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斗嘴
“可他不是自尽!”秦栀推开他,眼前一次次浮现出江枫临死前望向她的眼神。
“他是死在自己的刀下。”
“他不是!”
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周遭寂静一片,唯余缓缓风声。
她喘着气平静下来,走近几步揽住褚云祁的胳膊,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对不起……师父失态了,没吓着你吧”
他望着一向桀骜难驯的秦栀竟流露出如此伤心又凌乱的神色,心口似是堵了一块巨石般难受刺痛,他紧抿着唇垂下眼帘,黑瞳里尽数是悲伤与酸涩。
可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重话来,他微微蹲身,托着秦栀的胳膊让她环住自己脖颈,将她含泪的眼眸抵在自己肩窝,又冷眼睨了睨陈风示意他回马车待着。
小陈风撇了撇嘴,这些大人可真奇怪,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杀人不眨眼,一会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秦栀深嗅了嗅褚云祁身上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鼻腔猛地一酸,眼泪倾泻而出,逐渐濡湿褚云祁的衣襟。
褚云祁捏紧拳头,环在她腰间的手逐渐用力,他将从前高不可攀的枝头玉京拥在怀中,低垂的眸子静静看着她那雪白纤细的脖颈,仿佛稍稍用力便会折断,她身躯因啜泣而微微颤抖,声音轻到唯余气音。
“云祁,我真的好后悔,如果不是我非要去乌奇镇,如果不是我非要看花灯,他就不会死!……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十年前上元灯节,秦栀遇上修为瓶颈烦躁不堪,少年心性的她缠着江枫偏要去镇子上看灯会,却不慎遇上了几个走火入魔的灵师,二人分开跑,可秦栀不知,是江枫一人故意迟了几步,引开了所有魔修。
秦栀领着扶桑山的救兵赶到时,江枫倒在地上了无生息,他目光遥遥望着扶桑山,久久不能阖目。
长老阁比对了伤情,致命一击是脖颈的刀口,而那刀,正是他自己的半月双刀,此事再难查出真凶。
褚云祁替她顺气,“师尊,不是你的错,是魔修的错。”
想到褚云祁在书中的结局,秦栀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眸子攀上他的眼,一字一顿嘱咐他道:“云祁,千万不要入魔,千万不要……”
背后的镰鼬鬼骨阵阵刺痛,褚云祁乖巧地轻轻点头,答道:“云祁不会入魔。”
——
回到灵晔峰后,二人已是满身的疲惫,小陈风畏畏缩缩地跟在二人身后,不敢言语半句,还未接近灵晔居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秦栀循着味道推开门,便看见商岚与林皎月坐在小方桌边其乐融融地吃着饭。
望见秦栀的一瞬间林皎月眼里闪过灿烂的光亮,高喊一声:“大人回来了!我再去炒两个菜!您稍等一下!!”
秦栀连忙伸手示意她别忙活了,招呼褚云祁一道坐在小方桌前,秦栀落座后林皎月陪侍在一旁,秦栀也不爱摆架子,这院子里又都是熟识之人,于是叫她一起坐下吃饭。
小陈风扭捏地立在一边,似是被人遗忘,就在他心里空落落之时,可秦栀的声音随之传来:“坐下一起吃吧,就坐我旁边。”
可一抬头看见褚云祁的神色,秦栀噎了一下,不自觉补了句:“坐云祁那边。”
小陈风松了口气,坐在了褚云祁与商岚的中间,他还是有些怕秦栀。
林皎月眼眶含泪,揪着秦栀的衣袖道:“大人这半个月去哪里了,皎月好想大人!”
秦栀摆了摆手,“去北边做任务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皎月有些试验般问道:“那下次能带着皎月一起吗皎月也想陪大人闯荡天下!”
褚云祁心中大惊。
原以为她是个照顾师尊*生活起居的丫头,没想到她现如今竟想抢走自己独一份的优待,当即面色凝重,轻咳一声道:“你没有修为,跟在师尊身边帮不上忙。”
秦栀望了林皎月失落的神色,有些不忍地说:“紫渊吸走了你的全部内力导致墟鼎受损所以修炼不了,你服下这枚修复丹和提力丹,我再传一些内力给你,便能恢复修行了。”
褚云祁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看向林皎月的目光里都添了几分敌意,任何跟他抢师尊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对手,只有他才可以得到师尊所有的关注和爱。
商岚吃了两口菜,抬眼挑眉看着秦栀,下巴点了点她示意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栀微笑道:“吃了饭再议。”
“你吊我胃口”商岚顿时瞪大了双眼,一把将秦栀面前的红烧肉拿远了些,“还吃先给我答复,若是小爷不满意,哼哼!”
秦栀一边伸手与他争夺红烧肉一边无奈答道:“是个好消息,我解毒了,吃完饭就把内力还你!说到做到——哎你小心点,汤撒了!”
“我才没你那么不小心,你让开,我还没吃到呢!”
“我一进来就看你大快朵颐,你还没吃到我灵晔峰的人也是你能指派的吗”
“什么啊是这丫头兴冲冲地跑上山,把我都吓了一跳,逮着我非要我尝尝她的手艺!”
“是吗既然这么不在意,那就别吃啊!”
“你让我不吃我就不吃”
“你起开!”
“我!就!不!”
二人一见面就掐得面红耳赤,褚云祁都有些习惯了,林皎月和陈风却第一次见,皎月拦在二人中间劝架:“二位大人别吵了,皎月再去炒一碗好了!”
陈风趁着二人争夺红烧肉之时,自己闷头吃大虾,真香啊,比娘亲做得还要好吃。
想到惨死的娘亲,陈风忍不住落泪,待众人大战平息,他的一双眼已经肿成了两个核桃。
秦栀有些不明所以,“我同他打架,你哭什么”
他本就怕秦栀,如今得了对方质问,哭得更大声了。
“娘亲!我要娘亲!——”
原来是想娘了。
秦栀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她已经很多年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了,他们的音容笑貌都渐渐在记忆中消散,只记得每每想起他们的名字,心里都是暖的。
秦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男子汉不许哭,日后成长为厉害的灵师,杀得魔修片甲不留!”
——
将内力还给商岚后,秦栀竟还余下了三阶多的内力,许是这些时日做任务的功劳,距离李闻雪合欢散发作时日越来越近,秦栀不敢耽搁立刻跑去藤云阁找他,却听说他出门办事还未回来。
她忧心忡忡地下了山,还在想万一李闻雪在路上发作,无人搭救怎么办
便迎面与他碰上。
“阿栀。”
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乌发用青玉簪子挽起,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来寻我的么”
秦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一包鲜花饼递给了他。
“师兄,这是我亲手做的鲜花饼,请你尝尝。”她将解毒丹磨成粉末,混在了鲜花饼中。
李闻雪鼻头微动,旋即长眉一弯,眼底波光粼粼。
“好浓的药味,阿栀这是要给师兄治病了”
秦栀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纠结了许久,她打开牛皮纸,将糕点放到他的掌心。
“师兄,有些事我说不清,但这个是解毒的良药,不是坏东西……”
李闻雪望着眼前这个垂着脑袋的女孩,伸手执起一块点心,望见她目光追随一路来到他的唇边,似是十分迫切想要看见自己张嘴吃掉。
他偏偏顿住,说:“真的要吃吗”
秦栀点了点头,亲眼看见李闻雪缓缓放入口中,神情一瞬间松懈下来。
就在她缓了口气,心想李闻雪终于不用再被宿主折磨时,只听他玉碎般纯净的声音缓缓传来。
“原来,我身上的毒真是你下的”
第32章 山洞
“医者不难分辨,这是解毒类的丹药,”李闻雪“你内力忽高忽低,是为了解这个毒吗”
秦栀破罐子破摔,说“往事万般无奈,皆不是我真心而为之。”
李闻雪头一次逾举,执起秦栀的手问她:“那从前你说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从前的话……
是宿主攻略他时说的那些情话吗
秦栀哑然失笑,不着声色地抽开了手,“对,不作数了。”
他想起不久之前,秦栀忽然闯入他的院子,揪着他的衣领将他逼入墙角,脸凑得那般近,温热的呼吸攀上他的脸,吹得碎发微微拂起,他自小被繁文缛节所束缚,对任何人都有礼而谦卑,唯独那一刻,他险些止不住自己内心悸动。
“师兄,我们双修吧!”
冷不丁听了她那话,李闻雪浑身僵硬,耳垂肉眼可见红了起来,他抬眸王她:“阿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栀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答道:“我知道,我现在就要和你双修!”
说罢便去扯李闻雪的腰带,他下意识伸手捉住秦栀不安分的手指,眼角都浮现出微粉的欲/色。
他短蹙着眉,有些局促,“阿栀,现在还不行。”
“那什么时候可以”秦栀丝毫不打算松手的意思。
“……”他薄唇颤抖,想说明日便回去让家里长辈下聘礼,可还未说出口便发觉身体里多了一丝怪异的暖流,直冲某处而去。
他发觉愈来愈控制不住对秦栀的渴求,可偏偏后者不依不饶地贴近他,俏丽的小脸逐渐放大,捧着他的脸吻了过来。
“不……不可。”
他侧身避开,将秦栀推出屋外,封住周身翻涌而起的气血,颤着声音道:“阿栀,我会娶你。”
可后者似是没听清,仍是大力地敲门,语气里满是焦色:“师兄你受不住的,为何不允我”
他支起门,脱力般倒在地上,浑身由内而外的火气不断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依旧能强压下小腹的炙热,他甚至不知是各种执念支撑他挺过了那一晚,他只知道,与阿栀之间,绝不能如此草率。
……
如今的生疏,是阿栀还记着那晚的拒绝吗
他手心于袖中捏紧,轻声道:“阿栀,这次下山,我是与家里人商量,给你下聘。”
秦栀呆了一瞬,
收回思绪,李闻雪凝视了秦栀许久,方才后退了半步站定,于他而言,朋友之间便是这般距离,他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是我逾距了。”
见他神色黯然,秦栀刚想安慰他几句,毕竟李闻雪于秦栀有大恩,怎可与他因为宿主而疏远还未开口便听见轰天裂地的一声巨响,山林里鸟兽四散而逃,不知怎的秦栀心底生出油然而起的烦躁。
李闻雪望了望声响的方向,托腮思考了片刻,笃定道:“是李琮出山了。”
秦栀终于知道为何感知到他的气息会如此厌恶,二十年前秦栀觉醒本命灵兽后,他们之间结下过仇怨。
秦栀八岁觉醒绯月雷雀,扶桑山如意门李琮出任务受伤,被秦栀一家所救,父母倾尽家财求李琮带秦栀去扶桑山求道,不想白费她这身极致的天赋,可李琮口头答应秦家,转头就将秦栀卖入教坊司。
教坊司是何其肮脏污秽之地,卖进去的女童自小便被严格管教,琴棋书画、歌舞曲艺无一不学,教养出来的孩子无一不会极尽乖顺地迎合贵客。
本就倔强的秦栀在那里养出了一身乖戾性子,从未放弃过逃跑,可每一次都被抓回来毒打。
便是在这里,秦栀结识了同样被拐卖的前朝遗孤白曜,那时他隐藏本命灵兽,将至臻品级的瑞兽白泽掩饰成最为寻常的归元白鹿,二人相依为命终是互相扶持着走出深渊。
秦栀最初选择来扶桑山参加新弟子遴选,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复李琮,只是可惜自她拜入灵晔峰时李琮就已经闭关修炼,一直到了现在。
如今李琮终于出山,可她却修为大跌,再不配挑战他。
秦栀回灵晔峰的路上,在识海中对系统说:“我需要多做任务提高修为,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击败他!”
系统盘算了一下,答道:“他如今突破七阶,你才三阶,你自己清楚从前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才从三阶修炼到七阶,这之间是不可能快速跨越的鸿沟。”
“十一年,”秦栀答道,“可我等不了下一个十一年,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如意门挑战他。”
秦栀想起从前的经历,恨得咬牙切齿。
她忽然想到什么,询问系统道:“你那瞬间提高三阶修为的中阶提力丹还有吗给我整一个能得到它的任务做做。”
临近新年,扶桑山各峰弟子皆收拾行囊准备回家过年,灵晔峰却无一人动弹。
秦栀有些无语地望着躺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的商岚,“我说商峰主到底还想在我这待多久您住着灵晔居的屋子、吃着灵晔居的饭,还天天不干活就知道躺在那晒太阳,面儿可真大。”
如今商岚似是习惯了与秦栀斗嘴,他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道:“我就不干活,你能把我咋滴,你打得过我吗哼!”
“嘿”秦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她从前对付商岚的做派吗如今倒被他给学会了,真是可恶!
她咬牙切齿,逼音成线:“商岚你最好穿一辈子女装,否则我早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不等商岚回头怼她,便已经拽着褚云祁往山下而去。
路上,褚云祁落后半步,垂眸望她,“师尊,您这般骂她,不怕他报复您吗……商峰主看着便不善。”
秦栀哼了一声,毫无畏惧,“就他,也敢报复我”她顿了顿,“他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褚云祁声音小了些,“未曾,不过是说了我几句罢了。”
“他说你什么了”
褚云祁犹豫片刻,启唇说道:“商峰主说我本命灵兽破损,修为难以精进,永远都到不了他的层次。”
秦栀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商岚会说这种诛心的话吗他虽然直肠子,说话丝毫不客气,却不太会莫名强调旁人的短处。
她瞥了眼褚云祁,后者睫毛弯弯,眸色淡淡,一双眼纯澈干净,直直望着秦栀。
云祁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可能会说谎
商岚这家伙本就嘴毒,云祁脾气倔,商岚逼急了还真有可能会这般评价云祁……
她牵起褚云祁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别担心,师父有法子解决,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去办这件事的。”
过完年就是四年一度新弟子遴选,褚云祁的生辰也快到了,秦栀想在他生辰之前,把本命灵兽的损伤给复原,她央着系统半天方才求来了一道秘法,需要配合丹药一起施行。
那丹药配方奇特,却并非什么什么珍稀物件,乃是墙缝草汁、乞丐发丝、和新生孩童的眼泪。
墙缝小草灵晔居便有,乞丐的发丝在镇上找个流浪汉便能得到,新生儿的眼泪最为难得。
总不能把孩子弄哭,逼孩子母亲把眼泪给他们吧。
在镇上逛了一天,秦栀有了几个目标,可总想不出什么理由去跟人家要眼泪,因此一直不敢上前。
褚云祁思维独特,他不解问道:“师尊是想养孩子了”
他有些警觉,语气沉了不少:“师尊要和谁成婚”
“什么话”秦栀莫名其妙横了褚云祁一眼,“小孩子家家乱想什么我的配方里需要小孩子的眼泪,但总觉得欺负孩子有些不妥……哎你去哪”
秦栀阻拦不及,眼看褚云祁虎着脸逼近一对母子,目光阴沉地瞪着那孩子,小奶包吓得哇哇大哭,孩子娘也被他吓得不敢动弹。
秦栀连忙上前挡在褚云祁面前,道:“这孩子太想吃东街的大肉饼了,刚巧今天最后一个被您买了去,他馋得厉害才会凑近闻一闻。”
说罢伸手在褚云祁腰间一拧,后者眉头微皱,十分吃痛地垂下眼角望她,有些委屈。
秦栀朝他使了眼色,又笑嘻嘻伸手拿帕子给小孩擦眼泪,孩子娘这才缓过劲来开始哄孩子,另一只手又慌忙从篮子里翻出了那个大肉饼,慌张地塞进褚云祁的手心。
“给,给你吧,我们不要了!”
秦栀忙拦着她想把饼子还回去,那母子俩却逃也是的跑了,临了,秦栀只能将银子塞进小孩的襁褓中。
秦栀轻叹一声,没好气地推了推褚云祁,“吓唬孩子做什么,倒显得我们像个坏人。”
褚云祁撇撇嘴,“师尊既然想得到又不好意思自己动手,那云祁就替师尊做,任何事皆可如此。”
秦栀发觉自己口才退步,最近不仅吵不过商岚,竟连面对一直被拿捏的小徒弟也不太会说教了。
她望了眼黑压压的天空,道:“不早了,今夜怕是有雨,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炼丹、修补灵兽吧。”
回灵晔峰就会遇上讨嫌的商岚,倒不如随便找个山洞,反正扶桑山闭关修炼的灵师无数,后山的山洞多到跟马蜂窝似的。
二人升起篝火照明,秦栀将搜集来的几味药放入炼丹炉,如今她已升级成了三阶炼丹炉,炼丹的速度比从前快上不少,成功几率也大大提升。
只听“噗”得一声,炼丹炉开启,一枚莹白色药丸静静躺在秦栀掌心,她拍了拍一边有些发愣的褚云祁道:“别傻着了,师父就是这般无所不能!快,释放本命灵兽,与师父一同运功!”
说罢不由分说将丹药放入褚云祁的口中,与他面对面打坐,掌心相对,内力交融在一起。
秦栀面前浮现出任务面板,她按照术法图的每个步骤细致而准确地引导褚云祁体内内力重塑手掌兽形,逐渐将虚影化为实体,摸着他毛茸茸又厚实的虎掌,秦栀终于满意地笑了。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伸手用袖子替褚云祁擦脸上滴落的水渍,有些疑惑地问:“奇怪,怎么这般热,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她抬眸打量四周,又低头望向满脸绯色的褚云祁,心里不安愈来愈严重。
她忙问系统:“我的合欢散是不是真的全都消了!”
系统不明所以,仍是如实答道:“那是自然,大人体内有没有毒,大人应该感知最明显才对。”
可是,烈烈燃烧的篝火、山洞便因起风而摇曳的树枝、脸颊通红的褚云祁和浑身燥热的自己,这一幕幕不正是半个月前在“轮回之眼”中看到的一切吗
再往后,便是她不受控地跪坐在褚云祁身上,同他发生了背德之事……
第33章 炽热
记起“轮回之眼”的一切后秦栀慌慌张张倒退数步,一张脸上写满了尴尬,有些不敢与褚云祁对视。
她心说,生为长辈怎能对徒弟有不切实际的遐想,实在卑劣至极!
她暗暗骂了自己几句,旋即又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笑来:“云祁,你离师父远些……”
话音刚落便看见那小子受伤的眼神递了过来,他浑身汗津津的,站起身一步步靠近秦栀,吓得后者脚下不稳靠在了石壁上。
“师尊躲什么”他伸手稳稳托住秦栀的后脑没让她磕到身后凸起的山石。
十多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年前明明还是满脸稚气的小孩子,不到一千个日夜,他就已经比自己还高上许多了,有时揉他的头发都有些吃力。
是啊,再过几月便是他的成人礼了,这些日子她不是一直在暗暗筹备吗他早就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
褚云祁逆着光目光直直望着她,睫毛轻颤,那双不笑时便不由自主夹着冷意的墨瞳缓缓下移,落在秦栀的红唇上,他不知不觉俯下身子,凑近几分。
秦栀心里怦怦直跳,她下意识攥紧褚云祁的衣领,脑海一片空白。
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她。
“不行。”
褚云祁微垂的眼眸猛然顿住,秦栀眼神躲闪,蹲身避开他手臂的束缚,又走远了几步才说“两个人在一起是有些热哈,离得远些应该会凉快不少。”
褚云祁垂头望向被复原的雷虎虎爪,那里充斥着十分纯粹的雷属性之力,从前他身上混杂着无数属性,唯有雷电修炼得最为精进,自拜入灵晔峰后,秦栀利用寒潭为他洗筋淬骨,剔除了雷属性以外的所有不必要的力量,唯独那深埋脊骨的镰鼬鬼骨未曾被发现。
虎掌合拢,朝着山谷外打出一道劲风,将碍事的枯枝尽数扫落,外头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二人清醒不少,可周身依旧炽热异常。
“师尊,有些不对劲。”
就在秦栀内心无比混乱之际,褚云祁拧着眉望向山洞洞壁的一道裂缝,那里隐隐能看见一丝光亮。
秦栀一掌打在火堆上,失了光源,洞壁的裂缝亮得更加明显,二人凑近了几分,忽然一股巨大的危机袭上心头,秦栀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一切,拽着褚云祁暴退数步,一直到山洞边缘方才站定。
洞壁被什么液体撕裂了一般,带着势不可挡的热量将整个山洞点燃,秦栀眯眼望去,似是看见一道人影蜷缩在裂缝之后,体内内力十分动荡,几欲逆转而下。
“不好,要入魔!”秦栀将褚云祁推到身后,孤身一人跳进被岩浆融化的洞壁,而后者并未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是宋锦。”秦栀凝神望去,那躺在地上痛苦挣扎之人,不正是扶桑山苍炎府的峰主宋锦吗从前长老阁研究钟亭月之死一事时,他曾为秦栀说上过一句话。
纵使只是一句打圆场的话,秦栀心里也是记着他的,于是毫不犹豫覆手在他背上,打入内力替他调理紊乱的墟鼎,她被火焰热量烧得浑身湿透,褚云祁心疼道:“师尊,我来吧。”
秦栀十分松快地笑道:“最后一个周天,理完他应该会醒,你帮我们护法就好。”
如她所言,运转过一个小周天后,宋锦悠悠转醒,一睁眼看见狼狈的师徒二人,当即伸手将不自觉释放的火焰收回体内,起身对着秦栀行礼道:“多谢!”
秦栀连忙侧身避开,托着他的手道:“礼太重了,前辈使不得。”
宋锦深深望了她一眼,“多谢救命之恩!若今后有需要,宋某义不容辞!”
秦栀笑着还了一礼,道:“您于秦栀亦有恩,还是挚友之师,秦栀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江枫的本命灵兽乃是半月灵蛇,水火双属性集于一身,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于遴选中夺魁拜入宋锦门下。
提到他,宋锦眸子瞬间一黯,眉头压了下来,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小枫的死,他是扶桑山百年来唯一一个非金属性夺魁的弟子,等待他的本是风光无限的未来,自他拜入我门下的第一天起,我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他,可惜……”
“我不信他会因为敌不过魔修而选择自尽,哪怕无力反抗,也应战斗至最后一刻,他向来不是为了名节而舍弃性命之人。”
“经过我多年的调查,发现了当年疑点中的蛛丝马迹。”
他目光灼灼望向秦栀,掌心递来一张牛皮纸。
秦栀心头一紧,当初转灵术的图纸也是这般模样,她伸手接过摊开来看,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鹿角印章。
“这是……”
宋锦答道:“是天道院,这是一种置换术法,可以将敌手的一道攻击反弹给他本人,我比对过江枫的伤口,若以此术法对应他的最强杀招,刚好与这伤口一致。”
他拿出一块影像石,原本透亮的石块如今被盘得包浆,天知道他看过这段影像多少遍……
秦栀自影像石中再一次看见江枫的脸,他静静躺着,眉眼舒展开,好似睡着了一般岁月静好。
可自脖颈而下一路划到胸腔的刀痕却又是那般触目惊心。
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秦栀的噩梦中,如今在影像石的投射下,就好似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江枫还在之时。
她强忍着眼泪问询宋锦:“宋峰主,敢问这卷轴您是从何得来”
宋锦不藏着掖着,坦白道:“某次夜猎,从一个走火入魔的灵师手中得来,他是天道院的魔修。”
“所以,是天道院害死了江枫……”秦栀手脚发冷,眼底充斥着杀意,上一次她如此怨恨一个组织,还是闪电魔狐家族害她全家惨死那次。
她送闪电魔狐一家所有人归西,包括那个因为一句话而导致悲剧开始的孩子。
宋锦走到山洞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向秦栀,“对了,有一个人你需要格外注意。”
“谁”秦栀挑眉。
宋锦望向森罗塔的方向,缓缓开口:“不知你可见识过商岚的自创术法——森罗万象”
秦栀一呆,摇了摇头,宋锦接着说:“‘森罗万象’是复刻一次对手的技能,与天道院的置换术法极其相似,但我并未亲眼所见商岚的那一招,但疑点尚存,我便不敢信他。”
他说罢垂了眼帘,难怪那次商岚与秦栀争锋相对,宋锦这般不问世事的性子也会掺和进来,帮秦栀说上一句话。
秦栀抬眸问道:“那您同我说这些……因为信我”
可他摇了摇头,“并非我信你,是江枫信你。”
他将尘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其实江枫临死时手心紧攥着一张碎布,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
他转身犹豫了几息,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碎布,他轻轻递到秦栀掌心,后者颤着手指一点点展开,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两行字,即便只是短短几字,却依旧让秦栀潸然泪下。
他写着:“青青,我心悦你。”
在濒死之际,他想说的唯有这句。
碎布是衣袖上撕扯下来的,边缘用银线绣的栀子花仍然能看得真切,那是秦栀第一次做任务得了银子给江枫买的外裳。
他的字清秀中透着锋芒,秦栀曾无数次偷偷临摹,绝非这破布上歪到看不出字形的模样,可她偏偏能从细枝末节中窥见真相,那就是江枫的字迹。
她似乎能想到他艰难地伸出手指,抹着自己的血一点点写下这六个字来,每一笔都在为他的生命描摹最后的印记,每一笔都承载着少年的心事。
他不甘地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却依旧侧着头望向扶桑山的方向。
秦栀泣不成声。
她不敢让泪水浸湿江枫的遗物,小心翼翼将它贴在胸口。
“宋峰主……谢谢。”
宋锦拍了拍秦栀的肩膀,他向来不太会安慰人,临了只说了句:“逝者已逝,小枫生前常跟我提你,想来他也不想你如此伤心。”
秦栀与褚云祁回了灵晔峰,一路无话,褚云祁默默跟在她身后,一点点看见那憔悴的背影逐渐挺直,化为坚韧的青松。
她停在偏房门口,感受着里面磅礴的内力,那是商岚在里头修炼,他是个极其张扬之人,哪怕是修炼也喜欢将周身内力外放,常让秦栀感觉到压力。
可此刻她目色微冷,眼底满是迟疑,褚云祁轻声道:“既然不信他,那就将他从灵晔峰赶走吧。”
秦栀摇了摇头,逼音成线:“不要打草惊蛇。”
颜戈因为将内力给了宿主导致墟鼎受损,被迫闭关修养,而那转灵术如此珍贵,又出自歪门邪道,他不该放在商岚随手便能取到的地方才对。
可商岚还是大咧咧地拿到了秦栀面前,难道,那其实是商岚自天道院所得
可他将内力尽数给了秦栀,就不怕秦栀解毒后不归还他吗
还是说他为了骗取秦栀的信任,故意装成这般又傻又冲动的性子
秦栀心乱如麻,多日的相处令她觉得商岚不该是那种扮猪吃虎的性子,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他的心思也未免太过可怕。
他真的有必要在秦栀面前伪装吗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屋门打开,商岚倚在门边望着二人直打哈欠。
上下扫视了秦栀一眼,道:“杀意那么冲,吃火药了——我没惹你吧”
第34章 除夕
寒风入帷,枯叶簌簌,屋子里的热炭吹得更更烈,不知怎的,从前瞧不上烤火的商岚如今夜夜支起炉子,一打开门便是屋子里扑面而来的热气。
秦栀凝了他许久,久到后者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胸口,道:“女女授受不亲,你这样瞧着我,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
秦栀无语,越过商岚望向炭炉,道:“无事,来跟你讨个山芋吃。”
商岚挑眉望向屋内,又打量着秦栀、褚云祁二人,失笑说道:“不是,你俩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屋子门口跟想杀人似的盯着,就为了口山芋秦栀,你当我是傻子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栀上前干笑了两声,在商岚肩膀上捶了一下,道:“跟商峰主不打不相识,若是刚拜入扶桑山便能与商峰主结识就好了。”
“你有毛病吧”商岚翻个白眼,呵呵两声,“若我记得没错,你是十六年前那次遴选拜入扶桑山,那几年我一直都在闭关,怎么可能认识你,你我第一次见面都已经是你敕封峰主之日,那时我刚好出关罢了。”
秦栀一怔,若如此说来,江枫出事之时,商岚还在闭关之中,商岚闭关的时间只要去查证便能一目了然,想来不会骗她,她心里松懈下来,眼里的警惕逐渐褪去。
“开个玩笑罢了,如今认识也不迟。”
商岚就和看怪物一般扫视秦栀,抱着胳膊退后几步,“你们师徒二人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对付我呢这灵晔峰真是没一个好人,今日那个小厨娘不知给我吃了什么,竟拉了一晚上,实在可恶!还有那个小鬼,他竟然用那双沾了湿泥的鞋子踩到了我的裤脚!”
不知怎的,褚云祁睫毛一颤,眼神飘向旁的地方。
听着他咬牙切齿的控诉,秦栀没忍住笑出声来,“既如此,商峰主还不赶紧打道回府,森罗塔的弟子们应当对您很是客气,断然不会有如此不尊不敬、懈怠峰主的举止。”
岂料商岚撇撇嘴,“森罗塔的人太过无趣,还是灵晔峰好玩,不和你说了,明日便是除夕,扶桑山留守弟子皆要一早去太虚宫布置,晚上各峰话事人还要守岁,我得好好休息,万不能在精神头上落了他们下乘!”
说罢重重关上了门,似是对二人半夜惊扰的不满,秦栀与褚云祁对视一眼,叹口气道:“不是商岚。”
二人走回居所,四周静得出奇,褚云祁骤然开口道:“师尊,得知商峰主没有嫌疑时,您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秦栀抬眸看他,不明所以,“自然是高兴的。”
褚云祁短蹙了眉,“哪怕断了江师叔之死的线索,也高兴吗”
秦栀沉默,她神情平静,眼底不起一丝波澜,旋即又淡淡地笑了两声,“是啊,线索断了,我本该不高兴的,可商岚是我的朋友,得知他并无嫌疑,我心里便又松了口气。”
师尊何时与那讨厌的家伙化敌为友了
褚云祁眉头紧锁,紧抿了唇。
秦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明日是除夕,按规矩我要一整日待在太虚宫,灵晔峰的一应事宜皆交办给你了,山下不少外门弟子没有归家,都叫上山一同吃个年夜团圆饭吧。”
褚云祁有些失落地垂着眼帘,略有些撒娇意味地轻声说了句:“没有师尊在,哪里是团圆”
她捏了捏褚云祁的掌心,哄他道:“过了子时,我立刻回来。”
次日清晨,屋子外的喧嚣声吵醒了褚云祁,一打开门便看见林皎月领着外门弟子在贴对联、挂灯笼,好不热闹。
秦栀天还未亮便叫醒商岚一同去了太虚宫,不必想也知,此时屋外热闹的一切都是她领走之前安排的,只是不知为何昨夜睡得这般沉,三年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逸地睡着了。
师尊答应过他,过了子时便会回来,他心里有了念想,自然安心。
林皎月瞧见睡眼朦胧的褚云祁,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锅里还有饺子,小褚大人快去吃吧,晚了可被陈风那孩子给吃完咯!”
三年前那个“师尊”遣散灵晔峰所有人,连厨子和花匠都不例外,如今院子里多了这许多人,还不乏熟悉的面孔,褚云祁一时半会竟有些难以适应。
他摸了摸鼻子后合上门,穿戴好师尊为他*置办的新年新衣裳,走进院子,托起散落在地上的对联,冲着前头的弟子微微笑道:“师兄,我来帮你。”
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的家。
——
太虚宫如今亦是一片喜气洋洋,话事人们亲自动手布置屋子,又吩咐秦栀和商岚给无尽碑林的前辈们贡上新鲜蔬果,秦栀目光落在那块褚云祁曾跪着上香的无字碑前,陷入沉思。
“看什么呢”商岚抱着胳膊出现在她身边。
“扶桑山底蕴深厚,无尽碑林屹立无数,可为何这一尊生平一个字也没写”
秦栀替无字碑擦拭灰尘,商岚左右打量了一下,道:“这块碑很新,应该是近二十年内逝去之人,又修缮得当,没有一颗杂草,当有后人常来祭拜,若你想查他的身份,蹲守几日看看是谁来祭拜便知晓了。”
秦栀没说话,商岚转身睨了她一眼,道:“你这动不动就不理人的性子真该改一改,要不是我小爷我脾气好现在都要发火了!”
“……”
见秦栀还是不说话,商岚又补了句:“若你不得空,我也能抽时间帮你盯着些,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
秦栀无奈,上前拍拍他胳膊道:“不必劳烦商峰主大驾,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跟我没关系的一块碑,有什么好深究的”
商岚摇摇头,“倒还真与你有些关系。”
“什么关系”
商岚眼眸里闪过一丝灿金色金属光泽,他指着那燃烬的香炉,“香灰上残留着一丝雷电之力,那碑下骸骨亦让我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我猜,该是灵晔峰的某位前辈。”
达到商岚这个层次,已经能够隔物窥真了,地下所埋藏的骸骨只消费些内力去感知,便能得到想要的讯息。
死在二十年之内的灵晔峰前辈几乎屈指可数,除去秦栀的师尊,便只有那一位了……可他与褚云祁并无交集,甚至他死之时褚云祁都未曾拜入扶桑山灵晔峰,又怎会频繁祭拜呢
难道在他拜入扶桑山之前便认得那人
秦栀思索片刻,回过神时便看见商岚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怎么了”秦栀疑惑问道。
商岚几乎咬牙切齿,“你不搭理人还问我怎么了我再搭理你我就不叫商岚!”
“那你要叫什么虎皮兰吗”秦栀笑道。
说罢展开翅羽飞上云端,身后传来商岚愤怒的吼声:“你看我把你抽成虎皮兰!”
“那也得追上我才行!”秦栀朗声一笑,扬长而去。
——
傍晚,各峰话事人端坐在太虚宫,商应泽举杯,众人齐齐站起。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诸位在扶桑山鞠躬尽瘁,在新弟子中传道授业,在天下惩恶扬善,有诸位的存在便是天下之福,来年继续践行扶桑山门规,维护人世和平!”
众人应声附和,一饮而尽。
宴会散去,众人齐聚议事厅守岁,如意门门主李琮虽出了关,却未曾出席。
藤云阁峰主陆青姝近些日子也出了关,修为大有精进,因而今日守岁的不是李闻雪而是她,她提了句:“过完年便是四年一度的新弟子遴选了,不知今年又会出现多少青年才俊。”
极寒山庄峰主薛凛当即不温不火地答道:“再出色的孩子,不也都得拜入森罗塔门下啊,哪里轮得到咱们。”
众人面色尴尬,商岚不知是不是没听出薛凛话里的意思,冲众人拱手道:“不敢,遴选出来的魁首不仅有金属性,也曾出现过其他属性的灵师,江枫、褚云祁便是例子。”
薛凛呵呵笑道:“前者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没几年就过了世,谁还记得他呀至于后者,”他瞥了眼秦栀,冷笑一声,“当初一身混杂的内力,险些都没人要。”
秦栀自是听不得这话,当即蹙了眉便要反驳,岂料被她左手边的宋锦抢先一步,“薛峰主此话,是说我苍炎府无能”
他眉目淡漠,因年长的缘故周身气压顷刻间冷了下来,无形的威压朝薛凛而去。
薛凛摇扇挡下宋锦的内力,那精美的扇叶是由一只防御力极强的灵兽骨骼所制,轻而易举便将那烧心的热气挡在身前。
他看得出秦栀修为倒退,自是瞧不上她,可宋锦是扶桑山任职多年的峰主,在座所有话事人都是他的后辈,还是得要尊敬一二。
于是薛凛笑着打自己的嘴,“口误口误,宋峰主莫怪,薛凛就是这般话不过脑的性子。”
秦栀直接翻了他一个白眼,话不过脑那是说的商岚,薛凛这种属于思虑过甚,想方设法故意刺激人呢。
商应泽轻咳了一声,似是打圆场般说道:“好了,除夕团圆夜,大家不要斗嘴,开年后便要筹备新弟子遴选一应事宜,十三峰皆要提起精神,莫要被魔修钻了空子!”
众人拱手称是,忽然之间,秦栀窥见对面窗户帷幔下闪过了一道身影,似是一直趴在那儿盯着秦栀,被她发现方才逃遁。
于是秦栀随便说了个由头踏出了大殿。
第35章 腰牌
流水汩汩,绕过假山,秦栀捉住了方才窥视之人,那孩子挣扎了一瞬,认出秦栀后当即不动弹了,任由她将自己拽到了光亮处。
“是你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幺娘呢”秦栀蹲下身子替他整理好被扯松的衣领,又伸手拂开他额际发丝,“多日不见,赤霄小殿下不会说话了”
赤霄珩噘了噘嘴,有些委屈地望着秦栀,“我会说话,但在这里没人和我说话!”
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又补了句:“幺娘魔怔了,日日念叨着赤霄家要完了,我听得有些烦,这才跑出来玩的。”
秦栀摸了摸赤霄珩的脑袋,道:“幺娘只是有些思虑过甚,她太担心殿下了,殿下知不知道这次偷跑出来玩,幺娘发现殿下不见了会有多着急”
赤霄珩犹豫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我送殿下回去吧。”
秦栀牵着他的手往长老阁后院走去,那里修建了不少房屋,皆是为各地贵客来访备下的,来到赤霄珩与幺娘的小院,幺娘似是刚发现赤霄珩不见了,正慌慌张张四处找他。
经过数月动荡,她早已没了初见时那般娇媚与松弛,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望向赤霄珩的一瞬间泪如雨下,跌跌撞撞跑上前抱住他,“小殿下去哪了,可吓坏幺娘了……”
赤霄珩一个半大的孩子,又从小待在宫里,教养出了天真善良的性子,他只知道幺娘哭了,她在伤心,在为自己而难过。
于是他也有些内疚,拍了拍幺娘的后背道:“幺娘,是我贪玩,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秦栀将赤霄珩平安送回幺娘身边,便自顾自冲着二人拱手行礼,接着转身离去。
还未走几步便被幺娘的声音叫停。
“大人留步。”
秦栀回身望她,她心绪平稳,似是清醒几分,上前拉着秦栀走到暗处,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我知道在这里说话没有秘密可言,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只相信你。”
秦栀表情郑重,在她手心写道:“好,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必定不遗余力。”
其实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深埋秦栀心底,她不愿让任何人知晓自己从前狼狈的一面,就连白曜也不知,她其实很小的时候便见过赤霄瑾——赤霄珩的亲姐姐、如今南诏的赤王殿下。
当年秦栀全族被杀,侥幸逃过一劫,举目无亲又贫困潦倒,她想起了李琮对她家人的承诺,于是义无反顾往扶桑山而去,在半路上她混迹在乞丐窝里,因年纪小不断地被人羞辱,于是索性出来“单干”,饥寒交迫躲在山洞里等死时,路过避雨歇脚的赤霄瑾发现了她。
那时她一双赤红的眼瞳仿佛生来便带着无尽威严,仅是一眼便吓得秦栀不敢动弹,她伸手拨开秦栀脸上的碎发,冲她笑了笑。
她也不过换牙的年纪,说话奶声奶气还有些漏风,“你还好吗,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秦栀紧盯着她满脸都是警惕,如她这般一身锦缎华服,金银玉器尽数堆砌在脖间腕上,与那闪电魔狐一家有何不同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皆是将平民人命看做草芥的虚伪恶人!
想也不想,秦栀冲她龇了龇牙,嘶哑的喉咙低喝道:“走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那贵人细腻白嫩的小手僵在空中,身后有人拦她,她回头似是冷冷瞥了一眼,便再无声响了。
她伸手拉起秦栀,后者似是被冒犯般伸手在她小指上一咬,因饥饿,嘴里的血气尤为美味,秦栀忍不住吮吸了一口,便被那人一巴掌打醒。
“小鬼,吸人血是会变成大魔头的!”她佯装凶巴巴地戳了戳秦栀的脑袋,又拿出一块干净到像白云一般的帕子替秦栀擦干净脸上血迹。
她目带欣赏,将包裹里的肉饼尽数递到秦栀手心,“你眼里有几分野性与硬气,是个好苗子,要不要跟着我”
一个六岁的孩子让八岁的孩子日后跟着她混,这画面犹是如今的秦栀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复赤霄瑾的
“我心中大仇未报,若有来日,我会去找你……”
秦栀心里正回忆着,幺娘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目色焦急又疑惑,“大人在看吗”
秦栀连忙道歉:“抱歉,方才有些走神,您再写一遍吧。”
于是幺娘不厌其烦,又将事情写与她看:“一个多月前,殿下在白帝陛下的帮助下觉醒了本命灵兽,竟是百年难遇的至臻品级——镜龙,白帝陛下十分欣喜,特许我们住在宫里还严加防卫,可是……可是最后还是有人劫走殿下,将他一身天赋废掉……”
秦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往日之事不可追,何况,万一还有机会为小殿下重塑墟鼎呢”
此时系统似是有些不合时宜地插嘴道:“确实可以重塑墟鼎,而且不会改变他的本命灵兽。”
秦栀眼珠一转,问道:“如何做到”
系统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在本系统面前,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三、二……”
系统大惊,忙收敛了不着调的声调,“别别别,大人,九转墟鼎丹可以做到呀!它的本质是就是重塑墟鼎,而这孩子墟鼎因内力枯竭而损伤,因为从未修炼过所以无法配合修复丹自行修补,所以只能重塑墟鼎,他刚觉醒本命灵兽,只需大人凑齐三样配药便能炼制次等的九转墟鼎丹,以同属性的内力为他调理,便能恢复修炼的能力!”
系统一口气说完,正大喘气呢,秦栀这边已经开口讨价还价了。
“那赶紧给我转化成任务呀,炼制次等九转墟鼎丹,怎么也得五十点内力奖励吧”
系统呛了一声,不可思议道:“大人您是真敢想啊!”
“三、二……”
“三十点,不能再多了!”
“成交!”
「短期任务:请您炼制次等九转墟鼎丹,提示:需要至少三味药材。」
「九转墟鼎丹配方:千年噬灵兽内丹、千年不老藤、八阶魔修心头血、无尽之炎、蔚蓝鲛珠。」
秦栀执起幺娘的手,承诺写道:“放心,我已经有法子为小殿下重塑墟鼎、恢复他修炼的能力,再等等我。”
幺娘热泪盈眶,便要跪下谢恩,却被秦栀捉住手臂。
“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秦栀看出了幺娘眼里犹豫,后者点了点头,继续写了起来。
看完她写的字,秦栀目色呆滞,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得可都是真的”秦栀开口问道,在她震动的目光中,幺娘轻轻点了点头。
秦栀深吸了一口气,“今日之话谁都不要告诉,明白了吗”
幺娘听话点头,秦栀送她二人回了屋子,似是有些不放心,在屋子边打下一道守护印记,一旦有人意图不轨,秦栀立刻便能收到讯息。
回太虚宫的路上秦栀心里沉甸甸的,一直回想着幺娘的话,不知不觉已走入大殿,灯火辉煌,如同白昼,烛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撒下圣洁的光,连头发丝都是亮晶晶的。
秦栀低头摸了摸腰间木牌,上面刻画着都属于扶桑山的扶桑神树,以及背面灵晔峰秦栀五个字。
灵晔峰每名弟子皆有这块象征身份的腰牌,无论身上戴了多少配饰都不能将其舍弃,若有损坏或丢失,也该立刻向长老阁报备,再重新定制。
损坏木牌者,罚一鞭,丢失腰牌者,罚三鞭,扶桑山的鞭刑秦栀少年时尝过一次,痛得躺在榻上养了小半个月方才恢复精神,三鞭下去,四阶以下的灵师怕是能直接晕死过去。
幺娘说,在那个雷雨夜,她恍惚间看见一道白衣身影自门边一闪而过,他的腰牌砸在门框上,坠进泥水,流云袖中伸出了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自污泥中拾起那刻着扶桑神树的木牌。
她隐约看见那腰牌上扶桑树的枝叶泛着玉色,因摔落在地跌碎成两半。
他察觉到屋内的幺娘,一双碧色的眼眸泛着森寒的光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扶桑山十三峰中,长老所执腰牌为金镶木,后九峰峰主、执事长老为银镶木,峰主真传弟子为玉镶木,其余则是普通雕刻的木牌。
秦栀进殿扫视一圈,藤云阁峰主戚雨檀出关,今日本是她留守太虚宫,可方才忽感内力不稳,于是告了假回去修养,如今坐在她位置上继续守岁的,是李闻雪。
他淡色的眸子如微风般抬起,轻轻落在秦栀的脸上,温煦的笑扬上眉梢,却让秦栀遍体生寒。
她勉强扯起一个笑,落座灵晔峰的位置,与李闻雪刚好隔着大殿面对面而坐。
昨日宋锦的一番话让她疑心商岚,如今幺娘所透露只言片语的讯息,却直指李闻雪,他损坏了腰牌,该是领了长老阁一鞭才对,可他似乎半点受伤的痕迹也未曾显露,难道幺娘看到的不是他
想来也是,大师兄李闻雪清风皓月一般的人,怎会是天道院的细作
便在此时商应泽的声音传了过来:“闻雪,前些日子你碎了腰牌,被罚一鞭,如今身子可修养好了”
秦栀双耳如听巨雷。
第36章 野心
胸腔之下,如作擂鼓。
秦栀忽然间想起那日她去给大师兄送解毒丹,他自山下而来,藤云阁的弟子曾言,他下山做任务久久未归。
而秦栀来到百川腹地的落霞山,与天道院尊上再度相遇,难道尊上是李闻雪伪装
在林家村后山,亦是尊上刚一离开,李闻雪紧跟着出现……
秦栀手脚发寒,轻轻抬起眼皮望向李闻雪,将眼底防备强行压下,流露出几分在意与关心来。
李闻雪与之对视一眼,又冲商应泽拱了拱手道:“用了些药,已好得差不多了。”
商应泽摸了摸扳指,呵呵一笑,“那倒也是,藤云阁的医术自是没得说。”
心里的质疑一旦埋下种子,便会立刻生根发芽。
子时一过,长老阁的诸位话事人一一离席,秦栀头一个走出大殿,身后传来李闻雪的呼唤声。
“阿栀,留步。”
秦栀侧首望他,目色冷淡,她向来学不会隐藏心绪。
“大师兄还有何事”
李闻雪眼里有几分落寞,“你在怪我”
“嗯”秦栀挑了眉,方才想起那日与李闻雪的对话来,“没有,我只是……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尚未查清真相,秦栀不敢轻举妄动。
李闻雪似是松了口气,抿了抿薄唇,道:“那日是我逾矩了,若你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我能理解,只是就算做不成道侣,我们还能继续做师兄妹吗”
看见他这样光风霁月之人垂首近乎于祈求的姿态,秦栀心里微微一动,有些不忍拒绝,可一想到他或许与天道院有着说不清的牵扯,她又十分犹豫。
便在此时商岚抱着森罗剑从二人之间插了进来,先是瞥了瞥李闻雪,又眼珠一转,翻了个白眼转头到秦栀的方向。
“站在这干嘛,挡我道了!”
秦栀咬了咬牙,伸手在商岚胳膊上一拧,痛得后者眉眼揪成一团,连跳了几节台阶,“你有病啊,我现在是……”
是女相。
秦栀说过,不会对女相的他动手,今夜着实不对,谁惹她了李闻雪这厮
他忽然哽住,咽下了对秦栀的控诉,瞪了眼李闻雪道:“聊完了吗,这都几时了还不回去睡觉走了!”
说罢拉着秦栀往灵晔峰的方向而去。
路上秦栀沉着脸仔细思索与李闻雪的初见、一路相知的过程,推测他与天道院究竟有没有联系,商岚站在她身边蹙了一路的眉,终于忍无可忍。
“你够了啊,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吗,偏要自己藏心里乱想你告诉我得了,我这么聪明定然能替你想出最好的主意来!”
秦栀无奈摇了摇头,“不行,这事还得我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说,否则便极易造成谣言四溢。”
“那你能透露是哪方面的事吗”商岚紧追不舍。
秦栀沉思了几息,道:“天道院。”
“哼!”商岚冷笑一声,似是有些自鸣得意,“我就猜你想着天道院那点破事呢,你也别太忧心了,从前天道院能如蝗虫过境一般迅速蔓延至整个九天大陆,靠得可不仅仅是对魔修的凝聚力。”
秦栀抬头望向他,没想到这小子看着没个正形,竟对世间时事如此了解,她连忙聚精会神听了下去。
商岚很吃秦栀这套,他最喜欢旁人捧着他,尤其是秦栀这种桀骜之人。
“靠的还是对白帝的一个承诺。”
秦栀一惊,下意识问道:“什么承诺”
为何这些事白曜未曾同她说
仔细想来,她想继续细问时,白曜便岔开了话题,而后二人有些亲昵的举止,便让秦栀忘却了深究天道院的事。
商岚继续说:“天道院曾向白帝承诺,将魔修汇聚在一起,然后合力杀个干净,天道院的尊上负责成为魔修的信仰,吸引、聚集魔修,而白帝则带着暗卫‘野火’与‘孤鹰’两支队伍包抄夹击,一举歼灭。”
秦栀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她在落霞山遇见尊上,而后逃亡途中遇到白帝并非偶然,而是二人约定为之。
可尊上这种心狠手辣之人万不像商岚所说的那般,愿意配合白帝歼灭魔修。
“若如此,天道院尊上目的何在”秦栀问出了关键所在。
商岚一捶拳头,道:“他的野心可大了,当初他与白帝商榷此事时,我便陪侍在侧,本是负责保护白帝陛下,却意外得来了这些讯息。”
“他想利用这些魔修来试验自己研制的转灵术和转灵丹,若实验成功,将来便能将魔修之力引出来化为正道人士的力量,陛下也是被他的设想给骗了,方才给了他鹿头印章。”
“谁知道后来天道院尊上将转灵术泄露出去,在灵师当中造成了不小的风波,我的弟子颜戈便深受其害。”
说罢他还刻意望了望秦栀,似是故意拿颜戈来点她。
秦栀不搭理他这句,笑着说道:“如此说来,在你眼里,白曜真是个大傻子了”
商岚浑身僵住,他驻足抬头,凝着台阶上转身望向他的秦栀,又打量小心翼翼四周环境。
他看着秦栀脸上不明所以的神色,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有病啊你……你叫陛下本名还骂他”他压低了声音,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谨小慎微”四个字。
秦栀觉得有几分好笑,又不想透露自己与白曜的亲切程度,只说:“从前与他相识时,他还不是白帝。”
商岚无语,一个白眼翻上了天,有时候秦栀真的想吐槽他,别翻着翻着就翻不回来了,但又怕商岚揪着话头吵吵个没完,索性闭了嘴。
过了半月,不知不觉又到了上元佳节,天已经没那么冷了,山下乌奇镇早早传来消息,说是晚上有灯会,邀请扶桑山的灵师们下山赏玩。
林皎月将做好的糖葫芦挨个发给灵晔峰的众人,望见秦栀没精打采地给花盆松土,便兴冲冲跑去递给她最大最甜的一根。
“大人您看,这是我新学的手艺,快尝尝好不好吃!”
自从秦栀说院子里缺个厨娘,林皎月便费心费力日日往返镇子与灵晔居,学习了不少新鲜菜品,灵晔居也因为有她多了几分热闹。
秦栀一口咬下,汁水在唇齿间溢开,她有些吃惊地望着林皎月,又垂眸打量那串糖葫芦,问道:“这不是山楂”
林皎月欣喜点头,答道:“知道大人不爱吃酸,便将山楂换成了桃子!”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桃子”秦栀更为震惊。
林皎月面色微微顿住,挠了挠头目光躲闪,秦栀装作虎着脸,逼问道:“快说,不然我就生气了!”
林皎月以为她真的发了火,有些委屈,结结巴巴交代道:“是……是藤云阁的李大人送来的,藤云阁的药田四季如春,什么都能种得出来。”
秦栀嚼了嚼,却有些食不知味,将糖葫芦丢给身边擦拭花盆的褚云祁,道:“我不爱吃,给你吃吧!”
林皎月眼角耷拉下来,心里暗暗想着,原来大人不喜欢吃糖葫芦,那日后再也不做了!
小陈风十分没有眼力见地跑过来扒拉她的衣角,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姐姐,糖葫芦好好吃,下次还做吗”
皎月面上有些失落,犹豫了一瞬道:“不做了,做得不好。”
秦栀意识到是自己的言行让她生出误会,赶紧解释:“没有没有,你做得很好吃,是我不爱吃。”
皎月却有些固执,“大人不爱吃,那皎月就不做!”
陈风撅着个小嘴眼巴巴地望了望秦栀,又望了望林皎月,最终把目光投向拿着最后一串糖葫芦的褚云祁手上。
感知到他炽热目光后,褚云祁微微蹙眉,当着陈风的面咔咔几口吃掉了糖葫芦,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居高临下地挑眉看他,似是在说:“就不给你吃!”
陈风当即嘴巴一撇哇哇大哭,如今在灵晔峰与大家混熟了,他没了初见时那般拘谨与扭捏,虽然偶尔还是会怕一怕秦栀的。
皎月怕陈风吵着秦栀,连忙安慰他说下次还做,但是不能多吃,小孩子多吃会掉牙。
秦栀望着三人一个赛一个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皎月几乎眼含热泪,欣慰点头,“大人终于笑了,这半个月一直闷闷不乐,可愁死皎月了!”
褚云祁咀嚼困难,未曾言语,只跟着皎月一同点头,秦栀忍不住戳了戳他凸起的腮帮子,又伸出另一只手捧起了他的脸,哈哈大笑:“天呐,你真像一只小仓鼠!”
褚云祁的耳尖瞬间染上绯色,陈风又是不合时宜地凑上前开口道:“今日是上元节,晚上咱们能不能去镇里看灯会呀”
秦栀笑容僵住,褚云祁凶戾的目光一瞬间射向陈风,早在半月前他就嘱咐过扶桑山的众人,谁也不许提“上元节”、“灯会”这些词,更不许陈风提自己的本命灵兽。
还不等褚云祁强行咽下糖葫芦制止陈风,他继续说道:“而且我好久没见姐姐了,我很想她!这些日子我学会了修行,半月灵蛇的虚影亮了很多,我想回去给姐姐看看。”
每一个字都不知不觉戳着秦栀不愿回忆的过往。
褚云祁伸手拍了拍陈风的头,眼神示意他闭嘴,后者无辜地望着众人,秦栀抬手制止了褚云祁的动作,面上笑容不减,似是没被陈风的话影响分毫,“好,那咱们晚上去一趟乌奇镇吧!”
第37章 教坊
花灯夜市,远远望去,犹如月下溪流,波光粼粼。
乌奇镇以小吃闻名,如今恰逢上元佳节,各种吃食的香气弥漫在众人鼻尖。
从前一直强调自己辟谷专心修炼的商岚都食指大动,更何况皎月和陈风,秦栀早给他们备好了零花银子,如今他们像是脱缰野马般冲向小吃街。
“别跑太远,人有些多——皎月你看着些陈风!”秦栀向前喊了几声,迎面碰上推着烤炉的商贩,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褚云祁下意识捞过秦栀的细腰,火炉所散发的腾腾热气扑上二人耳尖。
秦栀推开褚云祁站定,心脏怦怦,方才她二人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呼吸相触、睫毛痒痒。
近到秦栀心跳都乱了几分。
“那是什么”林皎月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寂静地,似是个画匠在作画,她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展开眼前的画卷。
老板是个皮肤白皙的书生,指甲缝里深嵌着墨迹,似是有些腼腆地垂眸不敢看众人,小声道:“这是福神画像,贴在家中可护佑家人平安顺遂、百事无忧。”
没想到这书生漂亮话说得还不错,林皎月正欲掏钱袋子,秦栀拦下了她,她上前仔细打量着那幅画,道:“这哪里是福神这分明是白……白帝陛下!”
秦栀玉指所示之处,是福神头上的白色鹿角。
书生摸了摸头朗声一笑,“是啊,白帝陛下可不就是福神自他继位以来一统三国,再无战事、天下太平,百姓无不称赞他年少有为,无不敬仰他福泽瑞兽的美名!”
不知怎的,听到有人夸赞白曜,秦栀心里竟油然而生出一丝骄傲,她满意地点点头道:“他确实很不错!”
“嗯”书生微眯的双眼忽然睁大几分,秦栀连忙补了句:“我是说,白帝陛下确实是个明君!”
众人一齐来到兰西巷,秦栀落后众人几步,她望着兰西巷灯火通明,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夜,也如这般热闹。
褚云祁敏锐察觉到秦栀情绪的落寞,他犹豫了一瞬,伸手勾起她指尖,秦栀掌心微颤,回眸望向他,他逆光而立,硬朗瘦削的脸颊在温暖烛火的照耀下柔和了许多。
陈风回到陈大姐身边,迫不及待给她展示灵兽附体的模样,望着陈风红蓝相接的双头蛇形虚影,秦栀眼前恍惚,仿佛看见了故人的身影。
商岚一路上都在欣赏那张福神画像,谁知道他竟也是迷信的人,非说有福神护佑修炼也能事半功倍,他忽然凑近秦栀问道:“喂,悄悄告诉我呗,你是如何同陛下相识的”
秦栀面色古怪,笑道:“怕是我敢说,你都不敢听。”
眼前灯火流转,尘封记忆逐渐浮出水面。
玄帝初年,秦栀八岁。
灭门惨案后,她在山洞里遇见歇脚的赤霄瑾,与之结下一面之缘,而后远赴扶桑山求道,她跪在如意门前,头磕得梆梆作响。
“李大人、李仙师,求您帮帮我!”
半大的孩子跪在门前,哭得声嘶力竭,李琮本是不想管的,可架不住面子薄,便叫人将她传唤进去。
秦栀为人耿直不懂变通,当着如意门弟子的面对李琮说:“大人,数月前我阿爷给了您一颗蔚蓝海域的鲛珠,求您收我入扶桑山修行,如今可还作数”
李琮面色一僵,扶桑山拜师无论内、外门弟子,必须经过遴选,优胜者为内门弟子,落败者择优选为外门弟子,经过每年比试竞争,外门弟子也可升为内门弟子,可绝不能私下行贿,将人安插进来做内定徒弟。
更何况扶桑山以属性收徒,秦栀的雷属性与李琮的土属性并不相符,这些原则问题,在李琮私下收受鲛珠时并未言明。
如意门弟子面面相觑,皆是有些震惊。
李琮铁青了一张脸,却还得在弟子们面前装作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模样,走近几步道:“小友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未见过什么鲛珠啊更不认识你。”
望着他幽深的眸子,秦栀目带怒意,伸手便去抢他的荷包,可很快便被他身边弟子死死按在地上。
鲛珠香味浓郁,海边长大的秦栀尤为熟悉,那鲛珠定在李琮的荷包里。
“瞧见了吗,一个小贼罢了,关到柴房去吧,等手头事情处理完,我再来处置她。”
夜幕降临,秦栀饿得浑身发冷,柴房的门被锁死,透过缝隙往外瞧,外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逐渐死心,如今不仅没办法学本事,还被人软禁脱不*开身。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将饿得半晕的她捞起,脚尖轻点御剑飞至云端,她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吓得手脚僵直不敢动弹。
李琮不会把她丢下去摔死吧
这般摔下去,死掉的样子会很丑吧……
心里乱想着,人已被带入一个陌生幽暗的地方,灯火摇曳,花香四溢,有人提着钱袋自她身边走过,她饿得抬不起眼,只听李琮与那人交涉。
“这孩子身上虽脏,可那张小脸生得俊俏,日后多加调教,定能成为教坊司的头牌!”
娇媚的女声随之响起:“郎君觉得她值几两银子”
李琮皱了眉,似是有些不屑,道:“好生教养,让她学些女人该学的东西,别让她逃出来就行,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需要。”
女人眨眨眼,丝帕扑在李琮肩头,“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惹到郎君了,郎君这般嫌弃”
李琮冷冷答道:“不该问的别问。”
说罢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秦栀的脖颈间多了一条绳子,像只小狗一般拴在院中,每日观摩其他女孩子跳舞弹琴。
有时她觉得无聊困乏,刚悄悄打了个哈欠便被呵斥:“好好瞧清楚了,下个月起,你便与她们一道练习,到时候做不好是要挨鞭子的。”
秦栀想过逃跑,院子里有个姑娘替她结了绳子,给她指了一条逃离教坊司的“明路”,可当她跨出院子的那一刻才发现,她被骗了。
她被杂役捉住抽烂了脚心,夜里拖着伤腿缓缓爬到那姑娘身边,目色狠厉又阴沉,完全不是个八岁孩子该有的神色。
她一口咬在女孩耳朵上,不论旁人怎么抽打她都不肯松手,直到那血淋淋的耳朵彻底被咬下来方才吐干净嘴里的血迹。
“谁再跟我玩阴的,她就是下场!”
姑娘耳朵断了半截,容貌有损,次日清晨便被管教嬷嬷打发去了另一个院子,据说那里学的是真正服侍男人的本事,而秦栀所处的院子,学的则是让男人爱上自己的本事。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秦栀想要的结果,依附男人终究不如依靠自己,她从未想过放弃逃离,也再不会信院子里的任何人。
直到白曜的出现,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秦栀发现竟然会有人比自己还要落魄不堪,却又比自己更加倔强难驯。
他被枷锁铐在地上,整个人跪趴在树边难以动弹,酷暑里毒辣的太阳在他身下晕染出人形汗渍,可秦栀趴在窗台悄悄望过去时,他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始终死死盯着门外。
“狗东西爱吃吃,不吃就去死!”
这是他绝食的第二日,他面色惨白已然是强弩之末,却紧闭着唇不肯说半个字,皮鞭将他后背抽得皮开肉绽,却始终低不下那桀骜的头颅,秦栀有些动容。
他跟自己似乎隐隐有种互相吸引的异样感觉。
深夜秦栀失眠,忽然听见院子里有摔倒的声音,她悄悄钻出房门,只见那少年紧闭着双眼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皮肤烫得要命,不知是不是秦栀的错觉,他浑身似乎发散着一股奇异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走开……”少年双眼微眯,看不清秦栀的容貌,嘴里嘟囔着叫她别碰自己,却提不起一丝力气驱赶她。
她给少年喂了些水,又将白日里藏的馒头撕成碎片塞到少年口中,少年紧皱着眉难以下咽,秦栀宽慰他道:“不吃就是死,吃饱了、活下来了,才有机会逃出去!”
少年倚在树边,巨大的镣铐早已将他双手锁得失去知觉,任由眼前这个漂亮姑娘细心地给他喂饭,就这样,少年硬挺了五日,被教坊司坊主下令去掉枷锁。
那不过是坊主磨砺人的道具,秦栀初来时,被狗链栓了足足一个月,她那时恍惚间真的觉得自己像只小狗,磨灭了人性锐利之处。
少年被当做小倌培养,据说他是家道中落,被歹人掳走送来教坊司驯化,待他长大了便要去富贵人家做书童。
深夜里,他二人在柴房黑暗中悄悄聊天,秦栀眨巴着杏眼看他,“那你为什么这般抗拒,书童也是个正经身份,至少比待在这里强多了!”
少年难以置信地望了望她,又叹了口气,“罢了,你这般单纯,怕是不知其中密辛,也没必要知道——反正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秦栀捏了捏他的掌心,说:“小白白,我们找个机会逃跑吧。”
“都说了我只是姓白,不叫小白白……”小白无语,又疑惑问她:“你知道暗道”
秦栀摇了摇头。
“那我们怎么逃”
柴房中忽然闪绽放起耀目的蓝光,电流闪烁间,那双漂亮的羽翼展现在小白的眼前,在他银灰色眼底留下了惊艳的神色。
“好,好美!”他忍不住赞叹道,却很快收回神来,“那有什么用,难道,我们要飞出去吗”
秦栀竖了个大拇指:“未尝不可!”
“可你的翅膀太扎眼了,我们逃不了多久便会被发现的!”
小白拿起木柴在地上画起地图,指着各个点位跟秦栀说守卫巡逻的时间与位置,万事敲定后,次夜子时守卫换班之际,二人悄悄从后面翻墙离去。
呼吸着外面畅快的空气,秦栀忍不住哈哈大笑,拥抱着自由的气息。
“闭嘴吧,你再笑便要引来追兵了!”小白拽着她一路狂奔,可还没等二人逃出深山,面前便站了个广袖长衫的男人。
“两个小朋友这是要去哪里玩大晚上也不睡觉吗”
教坊司的坊主恰好在外头夜游,将二人捉了回去,小白担下所有的责任,被打得昏死过去,二人关在柴房中静思己过,他身上那股奇异的香味再次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教坊司内血流成河。
第38章 异香
山路蜿蜒曲折,林深不见归处。
下了雨后石阶上爬满了泥巴,稍有不慎便会脚下打滑栽跟个头,女孩紧紧拉着少年的手往前奔跑,二人皆是累得气喘吁吁。
不多时,身后的少年有些受不住了,“青青,别管我了,你先走吧……”
他甩开秦栀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秦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蹲身去拉他,“不行,说好的一起离开,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
“你真是个傻瓜!”他再次拂开秦栀的手,“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没听过吗”
秦栀愣住,她那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倔强。
“我听不懂你们这些文人的酸言酸语,我阿爷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活下去才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千万不要放弃!”
白曜似是难掩真实的身体状况,方才还满脸戾气,下一刻仿佛泄掉了浑身气力,倚在树边大喘着粗气,脸色一下子惨白下来,额头上冷汗涔涔。
秦栀发觉有些不对,伸手去扒他衣领。
“你做什么”白曜紧紧捂住衣襟,捉住秦栀的手,眼中浮现出一丝惊慌。
秦栀瞪他一眼,掰着他手指将他衣领扯开,这才看见他身前身后的鞭伤正往外渗血,纱布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血色。
那是教坊司的刑罚,白曜声称要挟秦栀带他出逃,一人抗下了十几鞭子,当场便晕死过去。
“啊!”秦栀被那刺目的红色吓得一呆,白曜却是自嘲般笑了笑。
“我都说了,我走不掉了,可你还有活路……”他将手心里藏着多时的玉牌放在秦栀手中,“你拿着它去苍夷城,找一个名叫林子懿的人,他会护着你的!”
秦栀咬了咬嘴唇,望向山上燃起的黑烟,坚定道:“今夜不知是哪里来的劫匪袭击教坊司,方才给了我们逃生的机会,若不牢牢抓住,待再次被捉回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呢”白曜唇齿染血,又生生咽下。
“所以,你要坚持住,不准放弃——到我背上来!”
在白曜震惊的目色中,秦栀在他身前蹲下,将他双腿架在腰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跑去,有了白曜的重量加之身上,秦栀明显吃力了许多,好在自小生长在海边,随长辈们捕鱼练就了一手好力气,牢牢将白曜箍在身上。
他的发丝垂落在秦栀耳边,与后者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若能成功出逃,他定要护着她一辈子!
心中刚想到一丝未来的光亮,下一瞬一股巨力自秦栀身后传来,紧接着二人腾空而起,白曜猛吐一口鲜血,染红了秦栀半片衣襟。
二人重重摔进泥潭,为了护着白曜,秦栀手臂咔嚓一声响动,自断裂处传来锥心刺骨的痛来,她的眼眸不自觉痛得流出眼泪模糊了眼眶,隐约听见身边人再次呕血的声音。
“白曜……白曜!”
他趴在泥潭面色如纸,那双倔强闪亮的眸子此刻一片灰暗,胸口起伏不断,嘴里不停地溢血,再往后看,便是他身后那焦黑的手印。
他身上那股异香再度浮起,却被绵绵细雨淹没,唯有身边的秦栀嗅得真切。
来者周身气流涌动,该是灵师之身,小小教坊司怎会派灵师来追杀秦栀二人
她心中疑惑,却顾不得多想。
只挡在白曜身前护着他,龇牙望着来者,四五名灵师立在不远处的雨中,将二人环住慢慢逼近,皆是一袭黑衣,带着白色面罩,犹如人间索命恶鬼。
秦栀吓得双腿颤抖,仍然大喝一声:“滚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绯月雷雀附体,不远处的天边隐隐传来雷声。
“绯月雷雀……异化的灵兽”为首之人轻声惊叹了一句,“可惜要殒命于此了。”
他一闪身便出现在秦栀身前,手指紧扣她的脖颈,让其双脚离地感受窒息的痛苦。
要死在这里了吗
再没有活下去的转机了吗
好不甘心,还没有给阿爷、阿父、阿母、阿兄报仇,还没有拜入扶桑仙山修行术法,还没有保护好小白白……
秦栀眼前发黑之际,一只瘦弱的手掌覆在那人手腕上,明明脆弱不堪、满身血污,可他的眼眸里却尽数是令人甘愿臣服的威严。
银灰色眼瞳此刻竟散发着幽深的紫色,一头青丝顷刻间化为雪发,整个人浑身发散着圣洁的光芒,耀眼得有些刺目,离他最近的秦栀只觉得,身边出现了第二轮太阳。
温暖、光明、威严,似乎一切美好的词语都无法形容白曜的本命灵兽。
他手指轻轻用力,静静凝视着那人眼眸,一字一顿,声音冷冽:“放开她。”
那带着命令意味的声音竟不知不觉蛊惑了那人的心志,他松开手将秦栀交托到白曜手中,秦栀大口喘着粗气,靠在白曜发散着寒凉气息的胸膛上慢慢恢复了气力。
他将她护在身后,遮住她的视线,双手结印,接着一道金光自他掌心射出,笼罩住环伺在他们身边敌手的身上,头目似是刚刚清醒一般,扭头望向几名手下,大喊:“不要看他的眼睛!”
下一刻,手下们似发疯般浑身一颤,接着扭打在一起,又合力攻击他们的头目。
而白曜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身面向秦栀,在她震撼的目色中,眼里紫意褪去,发丝重新化为墨色,他扯起嘴角勉强笑道:“青青,快走!……”
说罢腿脚一软倒向泥泞,秦栀怎会袖手旁观,一把捞起他的胳膊架在肩上,回眸看向那闹内讧的几人,她心中虽然有疑惑,却只抿了抿唇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白曜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秦栀不停地擦拭他的脸颊,不让雨水灌入他鼻腔,不断试着他那微弱的鼻息。
终于终于,在天将放亮之际,她看见了一间农舍。
秦栀踉踉跄跄扶着白曜坐倒在门前,用力拍了拍打着,直到有人披着蓑衣打开了大门,秦栀拽着他的衣角跪下,用力磕着头道:“求您救救他,救救他吧!……”
秦栀不知何时晕厥过去,只知道醒来时身边有个十分和善的女人,她将熬好的姜汤喂到秦栀嘴边,笑容憨厚又腼腆。
“你受了寒,需得喝些姜汤暖和身子。”她解释道,不知是不是久居深山不见外人,只是同秦栀说了两句话便耳尖红红。
秦栀捉住她的手指问道:“小白呢……就是同我一起来的那个少年……他,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秦栀紧盯着女人的眼睛,生怕漏掉半点信息,只见她笑了笑,道:“他没事,子越在照顾他。”
“子越”
见秦栀疑惑,女人连忙解释道:“我叫柳凝,照顾你朋友的是我的夫君苗子越,我们常年生长在山里,所以不是很会与人交谈,还望你见谅。”
“谢谢恩人,给您添麻烦了!”秦栀一边胳膊夹着木板,便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便要下跪,被柳凝拦下。
“不必客气,我信大同派,治病救人是为积福,帮助你我也很开心,而且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这片深山了,我很喜欢你们。”
柳凝摸了摸秦栀的脸颊,后者疑惑问道:“大同派,那是什么”
一时间柳凝眼中充斥着热情的光芒,她虔诚地握住手,道:“天下大同,万民为上!”
仅是八个字便让秦栀呆愣住。
“四海之内人人安居乐业,共享人世安宁,万事万物公平公正,乃是大同派的理想,我们一生都会追随理想而前进!”柳凝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门外传来一道男声。
“阿凝,我能进来吗那小子非要见见小姑娘。”苗子越声音儒雅随和,话里语气有些无奈。
“快进来吧,小姑娘也醒了!”
二人让白曜与秦栀独处。
秦栀望着白曜惨白的面色,想让他到榻上躺着,可他摇了摇头搭上了秦栀的脉。
他眉头紧锁,看得秦栀心里发慌,她自小便害怕看医者,总觉得医者眉头一皱,便生死难料。
为了缓解压力,秦栀难掩心中困惑,问道:“昨夜被人追杀,是你用本命灵兽的力量救了我吗你是怎么让他们自相残杀的”
白曜手指微微一顿,道:“是……”
他似是不太想多说,也不知是不是信不过秦栀,后者见他不答话也没再深究,不多时白曜收回手,“你身子亏虚严重,这几日都不要下床了,我去给你采药。”
说罢面色平静起身离去,除去脚步虚浮、面无血色外,他似是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直到晚上吃饭时秦栀向苗子越打听,才知白曜真真是捡回了一条命来。
他浑身骨骼皆有裂痕,后心的一掌几乎毁了他的心脉,气血亏虚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好在他愿意乖乖吃药。
夜里,雨声连绵,不知怎的秦栀心里惴惴不安,她推开房门悄悄摸到白曜的屋子,鼻尖嗅到一丝异香,心里暗道不好。
他身上这气味一旦发散,便是他身子抱恙昏迷不醒之时。
她猛的推开门,果不其然看见白曜倒在地上,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团,嘴里不断嘟囔着几个字。
“阿母……阿曜好疼……别死!……别离开我!”
他伸手揪住秦栀的头发,扯得她头皮生疼,他体温升高,身上的气味越来越浓,秦栀总感觉那些人不是教坊司派来的,而是为了小白而来,也许是导致他家道中落的仇家。
想到这里,秦栀一边用湿毛巾给他降温,一边从后院挖来一盆黄泥,细致地涂抹在白曜的身上,黄泥附体,气味果然被掩盖,这是秦栀家乡的土办法,本是为了出海捕鱼时掩盖他们身上的“人气”。
“阿母……阿母……”
听见白曜小声喃喃,秦栀攥紧他的手,道:“别怕,阿母在。”
他眉头一皱,竟自昏睡中苏醒过来,蓦地对上了秦栀那双含笑的眼。
他薄唇轻启,眸色淡淡,话里似是有几分威胁意味:“你方才说什么”
第39章 簪杀
明月高挂,清辉满地。
二人围坐在暖炉边取暖,虽尚是秋季,却已寒意早至,先前在大雨的冲刷下洗去了山中尘埃,如今雨声渐止,空气也跟着冷清许多。
秦栀率先打破寂静:“你……你方才身上好香,你一受伤就会那么香吗”
白曜握着水杯的手轻颤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绯色,他嗯了一声,未曾解释明晰。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又忽然同时开口:“你……”
秦栀道:“你先说。”
白曜清清嗓子,手指捻着袖子上的黄泥,“这是什么”
“这是我老家的土方子,抹上黄泥可以掩盖人气儿,去海上捕鱼时不容易被深海的‘领袖’发现。”秦栀提到从前,顿时滔滔不绝了起来,不等白曜提问又自顾自说了下去,“蔚蓝海域里生活着鲛人,深海中万物以鲛人为领袖,十分厌恶我们渔民。”
“原是如此……”白曜垂下眼帘,“你呢,方才想说什么”
秦栀凑近几分,歪着头望着他银灰的眸子,那双灰蒙蒙的眼瞳曾在一瞬间发出耀目的紫光,像是紫色水晶一般闪亮晶莹。
她有些好奇道:“那些围杀我们的黑衣白面人是来找你的,不是教坊司的人对吗”
白曜蓦地抬眸望向秦栀,目色镇静中又含着几分考究,可他看见秦栀眨巴着那双天真纯澈的杏眼,终究是提不起一丝怀疑。
他点了点头,道:“是,我是前朝白帝之子,白曜。”
可意料之中的震惊神色并未出现在秦栀面上,她仍是一脸茫然,似是为了附和他跟着点了点头,“哦哦,这样啊,所以他们其实是想杀你”
“你就一点也不吃惊吗”发觉秦栀没有对自己身份产生诧异,白曜立刻蹙了眉,质疑逐渐攀上心头。
秦栀仔细思索了片刻,挤出几个字来,“白帝……是白帝城的白帝吗如今叫玄帝城”
“……三月前,褚师玄谋逆称帝,将前朝白氏一族赶尽杀绝,我被死士护送出城,几经追杀,死士全亡,而我也因内力枯竭昏死过去,再醒来时便被人卖进教坊司……”
原是一朝太子,却被卖进以色侍人的场所调教,难怪他当初被枷锁铐在地上,哪怕屈膝卑微地蜷缩在地,也从未垂下倨傲的头颅。
秦栀似是有些懂了,她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发,道:“没事了,现在我们平安逃出来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听了这话白曜眼底闪过一丝锋锐的光,眼尾泛红,“我要回去报仇,杀掉所有残害手足至亲之人!”
闻言秦栀亦有感触,将闪电魔狐一事全盘托出,白曜心里的一丝芥蒂此刻逐渐烟消云散,他伸手将秦栀揽在怀中,将她被泪水濡湿的眼抵在肩窝。
“别哭,从今往后,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并肩同行。”
他一字一顿,句句真心。
却仍是隐瞒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他要重回权柄之巅,反玄复白,承继家族荣光,将褚师一族赶尽杀绝,为白氏陪葬。
待情绪平和,秦栀眼眶红红,有些好奇问他:“你那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追杀我们的人闹内讧的”
秦栀明知黑衣人的目的是白曜,却还是用了“我们”二字。
白曜摊开手掌,白色绒毛覆在其上,头上长出两只鹿角,一双眼也化为紫色,像是两颗剔透的葡萄……秦栀忽然发觉有些饿了。
“这是我的本命灵兽——白泽。”他眉目淡然而温暖,仿佛流淌着一泓清溪。
“很厉害吗”
“……白泽掌祥瑞之力,有福泽瑞兽之称,那日我用了天赋力量——‘福祸相依’,将恶念反噬他们自身,方才惑了心志自相残杀。”
秦栀呆了一瞬,方才思绪回笼,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呀,你好厉害!”
白曜轻咳一声,面上柔和笑意淡了下来,“瑞兽能提升旁人运势,却不旺自己。”
他想起过往种种,遗憾之色溢于言表。
可秦栀抬起手在他脸上重重揉了几下,将他端正的面容揉得扭曲变形,接着笑道:“脸都僵了,为何要这般端着再说了,谁说你不旺自己,现在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大旺特旺啦!”
白曜似是被她逗笑,眉眼一弯面上肌肉一瞬间松弛下来,仿佛释放了压抑已久的心绪。
在她柔软的眼眸里,他似是不知不觉沐浴在阳光之下,从前有人说过他的本命灵兽像是天边第二轮太阳,温暖、强大,让人情难自禁臣服于他、信仰于他,可他从未在家人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他们所说的温暖感知。
如今,他感觉到了。
夜色渐深,秦栀倚在他肩头沉沉睡去,他弯起宝石般的眼眸,望着秦栀安静的睡颜轻声道:“对,遇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幸运。”
——
过了些时日,天越来越冷了,秦栀与白曜为了报答柳凝与苗子越同二人的救命之恩,养好伤后又继续留下来帮他们干农活。
秦栀望见白曜细皮嫩肉的手心被磨出水泡,蹙着眉坐在田埂边用竹刺挑开,不自觉偷笑了他几声,被后者发觉后又佯装过来人的模样上前捉住他的手,拿出早已摘好的草药抹了上去。
“一会儿就不疼了,少爷金枝玉叶,赶紧歇着吧,老奴来干活就好。”
听出秦栀话里的调侃,他眉眼弯弯似是十分乖巧地回答:“好,那我歇着了。”
“嗯”秦栀睁大了眼,没想到白曜根本就不上套,她撅了噘嘴哼了一声,“唉,苦命啊——”
没有哪个孩子不会偷懒,见秦栀闹起小孩脾气,离了远些闷声锄地,白曜笑了笑走上前,从她手中夺了锄头到:“还请大小姐歇息,此等脏活累活老奴来做便好!”
秦栀嘴角上扬,小孩子面上藏不住事,她大喇喇坐在田埂边吃起无花果,偶尔指挥指挥白曜,从小到大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白曜真实身份后还这般与他相处之人,白曜觉得她有趣极了。
可对秦栀来说,她一个偏远渔村长大的孩子,根本分不清皇帝与平民之间距离有多深,皇权更迭对普通百姓而言变化不大,何况玄帝刚登基不久,新政条律都还未下发。
远处柳凝拎着菜篮招呼二人回家吃饭,饭桌上,苗子越十分郑重地告诉二人,他与柳凝即将出一趟远门,大同派发来飞鸽传信,年底要在南诏苍夷城进行新道演说。
“苍夷城”秦栀若有所思地看向白曜,得了后者一个噤声的眼神后收下了后头的话,“那我们能跟你们一起去吗我们俩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看见秦栀可怜兮兮的眼神,柳凝怎么也想不出拒绝的话来,“好,那咱们明日就动身。”
一路风尘,经过近七日的路程,四人方才架着牛车赶赴到苍夷城内,白曜借着走亲戚的机会去找他那个靠得住的朋友,却在巷口看见了一支游行的队伍,巨大的铁栅栏马车里囚禁着一个披头散发之人,他浑身血污一双眼却亮得出奇。
前头有人在喊:“逆贼林子懿欺君犯上、通敌叛国,判处流放千里塔!逆贼林子懿欺君犯上……”
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人道:“这林家也是惨,听说林子懿曾是前朝太子少师,新帝登基后他多次干涉新帝对前朝旧臣的处置,后被革职赶回了老家,如今又不知私下里做了什么,竟直接判他流放……”
“当初他中状元郎,为苍夷城挣足了脸面,还未五年便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可惜啊……”
都是同乡人,看着林子懿长大,也曾托他的福更换了苍夷城的水车、挖通了上流水渠,百姓日子见好,都记着他的恩情,因而不断为他喊冤。
前头领队的将士回头望向喧闹人群,声音高了几分:“此人忤逆陛下、参与前朝谋反,是天下的恶人,尔等再敢帮他辩解,视为同罪!”
人群的角落,白曜目眦尽裂,胸口起伏剧烈仿佛难以抑制心中愤怒,他跟着马车一路随行,只愿林子懿能回头看他一眼。
秦栀捡起石子砸了砸马车车轴,林子懿微微侧首,忽的与白曜对上了眼神,一时间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搅动了一汪水痕,他喉结滚动,逼音成线,将几句话诉在白曜耳边。
“殿下,苍夷城据点已被发现,好在殿下画像尽数销毁。如今前朝旧臣大半被杀,再难有复国的可能……愿殿下隐姓埋名,待长大后容貌有异,就不会再有人知道您的身份。”
可白曜怎会甘心一辈子如老鼠般躲躲藏藏,他铿锵说道:“师父,我一定会救您的!您等我!一定要等我!”
林子懿目光柔和,看着自己亲手培养的孩子,心里的不舍与愧疚不自觉从眼神中流出,他走了,白曜身边就再没有扶持他的人了,可他又是个极其倔强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放弃救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复国大计
于是他朝马车后的人群深深一拜,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根簪子,毫不犹豫扎穿了自己的脖颈。
流放千里塔不过是个借口,玄帝有无数种方式让他死在流放的路上,他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可他的死不能没有丝毫价值。
于是林子懿一直在等白曜的出现,他要让殿下亲眼看见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被毁去,断了他无法实现的执念,让他放弃危险且孤立无援的计谋,让他对反玄复白彻底绝望,去做一个闲散的普通人。
无他,平安顺遂便是长辈最后的期许。
一时间血流如注,人群作鸟兽散,不少妇孺老少吓得尖叫出声,街口很快便淌满了鲜血。
白曜瞬间呆愣在原地,他踉踉跄跄逆着人流而上,手忍不住伸向林子懿倒下的方向,为首的看守将士已然发现了他,秦栀瞧着不对劲,连忙挡在白曜身前,紧紧抱住他往后退去。
他身子颤抖,在秦栀的安抚下逐渐恢复神智,她拉着他的手随着人流钻进小巷,轻声道:“人扎了脖子便是神仙难救,莫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小白,你该报仇的!”
若这世间有人能懂他,定然是眼前目色坚定的女孩。
所有人都劝他好好活着,劝他隐姓埋名一辈子别再想着报仇,唯有她一直鼓励自己,一直对他说,白曜你可以的、你一定行、你不能放弃!
“小白,还有我在。”
第40章 深渊
“今年大同派有一个进入尚学院的名额,尚学院是整个九天大陆师资最好的学院,培育了许多闻名天下的名仕。”
“而入学条件颇有些苛刻,除去笔试外,骨龄需得在十岁以下,咱们大同派教徒还没有如此岁数的孩子……”
大同派商议时,柳凝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开口:“谁说没有近几日我引荐了两位小友,刚好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倒可一试!”
秦栀与白曜立在屋中,目光小心翼翼扫过在座的每位前辈,个个面色慈和端庄,温而有礼。
秦栀轻轻推了推白曜,给前辈们介绍道:“兄长秦柏自幼敏而好学,我觉得这个名额应该给他。”
白曜猛地回头望她,他心里很乱,尚还停留在失去林子懿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下意识便要拒绝,可秦栀扯着他的衣角又补了句:“阿兄,你不是一直想去帝城读书吗,如今便是最好的机会,阿兄不必担心阿栀,阿栀会留在这里等你学成归来的!”
没有一个字提报仇,却字字都在提醒白曜,他得攥紧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回到帝城培养起自己的新的势力,再逐渐向仇人报仇,哪怕是新帝。
对秦栀而言谁做皇帝都跟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可她永远支持自己亲近之人的决定。
夜里,两人如从前一般寻了个柴房猫了进去,蹲在架子下面守着月亮数星星。
没有人能发现他们,这里便是最寂静安全的秘密基地。
“你也有大仇要报,为何把机会让给我”白曜声音闷闷,还有些嘶哑,显然是偷偷哭过。
秦栀不曾点破,她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读书我不在行,这个机会就算给我,我也抓不住,可你不一样。”
“尚学*院皆是有才学的青年俊杰,若这个机会给了你,你能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偿所愿。”
白曜再次红了眼眶,月色下他尚未褪去稚气的脸庞不自觉成熟瘦削了许多,他搂过秦栀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等我,青青,等我回来。”
过些时日,白曜便要随大同派的前辈去往玄帝城求学,秦栀留在大同派寻了个打扫藏书阁的差事,无意间发现了几本修炼内力的古籍,便悄悄钻研起来。
不知怎的,明明与书中所说做得一般无二,可每次运转内力都会浑身剧痛,她又是个实打实的倔脾气,非要硬撑着运转了一个周天方才作罢。
某天夜里天正下着薄薄小雨,白曜被大同派前辈传唤过去听宣讲,秦栀独自留在藏书阁读书。
忽然身后窗户被风吹开,大雨淋湿了货架,幸好秦栀早将靠近窗户的书籍移到了旁的地方,因而未有损失,她小跑过去将窗户关好,身后蓦地一凉,似是有什么尖锐之物抵在了她的后心。
“别动。”
那人低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尾音有些发虚,空气里是湿润水汽无法遮盖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不辨后者身份,秦栀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似是这些时日的人生变化让她心态沉稳了不少。
他压抑着咳嗽声,道:“有没有吃的”
原来是饿了。
秦栀松口气,只要不是想在大同派偷抢东西,那便没什么大碍。
她不想招惹祸端,因此转身垂着眸子不去看他,从袖子中缓缓摸出半个馕,递到他身前。
那人夺过馕大咬了一口,似是牵动了伤口般脚下不稳以剑拄地,不断吸着冷气,秦栀忙背过身去,又说了句:“你身上血气很重,如果需要药材,我可以去外头帮你讨一些。”
“不必,”他冷眼睨了睨秦栀,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里警惕松懈几分,“你去做你的事,不必管我,雨停后我会走。”
于是一人倚着窗户吃饼,一人点了蜡烛,仔细钻研修炼古籍,今日她换了本学习,岂料刚一运转便小腹绞痛,她“啊”了一声扑倒在桌上。
似是吓到那黑衣人,他在黑暗中拔剑的声音十分明晰,秦栀倒在地上蜷缩成团直抽冷气,却还是分了神开口道:“无事,我肚子疼罢了。”
黑衣人收剑入鞘,自远处偷偷打量了秦栀一阵,沉静的声音传来:“你这是练功出了岔子,若是运气不好,怕是有内力倒流、走火入魔的趋势。”
“啊”
秦栀大惊,不自觉抬头望向声源所在,却猛然发觉行为的不妥,又垂下眼帘。
她本就与那黑衣人无甚瓜葛,何必窥见他的容貌给自己招惹祸患。
他倒是不在意,抱着胳膊远远望着秦栀,问道:“你身上气息很熟悉,是雷属性的本命灵兽吗释放出来给我看看。”
秦栀知道此人也许是个灵师,且说话语气似是没有恶意,于是乖乖听话,让本命灵兽附体,巨大蔚蓝翅羽自身后展开,雷电的噼啪声与屋外雨声交相呼应。
“果然……”黑衣人探头瞧了眼她书上所写内容,不禁笑了几声,问道:“你用这法子试了多久”
秦栀掰着手指算了算,道:“这案上几本书我都试过,约摸有七八日了。”
“七八日”黑衣人声音还高了几分,“七八日都还没死”
“……”
秦栀有些无语。
出于对灵师前辈的尊重,她虚心求教道:“前辈,这书有什么问题吗”
“书没有问题,里面的功法也是极好的。可它不适合你,你可知内力修炼需得寻到与属性相通的功法才能修行,若你一个雷属性灵师用火属性的功法来修炼,怕是不出三日便要爆体而亡,你运气可真好。”
秦栀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有几分后怕,可听到“运气”二字时她又不由得想起白曜来。
瑞兽白泽会给身边人带来好运,难道是他庇佑了自己
“你也别想着自己福大命大了,说不准如今你体内经脉紊乱,离死不远了呢。”
方才还心有余悸的秦栀此刻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问道:“啊那……前辈,我该如何是好”
黑衣人似是招了招手,“看在这个馕的份上,过来,我帮你瞧瞧。”
秦栀有些犹豫,可发觉沉默气氛愈来愈冷,她还是站起身合上眼一步步摸向黑衣人的方向,在他面前转身盘腿坐下,他在其身后点了几处穴道,接着一股温热的力量涌入秦栀四肢百骸,她舒服得轻哼了几声。
“多谢前辈,我感觉身上好轻松,好像飘到天空了一样……”
秦栀正感慨着,黑衣人发了话:“闭嘴,我只运转这一次,记不记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听罢秦栀连忙聚精会神,感受着那温热的内力流转的每一个动作,那黑衣人说是只运转一圈,却引导着秦栀用她自己的力量足足运转了三个周天才作罢。
“看清楚了,这是引雷诀。”
窗外忽的一白,接着巨雷声响起,似是擦在了秦栀的耳边,她浑身一震,识海中多出了一张金色符文。
这便是黑衣人所说的“引雷诀”吗
“引雷诀顾名思义,可引雷入体,也可化雷为己所用,是雷属性灵师入门的必修之课……”
在黑衣人的教导下,秦栀听得十分认真,仔细记下他说的每一个要点,心里暗暗在想,待来日修为大成,定要引一道天雷劈死那些闪电魔狐!
运功后黑衣人有些虚弱,秦栀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包递给他道:“您帮了我,我很感激您,这是止血药,您快些用上吧。”
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他一巴掌拍在秦栀后脑,“行了小东西,谢过你的药。”
秦栀刚想说不必谢,可脖颈微凉,一转头便看见薄薄剑锋抵在命门,吓得她浑身冒冷汗。
他声音冷冽异常,犹如鬼魅呓语:“你身上龙涎香太重了,我既然帮了你,你不妨告诉我,这香味从何而来”
龙涎香……那是什么难道是白曜身上的香气。
“我并不想杀你们,可若放过了你们,我便要死了。”
秦栀心里如在擂鼓,原来这人正是那日追杀白曜之人。
秦栀紧闭嘴唇,只愿白曜别在此时回来,可楼下木门“吱呀”声响起,秦栀浑身汗毛倒立,几乎便要不顾一切喊出声让白曜快些逃遁,可她的嘴忽然被身后之人捂住。
“今后隐姓埋名别再出现在陛下可见可听之处,记住了吗”
他松开秦栀,转身遁入雨中,秦栀小腿发软跪倒在地,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角滴落,直到白曜提着灯快步跑向她,将她扶起靠在肩头。
“怎么了”白曜有些惊慌地摸上秦栀的额头,发觉她浑身发冷,“是受了寒吗”
“没事……没事。”
她转过头望向那半开半合的窗户,想起那黑衣人临了说的一句话。
“以扶桑叶入水洗澡,可以掩盖瑞兽白泽身上的龙涎香气,追杀者便是以此气味寻到了他。”
秦栀不知他话里有几分真,于是捉住白曜的手说道:“方才我在古籍中看见,白泽身怀龙涎香,灵师很容易便能感知到,可以流桑叶入水泡澡,遮盖香气。”
白曜一怔,旋即笑道:“这我知道,我一直在用流桑叶。”
原来那黑衣人的话是真的,可白曜受伤时,仍是不可控地释放出香气,若他身在帝城受伤,那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秦栀心里又有些纠结,白曜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不必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青青你也是,今夜下雨,藏书阁四面通风着实有些凉,回去睡吧。”
秦栀任由白曜牵着她走下台阶,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那扇安静的窗,他这是放过他们了吗
——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秦栀刻苦修炼下,她逐渐找对了雷属性本命灵兽的修炼方向,在古籍之中学会了许多法咒,在大同派生活的第一千多天后,终于再次见到了白曜。
他身披墨色大氅,内里穿着件十分奢华的金线长袍,几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十分恭敬立在他身后。
看清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脸时,秦栀心脏漏跳了半分,总觉得他瞧着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同,身形也似是有些熟悉。
白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多年不见,不记得我了”
白曜用着秦栀阿兄秦柏的身份入学,为了演好兄妹的身份,秦栀撅了噘嘴道:“阿兄还说呢,这些年光是寄信给我,一次也没有回来陪我过生辰,根本是阿兄忘了我!”
白曜搂着她进了屋子,待无人看见时,她扑进白曜怀里,搂着他脖子眼眶红红嗔怪道:“你还知道回来啊,要不是每个月寄来一封信,我都以为你死在帝城了!”
他信里写得十分简单,不能透露有关“白曜”的半个字,因为他所处的帝城布满了玄帝的眼线,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白曜刚想辩解几句,便听屋外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音:“公子,府尹到了。”
听到这句话,秦栀浑身一僵,白曜以为她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于是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一边答道:“知道了,先迎进正厅,我一会就去。”
可秦栀心脏怦怦直跳,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每次白曜来信她心里担心他时,便都能想起那个雨夜,黑衣人告诫她的话。
他知道白曜与秦栀的身份,却一直跟在白曜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