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九思醒来的时候,先察觉洞府外有人在。

    当初重伤过后,他境界跌落,近乎与凡人无异,自然也不再能用出神识。是温养了足足三年,用过无数天材地宝,原先寸断经脉终于有了接续的趋势。

    很细微,邬九思最初甚至没有察觉。直到那天他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心念微微一动,识海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声响发出时的画面。邬九思忽地发现,情况有了些许不同。

    到现在,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依然不大可能,探探是什么人来找自己还是可行的。无形的灵气若流水般铺出洞府,很快,邬九思“看”到了守在外间的人。

    其一身着金绣道袍,昂首站着。另一个却状态颇糟,显然是受了伤,又被前者用缚灵锁压住修为,满脸惊惧模样。

    这是——

    邬九思眉尖跳了一下,原先残存的倦意迅速消散。

    他一面起身去往堂中,一面随手捏了张信符,给外间弟子传音,要他把人带进来。

    等到信符化作流光飞去,未过多久,邬九思便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句恭恭敬敬的:“少峰主!”

    是了,为什么同样是重伤的修士,有人只能在短短时间内长出白发、化作黄土,邬九思却能好好地活到今天,甚至隐约有恢复趋势?

    答案自然是他家世不俗。

    父亲邬戎机是大乘老祖,母亲闻春兰也是化神修士。作为他们的独子,邬九思不过六百岁,就已经踏过元婴门槛。重伤之前,他境界已达中期。

    这样的人,按说在修行一道上该一帆风顺,然而三年前那个秘境改变了一切。掌门师叔每次见到邬九思,脸上都要多一份愁容。半是真心心疼这侄儿,半是不知道要怎么在师兄、师姐出关之后和他们交代。

    就这样,不说太清峰原本的家底,就是掌门接连送来的东西,都足以在外作为一方势力的底蕴。几年下来,也算薄有功效……

    脚步停了下来。太清峰弟子站定行礼,很快得了邬九思颔首。接着,他便见少峰主视线转向自己身侧的修士,问:“这是?”

    “回禀少峰主,”弟子立刻开口,“我今日去长青城采买,恰在那边碰到一场暗拍。原先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里头竟有从灵墟秘境流出来的东西!”

    听到这儿,邬九思的眼神已经凝了起来。他注视着地上那名浑身狼狈、瑟瑟发抖的男子,轻轻开口:“是什么?”

    “一把地品灵扇。原先是认过主的,只是上暗拍场的时候,印记已经教人抹了。”那名弟子说。讲到这儿,脑袋又低下去一点,“拍下灵扇的仿佛是位前辈,我刚刚把神识转过去,他便有所察觉、警告于我……大约是看在我身上道袍、法牌的份儿上,总算没做什么。只是要追上细看那把扇子,是万万不可的。我便只跟上此人,将他拿来。”

    说着,他伸脚踢了身边的人一下,冷声道:“那把扇子究竟是如何来的?还不快快道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地上人嘴巴上的禁制也被解开了。然而此人开了口,便是一连串:“我不知道,当真不知道啊!尊者,那扇子只不过是我在旁人斗法的时候偷偷捡到的,见上头的印记已经损毁大半,这才稍稍动了将东西贪掉的心思。可东西刚卖出去,这位仙师便将我拿住了。若是里头还牵扯什么,我当真半点儿都不知晓!”

    说到这儿,话音停顿片刻,紧接着又跟上。

    “小的不过金丹前期,原先身上最好的东西便是那把扇子。如今东西已经卖出去了,小的愿意将得来的所有灵石孝敬给尊者,再有,”咬了咬牙,“我这儿还有一株龙涎草,也愿一并孝敬。尊者,求您饶我一命吧!”

    讲到最后一句,男子猛地朝邬九思嗑了个响头。动静之大,让伤过之后便一直喜静的邬九思眉尖又压了几分。

    “不必怕,”他淡淡开口,语气倒还算和缓,“你把扇子的模样说与我,再讲讲当初捡到它的时候是个什么场面便是。”

    “这,”男子仍跪在地上,眼珠子却转了起来,大着胆子,问:“尊者,莫非你是要找人?”

    邬九思没有回答,旁边的太清门弟子已经道:“要你废话?说!”

    不仅开了口,还又一次抬了脚。这副模样,骇得男人连忙道:“我不过是问问,问问,不过,”他眼珠子又开始转,“小的能确定,里头没人穿着尊者与小仙师这般气派的衣服,不过是一些杂门杂派,加上散修。”

    邬九思注视着他,没有回答。男子渐渐感受到了压力,继续讲:“前头说东西是从灵墟秘境里出来的,可这其实……呃,也不是实话。只为了避免麻烦,总要把东西来历撇干净。扇子其实是我在百花峰那边得来的,模样?一把寻常灵扇——”

    邬九思道:“地品灵扇。”说着,不等男子再开口,他侧过头吩咐:“取天机镜来。”

    太清门弟子会意地离开了,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已经捧着一个圆镜。

    起了个壮阔的名字,实际上,这圆镜不过三寸长、三寸宽。样子也极是寻常,放在外间,恐怕要被当做凡人用的铜镜。

    太清峰中却不会有人不知道它的功效。邬九思再吩咐:“把你的手放在镜子上,脑子里想着扇子的样子。”

    男子咽了口唾沫,如何不知道,这镜子一定极不寻常。

    要按照对方的话做吗?他想要试着拒绝。至少从前头对话来看,那名“少峰主”的脾气其实不错。

    可是,另一名金袍弟子又实在凶恶。男子嘴唇刚刚要动,他的脚便到底又踹在了男子身上,“还不快按照少峰主说得做!”

    男子一咬牙,到底伸出手。

    没事。

    他安慰自己。

    只不过是看看扇子……瞧吧,手放上去,脑海里想着扇子的样子,果真浮现出一把灵扇。

    单看上面细细密密的雕刻阵纹就知道,这扇子一定很不一般。

    男子心脏“咚咚”狂跳,汗水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顺着额角滑下。这么静静等了片刻,听到旁边弟子懊恼地说:“少峰主,不是您炼的扇子。”

    上面雕的,也不是太清峰一脉的阵纹。

    “的确不是。”邬九思赞同了这个判断。他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男子明显吐出一口气,脸色好看不少。

    这时候,邬九思又问:“你杀了谁,拿到这把扇子?”

    男子瞳仁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修士。

    他想要把手收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身前镜子上正浮现出灵扇原本主人的面孔。

    邬九思一眼看过去,认出来那人的道袍:“玄天门的人?”

    完了。男子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小命休矣。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修行之人,本就是强者为尊。那被他杀了的人分明只是筑基修为,却身怀宝物,他如何不妒?

    既然拿到了,便是他的东西。可惜毁掉印记的时候失了手,否则的话,他都不一定会将东西卖出去,说不定会自己用。

    眼下,前方的修士知道真相,并且一副没有打算放过自己的样子。

    男子表面开始慌乱惊怕地求饶,垂下头的时候,眼里却划过了一道暗茫。

    凭什么有人天生就能拿到一切,有人却要像自己一样艰难地摸爬滚打、受人欺辱?

    自己今日就算不能活着出去,也要带一个走!

    想到这里,男子手腕微动,一样东西出现在他掌心当中。

    他一面继续求饶,一面在心头默数:“三,二,一——”爆!

    堂中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状况出现。

    “掌心雷?”前方,邬九思放下手中杯盏,静静感受着这蓬山仙露中蕴含的柔和灵气在自己体内流淌、消散。接着,在男子终于开始真正惊乱的视线中,他吩咐:“把人交给玄天门吧。”一顿,“他手里的东西应该也有地品,带出去的时候要小心。”

    太清门弟子认认真真地点头,拎起地上的男子便走。后者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又成了被带来时候的状态,浑身都用不了一丝力气。就连叫喊,也留不下一丝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那名“尊者”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男子再看不见邬九思,邬九思也终于重回安静。

    他垂着眼,注视弟子离开时放在自己手边桌上的天机镜,各样思绪在心头打转,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那人虽然满口谎话,却有一句话说对了。

    邬九思是在找人。这一点,不光是带着男子回来的那名弟子知道,整个太清峰上下也都知道。

    甚至更甚一步,整个天一宗都对邬少峰主在找寻一人的状况有所耳闻。像今日这样,某人打探到了疑似消息,于是前来告知的情况,近来在太清峰上非常常见。

    可惜直到今日,邬九思都没有真正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能感觉到,诸人看向自己的视线里逐渐多了小心翼翼。许多人相互推着,想要派出一个来告诉他,“或许你要找的人已经死在秘境里”。只是顾忌邬九思的身体状况,谁也不敢当真这么刺激他。

    邬九思不是不知道这种可能性,他只是又会去想,万一郁青还活着、在等自己救他呢?

    对,他要找的人叫郁青。

    郁青是邬九思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