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遴选
夜里,两人十分默契地先后钻进大同派的柴房,在熟悉的桌脚下,秦栀看见了白曜那双素色布鞋。
她似是捉弄般在他脚尖踩下一道黑印,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躲在桌下呢”
白曜丝毫不恼,平和的声音自下传来:“我还是觉得这里比较舒服。”
秦栀不禁笑出了声,刚蹲下身子便被他拽了进去,倒在他坚实温暖的肩窝。
“四年不见,有什么想说的吗”秦栀噘着嘴,似是还在恼他这么多日没有回来看她。
二人在静悄悄的月色下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说于对方听,原来白曜已经晋升内卫锦衣使,那是专替玄帝执行秘密任务的职务,仅仅四年时间他便距离仇人如此之近了。
“这些年我将本命灵兽伪装成归元白鹿骗过身边人,用了些手段逐渐笼络了不少朝廷青俊为我所用,只可惜我的本命灵兽没有攻击力,想要复仇总还缺了些铁血手段……”
白曜眼底难掩失落,旋即迅速掩去,伸手揉了揉秦栀的发丝道:“下月十一是你的生辰,想不想去白帝城玩”
秦栀头一次拒绝白曜的邀约,她坚定摇头,捉住了他的手攥在胸前,道:“我想去扶桑山拜师学艺,若我学有所成,必会成为你手中最锐利的刀。”
白曜似是愣了一瞬,他眼底月亮折射的光点忽然放大了些,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唯有那沙哑的嗓音能让人窥见几分动容。
他喉结微动,轻声道:“青青,你不是我的刀,你是我同生共死的伙伴。”
——
遴选那日艳阳高照,开春后冰雪消融,山边碧树成荫,溪流汩汩,随着马车车辙停转,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到界碑边。
只见上书“扶桑山”三字。
“就是这里!”女孩欣喜地攥着少年的手,“阿兄,距离遴选的时辰不远了,那我先进去了!”
少年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替她理了理衣襟又扶正了剑袋,方才叮嘱道:“不可逞强,若伤着自己,阿兄是会生气的。”
女孩甜甜一笑,小脸在少年肩头撒娇般蹭了蹭,“知道啦,阿兄不必忧心,青青会照顾好自己的!”
话音刚落,身后暴烈的马蹄声响起,尘土飞扬染上女孩鬓角,少年抬起大氅挡住沙尘,略有些不悦地望了过去。
身边有人挡在二人身前,解释道:“看扮相,该是南诏的霍家,为首的那两个少年少女是苍焰虎霍宁惜和苍焰豹霍星洲,姐弟两人是本次遴选首席最有利的竞争者之一。”
白曜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秦栀腰间的荷包,道:“参赛者里世家子弟的信息皆在此处,好好研究,千万别被人暗算。”
秦栀挺了挺胸膛道:“当然不会!”
她瞥了眼白曜身边的护卫们,想起前些时日与白曜交心之言,她问白曜:“你身边人,可信吗”
白曜是这般同她说的:“玄帝城之人没有绝对的忠诚,若遇上比你弱的,就装作强势,迫着旁人臣服于你,手中把柄多了,他们便成了真正的死士。”
“若遇上比你强的,就装作弱势,旁人以为将你玩弄于鼓掌之时,不过是你眼中跳梁小丑。”
四年光阴,他话里玄机竟让秦栀有些听不懂了。
白曜目送她走进扶桑山,转身瞥了眼身边的下属,自言自语道:“南诏新帝八岁登基,想来还是压不住这些世家勋贵,该让陛下知道赤焰一族过分嚣张的做派了。”
他的一句话,追随者们纷纷上奏参了赤焰一族,玄帝命内卫彻查赤焰族,经过以白曜为首的锦衣使多方查证,玄帝削了赤焰族所统帅的封地,以至于在南诏安分了很多年,也间接帮赤霄瑾坐稳了王位。
多年后白帝登基时,赤霄瑾力排众议,率领因战乱而分崩离析的诸多小国,向白曜俯首称臣,不过这都是后话。
秦栀进了扶桑山山谷,谷中已有不少世家子弟互相攀谈,平民子弟大多单兵行动,鲜少拉帮结派,她寻了一处山石盘腿坐下,摊开白曜给她准备的“秘密武器”——世家关系网卷轴,打量着山谷内形色不一的众人。
先前策马而来丝毫不顾及路人生死的赤焰家二人早已站在人群的最中间,享受着各个世家子弟的马屁,为首的霍宁惜十分嚣张地叉腰而立,指着远处立于云端的扶桑山山顶道:“今日我霍宁惜便要成为打破传统的第一人!谁说第一名非金属性灵师不可当在座的金属性灵师现在便可报上名来,我们单挑决一胜负,输的立刻滚出扶桑山,莫要继续参加遴选了!”
听着她这一番发言,在座无人应声,更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秦栀摇了摇头翻到下一页,像霍宁惜这般一开场便与所有金属性灵师交恶之人,之后赛事中定会被联手针对。
第二页是来自百川北部极寒之地的苍玉家族——苍玉书,拥有极致的冰属性本命灵兽冰天雪貂,实力强悍,但据说年前强行突破三阶瓶颈失败,伤到了墟鼎,不知现下是否恢复。
秦栀扫视一圈,目光聚焦在泉水边一名清冷少女身上,她倚在树边闭目养神,着一袭月白长袍,一头银发不加修饰盘在脑后,整个人周身都发散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森凉寒气。
百川腹地近几十年闻名天下的风属性家族卞家长女也在遴选之列,她继承先辈的本命灵兽风影狐,且据说拥有天赋技能“魅惑之眼”,对战时尤其需要警惕此技。
她本人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发尾微红,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偏生嵌了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她蹦蹦跳跳转圜于各大世家之间,结识了不少新朋友,霍宁惜目光微微瞥了她一眼,似是觉得风头被抢有些不悦。
秦栀又翻了几页,将世家子弟情况一一记在心上,不知是不是她太过用心,竟没发现身后正站着一道人影,不知看了她多久。
她听见一声似是嘲弄般的笑声,心里微惊,猛地回过头去,对上了那双十分妖冶的异瞳,一红一蓝在阳光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此刻带着几分戏谑睨着秦栀。
“小妹妹就只关心这些世家子弟吗,就这么看不起平民子弟”
秦栀知道他偷看了自己的卷轴,有些不悦地站起身,冷冷回了句:“不关你的事吧,让一让。”
那小子穿了身轻便的窄袖褂子,脚蹬鹿皮靴,乌墨般的发丝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后腰插着两把弯刀,刀柄上的穗子对应了一双瞳色,亦是一红一蓝。
被秦栀无视,他也不恼,倒反而觉得小姑娘有趣,巴巴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可有伙伴随行你看我怎么样”
他追着秦栀一连串抛出几个问题,声音又响亮,着实扎眼了些,秦栀此时不想引人耳目,更不想被那些世家子关注到,于是躲在树后压着声音怒喝道:“你能别跟着我吗我们认识吗”
“现在不就认识了么你叫什么名字呀”
秦栀真想把拳头塞到他的脸上,“你家人没教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大名吗”
“哦哦,原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呀”少年睁大了眼睛往前蹦了两步凑近了秦栀,无视后者抬起手臂防御的姿势,欣喜道,“我叫江枫,‘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江枫’!”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词……”秦栀蹙着眉嘟囔了一句。
江枫歪头看她,“该你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秦栀瞥了他一眼,“我何时答应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啊!”江枫忽然震惊地喊了声,秦栀忙去捂他的嘴,可已是迟了,山谷中已有不少人的视线汇聚到树边。
“你闭嘴吧!”在得了江枫发誓的手势承诺后,秦栀缓缓松开手,“我叫秦栀,莫要再跟着我了,我不需要结盟!”
说罢拂袖而去,逃也是的远离江枫这个怪人。
江枫抱着胳膊倚在树边,缱绻目光追随那道倔强的身影渐行渐远,微微扬起的眉尾中似是含着几分笑意。
“好有意思的姑娘,我倒要看看,单打独斗你能留到几时”
遴选的第一关是渡过岚芜江,众人所在的山谷前有一条数百里之宽的大江,将整片扶桑山脉包裹。
秦栀生在边境渔村,自小通水性,这一关对她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她稍稍收拾行囊便随着人流一同上路,不少世家子弟拿出法器准备御舟而行,可刚打开便被从天而降的一道禁制击中,接着整个人被金色光芒笼罩抛回了岸边。
“杨武、陈远林,出局!”威严的声音如惊雷般于众人耳中炸响。
白曜先前便给秦栀透露过,尽量不要使用法器作弊,每年监考的考官不同,难度和标准也不同,别在这种小事当中钻空子。
因此虽然白曜给了她不少宝贝,她却只能当护身之用。
约摸游了半个时辰,众人皆有些乏力,视线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江心洲,便转而上洲休整,秦栀也不例外,自一开始她便让自己处于中等靠前的位置,待后期再行发力。
她褪去外衣拧干,又擦了擦头发,身后忽然钻出一个粉嘟嘟的小脸来。
“姐姐,你也是一个人吗”
秦栀被这不速之客吓到,不明来意的她轻轻“嗯”了一句,便不再言语,后者自顾自坐在秦栀身边。
甜甜笑道:“姐姐,我也是一个人,我们能不能结盟呀”
又是跟江枫同样的想法,可过早结盟会引起世家子弟的注意,稍有不慎便会被拖累,秦栀稍稍打量了一眼后者,道:“不了,我不求名次,能走完遴选的关卡做个外门弟子便好。”
“哦这样啊……”可爱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抿嘴笑了笑,“那就不打扰姐姐啦。”
“哦对了姐姐,”她正欲转身离去,却忽然折返,凑近秦栀耳边道,“我先前听几个世家公子哥聊天,他们说第二关的过关所在便是咱们脚下的岚芜石,你瞧,他们都在偷拿呢。”
秦栀顺着她手指所示,正好瞧见人群之后,有几个鬼祟身影从地上捡了几块岚芜石藏在袖中。
她抬眸狐疑望向女孩,女孩甜甜笑道:“姐姐,我瞧你面善,又同是平民子弟,所以才将这讯息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呀!”
秦栀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她转身走向其他平民子弟。
她犹豫了片刻,伸手从脚边捡起了一块岚芜石,便在此刻身边传来了一道慵懒又不正经的声音。
“若拿了它,再度启程时便会被逐出,你信不信”
第42章 诱骗
秦栀闻言微微怔住,循着那熟悉的声音而去,与江枫对上了眼神,他散漫地倚在石头边,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伸手挡住刺目阳光,微眯着眼眸瞥向秦栀。
秦栀颠了颠手中岚芜石,道:“我凭什么信你”
江枫吐了狗尾巴草凑到她身边坐下,扭着她的脸往可爱姑娘消失的方向望去,只见她又坐在一人身边,指着远处偷捡石头的人与之窃窃私语,接着二人会心一笑,似是达成某种共识。
秦栀微微蹙眉,见那姑娘眼神瞧了过来,她忙做出把岚芜石藏进衣袖的动作,实则悄悄丢在了地上。
“呐,还是觉得我可靠吧要不跟我结盟算了”江枫再次发出邀约,又再度被秦栀拒绝。
她坐得远了些,自顾自运功调整脉息恢复精力,接着跟上人流再次扎入海中,游了一阵便听见那威严声音再度响起,又有不少人因违反规则被逐出扶桑山。
江枫不知何时出现在秦栀身边,他左臂化为蓝色,蛇鳞覆在脖颈与臂膀上,在水中游刃有余地前行着。
难怪总觉得这小子让人不太舒服,原来本命灵兽是蛇呀,滑腻腻的冷血动物。
秦栀不理他炽热的目光,可他偏生靠近几分,道:“你可知为何不能带着岚芜石跨江”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你不想知道别人为什么加害于你”
“……”
见秦栀没再拒绝,江枫呵呵笑了两声,道:“岚芜石可用于炼丹,价值不菲,不少人来扶桑山偷窃,因而若你方才听了那姑娘鬼话,便会让扶桑山的前辈们觉得,你是个贪慕虚荣、偷鸡摸狗之徒,必不会容你留在扶桑山。”
“那姑娘大约也是平民出生,且无技艺傍身,又想挤进前十之列,才会想到这等腌臜法子让人失去遴选资格,心思实在是恶劣得很呐!”
他啧啧两声,低垂着眼帘神色不明,紧跟在秦栀身后成功上岸。
第二关是山林迷宫,需要在面前的三座矮山中找到事先藏好的岚芜石并一直坚持到十二个时辰后比试结束都没有被抢夺走,才算成功晋级,其中有一部分岚芜石是假的,需要他们自行分辨,因此若想确保自己能留到最后,就需要得到更多的岚芜石。
“岚芜石守护战啊”江枫失笑道,“不管拿到多少颗岚芜石,都没办法保证自己手里一定有真的,看来得靠运气取胜了呀!”
秦栀冷冷道,“得到的岚芜石越多,真的概率便越大,说是守护好自己得到的岚芜石,实则山上的岚芜石数量怕是还没有人数多,因此想要得到更多的岚芜石,就必须去抢夺别人。”
江枫见来了机会,眼睛闪亮,连忙说:“怎么,现在想跟我结盟了”
“从未!”秦栀斩钉截铁,人已率先冲进山林,被世家子弟围住的霍宁惜见有人先自己一步上山,眼底隐隐闪过一丝不悦,接着如一道火烧风般席卷而上。
秦栀仔细回忆方才在江心洲拾起的岚芜石是何模样,身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我说了不跟你结盟,你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非要粘着我”
秦栀头也不回,可身后却并未传来江枫那不着调的声音,反倒是一阵柔柔弱弱的女声:“姐姐这是怪我了吗可是竹遥也没想到,偷拿岚芜石会被赶出去呀……而且竹遥真的没有骗姐姐,第二关就是需要岚芜石才能通关呀!”
她卷着衣袖擦拭眼泪,余光悄悄打量秦栀,隐约闪过厌恶之色,她没想到秦栀竟然骗了她,装作拿了岚芜石实则悄悄丢弃安全通关,看上去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既然如此那就留她在身边做个打手好了!
岂料秦栀对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根本不上套,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自顾自跃上树杈观察远方的动态,他们考核所在的三座山峰以中间为主峰,秦栀在最左侧的山上,只见两道红光以极快的速度自主峰闪现而上,不用细思便知那是霍宁惜和霍星洲。
以前者霸道的性子定然会扫荡所有落单的参赛者,秦栀必须避开她的路径,以免竹篮打水一场空。
树下,聂竹遥咬了咬后槽牙,目光扫视身后,两道身影自灌木丛中悄悄往上走,潜藏到了秦栀所在的树旁。
“姐姐,我真的冤枉啊,这些也都是我道听途说的,或许我也被骗了!”
秦栀冷笑一声:“呵呵,那你自己怎么也没拿”
聂竹遥眼眶红红,揪着衣角道:“我的包裹被人偷了,岚芜石自然没了,我现在身上什么法器也不在了,姐姐,求求你,让我跟你走吧!”
秦栀记下了之前观察过的世家子所处位置,顺着树干往下滑,在聂竹遥身边站定,抬眸望了望她耷拉着的眼尾,心里不禁为她楚楚可怜的容貌感慨了一瞬。
她穿着鲜亮的粉紫色印花小褂,如瀑的乌发上盘了两个小揪揪,还夹着毛茸茸的兔耳发饰,雪白的小脸略施粉黛,修长如鸦羽的睫毛下,雾蒙蒙的杏眼扑闪扑闪,着实惹人恋爱。
“姐姐……”她扯着秦栀的衣角,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秦栀愣了一瞬忽然发觉识海阵阵刺痛,她下意识一掌拍在聂竹遥的胸口,后者被击飞的瞬间,秦栀身后一剑、一拳相继而来。
她强忍疼痛避开那刺向心口的长剑,又来不及取出法器与另一人对抗,只能用手臂硬接下那带着暴烈之火的拳头。
只听“嘭”一声,秦栀飞身而出重重撞在树干上,她嘴角溢血,自身后拔出白曜所赠的霆霓剑,以剑拄地,还未等她喘口气将淤血咳出,原本距她几丈之遥的赤啸虎忽然闪现在她面前,一拳往她面门而去。
完了!
秦栀正以为要彻底失去竞赛资格时,空气中的水汽忽然之间充沛了许多,一道柔和的蔚蓝水流在秦栀面前形成了盾形屏障,红色小蛇顺着秦栀指尖蜿蜒而上钻入袖中,温热内力一点点抚平她肩膀疼痛。
“是谁”只听有人大喝一声。
秦栀抬眸望去,先前攻向她的那名赤啸虎灵师此刻整个人伏趴在地上,红色气焰压制得他喘不过气来,另一边持剑的归元青鹿灵师见形式不妙,剑锋闪过在火焰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拉起颤抖不已的赤啸虎转身道:“遥遥,走!”
“现在想走,迟了。”
朗笑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人已站在秦栀身后轻轻扶起她,“还好吗”
“死不了。”秦栀下意识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可反应过来这小子方才救下自己,理应客气几分,于是又回眸盯上他那双懒洋洋的眼眸,“多谢。”
江枫似是有些受伤地捂了捂胸口,“好冷漠的回答呐!”
另一边已升起水流巨幕将三人紧紧控制在其中,聂竹遥惊呼一声:“是属性控制术,唯有极致属性的灵师才能做到,怎么可能……平民子弟怎会出现极致属性的本命灵兽”
“眼神不错啊,竟然识得我这术法,那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免得待会挨揍,我可不想打女孩。”江枫步步逼近,异瞳光芒闪烁,嘴角扬起张狂的笑来。
聂竹遥银牙咬紧,一双眼布满怨毒之色,伸手在身前画出符咒,一双粉白色兔耳朵自两个啾啾中蹦出,“谁说我们败了,走着瞧!”
话音刚落三人自江枫设下的屏障中凭空消失,再窥不见踪迹。
见此情形,江枫略微挑眉,“空间术……斩星兔”
空间之力是凌驾于九大属性之上的至臻属性,与白曜的福泽瑞兽是同一品级,可白曜是单属性灵师,更为珍稀些,聂竹遥显然不是。
“可惜啊,轻敌了,没想到竟能遇上如此稀罕的本命灵兽,真叫我这个土包子大开眼界了呀!扶桑山果然能人辈出,哪怕是遴选都有如此之多的天才出现。”
秦栀哽了哽,她甚至没能认出聂竹遥的本命灵兽是什么,岂不是更加土包子
江枫回头看她,伸手去触碰她受伤的胳膊,却被她十分敏捷地躲了过去,只好叹口气道:“帮你瞧瞧伤口,后边还得坚持十一个时辰,可不能让你带着病体拖累我。”
秦栀瞪了他一眼道:“我何时答应要同你一道了”
“哦”江枫眼帘微抬,“还嘴硬啊你的心若*能像嘴一般硬,方才就不会被骗了吧”
“……”
秦栀坐到树后处理了一下伤口,用木棍夹好断裂的骨骼,方才再度出现在江枫面前,“走吧。”
“嗯”正闭目养神的江枫忽的抬起头来,刚好瞧见秦栀整理脑后发丝的一幕,她常年待在藏书阁研究术法以至于不怎么见光,皮肤白皙异常,眼瞳也是淡淡的琥珀色,阳光下整个人都发散着柔和的光晕。
她用木簪挽起发丝,睫毛微卷,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因疼痛致使唇色有些发白,娇弱的外表下偏生藏着一颗倔强顽强的心,好似墙角奋力生长的蒲公英。
明明一吹就散,却依旧昂起头颅,偏要比旁的小草长得更高。
让他下意识间生出怜惜守护的心思,他伸手替她抚开耳尖散落的一缕发丝,从怀里摸出一颗岚芜石来,轻声道:“这是我方才寻到的,给你。”
少年心事便是如此的直白,有什么好东西总想着留给心里喜爱的那个人,看见她不理自己会故意捉弄她引起注意,看见她受伤又会心里隐隐作痛恨不得替她手刃那几个凶手,他忽然很后悔方才的轻敌与失误。
秦栀转头疑惑地望着他,这小子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脸都红了,那双狡黠的眼此刻竟有几分呆滞,像个二傻子似的直勾勾望着自己。
她出于“临时伙伴”的道义,关切问了句:“病否”
第43章 岚芜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二人踏着凹凸不平的山间小道,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山风穿过树叶轻轻拂过脸颊,温热的暖阳钻出缝隙在二人身上撒下金箔般的碎花。
“一、二……五个,竟然捡到五个了方才在山下时还以为岚芜石很少呢!”秦栀颠了颠沉甸甸的布袋,“也不知里面几分真几分假,为了万无一失,咱们还得再寻一些。”
江枫依旧是那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嘴里斜斜叼着片树叶,抱着胳膊紧跟在秦栀身后,瞧见她身后衣襟汗湿了一片,走路也有些喘气,便止住脚步略带犯懒般道:“哎呀我累了,咱们找个地儿歇会吧!”
秦栀回头望他只觉得嫌弃,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闹小孩脾气……可如今二人组队互为队友,必须为对方的感受考虑,于是秦栀折了两片树叶铺在地上,道:“休息可以,离我远些。”
江枫岂是那般听话之人,明明是垫在屁股下树叶他偏偏用来当枕头,毛茸茸的脑袋抵在秦栀腿边,后者一垂头便能看见他那双含笑的眼眸打量着自己。
“再看我真揍你了!”秦栀挥了挥拳头,又摘下一片树叶盖在他脸上,接着自己盘膝闭目,索性眼不见为净。
休整了半个时辰秦栀恢复了气力,给伤口换了药后二人方才重新上路,一路上遇到不少同为平民子弟的参赛者,鲜少能遇到世家子弟,二人曾躲在石头后面偷看苍玉书过迷阵。
是了,第二关本就叫“山林迷宫”,自然不是寻找岚芜石这般简单,途中会在不经意间触发设置好的机关,困入迷阵之中想法子脱身,而成功破阵后会有预定的岚芜石奖励。
在上山不久江枫便被一道迷阵绊住了脚,要不然也不会让聂竹遥有可乘之机,如今好不容易跟上了秦栀,自是半步不离。
遇到苍玉书之前二人也入过迷阵,皆是十分容易破解的阵法,若按灵师等级来划分,不过一阶而已。
然苍玉书所处的这个阵法看似简单,不过几步便走到阵眼所在,可偏偏其中蕴含一丝空间之力,若没有刚好卡在点上刺中阵眼,便会顷刻间将人送回原点。
“她好像身子有些虚弱,如此反复闯关,耗费了不少内力。”秦栀轻声喃喃,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江枫瞧了她一眼,看见她那憧憬的目光,又扫视苍玉书浑身上下,他有些没好气地说:“从前只知男人会对美人感兴趣,头一回在女人脸上看见痴汉笑,秦栀,你收敛一点!”
似是第一次从江枫的话里听出了不悦,秦栀转头望了他一眼,几乎张口就来:“欣赏美人怎么了我瞧你也长得不错啊。”
一句话直接让江枫如鲠在喉,硬生生憋红了脸。
半晌方才吐了句:“你忘了聂竹遥怎么骗到你的吗看人不能光看脸!”
“你的意思是,你与聂竹遥一样,脸一看就不可信咯”
“……我当然不在这个道理的范围内!”
秦栀立刻反驳:“那苍玉书也可以不在这个范围内啊。”
“你认识她吗就这么偏袒她”
“有何不可苍玉书九岁便以一己之力单挑极北白熊,以熊肉救活了被盗匪洗劫一空的村子,外界传言皆是她的美名,若是能跟她做伙伴,做梦都得笑醒。”
“好好好,我看你迟早栽在美人身上!”江枫怒极反笑,忍不住给秦栀鼓起了掌。
正斗着嘴,那边已然传来吐血的声音。
秦栀探头望去,只见苍玉书内力耗尽,整个人以剑拄地,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了,她蹙了蹙眉,一个箭步上前冲阵,来到苍玉书的身边。
“你是谁”苍玉书显然十分警惕,长剑顷刻间横在秦栀脖颈。
可后者微微笑道:“在下秦栀,同为落单参赛者,想与你结为伙伴。”
“伙伴”苍玉书冷笑一声,接着斩钉截铁道,“我不需要伙伴。”
早在研究白曜的卷轴时秦栀便打定主意,哪些人需要提防、哪些人需要避而远之、哪些人值得深交,显然,经过她的分析,苍玉书正是她一早便想要结识的伙伴。
她品行纯良,为人正直,万不会做出背刺队友之事。
秦栀刚准备劝说一二,岂料江枫抱着胳膊大剌剌闯了进来,扬着下巴瞥了眼苍玉书,又径直走到秦栀身边。
“怎么这么快就抛下我了你个小白眼狼!”
听着江枫的控诉,秦栀无奈扶额,另一边的苍玉书显然警铃大作,已将二人视为敌手。
“你们果然是来对付我的吗”
她脸色苍白,却依旧寸步不让,剑锋浮起寒霜,雪貂毛逐渐覆在脖颈间,两道金纹自面上而起。
秦栀连忙摆了摆手,“苍玉姑娘误会了,我们二人并无恶意,只是看你落了单,想同你结为伙伴一同闯关。”
苍玉书再次一字一顿答道:“我说了,我不需要,接着在秦栀与江枫脚下划出一道剑芒,是与之划清界限的意思。”
江枫不屑撇嘴,小声喃喃,“装什么装,就剩那么点内力还想着闯关,不自量力。”
苍玉书逼着二人站远了些,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再次冲阵,眼看即将刺中阵眼时,她身子一晃又回到了原点,阵法所加持的内力威压致使内力耗尽的她吐出一口血来。
秦栀脚下踏着雷霆玄虚步,轻飘飘来到阵眼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手中霆霓剑刺过去时,周围一切事物都静止了一瞬,紧接着阵法被破,三块岚芜石应声落地。
秦栀上前为苍玉书查探了一下脉息,又在其身后为她打入一道内力护着墟鼎,见她面色逐渐好转,方才松口气来。
本就是为了与她结为伙伴共同闯关,若让苍玉书折在这里,便是破了秦栀的计划。
在秦栀的真心相待下,苍玉书终于松了口:“我可以同你们一道,但仅限于这一关。”
江枫嘴角一直挂着不屑的笑意,此时甚至笑出了声,“说得好像跟我们在一处很丢人似的怎么方才若不是我们秦大侠出手,你早被淘汰了!”
“江枫!”秦栀睨了他一眼,他哼了声不再言语。
苍玉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丝毫算不算上恼怒,接着颇为认真地盯着秦栀道:“我不善言辞,多谢你救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站起身望向江枫:“我自知如今残躯会拖累你们,还是不要一道了。”说罢转身往山下走去,她不再继续冲阵了,也不知现下手中的岚芜石是否有真的,是否能成功进入下一关
秦栀没多做挽留,此行目的本就是为了结交苍玉书,也算是大功告成。
待到入夜时,二人已收集十二枚岚芜石,担心影响第二日的闯关,决定停下休整,秦栀攀上高树,在树杈之间窝着,身下是白曜给她的法器摇摇帐,可以伪装成周围的环境将秦栀完美匿形。
“喂,那我呢”江枫支着脑袋趴在秦栀身边,“就这么不管我了,好冷漠的心啊,这晚上蛇虫鼠蚁这般多,我又细皮嫩肉的,青青真的舍得”
闻言秦栀微微一怔,掀开摇摇帐问道:“你怎知我乳名青青”
江枫眼珠微微一转,道:“真叫青青呀我猜的。”
“……你不许这般叫我。”
“青青,青青!”
在江枫软磨硬泡下,一会说外面冷,一会说害怕有人乘虚而入偷袭他,秦栀终于心软了几分,给他腾出一块空地。
“不许碰到我,衣角也不行!”秦栀拿出装着岚芜石的布袋,放在了二人之间。
江枫低眉笑了两声,斜斜倚在了她身后。
夜色寂寥,星子藏在流云之后,唯余一轮枯月。
帐子内传来有序的呼吸声,秦栀是真的有些累了,多年未出门,如今遇上这些青年才俊心理压力极大,担心入不了扶桑山修道、学不会本事报仇,也担心自己无所作为帮不上白曜的忙,忧心忡忡了许多日,今夜是真的累了。
江枫笑容收敛,微眯着双眼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勾起她一缕发丝缠在掌心,目光顺着秦栀肩头而下,落在纤细脖颈上,她瘦得出奇,皮肉紧贴着脊骨勾勒出凹凸不平的流线,耳后有一颗灼目的小痣泛着微微红。
他指尖凝聚出一条红色小蛇,顺着她衣角蜿蜒而上,舌尖轻轻舔舐着那颗小痣,微弱毒素令耳朵顷刻间失去知觉,森白蛇牙钻过耳垂留下一道洞痕,他抬起手,温热内力止住血修复了伤口,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般重新缩回角落。
翌日,众人齐聚山后峡谷,据说那曾是千年前的一处古战场,当年正邪一战让此处寸草不生,如今经过扶桑山千年养护,虽魔气已除,却依旧不生植被,便修葺成了格斗场。
岚芜石一一校验,再次筛去了数十人,留在格斗场上的不过三十四人。
与之前两关不同的是这一次不远处的座席上出现了十三道虚影,为首的那人自虚影中走出,一袭飘逸流云水色长袍,容色淡然声音却十分威严。
“第三关是大混战,一直战至最后一人方为结束,按倒下的次序逆位排名,最后十名可拜入扶桑山成为内门弟子,后三名可以根据自身属性自选峰主为师,其余人若想留下可归属十三峰下外门弟子之列,通过每年年考亦有入选内门弟子的机会。”
到如今这般情景,各路结盟者已不再伪装,秦栀与江枫并肩而立,藏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着四周,霍宁惜与霍星洲自然一队,以前者的脾性,二人果不其然交不到同等水准的灵师伙伴。
苍玉书孤身一人执剑而立,风影狐卞薇薇亦然。
秦栀目光扫视一圈,与聂竹遥、邢鹿、嵇泉三人对视,一时间火花四射。
第44章 暴怒
众人听完规则皆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可谁都不愿最先出手,见此情形不用多想,必然是脾气火爆者沉不住气。
只见霍宁惜长枪在握,眉毛高高挑起,面上浮着两道金纹,口中念诀以枪为笔在地上画了个巨大的符咒。
众人心中警惕之际,她暴喝声传来:“藏头露尾的鼠辈,既然都不愿出手,那便滚下角斗场罢!”
红色巨浪铺天盖地地奔赴而来,众人大惊失色,恐怖的温度灼烧着皮肤,血肉一片沸腾,不少修为低下者被这火焰灼伤,纷纷主动离开格斗场地。
江枫向前踏出一步,左臂覆着蔚蓝色蛇鳞,化出盾形水流屏障护着秦栀,右臂顷刻间被火焰裹挟,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是一片金红之色,他一拳轰出打散了周边焰火,不让其靠近自己与秦栀。
不远处有人同样破除了霍宁惜的咒法,惊叹道:“半月灵蛇极致水火双属性……这世间竟有如此极端的异化灵兽,着实令人叹服。”
手持重剑的玄衣少年发自内心赞叹了江枫几句,后者当即心里有些飘飘然,十分得意地冲着秦栀挑眉轻声道:“瞧见没,识货的大有人在,也就只有你总把我当瘟神,真是令人伤心!”
秦栀撇了撇嘴,当下是贫嘴的时候吗
她悄悄打量了那重剑少年一眼,身材健壮,面上两道金纹浮现,手臂上生长出金色狼毛,显然是金属性本命灵兽——无尽鸣狼。
他与江枫互相拱了拱手,道:“在下颜戈,希望阁下能坚持到最后,与我爽快地打上一局!”
江枫面色淡淡,答道:“江枫,幸会。”
秦栀睨了他一眼,这小子在自己跟前话密得她都插不上嘴,这会怎么摆出高冷架子了
说话的功夫,台上已被清扫大半,留下来的无一不是精英。
秦栀细数了一下,除去出生世家的霍宁惜、霍星洲、苍玉书和卞薇薇,还有方才自报姓名的颜戈,便只剩下聂竹遥那黑心的三人。
霍宁惜借助法器造势的一招,竟让台上刚好剩下十名灵师。
看台上不知不觉多了几人,巨大灵兽虚影下,最中间的玄袍男子打量台上状况,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颜戈身上。
“看来他便是这一届的魁首了。”
他身后首座上,那斜倚着扶手的月白长衫之人抚了抚鬓角,目光闪动,“我看不一定。”
“哦掌门有何高见”玄袍男子转头望向他。
掌门轻笑了几声,道:“应泽啊,我看那个半月灵蛇挺有意思,当得第一。”
“半月灵蛇……水火双属性,”商应泽微眯双眼,仔细观察了片刻,“虽说是极致水火属性,可那颜戈亦是极致金属性,更何况金属性是以战力著称。”
掌门身子半躺,似是腰背疼痛,他懒洋洋闭上眼小憩,“应泽可愿同我赌上一把”
“乐意之至。”
看台之下,瞬息万变。
许是众人皆将聂竹遥三人行径看在眼里,又或者是三个人的组队目标较大,于是预备合力将其击败。
霍宁惜方才消耗不小,此时借助法器原地休整,瞥了眼弟弟霍星洲,后者当即会意,一个箭步冲向嵇泉,嵇泉乃是火属性灵师,本命灵兽为赤啸虎。
霍星洲速度极快,奔跑之时手臂上逐渐覆上烈焰般的豹毛,炽烈的火光自他拳头迸发,在嵇泉恐惧目光中一拳轰出。
嵇泉方才为了护住两位队友,以自身内力化为火焰屏障强行与霍宁惜的法咒对抗,已是消耗巨大,此刻面对霍星洲突入袭来的拳头有些应接不暇,很快便被击中面门倒地不起。
霍星洲吹了吹拳头上的薄薄灰尘,道:“最讨厌‘赤霄’二字,怪只怪你名字起得太像。”
赤焰家与赤霄家同为南诏贵族,偏偏赤霄为王,赤焰为臣,如今赤霄家遭逢大祸被迫让幼女登基称王,本身地位尊崇又实力强劲的赤焰家怎能服气
秦栀记着赤霄瑾的恩情,望向霍星洲的目光夹着丝丝冷意。
另一边卞薇薇不知何时出了手,将归元青鹿邢鹿击败,她将后者一脚踢出格斗场时嘴里呸了一声。
“坏东西还想骗老娘,要不是老娘机灵没拿岚芜石,怕是早就被逐出了!”
原来也是个被三人组欺骗的对象,秦栀忽然对卞薇薇深有同感。
旋即她抬眸望向孤身一人的聂竹遥,此时她队友皆失去战力,唯余她战战兢兢留在台上,卞薇薇与霍星洲似是都对她无甚感触,又或许觉得她太弱小没必要出手,竟都转身离去。
聂竹遥正松口气时,身前忽然有一道阴影撒下,一抬头正是秦栀。
“起来,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她贝齿轻咬嘴唇,眼泪汪汪看着秦栀,“姐姐,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秦栀拔出长剑,以剑指她,字字坚定道:“别废话了,速战速决。”
江枫抱着胳膊站在二人身边,将她们同霍宁惜等人隔开,一面防着有人再来偷袭,一面防着聂竹遥还留有后手会对秦栀不利。
聂竹遥能站在如今的位置自然不全靠侥幸,若没有嵇泉挡下霍宁惜的火浪符咒,她也有手段避开,如今得了秦栀一而再的不屑挑衅,心里自是怒不可遏。
当即释放本命灵兽,灵动的兔耳自啾啾中蹦出,明明是可爱纯善的灵兽,却藏着一颗卑劣的心。
为了能拜入扶桑山,计谋与身手同样重要。
她一面与秦栀点头行礼,一面趁着秦栀垂眸的瞬间,脚尖弹射,她再次借助斩星兔的空间之力,一个箭步出现在秦栀身侧,秦栀早有防备,长剑格挡,阻下了她近身攻来的匕首。
“呦,空间之力”看台上那掌门忽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探头望去,“可惜属性不纯,不过若能借曲峰主寒潭一用,洗去她身上混杂的属性,只留下那纯粹空间之力,我也不是不能再收个关门弟子。”
他声音高了些,传去了下首第九席。
一身雪青长裙的清冷美人斜斜睨了他一眼,寒气几乎蔓延到他足尖。
掌门拍了拍扶手笑了两声,“我倒是忘了,寒潭洗髓涧百年一启,十分难得,曲峰主怕是舍不得。”
曲云歌声音遥遥递来,“倒也不是舍不得,掌门若是愿意,可拿帝翎来换。”
掌门干笑两声,道:“左不过开个玩笑,曲峰主怎还当真了”
他虽修为高深莫测近乎于半仙,却因懒散乐呵的性子,在扶桑山中人人敬之却人人不惧之,就算跟他贫嘴,他也不会多在意。
用商岚的话说,就是活得太久心也麻木了,自然发不了一丝脾气。
看台之下秦栀与聂竹遥交战正酣,聂竹遥修为高于秦栀,可心思混乱、状态不佳,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而秦栀愈战愈勇,专注地刺着每一剑。
“力量不错,技艺太差。”曲云歌只望了一眼便合上眼帘,她似是没想到如今留在场上唯一雷属性灵师竟是个不知从哪学来了各种乱七八糟技艺的野路子。
身边的戚雨檀望向秦栀,“看上去是个坚毅的孩子,你真的不仔细瞧瞧吗”
曲云歌面色不动,“才第七名,不值得我重视她。”
戚雨檀美眸微动,笑道:“你这是看好她,觉得她能赢下这一场”
“畏头缩尾之人,怎配留在台上”
话音刚落,秦栀的剑已然架在聂竹遥的脖颈,“你输了。”
聂竹遥叹了口气,目色复杂望了秦栀一眼,接着转身跳下格斗场。
秦栀盘膝而坐快速调息恢复,江枫蹲在她身边戳了戳脸颊,道:“不错嘛青青,不愧是我看上的伙伴!”
“……”
另一边,霍宁惜单挑卞薇薇,成功击败后者,卞薇薇位列第七。
如今场上所剩之人已然不多,组队的江枫与秦栀、霍家姐弟、单打独斗的颜戈与苍玉书。
霍星洲远远望了望江枫与秦栀,看见前者赤红的右臂,心中燃起熊熊战意,可他见识过江枫游刃有余对付霍宁惜的手段,心里又不免有些打鼓。
他回头与姐姐对视一眼,又望向离他们最近的颜戈。
“这位兄台,不如先联手解决最弱的,再决一胜负”霍星洲眼神闪烁,缓缓靠近颜戈。
岂料后者重剑狠狠砸在地上,剑眉高高扬起,不屑道:“你觉得我像个蠢人吗解决了江枫二人,你们姐弟再逐一突破,打败我和苍玉书”
另一边缄默良久的苍玉书开了口:“不如二对二,一对一,也算公平。”
接着身后貂尾扫地,极致的寒意朝颜戈扑来,颜戈似是早便猜到这个答案,朗笑一声挥起重剑,在面前砸出一道裂缝,直击苍玉书脚下。
后者身形灵巧,轻而易举躲开了去,接着二人战至别处。
如此,霍家姐弟的目光直直射向江枫与秦栀。
霍宁惜损耗较大,为了保险起见,她在霍星洲耳边轻声道:“你去拖住那半月灵蛇,我解决掉小麻雀就来帮你!”
霍星洲点了点头,便冲向江枫。
江枫回头望了眼还在恢复的秦栀,眉头微微蹙起,他正准备以一人敌二时,掌心里钻进来一只柔软的小手。
“别担心我,我与你并肩作战。”秦栀不知何时睁开眼,目光坚定,起身站在江枫身边。
绯月雷雀附体,口中念咒,引雷诀起,天空忽然之间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作响。
曲云歌耳尖微动,嘴角扬起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能以一阶之力召唤雷云,已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了,如今,她倒是真的捡到个宝贝。
霍宁惜身怀法器,却不擅近战,一根长枪舞得虎虎生风,秦栀的长剑与之相比还是太短,于是她借着翅羽升空拉开距离的功夫,将霆霓剑收起,又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来。
其上嵌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雷灵金,将内力附着其上能将使用者的实力提升一倍,秦栀翅羽一振往下俯冲,躲开霍宁惜的长枪,将匕首刺向她脖颈。
后者反应敏捷迅速躲开,接着果决地弃了长枪从身后抽出一条火鞭朝秦栀抽来。
鞭子走势变化莫测,秦栀躲避不及身上被累及数道血痕,她闷声不吭,担心自己的状况影响江枫的对决,目光一闪,那边颜戈已经与苍玉书结束战斗,正抱着胳膊看戏,当然,他主要看的还是被视为对手的江枫。
苍玉书年前强行突破伤到墟鼎,此时败给颜戈实属意料之中。
“你还敢走神”霍宁惜眉头紧皱,那张容貌艳丽的俏脸此时怒意横生,鲜少有人与她对决还能分神去瞧别人,显然是看不起她!
于是她手中使劲,鞭子舞动地更烈了些,火焰如影随形缠上秦栀的胳膊,她痛得面容扭曲,却仍咬牙坚持。
若是她自己的动作能再快一点,若是旁人的进攻能再慢一点,她便能近身攻击不擅近战的霍宁惜了……
不知是不是眼前恍惚,周遭寂静了几分,她发觉霍宁惜的鞭子挥得慢了些,又慢了些,甚至能清楚看到那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轨迹。
怎么回事
看台上掌门眼眸微眯,发出“咦”的一声,淡然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唯一空置的座位上。
那是扶桑山除掌门外最尊贵的长老席位——掌时间回溯之力的归一阙,因觉醒时间属性的灵师太过稀少,能拥有修炼能力的灵师几乎没有,于是,归一阙险些成了一座空山,唯余数十名外门弟子与杂役维持生机。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人已再度被长鞭击中,狠狠砸在格斗场中。
她伏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青青!——”江枫一拳将强弩之末的霍星洲轰下格斗场,快步折返到秦栀身边,抱起她瘫软无骨的身子,眼底隐隐闪过慌乱。
她像是个破碎的布娃娃般,被火焰烧得衣衫褴褛,倒在江枫怀里挣扎了一瞬,胸口被火灼烧得痛苦不已,后者伸手将水属性内力注入她体内,替她抚平伤口疼痛,却被她捉住手指止住动作。
“别浪费内力,打败他们……”秦栀说罢晕死过去,江枫沉着脸将其送下格斗场,亲眼看见藤云阁弟子接走了她,方才回头望向场地上仅剩的二人。
他目色平缓,在胸口轻点几下,暴烈的红色内力席卷而出,浑身鳞片顷刻间化为金红,而左臂水属性内力则似乎被火焰彻底吞噬。
看见眼前的一幕,看台上不少峰主猛地站起,纷纷递来不可思议的目光。
曲云歌睫毛微颤,亦是被那动静吸引了注意。
不过二阶巅峰的修为,怎会身怀如此凶猛的火属性内力,就好像他身体里那一丝湛蓝之水的存在,便是为了压制火的暴烈。
他缓缓眨眼,异瞳已彻底化为血色,自来到扶桑山起,这是他第一次面色冷峻目露凶光。
他望着霍宁惜缓缓开口:“你怎敢伤她!”
第45章 魁首
商应泽眉头皱起,仔细打量着江枫,“他身上没有魔气,为何气息暴涨如此之快哪怕是极致之火也不会在二阶灵师体内爆发这样大的威力才对……”
掌门抚了抚眉毛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看来,今天有好戏看了,应泽,你现在认输,就不必给我你床下那坛酒了。”
“我何时答应把酒当赌注了”商应泽眼帘颤动,他床下的酒藏得隐蔽,竟还能被掌门发现。
掌门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自己必败无疑”
商应泽笑了两声,“那也未必,还没到最后呢。”
格斗场中,江枫不知以何种术法拔高了修为,面部已然出现第三道金纹,他步步朝霍宁惜走来,身后留下了焦黑的脚印。
霍宁惜如临大敌,浑身汗毛倒竖,她的火不够纯粹,踩着骨龄十六岁的临界值进入遴选,本身修行时间久于众人,修为与实战经验都很丰富,不像秦栀多年苦读只是纸上谈兵。
她当即身形暴退数步,与江枫拉开距离,岂料后者长臂伸展,右手自身后拔出弯刀,那是他进入遴选的三天里第一次让武器亮相。
月牙形的弯刀通体上下由妖冶夺目的火灵金打造而成,价值不可估量,火灵金为火山喷发的瞬间最炽热的一块石头所形成,极难获取,但稀缺程度要次于秦栀的雷灵金,雷霆击中山石方有极小的概率出现雷灵金。
“是个不错的武器。”颜戈摸了摸下巴,接着盘膝坐下运功,似乎压力不小。
江枫此时对外界杂音充耳不闻,弯刀自他掌心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在空中盘旋,接着绕到霍宁惜的身后直插后心。
霍星洲目眦尽裂大喊了一声:“阿姐,小心!——”
霍宁惜鼻腔冷哼,后背迸发出金光,接着金属相触的刺耳声划破长空,撞在众人耳膜。
她的背后裹着一件品质极好的护心镜,帮她挡下了弯刀大半伤害,原以为弯刀一击不中会坠落在地,没承想它竟打了个弯重新回到了江枫手中。
他大踏步朝霍宁惜而来,伸手一把扯住对方甩来的长鞭,顺势猛拽,后者脚下趔趄之际,弯刀重重划下,衣襟破碎,露出胸口金色软甲来。
霍宁惜被暗劲伤到肺腑,嘴角溢血,火红美目此刻怒得有些癫狂,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葡萄大小的弹珠,其上密布着无数黑点,她伸手恣肆地笑着,一把抓住江枫的胳膊,将弹珠砸在后者肩膀的位置。
看台上一直沉默的宋锦当即站起身来,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看台上,大喊着一句:“不要!”
霍宁惜所用之物乃是三阶灵器光希噬焰珠,其内蕴含着十倍以上的火灵金之力,以内力催动释放,爆炸的威力足以炸毁江枫的胳膊,甚至危及性命!
此时秦栀在藤云阁弟子的救治下悠悠转醒,对上了李闻雪温热的眼眸,他轻声问她:“小友,可有哪里不适”
秦栀揉了揉昏沉的脑袋,耳边听见混乱嘈杂之音,她循着众人目光而去,刚好看见恐怖巨焰将江枫吞噬的一幕!
宋锦本是可以替他挡下这一击的,却不知缘何被一道空间屏障阻下前进之路,他狐疑抬眸望向看台上支着下巴的掌门,似是有些不解地捏紧了拳头。
这几个火属性的孩子都很优秀,尤其是江枫,虽不知他最终会选择琉璃洞还是苍炎府,他都不愿看见这样年轻的孩子遭受重创、毁掉一身天赋。
掌门逼音成线对宋锦说:“回来,小辈们的事自有小辈们解决,你干涉进去像什么样子”
宋锦心中是十分敬重掌门的,他暗想着,若真有致命的风险,掌门会比他更快阻止下来,毕竟掌门拥有世间罕见的至臻品级灵兽——帝江,掌空间之力。
方才曲云歌调侃让他用帝翎来换洗髓涧的使用权,便是帝江尾部汇聚内力的翮羽。
江枫陷入险境,最着急的莫过于秦栀,她挣开李闻雪的手,跌跌撞撞往格斗场扑去,却被人拦下连边缘都摸不到。
明*明讨厌他讨厌得要命,明明秦栀那么烦他在自己身边唠唠叨叨,可看见他生死不知时,秦栀不知怎的头脑一片空白,浑身汗毛倒立,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嘶哑着喉咙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拼命甩开阻拦她的人流,目光中只剩那充斥着红光的身影。
“不要!不要——”
不知怎的,众人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似是水车之中清澈池水顺着轮转缓缓流下,渐渐地,水声愈来愈重,好似瀑布奔涌而来,火光一点点熄灭,湛蓝的水色自火焰中撕开了一道裂口,不过几息便浇熄了炽热焰色。
江枫长臂伸展,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掌心正握着另一把弯刀,通体湛蓝,正是水灵金所制而成。
他浑身红色蛇鳞此刻化为湛蓝,水流自他微微张开的鳞片下缓缓淌过,汇聚在掌心之中,弯刀抬起,刀尖指着霍宁惜的眉心,一道细微的血丝自她颅顶缓缓滴下,顺着高挺的鼻梁滴落到足尖。
“不认输吗”
江枫声色寒凉,仿若霍宁惜稍有拒绝便要用弯刀劈开她的头颅。
“我,我认……”
话音未落江枫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从霍宁惜那里夺来了长鞭。狠狠抽了过去,那裹挟着暴烈之火的一击直接将霍宁惜击飞数丈开外,胸口软甲生生撕开了一条裂痕,一时间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其实临行前白曜亦给秦栀一副品质不错的贴身软甲,可她觉得不该过于依赖外物的帮助,不受伤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缺漏所在,于是进了扶桑山后便悄悄褪下。
霍星洲将昏死过去的姐姐抱下格斗场,目光深深望了江枫一眼,有怨恨,也有畏惧。
无论江枫今日能否夺魁,他都是本届最耀目的弟子。
他两个属性瞬间倒换,以水属性内力挡下了光希噬焰珠的伤害,却也消耗巨大,恐怕难以与同样深藏不露的颜戈一战。
岂料后者朗声一笑道:“真是精彩,可我不愿乘人之危,待你休整好后,你我再战不迟。”
江枫也不推脱,当即盘腿坐下开始运功调息,方才为他担惊受怕的秦栀此刻也松下一口气,被身后赶来的李闻雪扶着胳膊坐下,他碧色眼眸在江枫身上望了望,“你的伙伴没有大碍,倒是你,内力透支险些伤到墟鼎,身上的鞭伤若不好生医治,是会留下疤痕的。”
秦栀知道这人心善,又确确实实在关切自己,于是微笑着拱拱手道:“多谢师兄,还未请教师兄大名。”
他呵气如兰:“在下藤云阁弟子李闻雪。”
过了半个时辰,江枫呼吸平稳,与颜戈同时睁开眼来,一双宝石眼化为异色竖瞳,两把弯刀自身后抽出,颜戈亦是将重剑狠狠砸在身前,朗笑一声。
“来痛快地打一场,不论输赢,你都是我颜戈的兄弟!”
江枫一刀横在身前,锐利的目光射向颜戈,“你值得我全力以赴。”
方才若不是霍宁惜借助外力突然袭击,江枫怕是不会内力消耗巨大,好在休整之后二人皆是恢复到巅峰状态,该是场上最精彩的对局。
“鸣狼突刺!”颜戈暴喝一声,双手握紧重剑直插身前,磅礴的力量自他臂膀中迸发。
极致属性的灵师天生对元素有着极强的控制之力,颜戈十分重视江枫这个对手,于是二人行礼之后便浑身气息暴增,将手掌附着在地面上,金属之刺一路疯涨,化为囚牢将江枫禁锢其中。
江枫双眼微眯同样用出极致控制,如瀑的水流自左手掌心倾泻而出,化为屏障将锐利刺尖挡住,接着火焰附着在右手弯刀上狠狠砍向囚牢,看似坚不可摧的玄铁之刺在火灵金的攻击下竟顷刻间分崩离析,江枫一路披荆斩棘来到颜戈的身前。
等待他的,是藏在玄铁刺后的重剑一斩——无尽金戈。
霎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金属的气息,就连江枫手中的火灵金弯刀都不自觉颤抖起来,仿佛见到金属之主般忍不住臣服于他,江枫蓄力挡下当头一剑,接着后退几步站定,见颜戈借着无尽金戈的余威大步来袭,他丝毫不惧。
刀柄相接,机构声响起,一双弯刀竟然合二为一,而江枫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双头蛇影。
“半月灵蛇合二为一了。”商应泽赞叹道,“天才,当真是天才!”
江枫缓步向前,忽左忽右的步伐变幻莫测,与颜戈手中重剑相触之际,刺耳嗡鸣响彻云霄。
这是江枫独创技法——半月斩,将水与火融为一器,同时具备水的棉柔延展与火的暴烈冲击。
二人皆是手臂震颤倒退数步,单论力量颜戈显然更占优势。
“再来!”
颜戈愈战愈勇,挥着重剑疾步向前,可江枫亦有自己所擅之处,两人多次相碰,半月灵蛇的一丝水流已然顺着重剑于他身下凝聚,在其身形不稳时形成盾形屏障,将颜戈成功困住。
依靠这一丝拖延的时机,江枫身形一滑,人便来到颜戈身后,合体的弯刀架在颜戈脖颈,他淡淡开口。
“你输了。”
岂料颜戈嘴角扬起一抹笑来,他的脖颈忽然浮现出金属光泽,“那倒未必,你的弯刀可不一定能划破我的喉咙。”
“是吗”江枫撇嘴笑了笑,伸手拍着颜戈的肩膀,“我是破不了你的金属防御,可是,半月灵蛇是有毒的。”
他的毒液早已顺着水流钻进了颜戈的体内。
颜戈瞳孔猛缩,当即抬起手腕号脉,接着目色震惊地望着江枫,咬牙道:“是我输了。”
江枫替他取走蛇毒,遴选的结果已然揭晓。
秦栀冲上格斗场兴奋地同江枫拥抱在一起,这才发现后者表面游刃有余,实际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探了后者墟鼎,果真内力匮乏,当即蹙着眉揽住他身子不让他在此时掉面。
高台之上,掌门率先飞身而下,轻盈落地走到江枫面前,他微微瞥了秦栀一眼,接着揉了揉江枫的脑袋道:“做得不错,当得魁首!”
——
过了几日,众人留在扶桑山下修养好身子,齐齐跪在上清殿外,十三峰峰主坐在殿中,前十名弟子受召进殿。
按照排位,江枫一人立于众灵师之前,身后是颜戈与霍宁惜,再往后便是秦栀等人,来之前秦栀心里便有个目标,她是雷属性灵师,本命灵兽为绯月雷雀,在十三峰中最适合她的莫过于灵晔峰,可峰主曲云歌是个清冷避世之人,也不知自己的表现有没有入她的眼。
唯有遴选前三名才有资格自选归属,秦栀刚好排在第四位。
下意识间,秦栀抬起眼帘,寻觅那冥冥中似是与自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来,恰好座席上有一人从她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此刻正用不温不火的目光与秦栀对视。
第46章 继承
远山上嘹亮的钟声响起,如瑞兽仰颈嘶鸣,阴云遮蔽半边月亮,倒显得身边的灯火更耀目了些。
熙熙攘攘的人流冲乱了秦栀的衣衫,三两声吆喝里,藏着几声不急不缓的问候,似是身边有人碎碎念着她的名字,时而是“青青”,时而又是“秦栀”。
她如梦方醒般回眸望去,对上商岚那瞪圆的双眼。
“你又不理人我刚才同你说话呢!”他甩了甩手,腰间墨玉都险些被震碎。
识海逐渐清明,秦栀下意识望向商岚身后灵晔峰的位置,十六年前长老殿内,那卓荦不凡的身姿避开道道人影,缓步走到她身前,清冷嗓音里,似是藏着几分长者的慈爱。
“秦栀——你的名字”
秦栀一怔,旋即重重点头。
“愿意来我身边修行吗”
秦栀再次重重点头,眼眶微微发热。
她笑了笑,淡若微风。
“从今往后,你便是灵晔峰曲云歌的弟子。”
从那之后,灵晔峰多了一间点灯长明的屋子,亦有了她的容身之地。
“秦栀!”商岚凑在她耳边大喝一声,惊得后者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商岚捂着脸难以置信回头望她,“你打我你竟然打我我看清楚我的脸再道歉!”
“……”
商岚如今正是女相,气得脸颊鼓鼓,颇有些咬牙切齿。
秦栀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道:“不好意思呀,我刚才真是走神了,想起从前的事来,不是有意不理睬你的。”
商岚借着话头哼了句:“我不管,你如今当真是对我越来越不尊重了,我好歹也是与你平起平坐的一峰之主,你竟敢打我!”
“都是我的错,商峰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秦栀这一回吧!”
秦栀早知商岚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本身心眼并不坏,顺着他的毛捋一捋,自然省去不少口舌纷争。
果不其然,商岚面色一瞬间和缓下来,撅了噘嘴瞥了她一眼,道,“怎么,想起从前与陛下结识的事了”
秦栀点头,又摇头。
商岚急了,“什么意思到底是想到了还是没想到,还是没想全”
秦栀浅浅笑了笑,答道:“我记不清了,钟声响起时,我正想着初来扶桑山的过往。”
“什么叫记不清了记不清还能回忆那么久我看你又在敷衍我!”
商岚追着秦栀的步伐,不断追问白曜的过往,看着像是十分崇拜他的祥瑞之名,原来修道之人也是讲迷信的。
“当初拜师大典我未曾到场,颜戈自愿拜我为师,我出关后才第一次见他,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好孩子,今后我会好好帮助他修养身子,重拾修炼一途。”
如今谈到颜戈,商岚似是全然放下般不再同秦栀计较,只是不免还有些惋惜。
褚云祁闷声跟在二人身后,平静的面皮之下似是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目光总在秦栀掌心徘徊,夜风撩起她衣袖,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不断拨动少年的心。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握紧这只手,不再跟在她身后,能与她并肩而立。
身后镰鼬鬼骨忽然间热了起来,与此同时秦栀的面板上出现了一个提示。
「褚云祁好感度:50。」
「请大人注意,好感度超过100会触发镰鼬鬼骨夺舍!!!」
秦栀眉头一蹙,伸手点了“阅知”,毫不在意般转身望向褚云祁,在他震颤的眼帘下,递来了那只温热的手。
“过来,这里人多,别走丢了。”
炼制九转墟鼎丹需要五件配药,如今已收集到八阶魔修心头血,还需千年噬灵兽内丹、千年不老藤、无尽之炎和蔚蓝鲛珠。
秦栀目光在“蔚蓝鲛珠”上徘徊了一瞬,拳头捏紧似是有了盘算。
无尽之炎存在于南诏王廷,待今年遴选之后秦栀决定亲自去见见小时候的恩人赤霄瑾,总归还要帮她弟弟恢复修炼的能力,也算还了从前恩情。
至于千年噬灵兽内丹和千年不老藤的讯息还需要再打听打听,也许可以问问白曜,他见多识广,又身为三国帝君,这天下有什么自是瞒不过他。
秦栀正思量着,这边商岚又递了话头过来,“也就这几天能快活快活,过完年咱们扶桑山起码有大半时日都要忙碌。”
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陈大娘家,秦栀抬眸望着屋子里喜笑颜开的一家人,道:“遴选吗,用不着筹备大半年吧”
商岚呵呵两声,掰着手指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年后一月是全山弟子年考,三月是四年一度的遴选,五月是十年一度仙门大会,那可是给扶桑山长脸的时候,怎么懈怠”
秦栀恍然,旋即又听商岚用下巴努了努陈风,“怎么,你想给这小子走后门”
秦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怎会做破坏门规之事”
“他能走到哪一步得看他自己争取,若做不到遴选前十,谁也不能徇私,何况他与我属性并不相符,我就算想徇私商掌门也不会容许的。”
商岚指了指苍炎府,“若宋锦知道你这藏了个‘半月灵蛇’,怕是连夜给你偷走了。”
秦栀掩面而笑,“宋峰主哪有你说得这般轻率。”
“他还不轻率他那个的得意弟子死的时候,险些将整个扶桑山翻个底朝天,硬说我那‘森罗万象’有杀他弟子之嫌疑,非要我给个说法,当时我正处在修炼的关键之处,险些坏了我的修为!我可一直记着呢!”
秦栀一愣,笑容收敛,她循着商岚的话问了句:“当初他已经查过‘森罗万象’了吗”
“我自是清清白白!他在我山洞洞口与我对峙,我那洞口可是有着商应泽亲自设下的符枷,可出不可入,若我出去伤人,符枷定会销毁,可当时是完好无损的!”商岚扬起下巴,十分不满宋锦的做派。
“若不是商应泽告诫过我不许对宋锦动手,出关那日我定要同他斗上一番的!”
商应泽为了十三峰和谐共处,对商岚有些要求也属自然。
可……宋锦明明调查过商岚的“森罗万象”,也知道商岚并无杀人动机,为何还要在秦栀面前提起当年之事,为何还要故意将疑点抛给秦栀
难道他也是天道院藏在扶桑山的细作
李闻雪尚未排除嫌疑,如今宋锦也有挑拨门内斗争之嫌,秦栀心里更沉了几分。
——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冬日寒意散尽,年考在即,这些时日秦栀一面指导褚云祁修炼,一面搜寻关于千年噬灵兽内丹和千年不老藤的讯息,得知南诏曾在半年前出现过一只千年噬灵兽,后被天道院擒获。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来者扣响门环,道:“大人,我是皎月,现在可以进来吗”
得了秦栀的首肯后林皎月欢欢喜喜跑到她身边,在蒲团跪坐下来,瞧了一眼对面运功调息的褚云祁后压低了声音:“大人让我查探如意门的动静,今日倒是小有收获。”
“哦李琮他下山了”秦栀挑了眉。
林皎月摇摇头,“那倒没有,他天天像个大乌龟一样窝着,不知道到底在怕些什么……不过皎月听说啊,年考之时他会作为如意门的话事人到场,是商掌门下的令,说他已经避世多年,如今出了关也该露露脸了。”
秦栀冷笑一声,“胆子真小。”
这边褚云祁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目之所向唯有秦栀。
“师尊,我突破第五阶了。”
他将本命灵兽释放,面部浮现出第五道金纹,眼神似是有些求赞许般巴巴望着秦栀,后者温柔笑了笑,伸手摸着他的脑袋,如他所愿。
“云祁真棒,比师父当初突破还要顺利。”
如果不是宿主的出现耽误了褚云祁三年,他早该达到五阶了,不过没关系,如今有秦栀在,必不会叫他继续荒废下去,在她的严苛要求下,褚云祁日日刻苦练剑,夜夜努力运功,只为年考时拿个好名次。
毕竟每年年考第一都会得到一本稀世秘籍或是一件绝世法器。
不知不觉一月之期将至,褚云祁强压下后背的炙热,擦去额间冷汗,帷帐之下,眸色暗沉。
新年之后他的脊骨烧心得厉害,炽热之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每发作他心底皆是按捺不住的烦躁与不安,甚至偶尔会手脚颤抖不受控制。
他知道,是镰鼬鬼骨捣的鬼,可他没有办法对付它,唯有运转墟鼎内力强行压制。
屋外传来秦栀的呼声。
“云祁,咱们该出发啦!”
他简单收拾好衣物,揉了揉脸颊对着铜镜露出温和的表情来,方才推门迎上秦栀。
一路上,秦栀为他分析各路对手,他听得仔细,眼神飘忽,目光总被师尊微粉的樱唇吸引。
“云祁,你在听吗今年年考一共一百二十七人报名,第一轮会有一个轮空晋级名额,而后再进行六轮比试便能成为第一名,有没有信心”秦栀挥了挥拳头。
师尊认真的模样也很可爱。
褚云祁轻咳一声,眉眼弯弯,道:“有。”
旋即看见身前递来的一柄剑,那是上一任灵晔峰峰主曲云歌自秦栀十六岁生辰时传给她的宝剑——列缺剑。
褚云祁有些不敢接剑,他知道这把剑递到他手中意味着责任与担当,意味着他正式成为灵晔峰的继承人,他真的配吗
见他不动弹,秦栀捉住他的手将剑柄置于其掌心,又团着他的手指牢牢握住,“云祁,你是我唯一的弟子,这把剑本该在三年前就传给你的……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你配得上首席弟子之名,接下他,继承灵晔峰的一切、接下守护灵晔峰的责任!”
他重重点头,又被秦栀揽入怀中,眼前一片朦胧,师尊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心中的烙印却深入血液。
不知怎的,他心里浮现出一道怪异的念头来。
继承了灵晔峰的一切,也包括师尊秦栀吗
——
年考那日,商应泽说了一段开场白,接着划分八处格斗场,双脚落在格斗场之外的土地上即算输,全程不可下死手,不可用暗器和毒。
光是后面那句规矩,藤云阁弟子皆没有比试的必要,不用毒便算是折了大半的功力。
秦栀目送褚云祁上了格斗场,在其回首时又做了个挥拳的动作,他也似是鼓足干劲,不过三招便击败对手成功晋级,而后一路顺利地赛了四场,成功跻身前八。
看清第五局的对手时,秦栀微微怔住,目光遥遥望向看台上某道褐衣身影。
那人似乎也一直在观察着秦栀,察觉到后者目光他胡须都颤抖了一下,迅速避开了去。
秦栀目色森冷,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来,翅羽伸展便来到看台之上。
她缓步走到那人身边,看着他僵直的身子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开口便是:“李峰主,别来无恙,二十年前教坊司一别,如今倒是大变样了。”
有些账隔了二十年没能讨回,如今也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第47章 杀我
李琮显然有些别扭,假装摸胡子遮住尴尬,旋即又呵呵笑道:“久仰秦峰主大名,在下闭关十数年不问外事,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秦峰主多多体谅。”
“体谅”秦栀似是被气笑了,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眸子渗着刺骨的寒意。
被卖入教坊司是她的人生痛处,可却并不是她的错处,真正有错的人竟还能冠冕堂皇地坐在那儿,高高在上让她原谅,甚至连当年之事都不敢直面。
秦栀向来不在乎身外之名,从前怕影响到师尊的名节,加上李琮自她二十年前拜入扶桑山便一直在闭关,因此她也从不愿旧事重提,她蛰伏着、等待着,终于等来了突破第七阶内力的契机,却阴差阳错被宿主夺舍三年,若非如此,她此刻定要用自己的力量好好与李琮斗上一场。
她目光微移,望向最前排的商岚,后者执杯饮茶,眼神亦是瞥向秦栀。
一炷香前,秦栀观察着各路战局,推算到褚云祁或许会遇上如意门的首席弟子,于是给商岚使了个眼色,与他躲到逼仄的树后,托他为自己办一件事。
秦栀收回眼神,走到看台边缘往下望去,褚云祁与如意门弟子交战正酣,对手是个五阶中期的水准,修为比褚云祁高上些许。
秦栀朗声道:“不知李峰主可记得,扶桑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某首席弟子年考之时落败于另一首席弟子,那么败者的师尊便可向胜者的师尊请战。”
这一规矩,也被戏称为“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也向外传达着扶桑山护短的传统。
李琮心里隐隐不安,只听秦栀继续说:“也不知今天他二人孰强孰弱,若是云祁败了,我可是一定要向李峰主讨教一二的!”
李琮面色微变,捏住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他有些不悦地望向秦栀道:“看来秦峰主对您那弟子没什么信心,这才刚开场便笃定他必败无疑”
“哦,是吗”只听场内传来一人坠地之音与弟子们的欢呼声,秦栀让开身子,让李琮看清场内状况,笑道,“在下不才,在下的弟子十招之内就解决了敌手,真是可惜,本还想着同李峰主切磋呢,看来是没机会了。”
李琮后槽一紧,知道自己被秦栀戏耍嘲弄,心里火正烧着,只见他身侧的黄旗忽然升起,紧接着秦栀座位旁同样升起了黄旗。
李琮大惊,站起身道:“秦峰主未免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如今你的弟子已然获胜,就算要师父之间挑战,也该是我向你请战!”
秦栀笑得无辜,她指了指李琮黄旗边的气流,以及看台边缘猛然亮起的天灯,做了个请的手势,“幸得李峰主邀约,请移步格斗场吧。”
透过秦栀深邃暗沉的眸子,李琮这才发现自己入了她的圈套,方才秦栀又是站在他面前遮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清场内战况,又是提起过去之事引他分心,顾不得身边发生之事,竟让她钻了空子,命人悄悄升起了请战的黄旗。
看台之下一时间陷入诡异的静默,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喊了句:“快看呐,是黄旗天灯!如意门李峰主点了黄旗天灯,他要挑战灵晔居秦峰主!”
“多少年不见人点黄旗天灯了,咱们弟子之间小打小闹有什么看头,如今倒是有好戏看了!”
“如意门李峰主入七阶多年,秦峰主先前似是跌了境界,也不知能不能敌得过他”
“秦峰主当初可是扶桑山百年难遇的天才,平均四年升一阶,在如此恐怖的天赋加持下,怎么可能打不过李峰主”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目光纷纷在两人之间徘徊。
商应泽轻咳一声,收拢了众人的视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道:“李峰主这是要向秦峰主请战吗”
插了黄旗、点了天灯便是下战书,李琮本想辩驳一二,可秦栀率先开口。
“李峰主护徒心切,秦栀十分感动,愿意一战!”
秦栀语气铿锵,神情又似十分敬仰李琮的模样,倒是让后者无话可说,如今再做推脱便是损了自己的脸面。
二人落在格斗场上,周边其他战斗纷纷停了下来,全都在看他二人的比试,按规矩行礼之后释放本命灵兽,李琮的灵兽是土属性归元沙狼,土属性是最为寻常且人数最多的属性,也是攻击力最弱的一个,却普遍长寿。
李琮能以土属性修炼到七阶的层次,便是因为他那异化的灵兽沙狼。
他有一招“白玉映沙”可将人隐匿在沙尘之中,极其适合暗杀。
秦栀缓缓释放绯月雷雀,只见她琥珀色眼眸化为湛蓝,宽阔羽翼自身后伸展,在噼啪作响的雷声下她缓缓升空,面上浮现出道道金纹。
一、二……七!
第八道金纹已是若隐若现,李琮瞳孔猛缩,心脏停跳了一瞬。
怎么可能……秦栀怎么可能在二十八岁的年纪摸到第八阶的契机那可是前无古人的存在,寻常人修炼到第七阶便已是十分顶尖的天赋与机遇了,突破第八阶不仅仅需要磅礴的修为,还需要那一丝与神明通灵的引子。
如今这世上八阶以上不过三人,扶桑山两位掌门,以及早在二十年前失踪的青云散人。
商应泽八阶修为,能窥世间万物之变,自是早便看出秦栀周身内力变化,他无奈地瞧了眼商岚,知道这两人憋着坏呢,倒也没有拆穿。
这些年如意门过于懒散,峰主牵头避世,以至于很多事情一到如意门便推进不下去,商应泽也很是头疼,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杀杀李琮的锐气!
秦栀撺掇商岚借她内力,又让他用暗劲升起李琮的请战黄旗,这才得来了格斗场一战。
李琮逼音成线,目光带着丝丝威胁,对秦栀说:“秦峰主,做人留一线,如今同在扶桑山做事,可别太过火了!”
秦栀毫不客气驳斥他:“当初你将一个八岁孩童卖到教坊司时,怎不见你说要留些情面李琮,秦家待你不薄,就算你不愿相帮,也不必将一个孩子丢到那腌臜地吧你的心被狗吃了吗”
李琮面色剧变,他向来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表面大度又和善,门下弟子无不敬重他,背地里却是个十足的自私阴暗鬼。
“如此,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栀暴喝一声:“该说这话的也当是我!”
言罢她如流星坠落,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断剑,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直冲李琮而去。
“可笑,灵晔峰便这般落魄,堂堂秦峰主竟用着一把烂剑”李琮开口嘲她,人已没入烟尘藏匿了身形。
“烂剑”秦栀冷笑一声,“对付你足够了。”
三年前百川一战,霆霓剑断,如今复启,依然是从前的感觉。
引雷诀起,雷云飞至,混沌苍穹之中偶尔森白一片。
秦栀薄唇轻启,道:“看你还怎么做缩头乌龟!”
“万钧雷域——阵起!”
无数细碎如箭的雷雨射向地面,烟尘被雷电烧得焦煳四溢,连带着几道李琮的闷哼声。
众人无不感叹原来这便是七阶层次的巅峰对决吗李琮身形不动顷刻间便没入黄沙,秦栀召唤雷云化作漫天箭雨与之对峙。
看似一场内力消耗之战,却在李琮现身后告一段落。
他骤然顺着沙尘出现在秦栀身后,一招泥菩萨掌直击后者心脉,果真狠辣无双!
秦栀自是不会坐以待毙硬接下这一掌,她翅羽一振瞬间升空,可下一瞬李琮便又出现在他身后,与之而来的,是更为凶猛的一击,如此避了几回,李琮不禁失笑道:“我这泥菩萨掌叠加的次数越多,威力便越大,速度也越快,如今已叠加到八阶的层次,若秦峰主不想重创丢了灵晔居的面子,只消求饶认错,我大发慈悲自然可以放你一马!”
这一次,秦栀再不避让,她嘴角扬起张狂的笑意,掌心凝聚着不知从何时开始藏着一团恐怖雷霆,蕴含着暴烈的力量袭向李琮
“八阶又如何于我秦栀而言,不过尔尔!”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李琮的泥菩萨掌厉害,还是她的雷暴术更胜一筹!
于是在众人眼中雷电与黄沙交织在一起,焦煳味不断刺入鼻腔,众人等了多时也不见有何结论,皆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商应泽合上眼帘,叹了口气,以他的感知力自然洞察到黄沙中所发生的一切,秦栀这丫头下手也忒狠了些,一面用雷电刺着尘土不让黄沙消散,一面又学着商岚的招数,将那李琮当沙袋似的暴捶。
太过恐怖,太过残暴!
但商应泽心里是默许的,他早看李琮不顺眼了,只是碍于身份没办法像秦栀这般直抒胸臆。
打人不打脸,这比试本就是友情切磋,伤得太难看不免引起扶桑山众人误解,于是秦栀避开一切有可能裸露在外之处,将他周身骨骼打得寸寸断裂,却又不至于溢出血来。
末了她一脚踢在他下巴上崩了他几颗老牙,又十分体贴地拾起他身上碎布替他擦干净脸上血渍,道:“李峰主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看来我的按摩手法还是挺不错的嘛!”
李琮气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他声音虚弱,语气却依旧狠厉:“秦栀,你我如今算是结下梁子了,此后我同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秦栀蹲在他身前,掀开他外衣将断剑的残破之处抵在他腰间,锋锐剑气顷刻间划破皮肉,雷电在伤口中肆虐,引得他蹙眉痛呼。
“若非当初你骗走蔚蓝鲛珠,又将我阿父捞到鲛珠的事情泄露出去,引来了闪电魔狐的觊觎之心,又怎会有今日”
李琮瞪大了双眼,喘着粗气揪住秦栀的衣袖,“你,你!”
“我为什么会知道,对吧”秦栀抽出衣袖,一脚踩在他脸上将他头颅碾进黄沙,“闪电魔狐杀人取珠、罪大恶极!八年前我突破六阶的那一日,赶赴百川腹地将闪电魔狐全族杀尽,连同那八岁孩童都未曾放过!”
她目色赤红,似是从前的一幕幕袭上识海,揭开她沉痛的回忆。
李琮大为震撼,连说了三句:“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人是你!”
秦栀几乎要将他颅骨跺碎,“是你将蔚蓝鲛珠占为己有!是你轻飘飘随口一句话,将出海捞珠的秘密透露给魔狐一族!是你让我家破人亡!”
听着秦栀怒不可遏的声音,李琮竟癫狂地大笑起来,他冷眼睨着秦栀,一字一顿:“那你敢杀我吗”
第48章 灵蛇
无尽碑林。
秦栀跪在曲云歌的碑前,神色麻木,缄默不言。
几个时辰前她与李琮比试,被后者激怒险些一剑杀了他,再难维持外表的体面,在商应泽的审判之力下,黄沙顷刻间被压入尘土,就连秦栀都在这威压下屈膝跪下。
她顾不得扶桑山的规矩与体统,红着眼、奋力动着手指想要将李琮杀死,却被商应泽封印内力,命她到无尽碑林里悔过。
扶桑山人尽皆知,她曾杀过一人,杀过扶桑山一峰主位,杀过自小教她修行的师尊。
她是个弑师夺位的疯子。
有人亲眼看见她的列缺剑自两肋之间刺入曲云歌的胸膛,贯穿心脏。
可那人最终丢了扶桑山弟子之名,被遣送返乡。
再之后,长老阁诸多前辈纷纷为秦栀站台,得商应泽提携,秦栀被封为灵晔居新的主人。
而曲云歌之死的密辛,永远锁在了秦栀的记忆之中。
扶桑山内不服她的声音一点点被镇压,却无一人真正淡忘,于是当众人再度看见秦栀发疯对一峰之主狠下杀手时,竟没人觉得意外,只是唏嘘从前那个魔怔的秦栀回来了。
褚云祁跪在她身侧,眼瞳里满是心疼,他蓦地站起,提着剑愤愤往外跑,秦栀喝住他。
“回来,不许去!”
七年前年考那日,褚云祁修为不精,勉强赢了两场,第三场却被人狠狠按在地上暴打,他偏不认输,咬着牙硬挨着,终是秦栀看不下去方才叫停了那场笔试。
因着对方并不是一峰首席弟子,秦栀无法替褚云祁出头,于是当天晚上她登上御风谷,向齐玄知请战。
明知差着两阶的修为,秦栀却硬着头皮接了齐玄知三招,被他第四掌击飞出山谷。
本是要为褚云祁长脸,如今却被人毫不留情丢了出去,秦栀却并不觉得羞耻,想不想做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她托着断腿一瘸一拐回到灵晔峰,推开院门便看见同样一瘸一拐的褚云祁朝她奔来。
他扯着她衣袖哭得十分惹人怜爱,一边抽泣一边说:“都怪云祁太笨了,这般容易的剑法也学不会,还害得师尊受累,云祁真该死!”
她轻轻揉着他的脑袋,温声道:“不是你的错,谁叫扶桑山便是这护犊子的传统,今天那御风谷的小子实在太过分了些,我若不去请战,还怎么为人师表”
为了不让褚云祁更加自责,秦栀扬起下巴,嘴角扬起得意的笑来,“再说了,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给灵晔峰挣脸面!”
御风谷那弟子觉得褚云祁体内夹杂黑暗属性的力量,十分瞧不起他,于是将几乎失去战斗能力的他碾进土里殴打,年考并非逞凶斗狠之处,事后齐玄知亦是惩戒了那弟子。
收回思绪,褚云祁重新跪坐在秦栀身边,秦栀面无表情地伸手擦拭那沾了灰尘的墓碑,口中喃喃:“师尊,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便能杀了他,可还是差了一点。”
“……该杀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且容他再多活几日。”
褚云祁将她字字泣血的话记在心里,一双拳头捏紧,掌心都溢出了斑斑血迹,背后鬼骨再次变得炽热难耐,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那火气点燃了一般痛苦。
他运功调息,费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压下那分难受,却若有若无再次听到了鬼骨的声音。
他不停地在他耳边重复:“杀了他!杀了他!”
“你不是最爱你师尊了吗帮她杀了李琮,了却一桩心事!”
“你生为至恶之魔的躯壳,本就该享受血的洗礼。”
“别再挣扎了……”
褚云祁神情微微有些恍惚,他抬起眼帘望向身前那跪得笔直的身影,赤红的眼尾一点点恢复自然,拧成团的眉毛也缓缓舒展开。
不可以杀人。
杀了李琮会给师尊带来麻烦。
他了解她,仇人应当亲自手刃。
而且……
他答应过她一定要做个好人,他不能食言。
——
今年年考褚云祁夺得魁首,商应泽奖励他一面“千里镜”,每日可使用三次,注入内力照镜子,心里默念想要去往的地方三百里内能瞬间到达,是个不错的宝贝。
遴选之日,秦栀闭门两月,扶桑山里她的传闻消散了不少,可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亦是听见不少唏嘘声。
有人悄悄用打量考究的眼神扫视她,又与身边人窃窃私语,秦栀扭头望向末位如意门的位置,李琮果然没在。
他的伤早便好了,如今怕是又做了缩头乌龟。
商应泽脸色不很好看,他本意上让秦栀杀杀李琮的锐气,别整天避世不为扶桑山做事,如今倒好,被秦栀彻底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走出自己院子的大门!
路过商岚时秦栀撞了撞他胳膊,小声笑道:“我那日帅不帅”
商岚微微一怔,眼里迸出几分兴奋的精光。
“帅,简直帅爆了!”
秦栀点了点头,十分理直气壮,“是吧,我也觉得我的‘雷暴术’帅爆了!”
商岚伸手捶了捶她胳膊,“你快些恢复修为,我真想与你公平公正斗上一斗!”
“那还不简单,你匀我一点内力,打完再还给你不就好了!”
“好主意耶,我怎么没想到!”
商应泽瞥了二人一眼,不禁叹气摇头,终归是小孩子脾性。
不知怎的,秦栀鼻尖飘过一阵熟悉好闻的龙涎香,她上前几步望向三峰长老的位置,果不其然在长老席看见了白曜,后者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逼音成线道:“别用这般吃惊的眼神看我,我好歹也是灵晔峰挂了名的客卿长老,”
当初白曜登临帝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在扶桑山挂了名,他是天机阁的客卿长老,天机阁掌祥瑞信仰之力,与他正是契合无比。
与往年遴选大差不差,第一关考验耐力与品行,第二关考验智慧与心性,第三关考验实战能力。
前两关陈风毫无意外顺利度过,等到大混战时,他因着长相气质皆平平无奇,并未遇上有人挑战。
秦栀数了数场内弟子,还剩下十几人。
如此对打委实是太慢了些,想当初十六年前那一场遴选,霍宁惜一招焰浪直接将数十名弟子驱逐出界,刚好剩下十人争夺前三的名次。
余下十几人里依旧是世家子弟占了大半,各个身怀法器与绝顶功法,陈风修炼时间不长,如今勉强突破一阶,能不能入前十都是个悬念。
“我想挑战你。”一直在观战的陈风身边有人冲他拱了拱手,接着手中长剑指向陈风,要与他单挑。
周围几人也都纷纷寻上新的对手,秦栀细算了下,若此战赢了,前十不是问题。
陈风回礼,亦是拿出一把剑与之相抗,他本命灵兽附体,一红一蓝的手臂上浮现出道道蛇鳞,原本端坐着的宋锦见此情形一瞬间站了起来,走到看台边缘往下望去。
“半月灵蛇”
他目色震惊,回首下意识望向秦栀。
后者逼音成线道:“半月灵蛇虽是十分罕见的异化灵兽,却也并不是无法出现第二个。”
凑巧的是,陈风对手的本命灵兽正是无尽鸣狼。
与当初颜戈一致。
此战似是要还原十六年前的那一场惊艳四座的比试。
就在众人被其吸睛时,却又很快大失所望。
十招之内,陈风便被那人一剑挑下了格斗场,失去了继续竞赛的资格。
那人拱了拱手说了句“承让”,便转身离去,唯余陈风有些不甘地望着自己的手心。
“已经很不错了。”秦栀逼音成线对他说道,“日后不论是去琉璃洞还是苍炎府,先做外门弟子,以后每年都能通过年考竞争成为内门弟子的机会,不要灰心。”
可陈风眼泪汪汪,抬眸望向秦栀,似是想让她求求情,破例收下他。
可秦栀毅然摇头,“门规不可破,就算被人打倒了也需得起身面对,你还小,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要好高骛远。”
陈风闻言彻底死心,他不甘心地望向方才击败他的少年,那人手里握着一把锐利无比的宝剑,投奔秦栀这些时日,秦栀竟连一把趁手的法器都没给他……
他垂下眼帘敛去了心底一闪而过的不悦,起身融入了人群。
他听见身边有人议论:“方才看见半月灵蛇,我还当十六年前的江枫回来了,他那时打破了遴选第一的传统,成了唯一一个不是金属性本命灵兽的魁首,当真是厉害!”
“那又怎样,天妒英才,还不是早早去了。”
“这小子也太没用了,与江枫相比……哎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谁说不是呢!”
他躲在逼仄角落,眼眶有些湿,却流不出眼泪。
明明已经倾尽一切努力修炼了,命运却依旧没能站在他这一边,甚至从前拉过他一把的秦栀,如今也对他冷言冷语。
他有些不甘,有些恼火,更有些嫉妒那众人话语里赞不绝口的江枫。
同样的异化灵兽,为何他能成就经典,而自己却被嘲笑、被人瞧不起
看台之上,秦栀凑到戚雨檀身边,小声说道:“陈风是个好孩子,日后若在修行上有不明白的地方,他定会来琉璃洞请教,烦请洞主大人别恼他。”
戚雨檀推了推秦栀胳膊,没好气道:“你同我之间还这般客气”
戚雨檀年长秦栀许多,却总觉得与秦栀颇为亲近,很是欣赏她直来直往的性子。
遴选过后,秦栀正在灵晔居修炼,这几日完成了系统布置的几个小任务,与他讨价还价涨了不少内力,如今已是恢复到四阶巅峰的层次了。
院子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有人扯着她的门环发出短促的敲击音,她听见林皎月打着哈欠出去开门,接着听到她惊呼的声音。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秦栀心里微惊,担心皎月出事于是立刻停下修炼推开了屋门,“皎月,发生什么事了”
林皎月小跑到她身边,外衣都还未扣好,发丝也是用束带草草绑了个结。
“大人,来了几个执事长老……他们浑身都是血!”
第49章 自尽
乌云遮蔽星月,灵晔居四周也是一片暗沉沉的景象,仿佛大雨将至,空气黏腻又潮热,直叫人心里烦躁。
还不等秦栀开口问询,排头的两位执事长老快步走进院子,面色惨白、衣衫上尽数是血渍,似是刚刚血战一场,眉眼间藏着难以抑制的愁容。
“秦峰主,长老阁遇袭,新进弟子……伤亡惨重”
短短几字便如重锤般砸在秦栀识海,她睁大了杏眼,上前追问道:“往年新进弟子不都留守在扶桑山下,由外门弟子照料,怎会去长老阁又怎会遇袭……难道是天道院”
秦栀将心中疑惑尽数说出,声音越来越沉,提到天道院,她眼底隐隐闪过杀意。
执事长老叹了口气,“商掌门说白帝陛下好不容易驾临扶桑山,想让新进弟子沾一沾陛下的福气,于是特许今年入山求道的弟子留在长老阁修行。”
长老正说着,忽然瞳孔猛缩,仿佛回忆起一些令他震惊无措的记忆。
“夜半时分忽然血气冲天,遴选魁首离奇去世,死于自己剑下!……而后前十名相继死去,死因……皆是自尽。”
“接着护山大阵散去,一名八阶魔修现身引走了商掌门,而后大量魔修入侵长老阁……”
秦栀心脏怦怦,弟子蹊跷死去,魔修无故攻山,那八阶魔修难道是天道院的尊上
她眼帘一颤,有些失态地抓住长老的袖子,“白曜……陛下如何了!”
执事长老似是难以启齿地答道:“魔修很快便四散而逃,但……陛下失踪了,我等前来便是请秦峰主移步长老阁,一同商议此事。”
秦栀倒退数步,褚云祁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她握着后者胳膊方才站稳,压下胸腔内狂跳的心脏,吩咐道:“灵晔峰全员警戒、轮流守夜,云祁,你留守在此!”
说罢秦栀翅羽伸展,顷刻间便从众人眼前抽离,不过几息她便来到长老阁,只见其内一片狼藉,几位首席弟子在帮着清理殿内血迹。
秦栀路过末席看都没看李琮一眼,后者便生出一身冷汗,她径直走到商应泽面前,沉声道:“商掌门,陛下当真被魔修掳走了”
商应泽衣衫未乱,只是眉梢与发尾沾染了些许风霜,显然是没有与尊上交手几下便让后者逃遁,他合上眼,手指按在太阳穴上,一副压抑着怒火的模样,不置可否。
一边站了许久的宋锦抢答道:“陛下身边的孤鹰与野火皆是高手,必不会让他出岔子,如今我们该在意的是扶桑山内部出了细作,前十弟子全部被邪术控制自尽身亡!”
他说这话时,目光毫不避讳地射向商岚。
后者的暴脾气立刻被点燃,上前几步与之针锋相对,“你瞧着我作甚我是细作”
“护山大阵一直有森罗塔负责,为何今夜忽然失效为何失效的瞬间魔修现身商峰主还想狡辩什么”宋锦脸色发青,怒目圆睁。
商岚亦是不甘示弱,护山大阵之事确实是森罗塔出了纰漏,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无故被安上细作之名,他自是无法接受。
他双拳紧握,咯咯作响,就在他克制不住心头火气时,秦栀站在了二人之间,“都别吵了,眼下该解决遗留下的麻烦,别自己人先伤了和气!”
商岚看在秦栀的面上,强行压下怒意转身冲商应泽行礼道:“商掌门,护山大阵一事我已命人去查,定会给扶桑山一个解释,但宋峰主将我称之为天道院细作,恕我不能接受!”
“我何时提到‘天道院’了商峰主不打自招”宋锦挑眉,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商岚还想驳斥几句,便听商应泽一掌拍碎了座椅扶手。
入山这么多年,秦栀还是第一次看见商应泽如此恼火。
他睁开眼来,目光扫视众人,一字一顿,“如今天道院在我们眼皮底下掳走陛下、杀害新进弟子,于扶桑山是奇耻大辱,于你们亦是!”
“扶桑山予诸君殊荣尊位,不是让你们在此推卸责任,若多些口舌之争就能挽回无辜性命,天下便没有那么多枉死之人。”
他的话留有余音,震得众人哑口无言。
自白帝继位以来四海升平、天下无忧,扶桑山的众灵师也逐渐松懈,不似从前常常下山惩凶除恶,替无辜百姓鸣不平。
掌门认为万物自有其法,因此不愿过多约束,可他云游天下后,商应泽代管扶桑山一应事宜,以他规矩为重的性子,早便觉得十三峰该严苛管制,尤其是峰主,不该是懒散避世的模样,否则上行下效,让这天才云集之地成了世家子镀金的过场,又或是与世脱俗的净土。
扶桑山建立之初便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存在,从一开始便是深入民间,体百姓之疾苦,解百姓之烦忧,破百姓之冤案,定然不是如今这般争名夺利的角斗场。
众人缄默良久,忽然有个御风谷的弟子快步走进大殿,附耳齐玄知说了几句什么,旋即齐玄知目色一凝,逼音成线将获取的讯息汇报给商应泽,请他定夺。
商应泽让众人退下,只留下齐玄知。
秦栀悄悄回头望了一眼,二人面色皆不算太好,御风谷弟子掌风属性之力,不论配上何种灵兽皆是以速度著称,因此御风谷也是扶桑山内获取重要情报之处。
宋锦拦在秦栀身前,沉声道:“一起去看看孩子们的尸身吧。”
秦栀一怔,旋即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商岚见状亦是跟了上来。
今年遴选第一名叫宁展,本命灵兽乃是与颜戈一致的无尽鸣狼,致命一击在心口,似是一拳击中。
秦栀当即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直拳,”她说道,“三点一线,方能发挥起力量,虽这尸体上残存的力量确实是他自己的内力,可若是自尽,必不可能用直拳击中心脉。”
宋锦双眼微微泛光,“你再瞧瞧下一个。”说罢宋锦来到第二个担架前,掀开白布。
秦栀分析道:“刀伤,他的刀蜿蜒修长,身上致命伤却是自上而下的劈砍痕迹。”
连连看了几人,秦栀不忍再看下去。
明明白日里还是活蹦乱跳的孩子,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青春正气的笑容,偶尔有几个雷属性的弟子会凑到秦栀身边,乖巧地请她指点一二。
这才数个时辰不见,已变成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有的开膛破肚,有的头破血流,脸上尽数是痛苦扭曲的表情,何其惨烈,何其令人痛惜!
她止住了宋锦掀开白布的手,道,“够了,余下的不必再看了。”
宋锦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可他们已经死了,虽然身上伤痕确实是自己的武器或功法所致,可伤口的痕迹却并非他们自己能做到的。”
他忽然抬头颇为郑重地望向秦栀,问道:“你还记得江枫之死吗”
心脏仿佛漏跳了半拍,秦栀苦涩一笑,衣角不自觉被她揪起。
“大仇未报,怎会忘,怎敢忘”
宋锦满意地点头,“如今,仇人已近在眼前了。”
说罢他抽出江枫的半月双刀其中火灵金的那把,指向商岚。
“是你用森罗万象复刻了他们的技能,逐一杀死,为的,便是引起扶桑山内乱,配合天道院尊上掳走白帝陛下!”宋锦凉薄的双眼凝视着商岚,似要将后者生吞活剥。
商岚并未反驳,只是倔强地望向秦栀,似是只有她还愿意相信自己,“‘森罗万象’不过是复刻对手的技能再以我之力量施放,秦栀,我想知道当年江枫究竟如何死去的若不弄清楚一切,我便没办法自证清白!”
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江枫之死,秦栀脑海中亦是揭开了那段过往。
十六年前遴选之后,秦栀最终以第四名拜入灵晔峰曲云歌门下,她刻苦学习剑术三年,可却极少能看见曲云歌,她常常失踪但每月都会回来校验秦栀的功课,并教习新的内容,作为师父她恪尽职守,可秦栀想要更亲近她,于是四处打听她的喜好,想讨好她。
得知她喜欢花灯,又听闻乌奇镇上近来有灯会,于是秦栀打算去镇子里看看,半道上遇见出任务回来的江枫,不顾后者风尘仆仆的扮相,央他陪自己一块出去逛逛。
“喂,大小姐,我这刚办完差事,水都没喝一口呐!”江枫懒懒地自脑后抱着胳膊,噘着嘴有些不高兴地吐槽道。
秦栀从胸口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点心,不由分说塞到他嘴里,“这是我师尊给我的,寻常人我可连渣子都不给呢,便宜你了!”
江枫细细咀嚼了一下,道:“似是有一股淡淡的玉京香。”
秦栀目光一呆,脸颊与耳尖顿时烧得通红。
她习惯用玉京花香熏里衣,却不熏外衣,因此旁人轻易嗅不到她身上的玉京香味,唯有她自己一步一踏都能闻到自下而上的清香。
装点心的荷包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胸口,自然沾染了她身上的气息。
她假装听不懂江枫的意思,道:“也许是香包之前装过栀子香粉吧”
她快步往前走了一段,生怕被江枫看见脸颊炽热。
“青青。”身后传来江枫的呼唤,他正处于少年变声期,原本稚嫩童音骤然褪去,化为如今的青涩沙哑。
秦栀微微偏过头去疑惑地望了一眼,只见少年逆光而立,下巴上是多日奔波,还未来得及刮的青色胡茬,不知不觉间那个爱在秦栀身边转悠的烦人精也出落得清隽挺立。
江枫微哑的嗓音里有着独属于少年的蛊意,听得秦栀心尖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问:“青青,你的脸为何这般红”
第50章 卿卿
烤肉铺子前,笑眯眯的少年执着把折扇遮住飘来的烟尘,他一身貂皮大氅,周身上下皆是玉器,鹿皮小靴随着远处艺馆的乐声轻轻敲着地面,目光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另一少年。
今年冬日虽是暖冬,却也才下过薄薄小雪,那少年却将衣袖揽起,露出健壮结实的手臂来,小麦色的皮肤上被勾勒出好看的肌肉曲线,引得路过娘子纷纷掩面侧目。
他翻了翻炭架,将一串椒香四溢的牛肉递到秦栀面前。
“青青,尝尝这个,我从前出任务回来必得尝尝这家的烤肉,你一定会喜欢的!”
秦栀略有些心虚地看了眼白曜,伸手去接江枫的肉串,下一瞬折扇收拢,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手腕,“太油太辣,这种东西对身体不好,少吃。”
秦栀微微撇嘴收回了手,江枫手臂停滞在半空,有些不悦地收了回去,挑眉望着白曜道:“这位兄长管得未免太多了,青青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都轮不到别人来决定吧”
“青青她年纪还小,有时候分辨不出事物的善恶,当然,人也一样。”
他笑容微微收敛,清冷的眸子凝向秦栀,“方才在山下,青青在做什么”
秦栀浑身一僵,耳尖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半炷香前,江枫嗅到点心里若有若无的栀子香气,问询秦栀何故脸红,后者目光直直落在江枫那张丰神隽上的脸,眉宇清扬,如明月入怀般令人心动不已。
她竟没发觉愣神的片刻,江枫已然靠近了她,少年硬朗的下颚凑到她脸颊边,呼吸扫得她脖颈痒痒,她回过神来伸手推他,却被捉住手腕压在身后树干上,小腿后有一块山石阻了她后退之路,为了身子平稳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攥紧了江枫的衣襟。
岂料出任务时江枫受了些伤,他换掉外衣,里衣仍是破损不堪,本想着回扶桑山后再行休整,没承想被秦栀拽出来逛灯会。
此时秦栀揪着他本就破碎的里衣,顷刻间便听见布帛撕裂之声,接着秦栀脚下不稳,连带着江枫一同栽倒在青石阶上,幸而后者反应及时,在半悬的空中转了二人位置,将秦栀牢牢护在怀中。
秦栀脑袋撞在他受了伤的胸口,二人皆是闷哼一声,秦栀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被江枫压着头发,吃痛又倒在他身上。
月色在他宝石般的异瞳中翻涌,他喉结滚动,垂眸轻声道:“青青,你好香。”
秦栀睁眼望去,他外衣散落,里衣被扯烂,胸前风光一览无余,右胸那处包了薄薄纱布的伤口此刻溢出血来。
秦栀惊呼一声,手指本是搂在他脖颈处,此时似是被烫到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不敢再看,整张小脸尽数是绯色。
她伸手扯出头发,佯装镇定地从他身上爬起,手却倏忽间被后者捉住。
他勾着她指尖,略有些撒娇般说道:“伤口好痛,青青,我起不来了,拉我一把好不好你也不想看我躺在这冰冷的青石砖上吧”
少年时不能遇上太惊艳的人,纵然清心寡欲在扶桑山求道三年,却依旧磨不灭秦栀心底对情爱的渴望,江枫无数次从灵晔居的角落翻墙而入,只为将新采来的栀子花别在秦栀发间。
自那时起,他那毫不掩饰的热烈追求便在秦栀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秦栀伸手扶起他,他装作痛苦难耐的模样倒在她身上,狭长眼帘下浮现几分迷离,难掩动人欲/色,秦栀目光一呆,伸手抚他脸庞,不知怎地她心里想起那日与江枫去茶馆听书时的故事来。
说书人讲起了一对师兄师妹的情爱纠葛,二人踏进茶馆时,刚好说到师妹动情难耐,强行捧着师兄那张清隽孑然的脸亲吻他,岂料原本光风霁月的师兄竟没有丝毫反抗,只静静受着师妹笨拙的吻痕。
待师妹精疲力竭,说话都有些唇齿颤抖时,师兄托着师妹的后脑深深吻了上去,捉住师妹的手禁锢在胸前,微拢的眼帘下,那双黝黑眼瞳静静凝在师妹无措颤抖的睫毛上……
心中的声音方才罢了,身外的声音传入耳中。
“青青,你在想什么”
明明猜到秦栀心中所想,江枫却故作不知,他伸手托在秦栀后脑,将她拉近几分,呼吸相触,他眼眸里不似素日轻佻,竟多了几分难得的真诚,以及那丝毫不掩的欲/念。
“师妹方才想的是这般吗”
若按说书人的故事演绎,此刻秦栀该吻上江枫的唇瓣,可二人身后传来了一道比千年寒冰还要刺骨的声音,瞬间浇灭了秦栀周身温火。
“秦栀,你在做什么”
在秦栀心中白曜一直是兄长般的存在,而后又用了她真正兄长的身份——秦柏,于外人而言,他就是秦栀的亲兄长。
此时秦栀正与令自己动心的少年郎生出情意,却被兄长当面抓包,心里竟惶恐了一瞬,将他猛地推开。
她整理衣袍,脚步凌乱地走到白曜身边,一双大眼睛强撑着镇静。
“兄长,你怎么来了”
白曜伸手扯了扯她脸蛋,又替她整理耳侧散落的发丝,淡淡开口:“怎么,兄长来探望妹妹,有何不妥”
江枫高扬着下巴,随意拢了拢身上衣物,步态沉稳走到秦栀身边,尾音勾挑,笑容肆意又张扬。
“见过兄长,我是青青的师兄。”
白曜似是施舍般睨过去一个眼神,一字一顿:“青青”
“是啊,”江枫抱着胳膊毫不避让白曜威胁意味的神色,再次加重了语气,“是青青,也是卿卿。”
——
兰西巷,烤肉铺。
莫名而起的火花在二人之间迸裂,炭盆烤炙下,气氛也越来越燥热烦闷,秦栀忙拉起二人手站起身,道:“好了好了今晚本就是为了看花灯,不吃了。”
又悄悄递给江枫一个眼神,示意下次再吃。
秦栀鲜少下山,也不似江枫那般时常有任务需要出去完成,师尊从来不同她说起这些。
每每她主动提及,师尊总会揉揉她的头发,说:“阿栀还小,做任务太危险了,等阿栀修炼成强大的灵师再下山不迟。”
她总是这样若即若离,有时候温柔地同她聊上几句,有时候又会在秦栀同她讲话时莫名发呆,游神千里之外。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秦栀主动找久未见面的白曜搭话,问起他现状,原来他已经晋升为内卫督军,专为皇帝办事。
后来秦栀才知道羽人灵巧、逃生快,所以玄帝设立羽人司执行暗杀任务,而内卫则是为了替玄帝处理朝堂上不便出手之事,排除异己、稳定帝权。
乌奇镇的花灯摊位贯穿了一整条兰西巷,三人逛着逛着便来到放河灯的永丰桥,不少青年男女携手点灯,写上未来期许放进灯中,随着水波飘向远方。
瞧出秦栀跃跃欲试的神色,白曜与江枫皆是从小贩手中挑选出一盏河灯,江枫挑了个小蛇灯,白曜挑了盏白鹿灯,递到她眼前一人一句:“青青,这个送给你。”
似是没想到能这般默契,秦栀心里尴尬间又忍不住有些暗爽,一个帝王血脉,一个天之骄子,在她面前较劲只为博她喜爱。
可她推开二人的河灯,自顾自重新挑了一盏栀子花灯,道:“我觉得这个最好看,走吧,我们一起去放河灯!”
她避开二人悄悄写下几句话,丢在花灯蜡烛上亲眼看见纸条被烧成飞灰,方才将手中河灯轻轻放在水中,她摆了摆河水,让灯带着她的期许,顺着溪流游向远方。
“你们写的什么”秦栀凑过去打量二人纸条,江枫瞬间遮住不给她看,白曜却轻笑一声,任由秦栀探头打量纸上的话。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秦栀不是没读过书,扶桑山的三年里,师尊曲云歌亲自教导她,又爱在山下茶馆里听书,于是自然学会了几句酸文。
她不是从前八岁小儿,如今临近及笄的她听得懂白曜的情话,她双手合拢,攥着他手指收拢纸条,丢进灯中毁尸灭迹。
白曜轻笑一声,道:“烧了许愿纸,愿望就会成真哦!”
江枫撇了撇嘴,“我才不信这些!”说罢将纸条塞入怀里。
秦栀精挑细选了一盏更大更漂亮的栀子花灯,甚至米糊*与纸浆里都撒着栀子花瓣磨出来的花粉,几丈开外都能嗅到浓郁的花香。
走到兰西巷的尽头,远处郊外灯火阑珊,再往前便是回山之路。
有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走近了方才发现那是个白发苍苍、衣着褴褛的老妇,老人家拄着拐杖走得极其缓慢,却似是被吓到一般止不住地喊着:“救命!救命……”
秦栀上前搀住她,问道:“老人家,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人欺负你了”
老妇抬头望了望秦栀,慌乱的神色慢慢和缓下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握紧秦栀手掌,道:“有……有怪物杀了我的孙子……救人,救命……”
她结结巴巴,似是回忆起什么可怖的事物,还不等秦栀问清楚缘由,黑暗中一支冷箭射出,顷刻间贯穿了老妇的胸膛。
血液如烟花般在秦栀脸颊上绽放,在她难以置信的眼瞳中,倒映出老妇弥留之际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