嗯,我也觉得。”
她稍稍偏头,看见卫云舟眼尾因笑簇起的点点纹路。
看来这古人也通多少意趣。
回到长年宫中,那宫人见二人亲密,都当熟视无睹,相当恭敬地将二人请入宫中。
夜色渐深,自然是直接回寝殿中。
卫云舟一直让楚照陪同着,一直到她坐于床榻上。
她掀起帘幔,盯着楚照:“夜深了,还想走么?”
真是,但凡有一点点机会,她都不会放过的么?
楚照扬眉,笑道:“刚刚答应过殿下了,新婚夜,不是么?”
“哦,”语调照样慵懒,一副不承认自己说过的模样,卫云舟斜躺下去,“我说的,可是最后期限。”
意思是说,今晚还是可以。
但是理智劝阻了楚照。
她还得回去,好好心理建设一番,如何向这位强取豪夺的公主解释清楚一切。
“但新婚夜也行。”楚照还在嘴硬。
卫云舟觑她一眼:“好,随便你吧——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楚照发问。
卫云舟伸手把玩着秀发,一圈一圈缠绕,语气淡然:“两日后,本宫要出宫一趟。”
嗯?
楚照疑惑“嗯”声:“您出去做什么?”
不明白,她要是出宫,出去就行了,何必告诉她呢?
等等……
楚照忽然一愣,身体又像是僵直了一般。
她注视着轻轻浮动的帘幔,忽然理解了卫云舟的意思。
她要告诉她的,不是她要出宫去;而是,告诉她,她要出宫,这件事情本身。
像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报备一样。
卫云舟果然没搭理她。
楚照才又开口:“我知道了,您要出宫的话,我就在宫中,好好地想念殿下就行了。”
“嗯,真聪明。”她轻笑一声,已经将头掩入枕头中,笑声又显得如隔云雾,但同样摄人心魄,“没事的话,你就走吧。记住哦,可要好好想我。”
“遵命。”她故意说得正气凛然。
楚照轻手轻脚出了寝宫,出了长年宫,该回去了。
她自有办法,编织一张情网。至于她呢,自然是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了。
等到楚照回去的时候,柏堂门口竟还站了两个人,翠微冲着她挥手,红枫则是面带焦虑。
出事了?楚照的心蓦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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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方式是,左手在外接键盘上面,右手在电脑键盘上面。我第一次感觉到学习双拼的重大意义orz对残障人士真的友好啊!!!看了眼时速竟然和平常差不多?!真的假的,再写一章()感谢在2023-10-02 19:08:15~2023-10-03 13:5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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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翠微只是冲着楚照,挥手做打招呼的样子,等到楚照走到身边来,她便开始嘘寒问暖:“怎么样?殿下,您现在和公主殿下进展得怎么样了?”
翠微和红枫对于她和卫云舟关系的进展,二人所关心的似乎都有所不同。
翠微好像一直把这个当作一个麻烦的苦差事,每次楚照从长年宫回来,翠微总是左看右看,生怕楚照掉了一层皮一般,比如眼下,她又开始了。
也不知道,这副身体的原主究竟是不是做过什么事情,才导致翠微如此这般关注?
抑或是,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一点,楚照没有细想。因为红枫也已经说开了:“上次宫宴,不是已经说了么?殿下已经被明明指为驸马了,她现在从长年宫中回来,自然是好事情。”
翠微撇了撇嘴,一脸不想搭理的样子,然后随随便便嘟囔了几句:“就你懂得多……”
这两人眼看着就又要吵起来了,楚照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都是关心我。我没事。”
她冲着翠微,微笑了一下,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辞一般。
红枫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楚照会意,便扬了扬手,示意翠微可以先回去歇着了:“时候不早了。”
“好吧,”翠微有些垂头丧气,慢吞吞道,“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说罢,翠微终于走了,不过她走的时候,还是有些留恋。
楚照盯着红枫,正在脑海中准备说辞,如何跳过今夜的离奇暧昧遭遇。
但是红枫似乎完全就不关心这个事情,她直接道:“殿下,我有急事要告诉您。您赶紧进屋来。”
楚照挑眉,不明就里,但是红枫脸上难得显现如此急切的表情,她也就点头,跟着红枫进屋。
红枫将屋子里面点得亮堂起来,她搬好凳子的位置。
楚照坐下,从袖中慢慢取出那本书,还有那朵精挑细选的花来。
只不过,因着今晚那一场暧昧,这花如今也遭受了些折磨:花苞都有些零落。
微弱的烛光打在花苞上面,零零落落。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楚照并不怅然。这残花,像是今晚的证人一般。她莫名想着。
红枫点好灯,坐回椅子上面。
“有什么事?”楚照率先开口。
红枫照例左顾右盼了一遍,然后才从衣内取出一叠信件来,她将信件滑过,递给楚照。
“是重要的事情,”她沉声,“只不过,这信上面所述并不完整,需要我来说。”
楚照展开那封信,上面是写的是连州尸体一案的调查。
关于这浮尸的事情,她心中早有定论,只不过,别人都把东西给来了,她还是收着的好。
她只是看了一眼,先听听红枫怎么说。
“你要说的,也是这浮尸案么?”她问。
红枫摇头:“非也,属下要说的,是何门领的事情。”
“他怎么了?”
自从上次从铁匠铺回来以后,她便一直对何桓生心存芥蒂。
若是他在一天,她便一日受到掣肘。只不过,她目前还没有想好下手的时间、地点。
甚至说,最关键的一点,动机。
他的掣肘,只能说是一个小动机,还不足以汇成一个大的动机。
“是这样的,宫中并不太平。”红枫声音压得愈来愈低,“这太后娘娘的千秋宴越是临近,就越是波涛暗涌——太子差人贿赂了守卫,要在千秋宴那日,封闭城墙。”
楚照故作惊讶:“如何走漏的风声?”
说是贿赂,马上就走漏风声,未免过于离奇。
虽然,原书中的确也是这么进展的——卫洞南收买了守卫,可惜何桓生心向男主,假意应允,转头就把事情告诉了楚沧。楚沧再对女主一阵哄骗,自然是骗来了西郊大营的兵马进城。于是,卫洞南便被瓮中捉鳖,皇帝龙颜大怒,一怒之下,直接杀了他。
所以说,是个前中期的反派形象。楚照慢慢回忆书中剧情。
“太子并未直接收买何门领,他是买通的另一班当值……因为那一天,何门领,并不当值。只不过,天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轮值换班的时候,何门领看那门卫表情不自然,一再逼问,动用了些刑罚,也就自然而然地招了。”
楚照颔首:“可是这样的话,太子不会知晓么?”
“太子是因为何门领不近人情,他才不敢拉拢的——”红枫幽幽道。
楚照忽而一笑:“你这么说,何门领这是肯屈尊了?”
红枫点头:“正是,何门领索性直接就和太子联络上了,说是愿意帮他。”
“我明白了。”楚照敛眸。
何桓生直接和太子有联系,书中瓮中捉鳖的情境,看来是能再现一遍了。
“一切尽在掌控,不是么?”她低笑,复而低头,看那信件,“这浮尸案,你还有什么说的么?”
她这才仔细去看那信件上面的内容,原来,连州太守闻五品,在驿站的时候,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直接暴卒。
那恒州太守,已经连夜辞官,如今听说是反绑了双手,直接来京城负荆请罪了。
“恒州太守还在路上。”红枫补充了一句。
楚照看她一眼:“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恐怕不能。
红枫读懂楚照眼中的意思,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楚照的想法:“大概是不能了。”
“说起来,这事情怎么进展得这么快?”楚照不免好奇。
红枫这才又说开。
原来那傅季缨,带兵本来就有“神行”之名,传闻一日能行八百里,换做她一人独行,自然是快之又快,没多久就到了恒州。
她是名门武将之后,又有皇帝御批,自然谁都不敢拦她的调查。
恒州太守畏罪,索性在傅季缨没到之前,就直接跑了。
“那她这样还能调查到什么?”
“不知道,也许恒州还有残留的……”红枫顿声。
楚照自然而然接下去:“那些矿洞,恐怕还没有填满,傅将军,应该还是查得出什么东西的。”
红枫眼底出现一片惊讶神色。
讶然过后,她又不禁失笑,这才是她想要的殿下模样嘛。
“殿下还真是知道的多。”她发自肺腑。
“倒不用说这些,”楚照忽而又想起一事,“说起来,晴潇楼最近如何?”
她脑海中,不禁又出现了那个瘦弱得像纸的女人,秦姒。
她说,想用驸马之位,换那两个女孩脱离乐籍。这件事情,倒一直被楚照心心念念记挂着。
如今驸马之位唾手可得,她却对这两个女孩的乐籍束手无策。
红枫微怔,这才道:“殿下何故想起此事?”
“我答应了那个女人一件事情。”
红枫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照,对此不置一词,然后便说开了晴潇楼的事情。
原来那柳长安,宴会失利之后,便像是疯魔了一般,直扑晴潇楼,开始醉生梦死。
今日下午,据说他把楼中女子都一阵烦扰,但是大家都不能怎么样他——毕竟他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还身兼官职,只能受着。
“疯得这么快?”楚照嗤笑一声。
要是那个拿着佛珠的人,不是赵公子,而是他柳长安,说不定事情更加精彩——恐怕是当场就要掀翻屏风的地步。
红枫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他疯的倒是快,听说今天晚上,还是柳臣之差人把他接回家的。”
“今夜晴潇楼中,有人看不惯他,把他骂了一顿,还出言嘲讽,问他驸马之位去了哪里……从今后,他恐怕是要对着晴潇楼好多人继续撒泼了。”说到这里,红枫还是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样的话,那柳长安必定卡着这些人的乐籍,一个人都不放。
楚照便更难达成自己的诺言了。
只不过……
她本来就是晴潇楼的楼主,也许还另有别的法子?她心中一念微动。
“我明日想出宫,我想去见见秦姒。”她道。
红枫却是立刻摇头:“不行,殿下,明日您不能出宫!”
“为何?”
红枫这才又掏出一摞信来,摆在楚照的面前:“您明日还得将这些东西处理了来。”
“这些是什么?”
“是我们手下的人,寄来的信件,”红枫指着其中两封道,“这两封,便是虞家商行写来的。”
“两封?”
红枫道:“一封是虞上熙的,一封是虞维的。”
原来一封是女人所寄,一封是男人所寄。
她了然,想起之前的往事。话说回来,那一批玉的下落,也应该有回音了吧?
“我看看。”
她着手拆了信封。
虞上熙的字迹娟秀,语气用词也不卑不亢,大抵是说,楚沧曾经托她做了一些事情,只不过,楚沧并没有交付够应有的报酬。她想知道,楚照是否想要这些东西,如果想要的话,自然是要替楚沧支付报酬的。
“她没说,这一批东西,到底是什么。”楚照牵动了下唇角,轻笑,然后拆开另一封信。
虞维的信就非常谦卑,看来是把楚照奉若神明——上次她许给他的家主承诺,委实太大。
信的内容更加直白了,他说,虞上熙的确是找到了一批玉,但是据悉,这批玉价值连城,哪怕是楚沧原本答应过的报酬,也比不过这批玉的市价。
虞维在信中说,说这批玉有一些奇妙用途——这就是它们市价高的原因。
“奇妙的用途?”楚照冷笑一声。
自然,闪闪发亮,毒气森然,不失为一种奇妙用途。
“我知道了,我会给她们回信的,”楚照应下,后续还有好些信件,她的确要抽时间处理,“那就后日出宫,如何?”
红枫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
楚照点头起身,去拿旁边的蜡烛,照亮回寝房的路。
明日,除了处理信件,她还得继续养鸡。
真是环环诚心,她幽幽地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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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地日六~(转圈)来走个剧情,害怕大家忘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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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晨光熹微,东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柏堂中便有了动静。
楚照同红枫一起,二人如常一般,走出宫中,坐上马车。
厚实车帘垂下,将车厢同外界隔开。
昨天过于忙碌,晨起后楚照还又照顾了院中母鸡,咯咯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畔。她头脑还有些昏沉,迷迷糊糊,靠在颈枕上面小憩。
她昨日处理了所有的来函。
同时,她特别关注了虞家两个人送来的信,这二人各执一词,又各不知道对方所想。
虞上熙在原书中并非正面人物,楚照对她自然不能全盘放心;至于虞维,他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好,更谈不上信赖。关于这二人,楚照都是以安抚许诺为主。
她答应了虞上熙,只要她将玉送来,她愿意代偿楚沧未能支付的款项;至于虞维那边,楚照则更为直白,让他遣人将东西送来,不会有所亏待。因为虞维甚至在信中提到,他有办法搞来那一批玉的零碎货。
除此之外,剩余的大事,还有一件……
是她的“故国”送来的信,信中说雍帝的身体抱恙,又因为儿子楚沧之死更加郁郁,如今更是记挂楚照。
落款是楚照另一个哥哥楚熙,亦即是当今的雍国太子,这人在之后携手楚沧祸乱大梁一事中有不少助力。
自然,在最后的皇权争夺中,他没能战胜楚沧——但是事变就在于此,毕竟楚沧死了。
天家的感情最是让人捉摸不透,何况是一国皇储和一个流浪在外的质子?这封信,明面上说是关心楚照的生活,但更多地还是打听这边的情报。
毕竟车马信笺,交流有延迟,这封信中并未提及楚照同卫云舟的婚事——听红枫说,梁人已经遣了使节,奔赴雍国。
楚照的回信简短,只是让各位哥哥父亲不要过于担心她云云,多余的话也没说。
正思虑间,马车行至门口,又忽而听得一声嘈杂的声响:“站住,接受检查!”
这声音楚照识得,就是那音声如钟的“铜喇叭”,他今日怎么又当值?
太后寿辰千秋宴,再加之公主择驸马,这进进出出宫门的人,都叫铜喇叭看得眼花缭乱,他没认出楚照车驾,陡然喊停。
红枫本欲出身,却被楚照一个眼神按了回去,她只能坐好。
楚照探身,掀开车帘,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淡然笑容:“大人——”
铜喇叭刚刚还一脸不耐烦,此番见了楚照,不免一怔,脸上立刻换上一抹笑来,他刚刚赶生赶死的节奏,都慢了下来。
他笑嘻嘻地看着楚照:“哟?这不是我们的驸马爷嘛,您怎么出宫去?”
听着那三个字称呼,楚照不禁微窘,道:“这圣旨还未下来……”
“哪有的事情!”他大大咧咧道,“这殿下都应允,陛下也承认,不可能再有其他变故了!”
不及楚照回答,他又谄媚笑起来:“说起来,这太后娘娘千秋宴,进进出出的车马多,是下官疏忽了,还请楚公子见谅,见谅!”
楚照敛容,挥手表示无事发生,只不过那铜喇叭还是说上瘾了,似乎是为了缓解他自以为的尴尬一般:“哎呀,主要是下官没有想到,这,自从那日折枝宴后,宫中进的那些公子啊马上就又出去了。他们想留,都还留不住呢,您倒是希望出去……”
他尴尬笑说,楚照只是礼貌应付了,微微作揖,那铜喇叭一顿巴结,见楚照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能送她先走了。
他盯着远去的马车,要把那车盖的样子烙进脑海中一样——下次再让他碰到楚照,万不可这么大意,让他疏忽对待了!
回了车中,放下帘子,楚照仍觉有些困倦,便继续倒在颈枕上面小憩。
这一次,她迷迷糊糊陷入梦境,她又梦见自己在院中养鸡。
母鸡叫得很勤,过路有个太监奇道:“你们这院子里面,居然还养鸡?这母鸡还报晓么?”
楚照恰好路过,她将那鸡带回院中,她还回了那太监一句话:“这倒是不怪。”
梦到这里就终止了,车帘外嘈杂声音愈发多了起来,搬动大物件的碰撞声音、人群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这千秋宴还是颇费人力,要一直操劳到什么时候呢?已经不足十日了……
她掀起帘来,看着窗外忙碌人群,无端又陷入刚刚梦境的遐思来,她轻笑,像是在笑所谓牝鸡司晨的荒谬。
马车辘辘而行,碾过青石板路,又到大道,终于出了皇宫。
她们出宫时候尚早,就这会儿立刻去晴潇楼,楚照总觉不好。
楚照想起前两次的尴尬,同时又觉喉中微疼。
说起来,钱霖清这骗子,上次哄她劁猪,再上次还得了她不少钱,连根治这喉疾的办法都是没有的么?
想到这里,楚照便打算改道,她要先去找钱霖清。
“她在那茶肆没干多久,茶肆找不到她,又离她家太远了,”她对红枫道,“现下我们不如直接去她家吧。”
红枫应下,这就掀起帘幔来,对那车夫说了几句,指了方向,重又坐回。
“话说回来,您真的相信那钱医师啊?”许是觉得车厢中沉寂了太久,红枫开口。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异邦女人奇怪,只不过,她的药,某些时候的确可以派上用场。
“不相信她,我还能相信谁呢?”楚照懒懒散散答话,“但是她的药,确实有用……说起来,上一次她给我的保证,我倒是比较相信。”
钱霖清似乎有求于那个屠妇,那个有着绿色瞳孔的女人。
楚照心中陡然飘过一些念头,她盯着红枫,盯着她稍淡的琥珀色瞳孔。
她们认识么?但有些莫名其妙,且这二人年纪相差太大,近一辈关系。
而且,绿瞳这么明显的特征,如是认识,也不可能不知道。
拐进城中,正是早市时候,所幸她们选的路并非什么喧嚷热闹的大街,马车行进得还算顺利,折进了钱霖清居住的那个巷道。
门口的陈设如常,依然悬挂着那些猫啊鱼啊的灯笼。虽然过了时令,但还是光洁如新。
时时擦拭,钱霖清还在这里居住。
楚照走进廊檐,伸出手叩门三下。红枫站在一旁,屏气凝神。
叩门三下之后,竟然是没有什么反应。楚照打算再叩的时候,红枫终于开口:“殿下,这里面……好像目前没有人。”
“没有人?”手悬在空中,终是没有落下。
红枫颔首,“刚刚我屏息观察,里面无人。”
“我知道了……”楚照回身,眸光重又落到那些打扫得干净如许的灯笼上面,“看她那副样子,也不会换住处。也许是她又出门了也不一定,算了,我们直接去晴潇楼吧。”
她还得给秦姒一个交代呢,虽然,当下她更需要了解晴潇楼中发生的事情。
“好。”红枫应下,便重又招呼了车夫,二人上了马车,掉转马头,开始向晴潇楼中转去。
早市结束,来回走动的行人也多,马车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有行人的背篼撩起车帘,不经意洒落几束光线。
楚照微怔,这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
终于,挤过了人山人海,马车还是未能到达目的地——楚照嫌时间磨蹭,索性下车,自己走去晴潇楼算了。
行至晴潇楼,此楼地处繁华街市,饶现在近午时,还有许多人在周边走动。
更有一些醉鬼,被一左一右地架着,从里面摔了出来:“今日晴潇楼不留客!”
那醉鬼失去了支撑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然后很快软了下去,嘴巴里面开始嘟囔:“什么啊?什么不留客啊?刚刚里面那些人,我看到了,你们怎么不赶他们,光赶我?”
两个小厮并未搭理醉鬼的话,径直回去了。
楚照不禁挑眉,心中微动。这晴潇楼里面,又是来了谁了?
那醉鬼在地上了还不老实,开始到处爬行,甚至开始抱过路人的大腿,楚照眼疾脚快,错开他的袭击。
“哎呀,公子,你穿这么好,不会就是贵客吧?我看看,你到底贵在哪里了?我反正是跪了……”
楚照撇嘴,果然是醉鬼。她跨过醉鬼,直到晴潇楼门前。
她走得急,红枫跟在后面。晴潇楼门口站两小厮,在楚照还未靠近的时候,便已警觉,露出难以接近的表情,二人同时双手交叉,挡楚照于外:“公子,今日晴潇楼不待客,您改日再来吧。”
“我改日?”她的声音,此时忽而显得阴鸷几分。
红枫站在旁边,只是略略上撩了衣袖,现出枫叶脉络。
那两个小厮的面色这才陡然一变,低三下四道:“小的眼拙,原来是殿下……还请进吧。”
看门的小厮,并不是从大街上面随处找的。他们自然对这些来客,心里有数。
只不过楚照偏偏不走,他们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对上她凌厉视线,一小厮缓慢开口道:“殿下,这是在想什么?我等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上次楚照来时,他们不曾见过,只是后来听人说起那枫叶脉络的事情,故此,今日才认出楚照来。
“此事先搁置,”楚照的声音幽幽然,“你先同我说说看,今日缘何不待客?”
刚刚出来的两个人,把醉鬼扔出来的时候,醉鬼还说了什么贵客。
不待客,便是因为有贵客了?
因着楚照问起,那小厮也不隐瞒:“今日楼中来了不少达官显贵,比如那柳公子,至今还没走呢!”
这柳长安,还真是无所事事。她来了两次,两次都碰到他——按概率来说,他岂不是天天都来了?
啧。楚照暗讽一声。
不过她还是敏锐抓住小厮的话:“你刚刚不是说,不少达官显贵么?”
不少,那是多少?
小厮左顾右盼一番,又和对面的人交换眼神,这才压低声音道:“这,具体的事情,小的也不知道。总之,从昨夜开始,吴公便忙碌得很,说是要准备接待什么大人物。”
楚照依然不做声,只是上挑了眉,等待小厮接着说下去。
终于,那站在对面的小厮开口说话了:“回殿下的话,听说是……有兵营的人过来。”
兵营的人?楚照微微皱眉,这京城驻军,自然是在外面。
兵营的人过来做什么?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更不是这两个门口站着的小厮知道的事情了。
楚照也不再多问,便同红枫走进楼中。
楼中仍有戏语谑谈之声,但整体说来,楚照总觉得有几分压抑——因为外面没人,只有窗中灯火烁亮。
偌大楼阁,空无一人,处处又铺满猩红色装扮,更觉渗人。
楚照忽然抬头,往楼梯上看去,那个像纸一般单薄的女人,正站在二楼,幽幽盯着她看。
正是她此行要找的人,她挥手示意。
秦姒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似乎是才回过神来,她微微眯了眼睛,这才转身下来,准备迎接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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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明天要去拆绷带啦!八爪鱼复活指日可待!!!
虽然没写但还是画饼一下,凌晨还有一更(x
然后明天的二更看就俺的恢复情况~亲亲大家~感谢在2023-10-03 22:40:19~2023-10-04 18:1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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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尽管她身形单薄,但走起路来却是相当稳当。
楚照一刻也不敢怠慢,她只是盯着秦姒,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苍白的脸上,因着脂粉矫饰,多了些许血色。
她走到楚照跟前,扬唇微笑道:“今日来的贵客真不少,没想到您也过来了。”
又是贵客?到底为谁?楚照心中微动。
不过,她得等下再问此事。毕竟,她此行前来,还是为了说起那两个女孩乐籍的事情。
“殿下今日此来,是为了什么事情?”秦姒微微仰头,看着楚照。
“是为上次应下之事。”楚照答得简短。
秦姒脸上出现了然神色,笑容不禁加深,她转过身撂下一句:“真开心能够听见这句话。那么,殿下请随我来吧。”
说完此话,她便走动。楚照和红枫赶紧跟上。
大厅中基本上无人走动,她们的脚步落在地板上,叩起咚咚声响来。
听起来,还是有些微妙的奇诡。
按捺不住心下好奇,楚照还是开口提问了:“敢问……适才说的那些贵客,是哪些人呢?”
秦姒的脚步没有停留,只道:“贵客就贵在,不能随随便便在外面说了。殿下还是跟进来,我们详细再说。”
也是这么个道理。
秦姒极有目的地选了一间最尽头的房间,她从袖中取出钥匙来,开了锁芯,这才引身后二人进去。
这房间最为幽僻,水绿色的窗帘斜斜搭着,一洗楚照刚刚被满目猩红色扎眼的痛苦。
“殿下请坐吧,”秦姒去到窗边,又拉了一遍绿帘,似是确认一般,这才转回桌案旁,“我们正好说说上次的事情。”
终于,她那不带感情的音调,此刻有了些许的波动:“您能想起来并且过来,真是太好了。”
秦姒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似乎逡巡在楚照身后的门上。
是这一扇门,将她与外界分隔开来,她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波动么?
楚照敛容,沉声道:“上次答应了您,我自然不会忘记……看样子,您也是知道了?”
听刚刚的口气,秦姒原本对楚照似乎不抱多少期望,但是她是知道楚照被指为驸马一事。
“当然,”秦姒语气和缓下来,“那柳公子,前两日折枝宴上失利,还被借故赶出皇宫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就来了我们楼里胡搅蛮缠。本来我们这些人,也都不知道这些消息的。结果啊,给他那么一折腾,大家都是全知道了。”
言毕,秦姒还捂着自己的嘴巴笑了几声。
的确有些好笑,志在必得赴宴,结果什么都没有捞着,还被赶出了皇宫。
等等。
“他是如何被赶出皇宫的?”楚照不免好奇一句。
“都说是借故了,无非就是说‘公主殿下的驸马既然已经定下,宫中还要准备太后娘娘的千秋宴寿辰,其余闲杂人等不必多留’诸如此类的理由,将他们都赶走了。”秦姒一边回忆,一边轻笑,“那柳公子在这里倒是颇为‘实诚’,宫中人可没有说赶他走,是他自己承认的。”
楚照不禁莞尔。
只不过,驸马一事定下,那么她答应的事情,也要摆在明面上说说了。
“话说回来,我上次给殿下的那个金锁,可有派上用场?”秦姒终于提到正事,她目光真挚,言辞恳切。
闻言,楚照便不禁想到那日屏风后之事——那日她的确说了金锁之事。
只不过,卫云舟的反应……嗯,她好像一点不在意。不过也正常,她完全就没有考虑过此人。
但是楚照还是宽慰了秦姒:“当然派上用场,所以我今日才过来。”
秦姒拍了拍胸口,道:“既然有派上用场,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么……”
她的话语未尽。楚照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今日就是为此而来,只不过,眼下的确有些困难。”楚照还是老老实实。
原本她和秦姒的打算,应该是借用那金锁之事,将柳长安借此扳倒,然后再七七八八地牵连一下他的父亲,到了这种时候,他一定不会吝惜什么伎人的乐籍。
只不过,问题就就在于柳长安实在是太没有竞争力——根本没有到这种时候,楚照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摘下了驸马之位。
秦姒却表现得冷静:“这一点,殿下您倒是毋庸忧虑。”
楚照惊讶抬眸,看她一眼。秦姒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嘴角似乎还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弯弧。
“今日我倒是很欣慰,欣慰殿下居然还能记起此事,殿下有这个心的话,不妨再更近一步——”她压低了声音,眼底忽然泛过阴冷的光。
楚照不由得心惊,但转瞬便释然。
能够在这种地方有一席之地,和那圆滑的吴义仁分庭抗礼,想来秦姒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光是看看,她有意收拣柳长安的金锁便可知道。
那时候,一切都言说不定,而秦姒居然就能有如此心计,故意收拣而不交还,为的不就是某日么?
思及此,楚照忽然开口:“且慢,我想问问,您当时收了那金锁,是怎么打算的呢?”
秦姒本来以为楚照要问什么,她也笑道:“当时收了,自然是作要挟之用。只不过,后来看殿下有需要,便给了殿下。”
楚照亦是含笑点头,示意秦姒继续说下去。
她忽而心中大石落地,若是能够建立起和秦姒的信任,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本来,这晴潇楼她就所辖不多。
秦姒缓缓开口,说起她的更近一步。
她先是漫谈,漫谈起这烟花柳巷中那些死得不明不白之人,莫说当朝,便是自许多朝前,就有不少人死于这种声色场。
更有甚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来这种风月场合,还要带着若干人做陪同,如此,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进来。
在这种场合中死了的人,家属其实多少不敢声张的。哪怕是名流猝死,家属也只能狼狈进来,收尸走人。
说到这里,秦姒冷笑一声:“这些人,明明知道此行事关性命危亡,身边还带几个十几个人来,也算惜命——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来呢?”
楚照只从秦姒声中听出蓄积的报复,她瞳孔微缩,听秦姒继续说下去。
“这些鼠辈,有寻欢作乐的勇气,更有不怕死的勇气,”秦姒的声音转为嘲讽,“前前朝如此,前朝如此,今朝,亦如此。”
最后五字落下,楚照陡觉空气气温低了好几度,音波似乎还震荡着,敲击着她的耳膜。
今朝,亦如此。
眼前这个面色苍白、聊用脂粉为饰的女人,胸中又藏有多少未曾言说的滔天恨意?
秦姒挑眉,盯着楚照:“您说,是不是这样?”
她目光灼灼,盯着楚照,要在她的这里找到认同。
莫名的压迫感袭来,楚照微哽喉咙,“您说的对。”
“那殿下再同我做一件事情吧,”秦姒又压低了声音,“这柳长安自从宴后,对我楼里面的姑娘的虐.待便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我那日还听四楼一姑娘说,他让她想起幼时吃的苦——这姑娘原本不在这楼中的。现在谁都要躲着他。正好,晴潇楼开业迄今,还没有闹出过这样大的事情来。”
楚照喉头一紧。
柳长安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子,自然是名流之子,他若是死了,柳臣之莫非毫不张扬?虽是家丑,但柳臣之定然不会放过此楼。
但是,秦姒的神态言语,丝毫不像是要放过柳长安的样子。
“他若是死在这里,那您……”楚照吞声。
像是要玉石俱焚。
秦姒仰头,笑容幽冷:“殿下想得不错,他若是死了,定然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她倏尔起身,椅子划地有声:“到时候,我同那吴义仁一起没了,这楼就听凭殿下处置了——”
楚照惶惶,如今该她抬头仰视这个形体单薄的女人。
饶是形体单薄,却依旧浑厚如许,字字掷地有声。
她知道楚照的艰难,这晴潇楼同那些许多产业一样,自从死了楚沧,没多少人真心服从一事便露出水面来。
“我的愿望,还是和当初一样。”这是她最后同楚照说的话,紧接着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们所受的凌虐,也当是该让某些人尝尝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秦姒便已然欲走,楚照心中震荡。
她自然是唯有答应,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事要问:“可否赐教……今日那些来的贵客是谁?”
“哦,”秦姒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她顿了脚步,“瞧我这人,一旦情绪上来了,什么都忘记了,这都忘记告诉您了。”
她的声音,又变成了平时说话的那般,轻轻柔柔,平静无澜。
秦姒转过身来,“那些人啊,听说是有西郊大营里面的人。自古以来,兵权便是重中之重,许是这皇城又有什么风云异变了吧?不知道殿下您有没有站好队?”
言毕,她又笑了起来:“哦,对了,今日所来的那些贵客里面,还有您的一个熟人。”
“我的熟人?”楚照疑声。
秦姒点头:“是,就是何门领。他也来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红枫,终于讶然出声。
秦姒歪头而笑:“怎么,殿下居然不知道么?看来,您也是是时候要清理一下门户了……就在这风云之后?”
许是觉得自己说太多了,秦姒最终选择告辞:“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殿下只需要记得刚刚许下的承诺就好。”
目送秦姒离开,房门阖上后,楚照这才抬眼看一眼旁边的红枫。
“今日何门领过来,你也不知道么?”她问。
红枫摇头,一脸茫然:“自然不知。属下若是知道的话,早就告诉您了。”
楚照微微颔首。
红枫是如此。此前,她曾经出宫找过一次钱霖清,那一次还算是她俩的单独行动——并未告知给何桓生。
听红枫口气,何桓生似乎不愿让楚照因这点事情出来。
只不过,喉疾这种事情,再痛下去就会五脏六腑俱焚的感觉,真的是小事吗?
楚照以手支额,另一只手叩着檀木桌子,陷入沉思。
何桓生今日来此地,是有什么事?
楼下嘈杂的声音打断了楚照的沉思。
女声和男声交杂,此起彼伏,吵吵嚷嚷,破坏了此地的清幽宁静。
楚照站起身来,示意红枫去看看楼下发生了什么。
红枫撩开窗帘,俯首而下,惊觉那身影熟悉,她便回头招呼楚照:“殿下,看样子,好像是那钱医师……?”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
注:这一段秦姒所说,参考《历代社会风俗事物考》
然后就是!终于拆绷带了!所以今天保六争万,晚上还有一章,复活吧八爪鱼!虽然胳膊要养但是手指完全没问题啦。
开了个抽奖,庆祝一下我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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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红枫并未拉上窗帘,只是转身过来摊手道:“我也不知。”
楚照心中疑惑,索性走过去亲自去瞧。
还真是她。
她今日着一身灰褐色衣服,头发似乎像模像样地打扮成了梁地样式——如今正和那守门的人说着通融讨好的话。
“她这是想要进来,进不来啊。”红枫道。
楚照点头:“是的,恰好我要找她,干脆我下去把她迎上来。”
闻言,红枫不禁迟疑片刻:“可是,刚刚不是说,这楼里面有什么‘贵客’,而且听秦娘说,何门领也在此处,您就要这么出去么?”
“他既然都在的,我为何不能在?”楚照一边背过身朝门口走,一边道,“他能来,自然是以门领身份。那我以雍国皇子身份至此,也没问题。”
在原书中,何桓生的身份,其实一直处于未曾暴露过的状态。很显然,为了给主角提供便利,他自然不会暴露身份。
比如,在千秋宴之时大开城门,在宫变时封锁城门,再带兵造反等等……这其中,他发挥的力量可大了。
自然,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能来得,楚照亦来得。
红枫不答话,只是跟着楚照走了下去。
走出房间,空荡厅中依旧沉静,静得有些吊诡了。
二人沿着旋梯走下,忽然“砰”一声门响,里面摔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来。
訇然扑地,嘴巴里面还念叨着什么“美人”“娘子”之类的浑话,只不过那摔他出来的门,并未给他多半分留恋。在他仆倒之后,立刻就关了回去。
很快,就从角落暗处走出两个着短打的人——和楚照刚刚来时丢人的那两人打扮相似。
二人也不含糊,立刻就将那中年男人架起,往正门送去了。
“快走快走,没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等下吴公出来,不得骂我们一顿?”
“别废话了,里面的人也会听见的!”
二人促谈两句,风风火火下了楼去。
如此迅速的动作,更让人心中生疑这贵客到底多贵,抑或是又有几位贵客?
楚照收回目光——刚刚钱霖清被堵着的,是旁边的一道小门。
她和红枫往那边行去,还不等走到,就听到那熟悉的插科打诨的声音了。
“两个大哥,两位爷,您就行行好吧,我是真的有急事来的!”钱霖清讲得口干舌燥,已经开始左顾右盼,打算找些取巧的办法强行进去了。
适才,她在正门晃悠了不久,见进门实在无望,便绕着这楼转了几圈,总算找到个小门——可惜还是被人拦着。
她如今使尽了浑身解数,就是希望这两人能够放她进去。但是,她这一副异邦人长相,很难让人信任。
终于,她从那幽幽的黑影中找到了自己救星:“诶,诶,公子!”
她笑嘻嘻地看着楚照:“李公子啊,这多久不见了?”
楚照喉头一哽。
说起来,这钱霖清,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么?在她的眼中,她还是那个李相的孙子?
门口小厮诧异,本来以为是钱霖清故弄玄虚,但是看钱霖清又一骨碌讲了许多话,他们这才回过头来看一眼楚照,“您怎么从这里出来?”
虽然不识得楚照是何人,但是在今日,时至此刻还能够在晴潇楼中不出来的人,那就大有来头了。
这小厮的语气也放低了不少,不复刚刚的狠厉:“您认识这异邦人么?”
楚照咳嗽两声,“认识,让她进来。”
虽然都有来头,但是这么直接放人进去是不是还是有些不妙?
那两小厮互相对视一眼,毕竟这异邦人刚刚在这里胡搅蛮缠了近半刻。
楚照皱眉,点头示意红枫,红枫会意,如进来时炮制,微露了臂上纹路。
那二小厮立刻了然,换上更为恭谨的语气,就差三叩九拜将楚照等人送进了。
“原是殿下的熟人,早点说,早点说我们自然不会怠慢了。”一人点头哈腰,作盛情邀请状,又对着钱霖清道歉,“冒犯了。”
钱霖清倒是从头至尾一副带笑的样子。
她笑嘻嘻回道:“是嘛,我也说,早点让我进去,没有这么多事。我刚刚说了,这里面的人我认识你们还不信。”
楚照亲自相迎,谁能知道这异邦人有这么大的脸面!二小厮面上挂不住笑,只能尴尬。
“走吧。”还在楼下,楚照未和钱霖清多言,只是邀她跟着进去。
钱霖清走在最后面,慢吞吞跟进,一边不住打量四周的人和物。
她盯着楚照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殿下……嗯?”
诧异转瞬即逝,最终变成一丝了然。
看来她的猜测不错。她上次就同眼前这位“公子”说过,李相家最小的一个孩子,是个男儿。
她现在心里更加有数了,不禁兴奋得差点双眼冒光,这下就算此行没有理想中的收获,她也收获颇丰了。
想到这里,她便心中一动,颇为狗腿地走上前——但是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李……”钱霖清刚刚跨步上前,面前楚照却倏然停下,惊得她赶紧后退一步,然后红枫见状扶了这冒失的异邦人一把,钱霖清才勉强站定。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红枫,正准备出言感谢,却发现她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上。
楼上,楼上有什么?刚刚的确是有声音。
钱霖清疑惑,但没有立即抬眼,她本来是想同楚照说话,却发现楚照也在看楼上……她也不禁抬眼一瞧。
嚯,这么多人!她吃惊,约略四五个人打扮精致华贵的人走了出来,身后还簇拥了一堆随从侍卫。
最中间的那个公子做派的人,打眼看便觉玉树临风、芝兰玉树,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高傲姿态,其他人,则只限于威严。
楚照却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像是认识那楼上的人。
想来这殿下是这里的重要人物,认识也就认识,可是她怎么一副走不动路的样子?
钱霖清正诧异,考虑要如何打断楚照和那“公子”的煽情对视,却被红枫拦手阻隔了。
钱霖清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红枫小声道:“先别说话。”
好吧,不说话就不说话。
钱霖清只能乖乖站在红枫旁边,看楚照站着。她脊背挺直,像是一贯如此。只是那抖如筛糠的手,霎那出卖所有正直做派。
她刚刚听见户枢嘎吱作响声音,并未当回事。还颇觉不屑,她倒是要看看,这些贵客,到底贵在何处?
比如那西郊大营来的将军,又是什么样子。
抱定这样的想法,她便无畏无惧地抬起头来,却是对上那双清明如许的眸子。
然后楚照就后悔了,她后悔自己抬头,后悔自己要主动下来接钱霖清。
让钱霖清一个人在门外呆一会儿,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照“咕咚”一声,吞咽下唾沫,更觉喉中干涩,可惜此次就算钱霖清在身边,亦是难以缓解。
虽然,虽然原书中也有写女主女扮男装到青楼来,但是楚照偏生没有想到过这一回事。
她如何都没有想到,她会同卫云舟一起,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刻相遇。
这个时刻,是卫云舟特地嘱咐叫她“好好想我”之后的两日。
嘶。手指开始细密渗出汗珠来。
平心而论,卫云舟今日扮相的确也派头十足,玉冠白衣,长身玉立。而身边自是浮着一种强大气场,威压之下,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是什么亲王将军前来。
楼下进来的就三人,楚照还是打头的那个。
说卫云舟没有看见她,简直不可能。
吴义仁如今正点头哈腰跟在这群人旁边,看他们看向下方,吴义仁这才缓缓地移了自己视线,往下面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
“哟,这不是二殿下么!您怎么今天也过来了!”吴义仁表现得更为热忱,他拱手对眼前这群祖宗行礼,便又快步跑下来楼来。
事到如今,楚照也只能尴尬地抽搐嘴角了。
她无话可说,这吴义仁还声音洪亮地唤她一声“二殿下”,不若直接叫她名字得了。
脚步咚咚作响的间隙,楚照还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卫云舟。
她一副不认识楚照的样子,高踞楼上,好像两人从来没见过面一般。
暴风雨前最平静,楚照无言,可是她现在总不能当场上去同卫云舟说话——她今日乔装打扮出来,定有她自己的目的。
吴义仁快步走下来,便对楚照道:“二殿下,您今日来是什么原因?老夫想起来了,您上次来的时候,老夫说给你介绍东西,您还没有听完!”
介绍东西?什么玩意儿?
楚照眉心微蹙,然后脑海中便浮现出那间奇奇怪怪的房子构造。
额……这种房间,还是不要同他介绍了吧?
吴义仁正愁自己无法表现晴潇楼某些房间的精巧构造,今日来的这些人,都太能端着捏着了!
正好楚照前来,他也得空表现一下。并且他也忘记,自己上次究竟给楚照介绍到什么地方了。
“来吧,”吴义仁一边躬身引路,“二殿下上楼来吧?”
那同卫云舟站在一起的,虽然常服打扮,但眉宇间有股战士英气,想来是什么将军。
他听见吴义仁说话,便奇道:“吴公啊——您说这是二殿下?”
可不是么!
吴义仁笑容满面:“是呀,就是您知道的那位!”
楚沧素来结交广泛,认识将军也不是鲜见之事。
只不过,楚照看到那将军的面色,明显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啊,二殿下呀,哈哈……”
他也觉得尴尬,眼角余光去瞟卫云舟脸色,却发现她毫无动静。
真是奇怪了。
这坊间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公主殿下同那雍国二皇子如胶似漆,甜甜蜜蜜么?
怎么如今见了,却是一脸不相识的样子?
只不过,将军还是能够感觉到气氛骤然沉寂。
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似乎,这位楚二殿下出现在这里,的确是出乎了卫云舟的意料。
吴义仁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一边引路,一边把楚照等人引向卫云舟身边。
明明几步的路程,楚照却走得汗流浃背。
她宁愿卫云舟有表情,有讥诮的嘲讽的弧度,也不要她像现在这个样子,什么表情也没有。
楚照在心中痛悔。
“刘将军,您认识大殿下,认识二殿下吗?”吴义仁还在倾力介绍。
刘将军自然同楚照打了招呼,剩下几个人也简短介绍了。
只不过卫云舟一脸恬静,幽冷的目光只是在楚照身上逡巡,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汗不断从背上渗出,鬓间冒出,细细密密,无休无止。
楚照只是和那些人讲客套话,但是这些客套话她也讲了不少时间。
说什么怀念兄长,今后多多联系云云。
这刘将军知道公主就在身旁,话也说得无边无际,就等卫云舟插话。
可惜,卫云舟毫无反应。
终于,这一大箩筐的废话有了尽头,彼此要告辞了。
解释的词句在楚照喉头编织了好久,但是她就是难以抛出。
这一群人要离开换地方坐,吴义仁便殷勤指路:“来,各位啊,这边请,这边请,去三楼吧,去三楼吧,那边方便你们休息……”
“谢谢您今日款待,有劳了。”刘将军走在前面。
楚照尴尬地立在原地,正苦思冥想如何抛出脑海中的话来。
所幸,不是她先开口。
不愿搭理她、从头开始就一路装着不认识她的卫云舟,终于在路过她的时候,微微顿足。
她侧过头来,唇线勾起讥诮的弧度,瞳珠漆黑发亮如同濯洗过的曜石,语速稍快:“原来,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虽又如云山雾罩,只有二人听见的余地,但楚照却听出天维断绝之感。
卫云舟刚刚顿足不足须臾,旁人看来,恐怕就是根本没有停顿的契机。
那眼神自然不对,笑容也不对,至于那话语,就更不对了。
吴义仁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来,二殿下,您赶紧跟我来——这个房间,您肯定觉得新奇!”
他故意将嗓门扯得很大,生怕那几个走下去的人没听到、不回头一般。
沸意开始在楚照的脸上炸开。
————————
楚·不知所措·照:怎么回复,在线等……
卫云舟:不认识,你慢慢编吧:)
楚照:(好像想到了……)——
芜湖,赶在十点之前写了四千,今天写了七千五,八爪鱼复活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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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吴义仁刚刚就想留那几个当官当兵的,可惜见他们几人一脸正气凛然,为首的那个白面郎君又超凡脱尘,一副落在这里就要沾染俗气的模样——种种原因,让他适才没有“表露本性”。
他和那些人不熟,又想在这些个将军面前表现表现,楚照上次来去匆匆,他也未能好好介绍。
总之,吴义仁现在就是盯着楚照,两眼放光。
“二殿下,来这边,来这边。”他笑眯眯地走上前,靠楚照很近,“我知道您上次来,没有尽兴,这一次老夫一定不让殿下无功而返。”
楚照:???
爹的,能不能闭嘴?
楚照瞳孔微缩,她唇角抽搐片刻,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尴尬而笑:“这还是免了吧?”
眼角余光可以隐约看到,卫云舟一行人虽然在走,但走得很慢,特别是卫云舟,她似乎又有顿足之态。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楚照现在是有口难辩,这吴义仁说的“上次来没有尽兴”,究竟是哪门子时空发生的事情?
楚照双眼差点一抹黑倒在地上——这样的话,尸体回去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靠个死人名头祈求公主垂怜,赐个什么准驸马的封号。
现在圣旨还没有降下,似乎一切都还有变数。
楚照吸了口气,眼神示意吴义仁别再说了:“那边有人瞧着。”
吴义仁的眼睛依然笑得眯成缝,小声道:“殿下您这是有所不知,他们来晴潇楼,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只不过是碍于面子,不肯提起罢了。您是这里的主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不妨就以您为契机,给他们介绍介绍,如何?”
楚照的面部开始抽搐,开始变得风云变幻。
她心念一动。如今这种时候,她当然可以立刻出言打断。可是……不管她现在怎么打断,吴义仁的鬼话已经说在了前头。
若是出言打断,就像是隔靴搔痒一般,没有什么正面作用;再者,这在场的人中,还有个关键人物,在她眼中,楚照要是真做了这么不痛不痒的事情,只能是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立刻出言打断的念头,就此作罢。
楚照决定干点更为轰轰烈烈的事情。
她微微侧眸,正巧对上卫云舟清灵目光,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盯着她。
然后,她微微仰首,伸手抚过鬓发,拢了一缕头发在耳后。
耳朵,耳朵,耳朵是用来听她狡辩的?
嘶,楚照心下打鼓,看来今天她要做的事情还多了去了。
那行人本来是在走的,如今却忽然停了下来。
刘将军隔空喊了一声:“吴公,我家将军要寻处地方歇息——她说,她暂时先不走了,你楼中,可有这种地方?”
吴义仁讷讷:“有,当然是有……”
今天为了接待这些人,他把好多客人都直接赶走了,其实空下很多房子。
他一一说来:“这些房间外,若是悬挂的牌子是朝着外的,那便是空房子。诸位自便。”
刘将军点头谢过:“多谢吴公,我家将军难得有兴趣。”
只有楚照双目空洞,耷拉着眼角,可她现下也不敢去瞧卫云舟。
她说,她暂时不走了?还难得有兴趣。
她今天果然是想看看我今日怎么出糗。
恐怕自己在卫云舟心中形象已然崩塌——楚照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事情太多,老夫都忘记了,上次带您去过这里吗?”吴义仁一直是满腔热情,径直引着楚照,就开始带她往某间屋子走。
这么多人瞧着,吴义仁胸中折腾表现的想法更加旺盛强烈了。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楚照居然比他还更加急不可耐!
“上次,”楚照忽而靠近吴公,低声道,“你上次带我去的那间……一片红色,墙上挂满东西的那间房子,带我去那里。”
吴义仁正躬身,一脸激动地听着楚照要对自己说什么。
他面上的笑容,很快就从喜悦转成了不可置信的震惊:“殿下,您,您想开啦?”
楚照只是微微勾唇一笑,不置一词。
好吧!原来,他还打算把这个当作杀手锏的,没想到楚照一上来就要玩个最大的!
这种地方,他平时一般不带人进去!想到这里,吴义仁便开始搓磨自己宽大肥厚的手掌心,“这就带您过去。”
这两个人,居然还说定了什么事情?
卫云舟刚刚让刘将军转达了意思,她本意就是想留在这里,说是待在房间里面,其实并没有很想进房间——她倒是要留下来看看,楚照到底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嗯,就是这么想她的?她倏尔冷笑一声。
轻渺又带了些讽然的笑音,徐徐溢出。
举荷在旁边听见,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她鲜少听见卫云舟这样笑过。
果然登徒子就是登徒子,死性不改,浪子回头果然一句空话。
只可惜了她家公主殿下一片真心错付。
今后长年宫,恐怕也要效仿往日出宫而居的公主那样,无令不得入宫……哦,说不定以后此人没有再踏进长年宫的本事了。
举荷微微摇头。
她唯有屏息凝神,看那楚照还有什么垂死挣扎的法子。
吴义仁笑得一脸灿烂,带着楚照往某处房间走去。
一直没有声音的楚照,此刻却忽然作大声状:“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一反常态,自然更惹人注意。
翠眉轻挑,她再度拢了鬓发,要看看这个人究竟在能耐什么。
吴义仁自以为会意,笑嘻嘻道:“您去了就知道了,这一次,一定让您好好看看。”
他也同样说得洪亮,生怕背后那一行人,目光紧紧追随的那一行人听不见一样。
红枫和钱霖清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别说这一次让我好好看,”楚照语露嫌弃,“我上次待了多久?”
“哎呀,是我老糊涂了,搞错了,您上次没来过这里嘛,只是待了片刻工夫就走了。”他笑嘻嘻地回复。
嘁,如今又只是待了片刻工夫?
举荷偷偷瞧卫云舟脸色似乎有稍霁表现,但,还是很轻,很轻——毕竟这两人蛇鼠一窝,岂不是楚照要这吴义仁怎么说,他就怎么说!
终于,吴义仁引了楚照到了那房间。
他忽然间就想起来了,上次他引楚照来,楚照在里面待是真不到几息工夫,立马退出——当然了,这里面的东西,确实不方便公然展示。
可是,刚刚楚照却又让他引路,真是奇怪。或许是这位二殿下终于开窍了,或者有其他的打算也不一定。
吴义仁脸上的笑意愈发张狂,但他最终还是回头瞄了一眼那一行人,不免有些担心:“殿下,您确定要开门?”
“开。”声音很低,但她确实这么要求了。
那褐色木门骤然洞开,里面猩红怪诞的颜色立时就夺了人的眼球。
这一次,入口处悬挂了厚重的金丝帘幕,遮挡住外面视线。
吴义仁不疑有他,索性直接掀帘而入:“殿下请进……”
这帘幕恰好能够帮上楚照,她忽而低笑几声。
嗯,她反正,不知道这帘幕后面放了什么东西不是?
因着厚帘幕遮挡之故,兼以站得更远,卫云舟一行人更不明白那房间里面陈设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楚照望着充斥满眼的各种晋江不能写的道具器皿,吸了一口气,终于把那些羞赧转换成了无边的愤怒。
她顺手就抽出壁架上面的一把剑来,铮然一声便碎了不能写的第一个东西。
歪歪斜斜,形状着实可恶,旁边还有什么酸腐文人写的“鞭长莫及”一张字,楚照顺势也给它划破,刺出空洞来。
“她在……里面做什么?”卫云舟诧异,刚刚风轻云淡的表情,如今总算有了动静。
“臣不知,要不要,过去看看?”刘将军尝试提议。
还要主动去看她在做什么?
卫云舟断然拒绝:“不必。”
且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那里面断玉碎铁的声音,愈发响亮起来。
砰砰咚咚,啌啌咣咣,还有“哗啦”之声,都像是在泄愤一般,又胡乱推倒了好些东西。
吴义仁目瞪口呆,他一脸震惊看着楚照:“殿下,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这可是老夫我搜集了多少年,花了多少钱才铸出的东西,您怎么就把这些东西打碎啦?”他的声音尖细起来,千分痛苦万分不舍。
楚照满脸不耐,扯着嗓子:“嗯,我就说,你经营这里这么多年,我寻思也没见账上见涨,原来是你中饱私囊,拿去干这些事情,满足个人私欲去了!”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快步往前面走,那金线帘幕挡在眼前,楚照索性一剑再给挑破,卷了个旋,那帘幕轰然落地。
落地的不仅仅是帘幕,还有吴义仁的心。他一脸绝望,本来想上前阻挠,但看旁边那随从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也不敢说什么。
落地了还不够,还要接着破碎。
那些漏网之鱼——楚照忽又回身,从另一处拣出好多东西,尽数碎裂在帘幕旁。
哐、哐。
玉碎之声,乍听自然是让人觉得可惜——这么厚实的声音,自然是大型玉制品。
故而,台上那些人,也都好奇地上前一步,想要看看这楚二殿下,究竟在做什么东西,犯了多大火气,一直打砸不停?
只不过,他们看清地上碎裂何物的时候,不禁都哑然,脸上全部蔓上绯红之色。
虽然这晴潇楼的确是风月场合,但是就这么把这些东堂而皇之地摆出来,供人观赏,是不是不太好?
“呃,呃……”刘将军一时语塞,这公主殿下毕竟是女子,现在还未成婚,怎么能见这种东西,“殿下,要不然,我们先行回避?”
当然要回避。卫云舟好容易才顺下一口气,她平生第一次见这种秽物,虽不是真物,但也足够让她胃中一片排山倒海。
“殿下,殿下您别砸了!这可是小人多年的心血!”吴义仁欲哭无泪,声音仿佛字字泣血。
可惜他拦不住楚照,也迈不过一脸严肃的红枫。
打砸的人一脸怒容,守卫的人一脸肃容,还有一个异邦长相的人,却不知为何,站在旁边偷笑。
钱霖清好容易才不让自己的笑得那么猖狂,她背对了人群,开始吞声而笑。
这个楚二殿下还真是有意思……一定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做戏出来看吗?
虽然做戏卖弄嫌疑很重,但“损害”也是实打实的。
不过,损害也仅仅是对这哭天喊地的吴义仁来说如此。另一种角度想,这楚二殿下,还算是在为民除害嘛。
楚照一边打砸,将这污秽红房里面东西全部倾出破坏完,最后她还搬来一方展示盒模样的东西,尽数倒在地上,铁玉相撞,又是一片碎裂声音。
吴义仁的声音格外苍凉:“哎哟,殿下,您就放过我这些命根子吧……”
这排山倒海之势,委实是把楼中所有的人都吓了出来,纷纷探头,一看究竟。
“我放过你?”楚照沉声,“我原本以为你要带我看什么东西,结果就是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今日我亲自收拾了这些东西,如有再犯,下次连你一并收拾!”
声音铿然,掷地有声,吴义仁无话可说。
这明明,就是刚刚楚照让他带路去的嘛!!!
他盯着地上那一堆碎玉,心如刀割。
这下,给所有人都瞅见了笑话去了!
————————
楚照:不怕用力过猛,就怕她不看我:(
卫云舟:……你还是狡辩吧。
钱霖清:啧啧啧啧-
今晚还有两更,又是在线日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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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虽然不知楚照这股怒气究竟从何而来,但是吴义仁如今是一句劝阻的话都不敢说。
那明晃晃的刀尖白光,也不是开玩笑的。
他甚至还往旁边躲了一点,生怕楚照“一个不留心”直接砍到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只敢站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发问:“殿下,您可解气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吴义仁并不知楚照怒气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下,晴潇楼中所有的人,几乎都被这哐哐当当的声音所吸引,他们从各处冒出,好奇观望。
地上的确是碎玉为多,只不过,有些东西还保留着原来的形貌,这些打扮齐整的人,自然是看一眼就移开了眼睛。
虽然到这种地方来了,但是人前,还是要内敛一下。
戏,差不多到这里也就可以了。
红枫便上前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要做的?”
吴义仁听得内心只觉拨凉拨凉的。
您怎么还能问出来的?这满房间砸的,全是他的钱!再砸下去,他吴义仁可就要赔了棺材本了!
晴潇楼又非他全资占有,楚照之下,他还和秦姒各取一半——这满屋的玉石器皿,虽然做成了难以言喻的形状,但是毕竟是玉。
可是,楚照毫不留情,完完全全、一个没剩地全部给他打碎了。吴义仁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还不能说,生怕怒火接连着绵延。
楚照似乎还不解气,仍然拿着剑,一下子就劈在栏杆上面,铮然一声,凿出一个深深的坑洞。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楚照——她下一步,莫非是要砍了吴义仁?
吴义仁双腿战战,双腿灌铅一般,缓缓提动,到了红枫的身后:“救,救……”
红枫丝毫不为所动,面色淡然:“吴公,请自持。”
吴义仁:……
哎哟,这性命攸关的事情,谁能来自持啊?!
这青楼里面死了人,本来就没什么人追究——他又没有什么人记挂他,说不定啊,他死了还有一堆人拍手叫好!
吴义仁吓得不行,看楚照那提剑姿势,也不像是忽然赶鸭子上架来忽悠人的。
他咬咬牙,心一横,索性直接下跪磕头:“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挪用这些钱做这些事情了!”
咚、咚、咚的脆响响彻。
钱霖清在后面盯着,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展颜而笑。
哎呀,这些人,怎么都惯会演的?只不过,为什么这楚二殿下忽然动静这么大?
她细思片刻,眸光开始在在场诸人面前流转。
到底是谁,让楚二殿下这么激动呢?她从刚刚进门的时候开始回忆。
吴义仁磕头磕得出血印子来,红枫终于“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劝阻楚照:“他也知道错了,殿下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
提着这重剑,楚照都觉得肩膀疼——刚刚猛敲一下栏杆,可把她震的!
幸好红枫上来劝阻一二。
她自然也就借坡下驴了:“念在你初犯,这事情我就先不追究了……”
声音自是阴鸷冷淡。
闻言,吴义仁感动得泪流满面:“感谢殿下,感谢殿下!”
“你先起来吧,”楚照耸耸肩,将手中剑递给红枫,“事情可以不追究了,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吴义仁这才仓促起身,他整理了下裳,拍去灰尘后又拂去额头上的血印子:“什么条件?殿下,我哪里配和您谈条件呀,您说什么,我自然就跟着做啦……”
他刚刚只是用衣袖擦了沾血的额头,如今又急着回话,面上红的灰的交织一起,见了让人发笑。
楚照好容易才憋过气没笑。
“今日所见,我很不快……”楚照说话的尾音拉得悠长,“看来这晴潇楼平素里,让你赚的钱还是太多了。也罢,从今日起,就闭馆歇业吧。”
“啊?”此番讶然之声,不仅仅是吴义仁一人所发。
更是那些出来探头而听的人,女的男的,都有觉得诧异的。
为了惩罚吴义仁,所以要闭馆歇业?虽然依楚照所说,的确也能说得通,但是这代价是否太大了点?
“呃,殿下,恐怕,这不太好吧?”吴义仁结结巴巴,“这,若是要闭馆,这也不是我们就可以决定的。”
晴潇楼早就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是单从个人层面出发,难以解决。
“算了,”楚照略略掀了掀眼皮,又看了一眼低着头一副愧疚样子的吴义仁,“既然如此,那你之后可要好生看着,往后,便都似今日。省得你再拿这些东西出来唬人。”
她冲着地上的碎玉扬头。
既然楚照都退让了,吴义仁当然也只能应下了:“是,是,是,全听殿下的吩咐。”
不歇业,不闭馆,生意不好,但也总算是有生意嘛——他迟早会把这些钱找回来,再带进他的棺材里面的。
只要晴潇楼的这些女人还在就行。他眸底闪过一丝暗芒。
如今日事,也就是不接待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人了。他在慢慢理解楚照所说。
“好了,就这样吧。”楚照淡声说了最后一句,总算宣布事情告一段落。
那些纷纷探头出来的人,这会儿又走回房中去了。
有些女人的面上喜色,自不必说。她们不奢求闭馆,只是少被折腾,便已是幸福之事。
何况今日还看了这个天天为非作歹、作威作福的吴义仁磕头磕出血来,她们心中也觉得解气。
吴义仁受了委屈,但还是继续耐着性子问:“那……殿下,您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楚照歪头,这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看向楼梯尽处,那一行人还伫立未动,卫云舟站在中间位置。
卫云舟的嘴角噙着一抹笑,而笑意深达眼底。
这出戏总算是取悦到了人,虽然夸张,虽然用力,恐怕今日之后,她就会被冠上“疯子”之名。
无所谓,这还是只第一步,人前疯完了,人后她还有好多话要去说。
钱霖清忽然晃了晃头,“殿下,我有事要同你说……”
楚照这才回过神来,惊觉还有个钱霖清:“哦,对。”
“那您是打算……”吴义仁如今说话字斟句酌,那把剑如今还在红枫手上,鞘还在那红房间里面,随时都是杀人的利器!、
“接下来你不管我,你去接待他们,”楚照眸光落到最远处,已经可以支开他了,“我和这位有话说。”
吴义仁自然是躬身应下,然后再胡乱地擦了一把额头,转过身去屁颠屁颠朝着另一边走过去了。
结束了?卫云舟微怔。
她这才慢慢把嘴角的弧度压下来。行吧,勉强蒙混……不,还不能过关。
卫云舟决定还是先不走,她倒要看看,这人最后到底要做些什么。
她决定先去间单间歇歇,今日她的事情忙完,自然可以看看她的这位驸马,到底是怎么“在宫中好好想她”的。
脑海中似乎已经出现楚照那些不靠谱的鬼话,听她说多了,卫云舟自己都能编出两句。
嘁。真是受她的影响颇深。
举荷转达了要去何处,吴义仁这又笑呵呵地带路了。
眼见得姑奶奶走了,楚照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她回眸看向钱霖清:“钱医师,找我有什么事情?”
钱霖清面上依然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当然有事啦,您上次托我做的事情,钱某自然是记挂着的。”
她还冲着楚照眨了眨眼睛,挥挥袖子,示意里面有东西。
有东西?是喉疾的解药么?
楚照眸色忽然转而深邃:“既然如此,我们进屋详谈。”
方才,吴义仁说过,从房间门口挂牌方向,便可看出房间有人与否。
楚照疾步在前,还是打算找个偏僻靠里的地方。
转角处,她又倏然听得一声撕碎纸帛的声音。
她心惊止步,那撕纸人却自顾自探出头来,发出低低笑声。
是谢序秋——她今日怎么出来了?还在这转角,撕日历?
她今日照样着一身深色衣服,但今日合身。
又不是钦天监,亦非农民,这古代人中记日子的都算少——何况是青楼中人?
日历上面有浓重的墨迹勾画的痕迹,将日子一个一个圈出,再一个个地划掉。
谢序秋看见楚照所来,她弯眸而笑,这是楚照第一次见她冲着她笑。
“你这是在做什么?”楚照惊讶。
谢序秋面上笑意不减,她又转过身去,将手覆盖在日历上面,按住边角,“我正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又听得“哗啦”一声,那一页被整个撕下。
露出洁白如新的三月历。
“像我一样?”
“像你报复那些东西和那些人一样,我也在报复日子啊。”谢序秋语气相当冷静,她又转身回来,手上握着那一页被撕下的、布满墨痕的二月历,“二月结束了。”
她歪头而笑。
楚照顿觉口中艰涩,却是钱霖清率先开口:“你为什么要报复日子?”
“报复,自然是未能得到善待。”谢序秋终于敛起笑容,“好啦,正好路过,所以同你们说说话。”
说完这句话,她便又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钱霖清若有所思:“你之前认识她么?”
“只是一面之缘。”
二人走进长廊一间幽深的房中。
但是开门却觉采光尚好,窗帘高挂,金晖在地上碎裂出花字形状。
红枫并未跟进,她站在门口:“今日人多,为保护殿下安危,属下就在门口等候。”
楚照心中仍想着那谢序秋的最后一句话,是啊,二月已尽。
三月,还有好多重要的日子等候着她。
像是芍药花期,也像是千秋宴会。
只不过,眼下她还要同钱霖清说些话来。
钱霖清一如往常,不太正经地坐着,脸上笑容不减,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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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演得累死了QAQ 用力好猛。
卫云舟:还行。
楚照:真的?
卫云舟:……还没到过关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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