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不都是你自己作的

    感慨周祁性情是真好,这般被冒犯都不生气,殊不知周祁内心煎熬,掌心都掐破了,自那日后时刻遭受思绪折磨,褚君陵又趁这个当口为他赶来戌州,若非怕这身病害及对方,褚君陵一声声喊他名字,早该动摇的。

    钟诚没跟着去,不知那头是何境况。

    闻周暀说周祁时日无多,心下沉重:主子命去,便是他有幸不受圣上问罪,又该如何跟周一交代。

    后看周祁孤身回来,身形寂寥,唯一露在外头的眼却红的厉害,心中几经斗争,终咬咬牙,偷往城外去。

    事后遭罚都好,两位主子尽待自己恩重,倘若中郎将真就剩这几日时候,即是死罪,总要叫圣上见得最后一面。

    去时褚君陵正提着刀要硬闯,刀还是趁其中个官兵不备抢过去的,钟诚一来领头的官兵就认出他来了,知道他是周祁身边的红人不敢得罪,钟诚又常日木着张脸很不好惹的架势,那领头的对他是又敬又怕。

    听闻钟诚要开城门放人进来,也没多问,只当是周祁改了主意要收拾人,专让钟诚来捉,本就苦闷对方太能折腾,武功高不说,脑子还有问题,实在闹得他这些个值守的吃不消,那是一个盹儿不敢打,就怕人趁机遛进来了。

    主要中郎将还不准对那疯子动手,正愁无法呢,听闻钟诚是为自己解决麻烦来的,恭恭敬敬开了门,没带一点犹豫。

    钟诚站在正中间,门一开就见褚君陵黑沉着脸,一身杀气的提刀进来,还差点砍到自个身上:“……”.

    周祁整理好情绪,掰算着自己就是这月时候,要喊钟诚交代些遗漏下的后事,却见来人是周暀:“钟诚何处去了?”

    观周暀磕磕巴巴道不明白,俨然是副心虚模样,片刻猜到缘故,心中一窒。

    着急问人离开有多久,不消须臾却见钟诚回来,前头正是被自己拦在城外的君王。

    褚君陵色沉如水,进屋见周祁傻愣着,怒而拍桌,将同样傻愣着的周暀吓了一跳:“朕当真是纵容你过头了!”

    周祁心知再躲不过,顾及病症怕传给他,退的远些,又将口鼻蒙得严实,脱力朝人跪下:“臣罪该万死。”

    钟诚脑子快了一回,将还懵着的周暀拉到外头,迅速关好房门,将空间留给两人。

    风拂过脸,周暀总算回神,只是嘴还有些跟不上:“刚才那个就是皇帝?”

    见钟诚做个噤声手势,示意莫要失言,这才瘪瘪嘴,道声“神气”不满走了。

    房中褚君陵坐着,周祁还跪在方才位置,也是被气狠了,搁平时莫说让人长跪着,刚有动作就让褚君陵连哄带心疼的护进了怀,眼下打定主意要给些教训,打骂舍不得,跪一阵总忍心,遂也就冷眼晾着人不说话。

    旱署时节,夜里风都是热的,感觉房中闷的厉害,起身将窗牖撑起,当屋中没跪着那人算,连日赶路换衣洗身净顾不上,这会儿被风上身,才觉黏黏糊糊难受得紧。

    命钟诚备好热水,一番沐浴收拾花去近半个时辰,回房见周祁还老实跪着,气不禁消了大半。

    气一消,那股心疼劲儿借势涌上,褚君陵冷哼一声,取出身干净衣裳丢给周祁:“晓得错便起来,不成要裹着身汗臭与朕同寝。”

    假意嫌弃皱了皱眉,见周祁不动,眉拧得更紧:“跟朕耍性子?”

    却见周祁腿动了动,又跪了回去。

    ‘腿跪麻了?’心中嘀咕,抵不过心软要搀人起身,却见周祁豁然退开,紧闭着眼,泪还是没关的住,成堆的往外落:“褚君陵,我没几日活头了。”

    预料的惊愕与质问没传来,周祁喉口发紧,身体因着哽咽微微颤抖,显得无助又狼狈:“你趁早走罢,是我命薄,莫再害了你。”

    褚君陵却冷笑:“你不就是奔着丧命来的,倒与朕委屈上了?”声声讽刺落入耳中,周祁只觉心揪得生疼,有些喘不过气来:“中郎将何时这般矫情了?”

    瞒着他孤身送死时怎的不想想今日,就为上辈子那点儿破事,傻得拿命来报复他,褚君陵气又心痛,不知说人傻还是聪明。

    “中郎将好手段,把朕耍的团团转,蒙朕信你的情真意切,信你来戌州是为挣功勋做朕的皇后。”

    见周祁不再语,更狠了心道:“何至于死都离得朕远远的,周祁,你既知前世,就该知朕铁石心肠,还是你认为朕待你这丁点情意,够叫朕悔恨终生?”

    周祁身形僵住,泪涌得更厉害,褚君陵见是差不多了,忍住心痛继续逼问:“这些不都是你自己作的,还有脸跟朕哭?”

    冷色叫周祁说话,见他始终哽咽,跪着身头低垂着,语气越发淡漠:“你不说,便由朕来说。”

    “你可记得离开时朕说过什么?”

    周祁为着褚君陵字字句句难受得厉害,这番有个问题抛给他,逃也似的转开注意,眨了眨哭得发肿的眼皮,这才发现有些撑不开了,眼稍动动就又酸又痛,胃里也有些犯恶心。

    褚君陵同他说什么了?

    若他安然无恙的回去,便封他做皇后?

    还是他有甚么闪失,要叫天下人陪葬?

    可方才褚君陵说待他的情意不过丁点,那些话怕也是哄他的。

    “臣忘了。”

    褚君陵早把人里里外外都摸透,岂会不知他想的什么,看是周祁嘴上装傻,又往牛角尖儿里钻,气得失笑:“周祁,朕是不是说过,你死了,朕断不会苟活。”周祁豁然抬头,就看褚君陵咬牙切齿瞪着自己,眼中也早是猩红一片:“你想死,朕陪你死。”

    “朕再宠信将军不过,区区生死,放任且又如何。”

    周祁喉头滚动,要想开口竟是失声,只能艰难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色,半点清晰字眼儿也凑不出来,只得惊惶失措地摇头,想伸手触碰,却想到自个身患瘟疫猛的缩回,近来精神上的折磨,加之褚君陵有意刺激,脑中神经日日紧悬,终是绷不住了:“不、、不值当的,不值你为我、”

    腹中陡然一阵绞痛,面上惨白不见血色,周祁眼前阵阵模糊,恍惚看见褚君陵走近,顾不了痛处往侧旁躲,意识被搅得紊乱,却费力地叫褚君陵站的远些:“我治不好了,你别遭我染上,阿陵,我我不想害你的。”

    第182章 褚君陵,我害怕

    却落入个温暖怀抱。

    褚君陵是想逼人彻底打通心结,不若往后周祁脑子拧一回便寻死一回,他有百个心都不够吓的。

    眼下也知把人吓得狠了,不敢再刺激,见周祁挣扎着不许自己接触,喊大夫来看又不准,哪顾得瘟疫在不在身,带怒将人稳稳抱住,低头把那满口“不能、不值”的嘴堵上。

    直至尝到口中有铁腥味,周祁惊恐的睁大眼,整个身体僵得发寒:褚君陵叫他传染上了。

    “朕承诺过要与中郎将生死与共,将军还觉得朕是戏言嚒?”伸手抚上周祁唇被咬破的地方,看人眼中似有绝望,反笑了笑,拍拍他的背安抚:“你陪着朕,生死都无妨。”

    周祁抬手捂住眼睛,褚君陵看他痛苦也心疼得紧,要劝周祁想不通便算了,若只有死路才能了结这场恩怨,且当他还对方一条命,生不能善终,死同穴也是好的。

    却看周祁苦笑一声,回拥住自己,声色因着难过极了还发着颤,似乎因着不敢看他,转开脸靠在褚君陵胸膛上,哽咽着一声叹息:“皇上逼着臣弑君嚒。”

    周氏满门忠烈,今日因着他害褚君陵也染上恶疾,可不就是弑君:“若国丧,大褚无君,你可想过江山社稷会落到何处?”

    “朕尽安排好的。”褚君陵眼下可顾不上天下事,他更在乎周祁是怎么想的:“你这话,朕便当作是这事过了?”

    周祁无言,半晌道了句“罪孽深重”。

    褚君陵听懂言外之意,心思总算落下:“前世朕罪孽深重,今生你也罪孽深重,朕残害忠良诛你氏族,也因着你染了不治之症,报应已现,周祁,这两世恩恩怨怨尽算是了了?”

    心说虽是受自个逼迫,好歹病也是传给他了,卑是卑鄙了点,管用就成:“治不好也罢,往后若有幸病愈,你且安安分分陪着朕,断不可再翻旧账。”

    说罢又因着周祁始终不语有些没底儿:“你不说话,朕便当是你答应朕了?”

    过会儿心虚又问:“真过了?”

    良久,周祁痛处缓和,神经有一丝放松,被褚君陵连连追问,抬头静静将他望着,而后竟是笑了笑,眼眶又开始往外渗出泪来,诸多复杂情绪交杂,这般连哭带笑配上一双高高红肿着的眼皮,叫原本俊美无双的中郎将显得有些滑稽。

    “褚君陵。”周祁眨眨眼,让被眼泪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些,语气有着十分的委屈:“我害怕。”

    褚君陵赶紧抱着人一番哄慰,瞧着中郎将今日泪跟决堤似的往下落,没忍住打趣了句嘴:“眼肿了关不上嚒,怎么落个不停。”

    语罢,就见周祁眼泪落得更凶。

    “……”

    等人情绪冷静下来,这才想起还在地上坐着,抱起人到床上,觉着外间烛火刺眼懒得去管,直将幔帐一一放下,想想不放心又问周祁:“这事真过了?”

    周祁受心结和瘟疫作祟,难有个好觉,往往夜里丁点风吹草动便能惊醒,如今被褚君陵三两句话忽悠着解了,思绪放松,又靠在心上人怀中,困倦上来就有些想睡,也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只轻嗯了一声。

    褚君陵心安下,抱得久了两人都汗热涔涔的,晃了晃周祁没醒的意思,只得又喊人打来热水,连同将周祁一块儿洗了。

    次日褚君陵起身,就看周祁冷着脸将自己看着,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还有点肿,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让发白的唇色衬得有些明显,褚君陵心头一咯噔,还当周祁醒来胡思乱想,又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了。

    “怎么了?”

    周祁揉揉额头,回想起昨晚有些丢脸,心头挣扎一会,认命叹了口气,将夜里情绪崩溃时没来得及抓的重点又提出来:“褚君陵,你真不怕死嚒。”

    褚君陵有点不高兴,捞过周祁到身前,拿下巴枕在他肩上:“怎的又翻旧账。”以为周祁是自责,往他脸上亲了亲安慰:“朕自己选的,若先染此病的是我,我也是要拉着你一块儿死的,你又怕不怕。”

    “这如何一样。”褚君陵是天子是君,他不过数多大臣中的一个,死一个臣子无妨,碍不了事,君主一死则举国无首,天下必将大乱:“君主当死社稷,不该受困于私情、”

    “周祁。”褚君陵很不高兴,甚至有些想将周祁嘴给蒙上:“在你眼中,朕的意愿就比不上江山社稷重要。”

    褚家的天下,这人倒是看的比他还重。

    看周祁还欲劝谏,冷哼问他:“朕仅当你是朕所爱,从未要你当甚么忠臣勇将,你却处处要朕顾忌身份,做个不困于情的好君王,这好不公平。”

    讽说周祁大义无私,二人间的情分不值得他看重,周祁听得气脑,蹙眉瞪着褚君陵:“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

    “那便不说了。”褚君陵气劲儿上来也不惯着他,心想就是平日里宠得狠了才让人养成个坏德性,径直让周祁死了劝谏的心思:“朕就是觉着你我私情大过社稷,偏要万事以你为重,你心悦朕,就不该说这些话招我难受。”

    “臣就是心悦皇上,才不愿见大褚因着臣毁在皇上手中。”

    “这话朕听着不高兴,你莫说了。”

    周祁被他这蛮横劲儿哽得无话,半晌争不过对方,先败下阵来:“也不知这天下究竟是谁的。”

    “朕还想问你呢。”

    “那臣往后便不多嘴了,省的皇上厌弃。”让这死不悔改的口气惹毛,心想他再心急如焚操不完的心,人家正主压根不当回事看:“臣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褚君陵抓歪重点,回想昨夜给人洗身时没见周祁少什么物件儿,不成是受瘟疫所致生了隐疾,这下真有些心急如焚:“你没事吧?”

    “……”周祁气得牙痒痒。

    褚君陵瞧他脸都黑了,晓得玩笑过头,讪讪笑道:“你就莫操心了,朕尽安排妥帖才赶来的。”

    问是如何安排,褚君陵也不瞒着,事无巨细尽交代了:若他随周祁一块儿死在这,便让逢宗耀将那圣旨昭告天下,拥护沈寰称帝,反之便将圣旨烧了,当没这回事算,又警告逢宗耀守好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其中内容不可叫第三人晓得,样样安排详尽,这才悄赶来寻周祁。

    “也亏逢宗耀知晓轻重,朕才给他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说着又想起周祁背着自己来寻死,要训斥人不知分寸,差点害他二人阴阳两隔,先被周祁扫了一眼,凉凉道:“皇上不是说了不翻旧账?”

    褚君陵登时歇火。

    “皇上打算把皇位传给沈寰?”周祁眉头紧锁,倒不为别的,褚君陵若出事,沈寰便是皇室仅剩的血脉,不论嫡庶的确他最合适,褚君陵昏归昏,断不会在此事上打马虎,朝臣信不信服这个麻烦,对方必定也料进去了,只是沈寰自小就进了暗卫堂,所习也尽是杀人造毒的手段,朝政之事定是不通。

    “朝中多有大臣辅佐。”褚君陵不担心这个,倒是想到一开始的打算,抱着周祁亲热了阵,缓缓道:“本来想着你我夫妻,天下姓周姓褚都无妨,原准备将位传给你爹。”

    便是晓得周未定不会接,别到时候把老丈人吓出心梗,又疑神疑鬼觉得他要捧杀周氏,不得已,这才定了沈寰。

    “便是爹爹敢接,朝中大臣怕也要闹翻天的。”瞪褚君陵一眼,倒也庆幸他没在大事上头犯浑,后将话题转回到沈寰身上,仍有顾虑:“学也要费不少时候,难防有人趁此局势动歪心思。”

    “他背着朕勾搭后宫侍宠,偷着与人私通那阵不是挺聪明的。”褚君陵可没忘记这茬。

    “臣在与皇上谈论政事。”这又说到哪去了。

    “朕说的不是正事?”

    周祁懒得理他。

    第183章 看上狗皇帝什么了

    “朝中大臣若晓得皇上拿社稷儿戏,怕是要气得吹胡子。”

    褚君陵还没应,外头传来叩门的声音,是钟诚送早膳来了,清楚自己和周祁一样,眼下都是危险人物,倒没打算出门祸害无辜,让其将饭菜放在门口,放开周祁准备起身去取,被他反手抓住了手腕:“怎么?”

    “你当真不悔?”褚君陵一愣,反应过来问的是什么,往周祁脸上捏了捏,语气再轻松不过:“后悔便不会来了。”

    这人表现得过于平常,再看淡生死,凭褚君陵的疯性也不该是这副态度,直觉其中有猫腻在,不动声色用过早膳,等下人来将碗筷收走,坐在桌前不准褚君陵靠近:“皇上有事瞒着臣。”

    褚君陵还企图装傻:“又乱想什么。”

    周祁轻哼,不说是嚒,那便连根头发丝儿也别想碰他的。

    僵持片刻,褚君陵先忍不住投了降,态度却不满:“怎的这个时候聪明上了。”

    周祁挑眉,添上茶水推到褚君陵跟前,示意他可以交代了。

    “先前与你说的那老头儿找到了。”

    还是周未厚着老脸去求的人,靠先前的那点儿恩情。

    “李老有法子治?”周暀说是他师傅也没把握,怎么听褚君陵的意思,对方已经制出了解药?

    “周暀?”褚君陵想起来了,先前听周未提及过,周祁是有个堂弟被老头骗去当徒弟去了,就叫周暀:“就是昨日在你屋里的那愣子?”

    两人信息一交换,双双明了。

    李老之所以晚周暀个把月过来,是因着配方中差一味药,那药引子珍稀,百年难得几株,李老原本是存了些的,先前让官府的一把火尽烧没了,因着这事,得知周未是皇帝派去的人时,连同他将褚君陵一并骂了个狗血淋头,气极甚至想给他兩扫帚尝尝,还是顾及对方是周暀亲叔,自己能从牢里出来也确实承了周未恩情,这才作罢。

    打不得周未,但不妨碍李老头给皇帝出难题。

    限褚君陵半月内找全差的那味药引,找到便救人,找不到便让褚君陵看着戌州百姓等死,褚君陵可以不受百姓威胁,但周祁在戌州,是断然不舍让周祁死的。

    举国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江湖势力尽动用上,最后可算查到地方,好巧不巧,正是乌蛮王室。

    开战硬抢不合适,耗时耗力,别到时候药没到手人先没了,明抢不行,那就暗偷,本就是乌蛮搞出的灾祸,动兵算账是后头的事,总要先收点利息。

    “敢跟朕耍阴招,看来是好日子过够了。”

    向来只有他阴人的份儿,乌蛮敢在他头上动土,等手头事了了,莫说城邦,坟头尽给他铲平了当种草药的田地,恰好还能把王室骨灰挖出来充肥料,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点周祁颇为赞同,褚君陵向来是不吃亏的主儿,乌蛮让他栽了跟头,凭这人的狠戾性子,这事就注定不会善了,少不得要见血。

    “如此说,皇上是偷到药了。”

    褚君陵神色傲然,口气再轻蔑不过:“天下尽是朕的,朕拿自己的东西来用,怎么能算偷。”

    说是这般,到底是去王室翻东西,褚君陵为找个擅长偷盗,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全身而退之人,还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乌蛮如今还不姓褚。”

    “朕觉着乌蛮这名字听着晦气,偏要它贯我大褚的姓。”说罢一顿,认真看向周祁:“中郎将可能替朕把这姓氏改了?”

    周祁顿了顿,端起茶水尝了一口:“皇上要臣带兵攻下乌蛮。”

    “不是想做朕的皇后嚒。”褚君陵不答反问,趁人怔忪间凑过去讨了些好处:“朕给将军攒功的机会,中郎将助朕一统天下,朕为将军罢黜后宫,这等交易如何。”

    “再好不过。”见褚君陵端起茶水,凑过去碰了碰杯,眉眼因着喜悦神采风发,一派少年意气:“臣在此恭贺皇上天下大统。”

    天下皆大褚,褚氏即天下.

    得知有救,周祁全然放下心来,在屋中关了近半个月,眼下倒是想出门了,喊上褚君陵到院中走走,期间谈及蹇谦等人,如今君王人在戌州,倒不必千里迢迢将人押送至京。

    “你如何想的?”

    周祁沉思一番,如实道:“蹇谦虽有大过,往日政绩确也不少,据臣所查,魏姜二人叛国之事他未参与,罪在受人蒙惑罔顾圣意,错事不假,功事居多,百姓谈及多是称其为官清正,当得上一方父母,近来瘟疫之事多是靠他操持,臣之意,且当他将功赎罪,惩罚适中即可。”

    褚君陵颔颔首:“那便官降三品,降作知县,罚一年俸禄,姜元史、魏则通敌卖国,案律令处斩,诛其族氏,府宅财款冲入国库。人就在戌州斩了,瘟疫未消,莫再把病带到京城去。”

    道是周祁瞧得上蹇谦,便将此事交与他去处置,左右州府的人选还空缺着,暂让蹇谦留在这位置几日,等朝廷商议好新任职的人选再换。

    周暀来找周祁时,正碰上两人在院中闲逛,背影瞧着有些有些般配。

    得周祁同意,钟诚隐晦与他说了二人的关系,传闻归传闻,真得了答案还是叫周暀震惊良久,只觉不可思议。

    且不说性向,按皇帝登基前对周氏的态度,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人在一起了,怎么看怎么邪门,总感觉有阴谋似的。

    难怪他爹起初想让小妹进宫选秀,后来却无故改了主意,敢情是皇帝让他这堂兄给预定了,周暀是万万没想到,堂叔家这一根独苗,竟还有当皇后的命。

    周祁察觉身后有人,回头就瞧见周暀神色怪异的盯着自己,问他有什么事。

    “啊?我、”周暀回过神,察觉到皇帝眼光不善,大暑天里竟不住地打个寒颤:“师傅明日就能到,你和守城的说一声,莫拦错人了。”

    “明日让钟诚随你去接。”而后觉着不妥,转头问褚君陵:“皇上和臣也去一趟?”

    李老年岁高,又是以皇帝的名义专请来救人的,救的还是皇帝的子民,于情于理,褚君陵这个做皇帝的都该亲自去请,以示看重。

    褚君陵因着李老头无妄记恨自己有些意见,又得知对方老背地里咒骂他,动不动就跟人戳脊梁骨毁他名声,对那老头儿就更是不待见了。

    两人属于是相看两相厌、都想砍了对方又不能的程度。

    厌归厌,自家将军的话还是要听的。

    不悦答应下来,发现周暀眼珠子在自己和周祁身上来来回回的转悠,脸色更臭了点:“瞎打量什么!”

    “没没。”周暀连忙摆摆手,连忙说了两句好话:“我是看你和我堂兄般配,没忍住多瞧了眼。”

    狗皇帝脾气这么臭,难怪师傅总骂他,真该!

    也不知周祁看上他什么了,那张脸嚒。

    周祁看不得褚君陵一不高兴就拿旁人出气,轻捏了捏对方掌心,暗示他适可而止。

    褚君陵这才收敛,让周暀明日去接人时过来知会一声,好一并出发,周暀也看不惯他那副煞气凛凛的皇帝姿态,口上应答句见势溜了。

    第184章 卷一完结前夕

    翌日,周祁一行早早侯在城外,随行的还有蹇谦。

    蹇谦晚几步到的,昨日周祁让人带到府上的除却自己贬官的消息,和对魏则、姜元史一案的处置,更有圣上亲临之事。

    来时见褚君陵等已经到了,得周祁眼色知晓他身侧之人即是君王,慌地行了大礼:“罪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褚君陵审视片刻,沉声喊了人起:“蹇大人好大的派头,来的比朕还晚。”

    蹇谦刚起身没站定,听褚君陵这句怪罪当是要发作,忙不迭又跪了回去,随着蹇谦一道下跪的,还有前日将褚君陵视作疯子,意图抓起来给些教训的一干官兵。

    跪着个个汗流浃背,脸上汗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滚,好些个落到眼里,眼刺痛到虚睁,硬是没人敢擦。

    尤其是那领头的官兵,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汗流的像被泼了盆水,也不知是日头晒的,还是让褚君陵吓出的冷汗。

    震慑给够,该敲打的尽敲打了,褚君陵才缓缓收回视线,换上一副仁君模样:“不是喊了平身,尽跪着做什么,等朕挨个来扶?”

    问这些人怕个什么,皇帝也是人,期间特地瞧了那领头的一眼:“拿朕当平常人看即是,何需拘束,诸位为防瘟疫之事辛苦良多,朕总不至为这点小事怪罪。”

    蹇谦这才敢擦擦额头的汗,还得恭恭敬敬道声皇帝圣明。

    领头的听出话外之意,晓得褚君陵这是在点他,旁的人尽起身了,唯独他还僵僵跪着,气都不敢出重了。

    周祁晓得褚君陵是因何事为难,因着对方是受自己吩咐,当时也确实不知君王身份才行的冒犯,心中愧疚,小声与人求情:“那晚尽是臣的错,他也不过奉命行事,皇上姑且饶他一回。”

    褚君陵也仅是吓唬吓唬,真要怪罪当晚就该将人斩了,何至于等现在:“起来吧。”

    “谢皇上!”那领头的得了饶,忙不迭磕几个头,起身时腿都是软的,大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错觉。

    半个时辰后李老头才到,周暀见马车停下,赶过去将人搀扶下来,李老头许久未见小徒弟,老脸上藏不住的稀罕,拉着人左看看右瞧瞧,确定人好好的这才放心。

    周暀搀着人到周祁等人跟前,一一同李老头介绍起来。

    “这是我堂兄,周祁,他爹爹便是前些日子去请您的那位将军,也就是我堂叔。”

    周祁见李老头看过来,作揖问了个后生的礼:“晚辈见过老先生。”

    李老头看他姿态谦逊,礼节也周到,算满意地点点头,夸周祁比他爹更懂些规矩。

    随后是蹇谦,李老头虽然对当官的没什么好脸色,但瞧人家真心诚意,也不好拿乔装怪。

    等最后到褚君陵,周暀看看两人,迟疑道:“这位是皇上。”

    “?!”李老头当即挎了脸,将褚君陵怒视一番,没好气道:“皇上不在京中享福,倒是体恤起民情来了?”

    褚君陵当即就有点想拍死这个老东西。

    被周祁眼神打住,想起来时答应他的,忍了忍,同样沉着脸道:“老先生可知为老不尊是为何意。”

    语罢都觉晦气,双双侧开眼去。

    李老头更是冷哼一声,转头朝周暀道:“老夫连着几日赶路,骨头都快散了,先扶为师找个地儿歇歇,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周暀看向周祁,周祁会意,亲手从马夫手中接过李老头的行李,另给了几两赏钱,让钟诚从另一侧搀着李老头,见他虽是冷哼却没推开,便知人是嘴硬心软。

    一路至住所,李老头便把人尽撵了,只留周暀一个在房中。

    众人走后,冒犯过褚君陵的官兵凑到一堆,将腿还在打摆子的领头扶住,舌根打结似的:“老大,皇、皇上是真的。”

    “用你废话!”

    心有余悸缓了缓,想起前日自个骂皇帝大胆的事儿,暗自嘀咕:还是他胆子大些,敢指着皇帝鼻子骂,嘿他娘的!脑袋竟然还没掉,暗想自个命比胆子还要更大点儿。

    转而又觉着周祁胆子才是最大的:紧闭城门不准皇上进入也罢,还当众说皇帝是假的,竟都没将官职丢了?

    皇上待中郎将果然宠信至极.

    “你那堂兄中了瘟疫。”

    周暀点点头,老实将事情经过说了,见李老头脸色没什么变化,挽着他胳膊撒娇:“您就看在我的份上救救堂兄。”

    鉴于周祁处处以礼相待,待自己尊敬也不是装的,李老头并非不讲理的主,对周祁印象本也不错,加之周暀讲他来戌州为民做的种种,心中芥蒂打消,颇对其有几分欣赏:“朝廷有此良将,是那狗皇帝的福气。”

    周暀见他谈到皇帝,含含糊糊将皇帝也中毒的事儿说了,连同皇帝染上瘟疫的缘由,及他与周祁的关系:“您再看在我和堂兄的份上,也救救皇帝?”

    李老头:“……”伤风败俗!

    他欠周家一个人情,救周祁是应该,对皇帝李老头心情就有些复杂了,救吧,他心头膈应,要是不救,李老头自问对天下局势还是了解一点儿,皇帝没命必有战乱,战事一生,是胜是败平民百姓都少不得要遭罪,他那房子搞不好还得再被人烧一回,忒不划算。

    “师傅”周暀软磨硬泡,晓得李老头纠结为何,腻着声劝他:“皇帝也算我堂叔半个儿婿,您要是膈应就拿他当周家人看,堂兄如今被皇帝迷了心窍,皇帝活不了,他定也要赴死的,您这恩情不就白还了吗?”

    何况皇帝还残暴得很,又忒记仇,惹毛了喊杀喊打可难搞:“您就不怕皇帝刀架到您脖子上硬逼?”

    李老头可硬气:“老夫可不怕他。”

    “要是他把刀架在徒儿脖子上呢。”

    “…”

    ———

    解药虽是有了,其中几味原药稀缺,各地药材尽搜罗来,也只够半数人的量,官府无法,只得按门按户登明,症轻者可治愈,实在病重入了膏肓的,只能发些镇痛的汤药,叫人走得体面些。

    近两月功夫,瘟疫事近尾声,虽未根治得全,好歹不传人了。

    官府日日上门送药,又有皇帝亲临坐镇,百姓病得了好,心中感激朝廷,对褚君陵这皇帝也更信奉,万岁万岁的不离口。

    李老头因着褚君陵这两月表现有所改观,虽然还是讨厌,好歹面上能过得去,瞧他又来自个院中问周祁情况,还是一日三五回的来,这就有点不耐烦了,并对两人平日腻腻乎乎的行为十分嫌弃。

    周祁病重得多,初期全靠周暀日日拿药保着,且能救得回来,只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受些细针入肉的痛。

    褚君陵心疼的厉害,眼看针也施了,该吃的药也丁点没落,周祁仍是苍白倦态,口里吃不下东西,心焦急地,动不动就拿李老头儿过问。

    这已经是今日第八回了,偏生李老头儿躲到哪都能被找着,被皇帝连再的问,烦得想往他身上扎上几针。

    十月中,周祁痊愈,戌州一事彻底了结,褚君陵因着李老头救回自家将军龙心大悦,一高兴就想给人封个太医当当,日后有用也方便使唤。

    李老头儿看穿皇帝心思,不屑地表达了拒绝。

    分别时将已经处成忘年交的周祁拉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个药瓶子给他,见周祁神色狐疑,高深莫测一笑,只说是能让皇帝变太监的好东西,若皇帝以后对周祁不忠,违背誓言要设后宫,周祁这瓶子剂量下去,保准让皇帝断子绝孙,再有心也无力。

    周祁手一抖,险些将瓶子摔到地上。

    褚君陵远远瞧着,李老头儿笑得古怪看就没安好心,又见他往周祁怀中塞东西,心头顿感不妙。

    趁人不防悄然往两人的位置挪了挪,支着耳朵偷听。

    李老头见周祁死活不肯要,不好勉强,一面为他被皇帝蛊惑感到痛心,一面不得不为周祁考虑得更长远,犹豫再三,从兜里又掏出个瓶子给他:“这东西是给你作后路用的。”

    周祁怕又是什么足够褚君陵诛自己九族的猛药,一时不大敢接。

    “你既是决定和皇帝长久在一起,此行艰难,往后阻碍可多着呐。”李老头长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可想过,倘若朝廷硬要皇帝有个血脉,这皇室子嗣从何处来?”

    周祁仍不解:“先生之意?”总不是要他生?

    “男子有孕虽是骇闻,这是最好的法子。”让周祁真到那步也无需多虑,皇帝对他还算情真,想必不会拿周祁要精怪看待,又说周祁专情皇帝,定也是不愿与人共享,往后究竟怎么选,全得看他自己:“你只切记,此等下策无异是拿命博,这药该不该吃,千万料想清楚。”

    “这、此物、”周祁震惊过甚,神情一时空白:男子?有孕?闻所未闻之事,未免太荒谬了些?

    “我如何能有孕?”烫手似的将那瓶子推还回去,光想象自己肚子里揣个人都荒唐得很,真生出个孩子,他与妖物也无异了。

    正欲谢绝,先让褚君陵拽了过去,也不准他与李老头儿道别,将人架上马车猛甩鞭子走了。

    一想着那老东西用珍贵药草是为制这些稀奇古怪的害人东西,气得褚君陵想把他那药房子再烧了。

    怕周祁真被对方忽悠着吃什么生子药,没得往他颈间咬了口,阴沉沉地警告:“往后那老东西给的东西尽不准收。”

    周祁还未从那等惊悚事中回神,被褚君陵闹得脖子发痒,偏头躲了躲,心中迟疑:“皇上如何想的?”

    这是什么话?!

    褚君陵当他真信了李老头儿的鬼,慌地把人往回劝:“先前不都商量好了?子嗣从沈寰那处想办法,总归朕尽有打算,你莫傻地做那等牺牲。”

    周祁肚子里真掉出个孩子,褚君陵试想一番,倒不是不能接受,他没听漏李老头儿那句要拿命赌的话,可不敢让周祁冒险。

    “臣晓得了。”

    周祁想的倒也开,眼下离那时候还早,等同是莫须有的事,真有那天非往肚子里揣个不可…那便揣罢,量这昏君也不敢嫌他。

    眼下要紧的,是回京后向乌蛮动兵之事。

    这头李老头见周祁拒绝,高深笑笑,领着全然不知情的周暀也启程离开。

    “师傅。”周暀有点好奇:“您方才和堂兄说的什么?”

    他那堂兄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能吓成那样,想必不是寻常事能办到:“我瞧他惊得表情都没个,实在稀奇得很,您老就告诉我吧。”

    李老头往他脑上敲了敲:“老夫布置的课业尽习完了?有空打听这些,先把药方子拟好了给老夫过目。”

    “师傅”

    “撒娇也没用。”

    “您就告诉我吧。”

    “又想挨手板子了?”

    “…”

    两人声色渐远,一路支晃着马车往城外去.

    没赶上彭齐舟大婚,褚君陵九月也去了戌州,欠周栩凝的礼还欠着,周祁回京没歇口气儿,就叫二人狠宰了顿,连将库房的值钱玩意儿顺去不少。

    周祁表示了,褚君陵也不好空手带过,另赏了些绫罗绸缎,念在周祁面子上给周栩凝封了个诰命夫人。

    周暀和李老头儿居功不肯受赏,褚君陵未强求,暗中跟李老头儿所住地的官员都提了个醒,往后待那老东西多照料些,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该忍的忍,说话行事尽客气点儿,省的对方一受气又逮着他骂。

    眼看一众人赏的赏,该罚也尽罚完,此事中当属头功的周祁却连句好话都没得到,上回虽然没给赏赐,嘴上好歹得了两句夸,这回更是连敷衍都省了。

    朝中大臣都知褚君陵对周祁不一般好,这回倒未揣测他是怕周氏功高震主之类,反而敏锐察觉到褚君陵在憋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苦于目前没有证据,还处于观望状态。

    沈寰被赦,连同相好的景南,得知是君王召见,当是等来处置此生临头,两兩相视,手紧握了一路,前头带路的太监见不得这场面,打听到二人是背着圣上偷情才受的牢狱之灾,很将这对给皇帝戴绿帽子的狗男男鄙视了一番。

    景南察觉到那奴才投来的白眼,忍着胆怯将沈寰靠紧了些,两人约好一同赴死,便没什么再能将他们分开。

    见人带到,褚君陵也不废话:“念你跟朕多年,朕也仅剩这么个兄弟,你与这侍宠朕可饶过,只要你拿样代价来换,你可情愿?”

    沈寰抱着必死心,如今被君王轻易宽恕,颇有些不敢信:“主子要属下拿何物换?”

    “还没到该你知情的时候。”瞧沈寰下意识将景南护住,冷笑道:“一介奴宠,在朕这儿可不值价。”坦言不会拿景南作换,这代价暂且也不会叫他晓得,只问沈寰答不答应:“你若情愿,朕便认你这个皇弟,这奴宠且当是朕赏你的玩意儿。”

    恢复身份是不现实,他没有往自己跟前埋暗雷的爱好,赏这两个混账傍身之所已算得是开了天恩。

    “要么在朕眼底下苟活着,要么朕现在便将你和这下作东西砍了,且看你如何选。”

    “属下全凭主子吩咐。”什么代价都无妨,只要莫牵连到身侧这人:“沈寰本就是皇上的奴才,主子有令莫敢不从。”

    能得恩准与景南厮守,已然够他感恩戴德,沈寰自问不贪心,得了主子这般饶恕,再大代价都是该的。

    褚君陵对他这份识时务的态度还算满意,破天荒地叫奴才赐了坐:“既是应承了,往后可没你反悔的余地。”

    “属下不敢。”

    见人要跪回身,好心情的喊道免礼,连带看景南都顺眼几分,又命沈寰到跟前来,命德观拿来房契和银两,亲手递给他:“无外人时,九弟大可称朕一声皇兄。”

    沈寰受宠若惊,原是不敢奢望,旦联想到记忆中的那位殿下,鼻酸了酸,斗胆喊了一声,得到应肯整颗心松懈下,压着害怕又喊了声,受褚君陵往肩膀上拍了拍,装得欣慰:“九弟在牢中受尽辛苦,身体需得好生补补。”

    命奴才往沈寰宅子送些养身调理之物,而后看向景南,口气冷下几分:“好生将皇子伺候着,不然即是九弟护你,朕也定要剥了你这奴才的皮。”

    景南怕褚君陵怕得厉害,再被他沉着脸吓唬,磕磕巴巴不敢回话,本能跪下身去。沈寰不傻,清楚君王这一声声“皇子”“九弟”尽暗含着什么,不过是贪念记忆中那一点温暖,不愿料想得透彻。

    小心替景南告了罪,褚君陵目的达到,该演的戏也尽演到位,闻奴才道周祁来见,假意寒暄几句,遂恩准人告退。

    第185章 皇帝在干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万事妥当,褚君陵空出手来,便打算料理边境几个不安分的小邦,乌蛮首当其冲。

    瘟疫害褚国损失惨重,死伤无数不计,光是赈灾药材就掏走小半国库,人力财力耗费大量,是该算总账的时候。

    吃定心思要变本加厉讨回来,既是单立出去不服管教,没个自治的本事,这天下大权还是他握着的好。

    朝中留有周未镇守,张华二将各向一方征战,周祁差点儿间接死在乌蛮人手上,这仇得亲自报。周未顾忌周祁经验轻,乌蛮又狡诈,怕这一根独苗有什么闪失,向君王请柬与周祁换换,留他守在京中,被褚君陵以年纪大,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为由给拒了。

    末了还被斥责:“朕封你做镇国将军,不就是留着你做这用的,周祁可是你亲儿子,功劳再高,争地不也是你镇国府的荣耀?”

    周未试图解释:“末将是担心犬子安危、”

    “将军之意,是怪朕拿祁儿的安危不当回事?”周祁此去一年半载,若非无他选,他比周未这为人父的不放心得多:“朕顾虑得可比你周到,无事多去军中操练兵马,莫要来烦朕。”

    周未请柬不成,碰一鼻子灰走。

    自发兵,张华二将首战大捷,一路由西向东攻往边境,乌蛮靠北而立,另是个方向,周祁临行时与二人商定,战后取其靠中的位置汇合,因着首战士气大涨,后战战大捷,不乏有几回失利时候,架不住褚军情绪激昂,速又将局势掰回到手中。

    以至传至京中屡有胜果,君王龙心大悦,许诺战后按功行赏,功高者可添官加爵,赐良田百亩,居庙堂,受珍银俸禄,以示鼓舞。

    沙场将士无不为建功立业,扬万里名光宗耀祖,得此承诺士气更甚,拢共一年零三月,褚军大获全胜,夺政权,收番国腹地,至此,天下大统,囊入大褚一国,唯褚帝是尊。

    褚皇帝独揽江山之隙,顺道应朝臣所愿,憋了个震惊朝野的大事儿。

    久别一年,待周祁班师回京,褚君陵见人第一件事,就是将封后事宜敲定下来,要不是怕太过仓促薄待了对方,褚君陵颇有当日敲定、当日就册典纳人进宫的打算。

    主军兵将尽封得封,该赏亦如承诺行了赏,唯独周祁三回功高,褚君陵独独没把人再往上抬的意思。

    朝中众臣还未琢磨透是怎么个事儿,次日册封中郎将入宫为后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众大臣还没来得及辨真假呢,紧就被皇帝一旨圣书昭告天下,彻底坐实传闻。

    众大臣:“…….”皇帝果真没憋好屁。

    后知后觉中了套,好些个资历老的大臣结作代表,纷纷上书请奏,要褚君陵收回成命。

    褚君陵把玩着扳指,漫不经心道:“朝中武将的职位各有人占,剩余两个合适的,朕已然赐给了华天和张綦,此次战事他二人功劳不比周祁低,何况朕将军印都递出去了,诸位好意思叫朕再要回来?”

    其中个大臣愤愤:“您倒是好意思封个男人为后!”

    皇帝此举分明是刻意,几人相视一眼,净不肯让步。

    “先前平徐氏之乱,再是戌州瘟疫一事,这回中郎将稳胜乌蛮,朕手中皇权近半是他拿命争夺来的,数功并赏,封个皇后不为过。”褚君陵也不恼,口气依旧是慢悠悠的:“莫说朝中二品往上的位置,如今也就剩皇后一职。”

    再说出征前他可当着万千将士的面承诺过的,但凡有功者,不论军中职务贵贱,一律按封行赏,周祁又当属其中一员:“诸位总不能叫朕在天下人面前失言。”

    “如今圣旨也下了,前两回的朕还欠着中郎将呢,总不好一官半职都不给人封。”

    道是此举作为怕叫忠臣寒心,不该是明君所为,紧被某个大臣戳破:“皇上就不怕臣等寒心?”

    ’昏头事干尽,眼下倒是装上明君了。‘众臣在心中呸了口口水:与其让皇帝糊涂着把个男人往后宫里带,这还不如不封呢!

    皇帝对周祁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平时更点没藏着躲着的自觉,众臣皆知二人那点隐晦关系,多是心照不宣。

    可不想褚君陵荒唐至盛,又是个不怕叫史官拿笔杆子戳脊梁骨的,竟堂而皇之的将那断袖之癖搬到明面儿上头。

    众人极力反对,好话坏话说尽,架不住褚君陵见招拆招,一副油盐不进的昏君姿态。

    “皇上此举何其昏聩,臣等绝不答应!”

    “皇上一意孤行,就不怕叫天下人耻笑。”

    “皇上百年后如何敢与皇室祖宗交代,您又置皇室颜面于何地!”

    还有劝褚君陵趁着此事尚有回旋余地,赶紧将圣旨收回来。

    褚君陵听这些人老祖宗都搬出来了,也不急眼,淡淡将众人扫视一圈,笑得和善:“诸位既是在乎祖宗颜面,不妨朕送尔等亲自下去问问,皇室祖宗对朕娶中郎将一事是个什么看法?”

    众臣喉咙一紧,惜命地讪讪无话。

    但不发其中有骨气硬的:“皇上执意要迎那周家嫡子为后,可考虑过有人借势谋反,再将褚氏的江山割裂出去。”

    “朕信皇后有为朕守住天下的本事。”

    那老臣冷哼,周祁再好也是个带把的男人,舞刀弄枪上战场跟人搏命是厉害,不见得就有侍奉君主的本事。

    再来皇帝后院不只他一个,往后纳了秀女入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外还有些不得名分的侍妾,周祁若为皇后,岂不要整日在女人堆里打转。

    便是皇帝不怕绿,默许周祁与妃嫔厮混,能选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重臣将相之女,再差也是身世清白的大家闺秀,这两人不怕笑,女儿家的可还要些脸面。

    皇帝和皇后又都是男人,总不能说前脚侍奉完圣上,下了龙榻再去皇后帐中滚上一圈儿?

    “皇上真待中郎将情真,您不怕耻笑,就忍心他遭世人非议?”

    褚君陵坐的累了,侧身换个方向,手指往案上敲了敲,示意德观添茶,听那大臣如此问,不甚在意道:“圣旨都颁了,不忍心不也得忍心。”说罢轻酌口茶,好不惬意。

    大臣一噎,有点怀疑褚君陵是不是真喜欢对方,怎么一点心疼人的迹象也没有。

    转念又想到周祁是个识大体的,打算拿他当切入口:“此等荒谬之事,皇上就肯定中郎将能答应。”

    褚君陵端地一副昏君架势:“朕心意已决,还需得管他答不答应?”

    众臣还想再挣扎:“若中郎将生死不肯、”

    “朕便把人硬绑了,死亦得死在朕宫里。”褚君陵耳朵生茧,没耐心再与几人周旋,径直打消几人心思:“你们也莫想着去周祁那儿动嘴皮子,他这几日让内务府带去量衣制冠,事后还得记大典议程,净忙着呢,没闲工夫听诸位说理。”

    让朝臣要嘴碎便往他那儿碎,莫去叨扰周祁,千辛万苦将人骗进宫来,真让几个老东西劝着生了悔意,褚君陵真得呕死。

    也是这几日吩咐内务府多缠着周祁、尽量叫他抽不开身的缘故,褚君陵心哼哼:专就为防这群混账,能叫这些人钻到空子,他这皇帝就算白当。

    第186章 皎皎白月光

    “时辰不早,朕约了中郎将用晚膳,就不留诸位一并了。”吩咐德观送客,见几人还执意跪着,好心让奴才拿了几个软垫过来:“都是老骨头了,不必跟朕难为情,能跪的接着跪,遭不住罪就垫个垫子缓缓,朕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又让几人册封之日准时到场,将几个年岁高的大臣直气得吐血,险些背过气去。见褚君陵动身要走,腿跪麻了起身困难,稍动动就头晕眼花得厉害,恰好褚君陵路过,那老臣身体没站稳,一下摔到褚君陵身上。

    “皇上非娶这男后不可,可曾考虑子嗣!”那大臣顾不得冒犯,紧退开身,怒瞧着褚君陵好一顿质问,大意是太子该由皇后所出,周祁又是个不能生养的,褚君陵要真想把人往宫里牵,再情深意重净该是私底下的事,封个妃即是顶了天了,这皇后必得是从侯门望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子:“如此下策已是臣等最大的让步,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另立合适的女子为后。”

    这话倒是提醒了褚君陵。

    本因着被那老臣冲撞心怀不悦,阴沉着脸想拧人脖子,听他一说豁然开朗,登时龙颜大悦,出殿前冲对方意味深长笑了笑,甚是满意地拍拍那老臣肩膀:“得此忠臣,实乃朕之大幸。”

    突来的变故,惹得几个老臣子莫名,特别是那个痛心疾首怒说皇帝昏庸,却被皇帝拍着肩膀反夸一番的大臣,老腮帮子鼓的气还没漏完呢,褚君陵态度猛一转变,快得人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半晌遮掩似的清咳一声:“皇上此意,是愿收回旨意?”

    褚君陵只说明日会另补一道。

    众臣没多想,只当他权衡利弊后知晓其中轻重,心底石头落地,老脸上露出笑褶子来,乃甚欣慰的回夸了褚君陵几声“圣明”。

    次日,褚君陵如约补了道圣旨,内容与先前无异,只多添了一条,大概内容是废除后宫,往后不再封妃纳妾,专宠皇后一人。

    圣旨颁出,昨日夸皇帝圣明的一干大臣:“……”

    ———-

    后头再有大臣来劝,褚君陵一概不见,待司天监送来封后吉日,便着手操持起册封事宜,丝毫不为外界纷扰所动。

    朝臣所担忧的周祁不是没向他提过,一来褚君陵压根不关心外人看法,二来周祁在百姓中已然攒够声望,阻力不会太大。

    百姓本就想的简单,比起朝堂政向,一日三餐来得更重要些。

    只要天下太平,家中衣食无忧,莫说皇后是男是女,换个皇帝都不定会在乎,也就是与人聊道时能多两份谈资,可没朝中大臣这些弯弯道道。

    牵人进宫算得什么,周祁要是情愿,他甚至想把对方往龙椅上带,而后不禁想歪:不能往龙椅上搀,搀上龙榻也是一样,左右差别也不大。

    周祁近来少能见到褚君陵人,知他事事亲为,忙着操心封后的事儿,心中慰贴,殊不料褚君陵操心完册封大典,还顺道将夜间房事也操心进去,眼下感动,倒不好意思去叫人分心。

    吉日恰逢年关,但有不死心的大臣表达反对,尽让褚君陵以‘大过年的’堵了嘴,劝谏不成反遭对方一顿训斥:“再有人敢趁年间找朕的晦气,朕放他干的血来添喜庆。”

    道是大过年就得红红火火,见周未也被朝臣架着来掺一脚,当众人面道:“谁要是将朕的岳父逼得辞官,朕也是要放他血的。”

    周未被皇帝叫得一张老脸没处搁,狠遭了些白眼.

    大褚今年喜事多,年过得极为热闹。

    皇帝一统天下是一喜,迎娶皇后又是一喜,喜上加喜,皇室连添两件喜事,再有年间气氛加持,褚君陵龙心大悦,一高兴便想与民同乐。

    册封日京城满片红火,连同寿铺都让褚君陵下令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褚君陵与民同乐的方式是撒钱。

    亲迎周祁的路上金银元宝散了满地,端得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百姓欢呼阵阵,扯着嗓子千岁万岁的喊,有祝愿帝后永结同心的,有祝愿二人鸿福齐天的,好听话一茬接一茬,乐得褚君陵又命人撒了不少银两,哪处声音大往哪处撒。

    万千祝愿中有道声音脱引而出,成功引起褚君陵的注意。

    是个看着不大聪明,但嗓门足够嘹亮的大块头,口中说着助褚君陵早生贵子的话,褚君陵眼眯了眯,让护卫拿过一定金子,在手中抛掷两下,而后使着两分内力砸到那大块头脑门上,紧就见那人眼珠子上翻,直直往后栽去。

    眼尖瞅到某个大臣,神色转冷,虚朝暗卫打个手势,让人将那狗东西捉了,等改日再找对方算帐。

    ‘敢找个傻缺来他大喜日上闹事,总要让人见点血,省得再有不长眼的东西,搞不清谁才是主子。‘

    大伙儿纷纷忙着捡钱,谁都没发现人群中悄无声音少了个人,更没空管那个被褚君陵砸晕的大汉,还是角落一个乞丐见他额头怂起个大包,伸手戳了戳,见人没有醒来的意思,迅速捡起那定金子跑了。

    财宝一路从宫里撒到镇国府,接到周祁又原路撒着回去,甭提多阔绰。

    周祁瞧他视如粪土般的挥霍,隐隐感到肉疼。

    可看对方当真高兴,口中念着要讨喜气,禁不住打趣:“皇上就不怕国库虚缺。”

    褚君陵一时没听得清,将手头珠宝尽扔给百姓,回头将周祁细细瞧着,有些意动:“皇后今日当真好看。”

    身形叫一身衮服衬得修长,眉眼更好看得紧,冕冠缬带,隽美如玉,瞧着清高又矜贵,压根不像个武将。

    周祁挑挑眉:“不像武将难不成像文臣?”

    褚君陵忍了忍,没忍住,偷往周祁脸上落下个吻:不像文臣,不像武将,像那皎皎白月光。

    “像朕的皇后。”

    周祁轻哼声,被褚君陵一口一个大美人惹得恼羞,又看人没皮没脸没个消停,干脆懒得搭理。

    将近宫门还看褚君陵往外抛财,禁不住调侃:“皇上今日好生大方。”

    褚君陵则振振有词,与人讲起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大道理来:“何况今日是朕与皇后的大喜之日,可不得大方些。”说罢又从轿辇中抓起几串珠宝,朝外头高喊祝福的人群丢去。

    德观不幸被元宝砸中脑袋,哎哟一声,左右瞧后弯腰拾起,面无表情的收入囊中。

    第187章 卷一结局

    吉时到,大典开始。

    车辇行至太和门,由褚君陵搀着周祁到天子正殿,文臣武将随其后,宫婢奴才恭身垂首,与宫中侍卫侯于两侧。

    至丹陛前,朝臣止步,周祁侧头望向褚君陵,相顾一笑,缓缓踏上青玉石阶,任由他领着自己站到象征着帝王身份的高位前。

    按册封礼的规矩,该由褚君陵坐上龙椅,周祁于御前跪定,待德观念完册封圣旨,叩首谢恩,再才由奴才将代表着皇后身份的座椅搬来,坐下与君王一同受百官朝拜,即算礼成。

    这皇后座势也大有规矩,该由金丝暖木雕制,凤鳞腾纹于身,高宽低窄各有讲究,尽要彰显凤仪和后权,又不能越过皇帝去。

    奈何中途出了点岔子。

    褚君陵以为拿把破椅子论尊卑是折煞了周祁,更不舍周祁人前跪他:又不是立家规,世俗的三纲五常,尽比不得他的祁儿重要。

    遂现改了礼程章规,晓得周祁顾忌着规矩不敢放肆,趁人不备一把按到龙座上头,与其比肩而坐,紧伸手将对方掌心握住,轻朝人眨眨眼,示意他安心:“万事尽有朕在,你且受着便是。”

    紧又高声与众人道:“朕与皇后共享天下,何至吝啬一把椅子。”

    德观见褚君陵不按计划好的来,心中着急,怕误了时辰不吉利。再被君王眼神恐吓住,也顾不上合不合体统,只好硬着头皮将流程往下走。

    听褚君陵这么一句,脚下差点一个踉跄,心说这根本就不是椅子,这可是龙椅!是皇权的象征!

    册封还算顺利,待到最后受众臣朝拜的环节,褚君陵又不甚满意:“皇上该陪朕万万岁才是,只千岁怎么够。”

    要众人一并称喊万岁,众臣又惊又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求助看向德观,身为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又是宫中总管的德观擦擦额头莫须有的冷汗,小心提醒褚君陵:这万岁是帝王才能称得,称皇后为万岁,等同是昭示天下有两个皇帝,这这不乱套了么。

    周祁也知不妥,本就不在意这些虚礼,他和褚君陵长命百岁不定都得要靠运气,真到千千万万岁,那不得成精了?

    轻朝人摇摇头,示意他莫任性妄为。

    褚君陵也是不容人挑衅自个权威的主,见底下大臣无人吭声,冷笑道:“大好的日子,诸位莫逼着朕见血。”

    说罢朝宰相等人看去,宰相深知君王性情,想达到的目的不计代价也要得到,不敢将人惹恼,无奈,只得顶着压力做这表率,当先朝周祁一拜:“臣等恭贺皇上皇后大婚,吾皇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无法,亦不敢触褚君陵逆鳞,只得个个叩首行礼,齐喊几声“万岁”。

    大典过后,太和殿设宴,以邀众臣共进晚膳。

    褚君陵没心情管这些个大臣情不情愿,等按人头收了礼,命奴才拿到库房搁着,随周祁一起敬过众人,客套几句,便将现场交给忙得脚不沾地的德观,转头带周祁回了殿。

    周夫人全程见证,从将周祁交与皇帝手中,到册封大典,再到夜里宴请,以往总担心皇帝薄情寡义弃周祁如敝履,如今亲眼见着他兑现承诺,真废除后宫仅要周祁一个,心中感慨万千,眼眶禁不住有些湿润-

    “祁儿。”褚君陵染上些酒气,面色微醺,却是没醉:“朕今日当真高兴。”

    周祁点点头,回想以往种种,入梦似的:“臣也高兴。”得偿所愿,再高兴不过,只是不知怎的有些鼻酸:“今日之事,臣竟盼了两世。”

    “怎的难过上了?”察觉周祁情绪不对,忙揽过人瞧了瞧,见他眼角泛有湿意,低头落了个吻:“莫想那些不开心的,朕与皇后承天顺命,天命赐的缘分,仅两世怎么够。”

    他与周祁还有的是后世,下一世,再下一世:“朕与皇后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周祁呢喃一声,随即也释然,朝褚君陵缓缓笑开:“那便生生世世,皇上应了臣的,可莫失约。”

    “朕不失约,你快莫难受了,朕瞧得心疼。”竟还哭上了,突来的情绪搞得褚君陵有点手足无措。

    “臣高兴才哭的。”

    褚君陵轻嗯声,轻轻把人护在怀里,承诺往后再不会叫周祁难过,又说大喜之日合该庆祝,周祁情绪渐稳,听得褚君陵如此说,想到他今日豪掷千金万银和若干玉珠元宝的事儿,没得调笑起来:“皇上也打算将金银财宝扔一把给臣?”

    “朕的就是皇后的!”哪来扔不扔的话,不满周祁见外,按住人狠一顿调教,待瞧周祁面色转绯,喘息也微重,神秘兮兮的喊人闭上眼。

    周祁不知褚君陵搞什么名堂,狐疑照做,隐约听得外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像是奴才将什么东西抬了进来,想开口问,紧被褚君陵拿缬巾绑住眼睛,在脑后不紧不松打了个结。

    “皇上?”

    褚君陵没应话,抱起周祁就往外走,周祁不防身体突然腾空,下意识靠着对方肩头,昏暗中被放到把椅子上

    椅子?

    周祁心头打笃,隐隐预感不妙:“要做什么?”

    褚君陵还是没声,周祁眼看不见,心有些紧张。

    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想褚君陵不会伤害自己,身形放松些许:“阿陵?”

    这回褚君陵总算是应了:“好好坐着,朕去找点东西。”

    再就听褚君陵到内殿翻箱倒柜的声音,周祁疑虑更深,问褚君陵找的什么,就听对方道声‘找到’,语气含着迫不及待的欢喜。

    缓步到周祁身前,居高缱绻的打量着人,周祁隐约晓得对方是在盯着自个瞧,颇有点不自在:“我能解开了嚒?”

    手刚碰到缬巾就被握住,而后另一只手也被褚君陵一并抓着,轻拢到身后,接着又是句莫名的话:“莫怕,朕定不会弄伤你的。”

    话音刚落,迅速将周祁一双手腕绑住,打了个漂亮的活结。

    “……”

    周祁再迟钝,也晓得对方憋什么坏了。

    心中刹那想到何事,神色转慌,急着打断褚君陵后头动作:“你莫拿那些东西来欺我。”

    褚君陵愣了愣,心领神会,朝周祁额头安抚吻了吻,温声与人保证:“不会,除却这根带子什么也不用。”

    本想着蒙住周祁眼睛能多几分情趣,但看对方惊措不安哪还舍得,轻手将缬巾解开,周祁眼被蒙得有些久,一时叫烛火晃得看不清东西。

    须臾模糊散去,低头瞧见自己坐的是什么,又是一惊,可算是晓得褚君陵为何要对自己又绑又蒙的了。

    这昏君竟让人把今日册封大典上的那把龙椅搬到养心殿来了!

    侧头艰难瞧了瞧绑在身后的红缬带子,深吸口气:再猜不到昏君要做什么,他以往就算是白受褚君陵折腾了。

    “朕前些日子便想,与皇后在这把椅子上欢好是哪般滋味。”

    周祁呼了口气,企图唤醒某个淫事上脑的昏君:“臣手腕有些麻了,皇上可能先给臣解开。”

    褚君陵当没听见,伸手将周祁一身繁琐的衮服解开。

    “皇权之上,岂可行房淫之事。”

    褚君陵捏捏周祁耳尖,不满他这时候使忠臣的那一套谏言,缓缓将人亵衣也褪下,再是鞋靴罗袜,直至手落到腰间,眼见身上除却里裤不剩样东西,周祁心急交加,忙喊道褚君陵名讳:“这椅子太硬,硌得我背疼,你绑着我可以,我们去榻上。”

    听周祁喊疼受不住,声色更带了祈求,褚君陵可算停下动作,安抚哄了两句。

    周祁当他改变主意,正松口气,就见褚君陵进内间将榻上的软枕尽拿出来,垫在自己腰和肩颈的位置:“……”

    昏君没劝得住,连将周祁里裤褪下,而后覆身将人揽住,堵了口舌。

    周祁双手被绑挣脱不得,遭褚君陵托着身从龙椅踉跄着带上龙榻,又从榻上转战回去,如此反复。

    回殿已是夜半时候,再被褚君陵一番折腾,将近晨曦才听得屋中消停,褚君陵神色餍足,瞧周祁意识混散睡得深沉,视线由眉眼至颈间反复描摹,目光涟漪,借着将燃尽的烛火将他脸上几缕发丝拨开,轻揽过人入睡。

    惦记多年的皇后可算叼进窝,褚君陵激动过头,难免睡得晚了些,醒时头痛欲裂得厉害。

    抬手往眉心揉了揉,当是还在榻上躺着,下意识伸手去揽周祁,手却捞了个空。

    怔愣间脑中嗡地炸开,继而神思一振,猛然睁开眼,却惊觉自己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殿下跪着个人,正是自个昨日册封的皇后。

    褚君陵怔忪,傻眼望着殿下那人。

    此人是周祁也不是。

    不是今生意气风发,被他宠得肆意的周祁。

    却像前世遭尽折磨,被他作践得不成人样的那个。

    是梦嚒?

    想试探喊周祁名字,却听得殿下之人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溅出些血渣来,声色极力压抑着,颤抖又绝望:“求皇上饶家父和母亲一命!”

    ……

    这是头一世周未凯旋,他下旨斩杀周祁双亲时,周祁求他的话。

    “祁儿?”

    周祁未有动静,整个人死气沉沉跪在殿中,褚君陵思绪混乱极了,脑子压根儿抵不上用场,撑着扶手站起身,浑浑噩噩朝殿下人走去,脚虚浮地落不到实地。

    “祁儿。”

    褚君陵又喊一声,见周祁浑身颤得厉害,温声哄人莫怕,且看周祁更是惊惧,头叩着地缩成一团,喉中漏出几丝痛苦的呜咽。

    越分不清梦境虚实,蹲身正对着周祁,想伸手探探人是真假,却看周祁猛的抬首,双眸透着猩红恨意,褚君陵不防被吓到,呆坐在地,就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把匕首,狠力朝自己刺来,直直扎穿喉咙。

    赫然惊醒,外头天光大亮,周祁在身侧睡得正熟。

    第188章 求皇上留家父和母亲一命

    大褚于周祁册封次年改国号周褚,大赦天下,二人共度七十余载,周褚七九年,周祁逝世,葬于皇陵,月余皇帝驾崩,帝后共墓。

    褚君陵应证承诺,一生唯周祁一人,朝臣起初不信皇帝能对个男人钟情不二,对这份感情大多是当乐子瞧的。

    一年两年,皇帝后宫仍没个一妃半嫔,三年五年,莫说妃嫔没有,宫中侍婢尽不剩几个,十年八年,最该激情退淡的时候,皇帝反将那男后惯得更过头。

    某日,有个大臣骂周祁是男妖精,更扬言要将他狐狸毛拔了,事传到褚君陵耳朵里,以妄论皇室为由下令将那大臣满身毛发拔了干净,一根没准人留。

    晃眼一世到头,朝臣熬死一个又一个,净没人等来周祁遭褚君陵废后的那日,反倒连两人死后棺材都是一个,帝王长情,世人这才信。

    褚君陵一生宠着周祁,打将人骗进宫就没闹翻过脸,夫妻和睦倒也和睦,恩爱也尽如一日,只有个事儿:那日梦境像在脑子里生根似的,褚君陵常年受此困扰,深感愁人。

    梦中场景每每到他伸手去探周祁虚实之时戛然而止,要么是被周祁拿匕首刺穿脖子,要么是被剑锋削去脑袋,再有就是周祁趁他抓住之际化作虚无,顺道将手中藏的毒撒他脸上,褚君陵就纳闷:周祁在梦里怎么藏了这么多能杀死他的东西?

    安葬完周祁次月,褚君陵追随人去,临死前又做了那梦。

    这回梦中场面清晰,褚君陵照着流程走到周祁身前,惊觉身体受自个控制,没急着蹲下身去,站在距他一尺远的地方,缓缓打量起这个常年出现在梦中,对他恨之入骨,用数多方式取他性命的人。

    彻底看清模样,褚君陵有些恍惚,眼前这人形如枯槁,发灰色青,身躯恍若仅剩骨架,包裹在松破的长衫下,露出的半截掌臂鞭痕深嵌,新旧交错着,一路延伸到颈后,伤处结痂的位置湿黄化脓,紧紧粘着衣物。

    这般模样的周祁,叫已然隔了一世的褚君陵有些陌生。

    面前身影与记忆中光风霁月的少年重合,褚君陵眼发酸,心头惭愧得厉害。

    这是头一世遭他万般亏待的周祁,是枯死于深宫高墙、没得过他半点可怜的周祁,这人固执入他梦来,定然是委屈极了。

    临死前这最后一梦,褚君陵想好生抱抱他。

    心盼着周祁这回能乖点,等抱完再动手杀他,缓缓靠近蹲下身去,心疼把人揽进怀中,而后一愣:“???”

    实心儿的?

    试着又抱紧一点儿…

    身体也是热的。

    再探周祁脉搏,虽然微弱,但确实是跳动着的,如此:他是又回到前世了??

    褚君陵惊呆了,察觉怀中身体僵硬,还微微带着几分颤意,眨眨眼,仍觉得不可置信。

    咬咬牙,狠命往自己腿根子一掐,痛得暗抽口气,这才相信自己是又重生了。

    承诺周祁的生生世世,这便是应验了?

    大喜过望,轻将怀中人送开,等视线再落到周祁身上伤处,心一咯噔,怅然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是回来晚了。

    随即想到什么,试探喊了一声:“祁儿?”

    察觉人颤抖得更厉害,褚君陵惊喜落下,心中涌起几分失望。

    眼前这人没有第二世的记忆,那个叫他千娇万宠着的周祁没回来,孤身留在了皇陵。

    不等褚君陵忧伤完,眼前这个周祁重重叩首,说着一如梦中的话:“求皇上留家父和母亲一命。”

    紧即德观也从殿外进来,欠欠身,犹豫看向周祁,亦说着与头世同样的话:“将军凯旋,已经到京城口了。”

    “皇上!”

    周祁大惊,当是褚君陵定要赶尽杀绝,豁然抬头将人望着,眼中有瞬间地憎意:“尽是下奴该死,求皇上饶过家父和母亲!”

    褚君陵心绪复杂,本不知如何应对眼前之人,却见周祁望向自个,目光相撞,心登时安稳。

    “好。”褚君陵话里小心,声色再温柔不过:“朕听你的,祁儿说如何便如何。”

    不管哪一世,存没存记忆,这就是他的周祁。

    前世这人能恢复上一世的记忆,此生未必就不能,如今要紧是把人身体养好。

    褚君陵没忘以前如何虐待的这人,眼下周祁身痨成疾,伤势又严重,腿也在大雪中瘸了,精神常有失常的时候,定要好好调理着。

    待气色好些,便去江南把那李老头儿捉来治腿,又想到周祁武功让自己废尽,琢磨着还得让那老头儿看看能否将断掉的经脉连上。

    李老头儿兜里稀奇古怪的药不少,前世瘟疫都有得治,周祁这些伤势想来不成问题。

    这一点褚君陵略略有底。

    难在这人记不得与他过往种种,命数偏又作怪,叫他重回这一世,却挑在他斩杀周祁氏族这日,可会挑时候。

    眼下周祁什么折磨都遭尽了,已然心死,就差再晚点撞死在他爹娘坟前。

    更没错过这人眼中刹那的恨意,心知自个再愧对周祁要对人好,对方定不会轻易信他,此时估计正想着要将他千刀万剐呢。

    褚君陵暗叹口气,心知此世求得皇后接受任重道远,不免有点惆怅。

    再悄悄看一眼遍体凌伤跪着的人,惆怅更甚。

    “皇上?”德观瞧褚君陵又喜又忧的,不像个正常人,脸上表情也怪异得很,不知他今日哪根筋又不对:“周将军大胜归京,皇上可要召见?”

    方才听君王那话,想必是转改心意不发作了,心中同与周祁松口气:周氏忠心耿耿,他一介奴才都看在眼里,拗不过圣上偏激,硬将当年宫变之事怪到周家身上,因着恨意心生扭曲,做出这许多昏庸事来。

    这番肯收回成命,不叫忠臣枉死,该是想过头来了。

    德观深感欣慰,遂斗胆提了句嘴:人不发作,按规矩还是要面圣的。

    褚君陵撇一眼多嘴的老奴才:“回京就好生休养着,有事自会传他。”光跪着这个就难搞得很,哪还有功夫应对老丈人:“去太医院喊个中用的人来,另命人去告知周未,他此战功高,要何赏赐只管提,朕尽量满足。”

    说罢觉着不妥,怕周未借此钻自己空子把人要出宫去,又补充道:“事关周祁的不行。”

    “嗻”德观看看周祁,不乏怜悯:“奴才这就去打点。”

    褚君陵轻嗯声,将注意转回到周祁身上,晓得他怕自己,不敢轻易触碰:“你先起来,朕让太医来给你瞧瞧伤。”

    周祁跪着不动,脸色苍白张了张嘴,似是不敢开口,怯怯看着案台上的某处地方。

    褚君陵顺眼看去,发现是预备将周氏满门抄斩的圣旨,思索片刻,命殿中奴才拿给周祁:“以往是朕昏聩,方才答应你不开罪周氏,便是君无戏言。”

    周祁不料他轻易饶过,心中惊讶,眼眸隐过一抹碎光,却是无话。

    “圣旨如今在你手上,是毁是留,尽看你自个。”

    这道旨握着周家满门的性命,如何敢留着,只是君王心狠手辣,问罪由头无数,撕了这一道,就没有下一道嚒。

    褚君陵看穿周祁心思,没做无用解释,只看他跪着不敢起身,试探揽住,见未挣扎打横抱起,急步往养心殿去。

    周祁当是君王要行那档子事,紧闭上眼,心觉疲惫不堪:褚君陵这回肯放过周家,该是待他没折辱腻,却知自己这副身躯熬不长久,下次这人再要问罪,又该拿什么抵。

    行到内殿,被褚君陵放上榻,心中更是确信,颤着手将衣襟解了,跪伏下身,满背脓血叫褚君陵呼吸一滞,察觉周祁要做什么,心痛如绞,忙打断他手头动作:“朕不是这意思,你且安生趴着,莫往坏处想。”

    周祁果真闭眼不动,神经连日绷着,难得有松懈的时候,见褚君陵真没那般兴致,头晕乎地有些犯困,却觉背后一暖。

    身体受意识里的恐惧作祟,怕遭来打罚,僵直不敢有个反应,见是褚君陵将床褥盖到自己身上,身上温热,心却寒凉得厉害。

    每每君王无端善待,等着他的只会是更大折磨。

    不知对方又想到什么虐待人的法子,恐慌过甚,身体剧烈发颤,手死死的抓着头发,口中不断喊求褚君陵饶他。

    这般反应将褚君陵吓得不轻,又瞧周祁挣扎着要摔下床铺,急急捞住,避开身后伤势将人护在怀里:“莫怕莫怕,朕不罚你,如今不会,往后更不会。”

    周祁像是听不见,身体哆嗦得越发严重,而后惧怕到极致,胃伤发作,猛地呕出滩酸水,混着些杂物尽吐到褚君陵身上。

    太医进来时,就瞧见周祁上身赤.裸,亵裤被圣上拽着要往下脱,再观圣上外袍散落,里衣还微敞着,一手将跪趴着的周祁腰身摁住,一手已经将对方裤子褪到了腿跟儿,分明是要迫人行房的架势。

    偏这时候周祁神智还混沌着,气息微弱的道了句“不要。”

    褚君陵:“……”

    那太医见自个撞破帝王春宫,咽了口口水,唯恐项上人头不保,忙不迭告声罪,连滚带爬的抱着药箱子往殿外跑,被褚君陵阴沉着脸喊了回来。

    第189章 上架感言

    卷一可算完结了,即将入v,感谢每一位支持这本作品的读者,卷一花了几年,甚至中间停更太长时间,非常感谢不离不弃等更的小伙伴们,后面章节会稳定更新,卷二大纲和最开始有一些出入,比如褚君陵是在第二世寿终正寝后才回的前世。

    原始大纲是封后第二天就回了前世,考虑到第二世后面的事不好解决,而且褚君陵大婚第二天就离开会导致受被那个世界认为不详,种种因素,最终敲定了这个设定(最主要的是原始大纲丢失,许多故事线不得不重新穿插。)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卷二可能be,更可能是披着he外衣的be,大家做好心理准备😂😂,总体和最终结局是甜的!!总方针坚持小甜文不动摇!!!

    再次感谢大家🙏🙏🙏

    第190章 朕知错了

    “微臣叩见皇上。”

    贾钦被冷飕飕的盯着,有点害怕,心慌该怎么向圣上表嘴严,免得因为撞破皇帝白日宣淫的事被灭口。

    “愣着做甚,还不给皇、”褚君陵没空管他的内心活动,被周祁挣动着没法换衣,干脆把人按进怀,扯过床褥虚盖着,哄人间差点忘记身在前世,话训出口恍才记起周祁如今还不是皇后,遂不耐改口:“给他瞧瞧伤势,里里外外诊仔细些。”

    贾钦连连称“是”,瞧到周祁满背伤势愣了愣,却是习以为常。

    宫中上到嫔妃,下到奴才侍卫,无人不知周祁是褚君陵泄愤的玩意儿,人尽算不上,以往更严重的时候都有,这点伤实在不算得稀奇。

    特别是半年前那回,贾钦至今记忆犹新,那晚该他当值,也是圣上传唤,让去给周祁治伤。

    贾钦不知那晚发生的些什么,只见着人时,就看周祁双臂被绑,连着脖颈间的绳索一并高吊在房梁上头,人像从血泊里捞出来似的,半片遮身的衣襟也无。

    房中除却周祁就剩君王一个,见贾钦到,缓缓从座上起身,命外头的侍卫取来佩刀,径直割断绳索,周祁从高处重重摔下,落地撞出一记闷响,彻底昏死过去。

    君王神色嫌恶,打离开之际朝贾钦道:“身子废了不打紧,留口气吊着,莫准人死了。”

    贾钦心惊应承,待人走后喊进个奴才将周祁抬到榻上,走近了瞧,登时抽口凉气,胃里不住泛起恶心。

    太医院当值二十余载,贾钦自认经验老道,各式伤势多见识过,乃甚刑审时重犯晕厥,多有靠他救醒的回数,再览极刑无数,凌迟人彘样样瞧过,但见到周祁那满身伤,还是激起一身冷汗。

    双臂被吊得久了青紫充.血,肿的发硬,脖颈勒痕深深凹陷,针刺竖直插入十指,三五指骨骨节折断,许是君王嫌惨呼声刺耳,将人口舌拿碎布塞得严实。

    下身血肉模糊,脚踝筋脉险将断裂,整个人没见得有处好皮肉,只一张脸还算干净。

    许是痛得极了,身体无意识地抽颤,额头青筋长久凸起,将脸色衬得更为惨白。

    贾钦取过帕布,预备将他身上血迹擦干净上药,手落到胃腹处一顿,轻按了按,心中惊骇,吓得站起身来。

    方才见周祁腹部鼓胀并未多想,只当是君王又强灌了姜水折磨,手往鼓起处按压却硬得厉害,贾钦慌地生出猜想,强撑冷静打来温水,预备先将那地方洗拭干净,陡然想起周祁乃是君王禁脔,非得允肯,私敏之处碰不得丝毫。

    怕拖得久了危及性命,忙喊人去与君王请示,褚君陵似乎也才记起这等子事,竟是亲自来了。

    “朕让你吊着他的命,何时准你清他肚子里的东西。”

    贾钦不料君王突然发难,慌地跪下身解释:“腹中杂物若不取出,恐会撑毁器脏。”

    周祁伤势过重,早超过了承受范围,眼下人昏睡着,能不能醒还是一回事,若引得胃液倒贯堵了气道,人大有呛死的风险。

    褚君陵声色平缓,却带十足威迫:“贾太医,朕是让你来给这禁脔续气儿,不是给他清肠通胃的。”

    “可这、、”

    “昏着容易呛死,便把人弄醒。”言是不管贾钦用什么法子,明日晨时人还不醒,贾钦亦不必与他解释任何,自行提头去见:“便是痛也得给朕把人痛醒。”

    说罢漠然瞧周祁一眼,负手离去。

    许是威胁到身家性命,贾钦忙活整个晚上,可算赶在晨曦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

    再后头周祁胃痛得实在严重,胃中闭塞肿水,莫说吃食,半口水尽吞不进喉,往往咽下丁点便成倍的吐出,褚君陵不想过早把人折腾死,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将周祁腹中东西尽弄了出来。

    只听在场的奴才透露,说是场面惨烈,周祁近两月都没能起得了身,行动失禁,吃喝拉撒尽靠他带进宫那个小奴才伺候着。

    从周祁肚子里取出来的,是十余兩碎银,听传闻是那夜侍寝受的赏赐,至于如何被君王塞入的腹中,当晚殿外奴才众多,净没个人敢提。

    贾钦至今回想,仍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思绪回拢,见周祁神智虽然不清,好歹人醒着的,也不像是内里遭了虐待,比之上回惨状实在好上太多。

    掌指轻按上周祁腕处,把了把脉,眉头紧紧皱起,而后握住另一只也把了阵,退身朝褚君陵如实道了情况。

    意思是周祁身体亏空得厉害,大病小病凑起来能占半本医书,再不好生调养着,多也就是这两年活头,若褚君陵再如以往那般把人不当人的折磨,两年都用不上,能撑过当月就算得周祁命硬。

    即便身体有药能治,周祁心病成疾,心病还需得心药医:“微臣斗胆,皇上若真怜惜公子,恐是一点刑责也使不得了。”

    贾钦冒死多这句嘴,一面是周祁实在太惨,一面怕褚君陵哪日真把人玩死了,反过来怪自个没提醒他,拿瞒君之罪再把自己家府给抄了。

    褚君陵听罢,这回意外明事理的很:“药方子尽快开来,治病和调理的各开一处,莫混着了,药材尽管拿最好的用,差哪味便差人来与朕说。”

    让贾钦日后专负责周祁调养之事,药尽由他煎好送来,全程不准假他人之手:“你只管尽心伺候主子,他身好,便是你贾府上命好。”

    反之如何,贾钦在宫中混迹多年,已然算半个人精,哪悟不出君王的言外之意。

    怀揣忐忑领命告退,身至殿外才敢腹疑:圣上先前还将那周祁当是死物对待,今日怎就如珠似宝生了心疼,更明言称周祁是主子,真就该了性?

    或是什么杀人诛心的新法子

    想不明白索性放弃,摇摇头挥退脑中猜测,感叹一声,赶着回去开方子抓药:胆敢胡乱揣度圣意,他也当真是活腻了。

    这头褚君陵仍抱着周祁,等他冷静下来缓缓松手,确认周祁没窜下榻罚跪的心思,叫奴才取了两身干净衣物进殿。

    按以往惯例,周祁在褚君陵跟前光身子比穿衣的回数多,君王也不是叫人进宫享清福来的,更没闲心给个脔宠添衣制被,何况常日打罚加身,穿戴荣华无异是浪费,遂如今连件像样的衣襟也无,只得先穿褚君陵的。

    恰好太医院送金疮药来,褚君陵没急着接,待奴才试后无异取过,自己再查验一番,转而屏退殿中服侍的人,轻拍拍周祁脑袋:“小心趴着,朕给你上药。”

    周祁实在累极,没精力想君王目的,闻声温顺趴下身,拿背对着褚君陵。

    不知是怕还是痛,打褚君陵重见到人到现在,周祁身体抖就没停过,也就是这会儿动作迟缓,不轻易能发觉。

    “痛得狠了?”

    预料之中没得回复,褚君陵也不逼,兀自与周祁聊道:“这是宫里顶好的伤药,连着涂个三五日便能恢复,不过结痂时会有些痒,你到时候忍着点儿,莫把伤再挠破。”

    见周祁身颤微消,当是对方防备松懈,不乏又哄他:“这药里头添了麻草,有极好的镇痛之效,你感觉如何,可是不那么难受了?”

    仍是没个动静,褚君陵怕他身子晾久了受凉,轻速涂好药,拿过里衣替周祁穿上,周祁骨架本就小些,人又瘦近虚脱,套上松松垮垮,衬得人更单薄。

    恐周祁伤处再捂出脓水,又怕他多想,笑着与他耐心解释:“伤闷不得,暂且就穿件里衣,觉得冷便拿床被搭着,这两日尽量别下榻,先养好伤,等落痂朕再吩咐尚衣监来给你量身,新做几身衬体的衣物。”

    周祁合眸趴着,怕压着伤,褚君陵没准他换别的姿势,听得君王如此道,心中自嘲:里衣再冷,也远比先前专拿来折辱他的勾栏皂衫要来得体面。

    “伤愈前就在养心殿住着,朕亲眼瞧着能放心些。”怕周祁惶恐又害心病,轻声与人保证:“往后朕尽不会欺负你了,若实在怕,朕把你身边那小奴才喊来伺候?”

    闻人始终不出声,褚君陵以为是睡着了,想掰过脸瞧瞧,轻探过去,摸得一手湿热:哭了?

    褚君陵心尖儿疼得难受,想要贴身哄抚,却顾忌周祁怕他极了,不敢有所刺激。

    只看他眼眸湿漉漉的,泪不止的落,小心抬手拭去,不觉想起上一世在戌州,这人也是哭得伤心,偎在他肩上委委屈屈道怕。

    “祁儿。”褚君陵口中发苦,声色不禁哑然:“朕知错了。”

    德观在外头唤褚君陵没应,只得让那朝臣先在殿外等候,哪知脚踏进来就听见自家皇上在给人道歉,对象还是被圣上视若仇奴的周祁,眼珠子差点惊得掉出来。

    褚君陵也发现他了,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脸的恼怒:“突然窜进来做什么!”

    德观软着膝盖恭恭身,见其不悦,赶紧把自家皇上掉到地上的脸面拾起:“皇上,卢大人求见。”

    第191章 假意恩宠

    卢景华?

    那老东西来做什么?

    卢景华来为何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德观撞破他低声下气给周祁道歉的事儿,道歉是真心道歉,龙颜也是真的丢了。

    褚君陵沉着脸迟疑,有点想灭这老奴才的口。

    德观敏锐洞察到皇帝想抹自个脖子,忙不迭辩解:“老奴方才叫了皇上好几声,您都没应。”

    他当是圣上歇了,哪知在里头玩儿忏悔这一套:“卢大人又是不肯走的架势,老奴只得进殿来问,不想冲撞了皇上。”

    褚君陵挪回眼,不甚耐烦摆了摆手:“让他滚去议政殿等,朕随后过去。”

    “嗻。”德观伏伏身,偷瞄过周祁,满腹疑团退了出去,不明白圣上又作的是哪一出戏。

    褚君陵回过身,将床被替人盖得实贴,温声知会:“朕去议政殿一趟,很快便回来。”

    瞧周祁固执不语,轻叹叹,担心他对自己殿中的奴才心生抵触,命人去喊周一过来服侍,只到殿外时,耳聪听得周祁开口,声音夹着湿意,轻若棉毛:“皇上究竟想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呢,褚君陵也不知,或是天道更怜悯这一世的周祁,嫌他所欠罪孽赎得不够,专遣他回来补剩下的。

    细想了想,褚君陵没回头,用比周祁更小的声音:“想与祁儿生生世世。”

    他应过周祁的,生生世世.

    到议政殿,卢景华迫不及待表明来意。

    大致是徐氏得以铲除,徐娇苑废后被斩,如今天下大统,万事太平,皇帝该考虑后位空缺的事了。

    褚君陵这才想起自己这一世后宫有人,且人还不少,妃嫔加侍妾少说得有百八十个,算上这一世命活三次,甚至有些女子面都没见着过。

    卢景华之女卢蕴贞,四妃之首,因着卢氏掰倒徐安有功,褚君陵为拉拢人心,前不久将人册封成贵妃,只眼下看,卢氏之女确是封后的最佳人选。

    只是上月才封贵妃,这就想把女儿往后位上送,老狐狸未免心急了些,倒不怕落得与徐安一般下场。

    褚君陵心头冷笑,面色表露如常:“照爱卿之意,是想朕把贵妃再往上推推?”

    卢景华见他领会意思,强忍着喜色假意推辞:“小女才疏学浅,恐是难担国母之任,若能承蒙皇上厚爱,老臣定当竭心尽力为我大褚社稷,万死而不辞。”

    唱得倒是好听。

    褚君陵没说同意,命人给卢景华赐了座,同样打起官腔来:“这后宫当属贵妃最得朕心意,这后位理当为她考虑着,只是爱卿可想过,蕴贞上月才封贵妃,爱卿更升居中书令一职,镇压反贼的功劳不止有你卢氏一个,朝中大臣但凡家中有女、能够得上条件,哪个没往着后宫送,树大招风的道理,爱卿可是明白?”

    皇后谁都想当,有凤命却不见得就能长命,心太急往是会憋死人的。

    打着一副为华景华好的腔势,严景华被绕进套,细想也觉君王说得在理。

    掰倒徐氏的不止他一个,宰相太尉等人家中无女,一连几胎都是小子,其余家中有女子的,要么是庶房所出身世轻贱,要么还不到入宫年岁,余下几个大臣中就属他的功劳最高,所受恩赏亦是居首。

    正如君王所说,眼下最有望坐上那位置的,仅有自家小女,卢氏如今风头正盛,难保没眼红的,这步路还得稳扎稳打才妥当。

    下轮选秀已是三五年后的事,且还尚早,倒不怕新入宫的威胁到蕴贞地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点道理他懂,好处得尽总会招人记恨。

    “皇上所言极是,怪老臣欠虑。”

    真当君王是不想自个太过激进受人记恨,未怀疑其用心。

    反倒见他费心为卢蕴贞想的周到,信君王恩宠以为真,不由感激:“皇上处处为小女着想,是蕴贞的福气。”

    褚君陵略颔颔首,没拆穿卢景华自作多情,三言两语将人忽悠请退。

    琢磨得周祁原谅还尚早,皇后之位亦是非他不可予外人坐,后宫那些女人尽是不安分的,前朝想揽权的大臣又赶着将女儿往宫中送,送进宫的还不消停,联合母氏设些歪门邪道的方儿往龙床上爬。

    前朝后宫各势较力,为那位置往后不定要闹出多少丑事。

    正是明争暗斗最闹得凶的时候,当下废除后宫,无疑是将周祁往风口浪尖儿上推。

    既是人撵不走,以防后生事端,不妨就借卢景华这老狐狸之手。一番熟虑,又命人将乐乐呵呵已经走到宫门口的卢景华叫了回去。

    “皇后之位朕可是替贵妃留着了,眼下时机未到,贸然传出对贵妃和卢氏都不是好事。”

    卢景华连连点头:“老臣明白,还请皇上宽心,未到尘埃落定之时,老臣定当三缄其口,绝不外传!”

    褚君陵装作放心,继续给人上眼药:“爱卿可知这后位前朝后宫多少人盯着,若有心人为爬上位不折手段,贵妃岂非危矣?”

    “照皇上之意?”

    得褚君陵做噤声手势,覆耳过去,面上神情先是凝重,而后惊讶,听到最后欢喜至盛,险些拍手叫好!

    笑烂着脸拍褚君陵马屁:“皇上此计甚妙!”

    褚君陵藐他一眼,嘴角轻勾:把这老狐狸尽给诓进去了,可不是妙嚒。

    “这般说好,于后宫,朕利用周祁作掩保全蕴贞,前朝再有人想把女子往朕身侧送,可就看爱卿的本事。”

    听得君王话道“劳烦”,紧摆摆手以表惶恐:“皇上这是折煞老臣了。”

    “兹事体大,爱卿切记守好秘密,断不能叫第三人晓得。”褚君陵就盼着他四处乱传,面上却端得正色,再三言令卢景华莫说漏嘴。

    卢景华当即拍拍胸脯表示:嘴严只是他众多长处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不到封后圣旨下达那刻,这秘密只会在他肚子烂着。

    前脚踏出议政殿,嘴严的卢大人转头就将此事与自家女儿说了,事无巨细。

    君王之意,是怕卢蕴贞独得恩宠遭人嫉妒,后宫那是多黑的地方,水可深着呢,若卢蕴贞遭人谋害,未登及后位而先身殂,可就要命。

    最好的法子是君王人前将人冷落着,营造卢贵妃不受宠的假象,或可以此躲过外人算计。

    仅这般还不够,无人得宠,后位又属空缺,多是有人蠢蠢欲动使歪心思,真让哪个爬上龙床,卢蕴贞的后位可就难保。

    到嘴的鸭子哪有往外飞的理,君王即是承诺将位留给卢氏,断不能叫旁人抢去,如此一来,君王身侧便得有个人作幌子。

    一个假受专宠,却不会危及到卢蕴贞地位之人。

    后宫挑来拣去,就周家那脔宠最合适。

    皇帝将周祁视作仇奴,恨且不够,断不会假戏真做,即便君王糊了眼,真把那脔宠爱进心去,就冲周祁是个男人,根掰断他也登不上那位置。

    何况这主意还是君王自个出的。

    道要换个法子折磨,先刻意地宠着对方,骗得周祁交心,再趁人沉溺之际说开真相,彻底叫对方堕入深渊,意是杀人诛心才最痛快。

    又言是想叫卢景华心安,借此表明对卢蕴贞的情意,卢景华对此计坚信不疑,忌惮于君王手段阴狠,但听他都是为自家小女,转念心夸起对方远见。

    心急忐忑来面圣,不料得个盛大惊喜,欢欢喜喜回府去,经此一事,励志要做个好国丈,以当万臣之表率,政向上可谓对褚君陵死心塌地。

    得卢景华透露,卢贵妃高兴得险失仪态,原先对周祁诸多刁难,后头再见着人,态度一概变得和气,清楚对方受宠不过是君王为护自己平安登位的掩护,倒不至嫉妒一颗棋子。

    反而见有人拿周祁发难,刻意帮着解围,目的让周祁彻底成为众矢之的,以更好保自身周全。

    褚君陵不知这对大聪明父女谋划些何事,回殿恰是午膳时候。

    周祁不知何时睡着了,安安静静趴在榻上,呼吸清浅,姿势于褚君陵离开时无异。

    褚君陵混账之时没少将人传来折磨,养心殿于周祁言就是个受难窝,来没哪回是为好事。

    担忧周祁对这地方有阴影,硬留在此适得其反,反使心病加重;换所宫殿亦不放心,先时得自个默许,连奴才尽敢拿周祁出气,人又伤得重,这般在外头必得再遭人欺负。

    这下瞧他勉能入睡,虽眉头颦蹙,不安稳有,却不像做了噩梦的模样,心倒是落地了。

    恐惊扰到人,悄声退到殿外,碰巧德观来问布菜之事,看看天色,让等周祁醒后再传膳。

    德观些许迟疑,君王为着处置周家一事已然无心早膳,后头又稀里糊涂生这变故,眼下午时将过,口腹半点儿正食未沾,龙体哪受得住:“皇上龙体要紧,不妨尝几道菜先填填口。”

    劝说周祁如今这身子吃也是些清素流食,大可命膳房等人醒再炖煮好送来,褚君陵病没半个,光陪人吃那些东西怎么够。

    “流食难果腹,且为着朝政社稷着想,皇上圣体康健要紧,主餐饭菜再没胃口也多少用些。”

    褚君陵被吵得心烦,面色冷下几分:“你这老奴倒是尽心,朕的言辞尽敢左右。”

    “奴才不敢!”让褚君陵一吓唬,老胳膊老腿儿急跪不稳,险些栽到脑袋:“奴才岂敢忤逆皇上,奴才是见您今日滴水未沾,恐皇上龙体抱恙多说句嘴,奴才知错,奴才这就掌嘴,皇上息怒。”

    褚君陵也不是真要发作,德观打他年幼便跟在身边伺候,好歹有几分主仆情分,见这奴才老是老了,巴掌落在脸上没丁点含糊,恍若打的不是自个。

    请罪也是为求他息怒,倒没让自己庶其罪,再被耳光声声闹着,一时心软与心烦交加,口气更冷戾些:“跪着做甚,还不滚去传膳!”

    德观抽得自个脑瓜子犯懵,突闻君王肯用午膳,忙“诶诶”两声站起身来,顾不得头晕眼眩,卑笑着赶往御膳房交代。

    动静吵到殿内之人,周祁轻抽声,叫身上伤痛牵扯转醒。

    第192章 皇上竟喜欢残废

    脑发沉的撑起身,意识回转不免心惊,自己竟在君王寝殿歇了身。

    眼观四周,殿门虚掩,屋内也未留个奴才看守,能在如同炼狱的地方得以喘息,叫受惯刑责的周祁心生茫然,更被君王改性似的作派积起恐慌,怔怔坐起身不知所以。

    随即想到周氏,心中慌措淡下几分,回想君王早间的话,心中讽刺:往后不会再罚他?

    如今他这残破身子不剩多少价值,罚不罚都一样,只要那人不拿周家相胁,于他自身,哪日惹怒君能求一死,反倒是解脱。

    自嘲间听得门外动静,下意识身僵住,抬眸望是褚君陵进来,身要请罪,先被对方话语止住,瞧周祁衣薄,命奴才拿了件常服过来,披到他肩上:“早春天寒,你人还病着,莫再着了凉。”

    不忍瞧他眼中一潭死水,试着提些能激起周祁反应的话题:“跟着你那小奴才是叫周一?”

    果真见周祁惊得仰首,惶恐不安将自己盯着,褚君陵心疼,怕吓得人魔怔,忙温柔地安抚:“你莫怕,朕不是要罚他。”

    感觉怀中身体僵意减弱,低头就看周祁后怕未消的神色,不免心疼更甚:“走前跟你说让周一过来伺候,怕朕殿中的奴才你使不惯,不记得了?”

    等去喊人的奴才返回禀报,褚君陵才知前几日周祁遭受折辱命撑不住,那小奴才怕周祁再有闪失,替周祁挡了剩下的刑惩。

    今日找到人时,周一正露着屁股皮开肉绽的趴在床上,这几日自顾不暇,还昏昏沉沉躺着呢,反倒是周祁这个做主子的在照顾人。

    早上周祁又受传唤,房中没得人照看,褚君陵喊去的奴才见到周一,叫了两声看没反应,过去朝人推了推,紧感觉掌心烫的厉害,再观周一浑身热红,已然昏死许久。

    褚君陵晓得周祁看重周一,拿人当是弟弟,这小奴才如同周祁在这吃人后宫能握住的最后根稻草,周一若因此而丧命,定会逼得周祁神识彻底崩坏。

    知其严重,及时叫有太医去瞧,据太医回,说是那小太监运气算好,再晚半刻就得烧坏脑袋,落得痴傻。

    闻太医道那声“小太监”,褚君陵恍又记起周一随周祁进宫之时,遭他以后宫奴才不得完势为由,带去蚕室施了宫刑。

    周祁虽也是秉着奴才身份进的宫,一来用处不同,二来褚君陵对人早有那方面心思,再因着仇恨不自知,还是生出些恻隐,不愿承认是舍不得,便借口房事扫兴免去周祁这一罚。

    想到此,再面对周祁不免心虚:“朕传太医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那小奴才朕派有人照顾着,无需担心。”

    哄劝周祁好生养伤,先顾着自个,等周一痊愈再准他来伺候。

    “奴替周一谢过皇上。”

    打抱回殿就没开过口的人突然发声,何况还是表谢意的话,褚君陵欣喜不已,却听人以下奴自称,恨及先前混账,小心往周祁干涸起皮的唇瓣一吻:“方才没来得及与你说,不论你如今信是不信,朕往下所言皆是真心,绝没掺半点阴谋算计。”

    让周祁不信也先记进心去,是真是假,只管看他往后作为:“朕心头为着诛你氏族一事屡生纠结,这几日跋前踬后,深思良久,当逼自个将那道圣旨拟了,便能彻底了绝恩怨,却看你那般求朕”

    “朕突然想着,若你族氏双亲皆不在世,凭你的性子定不会苟活,恨朕无妨,却想连你也不在人世,朕执拗多年的仇恨又算得什么?”

    褚君陵头一世当真也如此想,不过是在周祁死后,那时候想通也已经晚了:“可你如今还好好活着,朕却又怕你恨朕。”

    怕周祁恨他悔悟太晚,害得这人身心破败,更怕周祁含恨而终,白遭这些折磨,最怕还是独留在世,心头那股空落落的寂寞:“这般想着,便也下不去手了。”

    周祁听他这般解释,颇觉着好笑,褚君陵心仇作祟,欺他辱他,宛若牲畜对待,他可以不怨,拿他羞作万人枕的青楼娼贱,他亦可以不恨。

    可周氏无辜,这些年接连枉受祸烂,早该还够君王的心头恨,这人却还不肯放过,尽要将他双亲氏族杀尽。

    何况褚君陵心知肚明,他父亲当年罪多算是护君不利,假意归顺梁王更是先帝为保太子亲设的计,他父亲不过奉命行事,不讨好也罢,怎的到褚君陵这处,就该背这无端罪行。

    他周氏为拥这人登基,为夺回他的褚氏江山,受尽梁王打压猜忌,竟也不抵他在褚君陵手底下所受万分之一。

    周氏敦良忠厚,却落到如今地步,是他的错。

    错不该当年扮作太子引走梁王追兵,错不该从死人堆里将这人救下,更错在幼时宫中闲逛,将这暴君记进了心。

    对一国储君动了肮脏心思,这即是代价。

    褚君陵要将圣旨下传之时,周祁是真想杀了对方,身体颤抖不只有怕,更多是让恨意充斥。

    “你如何待我都无妨,百姓皆知周氏冤屈,却要在你这儿背上逆贼骂名,便是这也无妨,你今日竟想赶尽杀绝,父亲出征之日,可记得你亲口答应过什么?”

    ‘若周未大胜番境各国,为褚君陵夺到天下大权,便将与周氏的恩怨一笔勾销。’

    倒不曾想,这人一笔勾销的方式是将他周氏于世上除名。

    “你得君临天下,便要拿我周氏骨血当垫脚的基石嚒?”

    他以为的守得云开,云雾后却是更深的黑暗,周祁恨意泠然,憎望着褚君陵,眼泪混着被他咬破的唇血落入颈间,落到褚君陵心尖儿上,压得他生疼:“朕知错了。”

    “若周氏今日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褚君陵,我周祁便是入十八层地狱,做个不得轮回的厉鬼,也尽不会放过你。”

    褚君陵却知他是情绪上头的狠话。

    头一世周祁死后非但没来找他,反倒将周未留给他保命的人手尽派给了自己,傻极了。

    周祁不知褚君陵所想,只看周氏如数冤屈,这人竟想三言两句轻描带过,心中奉浼。

    ‘皇帝就真能不讲理嚒。’

    再听褚君陵道是怕自己会恨他,神色讥讽:“你便算准我待你有情,能容忍你肆意迫害。”

    褚君陵哑然道:“朕幡然醒悟,往后断不会如此了。”

    幡然悔悟?周祁不由嗤笑:评楼说书才该有的情节,竟也落到他身上。

    “皇上悔个什么,该悔的是奴。”当初若劝家父直接投了梁王,也不会裹这满身伤,遭此炼狱般的虐待。

    “朕当真会改的。”听周祁又恢复那等屈辱自称,忙表明心意:“朕说这些不是为轻视周氏蒙受之冤。”

    不过是想叫周祁晓得他如今念想:“便按朕先前应肯你的,打今日始,朕与周氏的恩怨一笔勾销,往日是朕辜负你的情意,此番已然想通,今后尽只会待你好的。”

    恐周祁不信,当场拟下为周氏澄清冤屈的圣旨,当他的面命奴才送往周未府上,顺昭告到天下天下:“如此,你可信了?”

    周祁只说太累,不想再与他争论这事,对褚君陵所言却是一点不敢相信:“但愿皇上信守承诺放过周氏。”

    旁的,这人想如何便如何罢。

    褚君陵一听,顺势凑过脸去,与周祁鼻尖相对:“若朕心悦你,想与阿卿长长久久,祁儿可愿给我机会?”

    周祁避开眼,听这话连想到他所作所为,手拽成拳紧扯着床褥,半晌才凄然道:“皇上竟喜欢个残废。”

    他人好时不见君王谈情意,如今一具残破身躯,这人竟说他心悦自己,何其造化。

    情绪动荡牵拌心肺,周祁笑没扯出,剧烈咳嗽起来。

    褚君陵遂不敢再提感情之事,倒杯温水喂着周祁喝下,手往他背上轻捋着,待周祁气顺又倒一杯给他,却被周祁挥手打落,胸腔因着气急重重起伏,眼发红地瞪着自己:“褚君陵,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不折磨你,你先冷静些。”被周祁突来的举动打懵,口中只来得及安抚一句,就见他就着身上的伤栽下榻,双膝落地跪伏下身,蜷缩成一团,抖着冲自己磕了记响头:“下奴该死!”

    褚君陵深吸口气,瞧他前后态度两个极端,后知周祁是失心病又犯了。

    怕他闹下去再把身上的伤口崩开,又看周祁叩首不断,忍着心痛蹲下身,掌心在周祁额头磕地的地方摊开,轻包裹着扶人起身,尽量耐心的哄他:“地上凉,要跪到榻上跪。”

    短一个上午,周祁心病就发作了两回,精神只怕比贾钦向他禀报的还要差些。

    沉吟间不防周祁从怀中钻出,真拿褚君陵哄他的话当是君令,慌张爬上床榻跪好,一遍一遍重复着叩头。

    被褚君陵圈住身体强硬阻止,双手也遭禁锢,周祁神智让魔怔尽占,拼死挣扎不过,惊慌无措的朝褚君陵哭求:“奴不敢了,皇上,奴不敢了。”

    褚君陵小心话说尽也不见好,周祁这会又哭又挣,怕他自残丁点不敢松手,喊进奴才去传贾钦来治,却听得周祁呜咽一声,喉口挤出尖锐难听的声音。

    面色惨白骇人,身体却安静下来,僵拙着不再敢动,破着嗓子求褚君陵:“奴听话,奴不动了,求皇上莫叫那些人过来奴晓得错了求您、求您开恩,求皇上,莫叫那些人过来…求皇上求您饶恕、求您”

    第193章 没什么是比褚君陵更危险的

    那些人?

    褚君陵寻思良久,才懂周祁口中重复的“那些人”指谁。

    他下令从慎刑司找来调训周祁为奴为宠的教养奴才。

    “好,好,不叫人来。”拍拍周祁发顶让人乖些,见人温顺点点头,偷往自个臂弯里缩,一时哭笑不得:“朕将你双手放了,莫要乱动。”

    “奴不动,皇上,奴不动了。”

    上回周祁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喝醉了酒,也是像这般乖觉,勾得褚君陵心痒痒。

    眼下周祁乖是乖,褚君陵却高兴不起来,心情更甚有几分沉重。听周祁求着自己要那奴才出去,紧使眼色示意人滚,半晌确认他没自我伤害的念头,松开怀抱,改将人虚揽着:“朕可是替你将人撵走了,不谢朕?”

    周祁老老实实坐在褚君陵怀中,似是觉着这问题太难,低头叫两声“皇上”就不说话了,十足的乖巧劲儿。

    周祁越老实,褚君陵心就越沉:从周祁这一连表现,断不止贾钦口中所说的精神上失常,这人是得了癔症,性子不受控的分裂,远比失常严重。

    轻轻抬起周祁下颌,察觉对方双眸混沌,彻底证实猜想:这人除却心病,更害有疯疾,已然算重症的程度。

    轻将周祁头按进胸膛,思绪沉痛,暗骂狗老天作怪,让他错赶弥补的时机,万事难能挽回。

    “祁儿。”

    想吻吻人作安慰,不想周祁突然清明,噌地从自己怀中离开,改跪到榻上:“奴疯病发作冲撞到皇上,领皇上罚。”

    “……”褚君陵讨吻落空,心觉这人还是发疯时乖些。

    余光扫到周祁里衣染红,猜是方才挣扎时蹭到伤处,无奈取身新的过来,郁闷朝人吩咐:“罚你赤身趴着,药没涂好不准动身。”

    周祁神色复杂,退衣晾身却没犹豫,领命撑手趴着,褚君陵照着破皮流血的地方轻撒上药,闻声闷哼当是周祁怕疼,俯身预备动嘴吹吹,德观从御膳房打点回来,就撞见自家圣上微鼓着嘴,作势要往周祁满背伤痕上亲的模样,不禁汗颜:皇上口味是越发重了。

    褚君陵也察觉到殿中进人,下意识地侧过头,快得嘴没来得及收,还处于兩颊微鼓的状态:“……”

    半日连着在这老奴才跟前失了两回颜面,褚君陵想灭人口的念头逐渐浓烈。

    德观膝盖一打颤,又自觉的跪下身去。

    好在周祁肚子适时嘀咕两声,打断某个暴君发难,臭着脸色朝德观撇上一眼,德观忙‘嗻’声,狗撵似的又朝御膳房去,心头不忘感谢周祁大恩大德。

    周祁落有胃疾,眼下只能用些汤粥,褚君陵本想夹点肉碎给他尝尝,却瞧周祁紧捂住口要吐,忙摔开筷子喊奴才拿痰盂来接着,边歉疚道:“怪朕不是,光盼着把你养胖点儿,竟将你沾不得油腥之事忘了。”

    周祁瞥他一眼,没有搭话。

    打对褚君陵彻底心死,连着最后丝顾虑也丢了,往后只要不牵连族氏,下令做什么他尽照办,何况是沾油荤。

    左右就是个破身壳子,这人也总乐得瞧他做些摇头乞尾的下作事。

    “还不舒服?”

    褚君陵着急,又想喊人去传太医,先就看周祁跪下身,无悲无喜道是自己命贱,吃不了好食,让褚君陵按照惯例赏些剩饭。

    哪听不出他是故意惹自己动怒,心哼了哼:苦头吃得比饭都多了,还没把这倔脾气磨干净。

    端过周祁碗里的粥尝了口,佯怒又递回去:“不是想吃剩饭?敢剩半点朕、”

    朕怎么来着?褚君陵还没想好,就看周祁端起碗匙将粥往口中送,这下也不好放狠话:“朕晚膳时少让奴才给你盛些。”

    德观侯在一旁没眼看。

    饭间贾钦送汤药来,褚君陵蘸筷子尝了点,苦得眉头发皱,怕周祁觉得难咽,唤人要拿蜜饯儿甜口,听贾钦说盖药效这才作罢。

    “怕苦就喝快些,且忍过这段时日。”扭头让贾钦另配些能搭蜜饯儿果干的汤药,想到周祁癔症之事,嘱人到殿外问了阵情况,回来就见周祁仰头将那汤药饮尽,又从药壶里倒一碗出来,始终面未改色。

    褚君陵颇为惊讶:“你就不觉着苦?”

    贾钦见周祁沉默不言,心中替他回了句“没有命苦”。

    既有癔症,药材还得再加两味,待周祁将壶中汤药尽喝干净,提着药壶退身,临走前朝他叮嘱道:“两个时辰内莫再进食,水也尽量少喝。”

    晓得自家皇后如今不爱说话,褚君陵主动揽过医嘱事宜。

    饭后想带人到御花园溜溜食,却看周祁对外出之事十分抵触,连着天光稍亮些都不安,见褚君陵撑开窗牖,身无意识往暗处躲,最后缩坐到一处墙角,抱膝将脸紧紧埋着。

    “可是光太刺眼了?”

    周祁抿抿唇,头被迫让褚君陵抬起没地方藏,痛苦拿手捂住眼睛,求着他将窗户合上。

    褚君陵这下相信了,贾钦说的周祁病情能占半本医书是叙实句。

    “你畏光?”

    周祁神色更是痛苦:每每有亮处落到身上,都会勾起他被褚君陵罚跪废了腿的回忆,事如噩梦般纠缠着他,将他仅剩的自尊摧毁得干净。

    连路都走不好的废物,偷生着做什么呢。

    “祁儿?”

    褚君陵不知缘故,却能肯定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尽是朕的错,实在难过,朕任你打骂,如何报复都行,且让朕知道是哪一回事?”

    见周祁缩在角落不肯起身,口中喃喃着“脏”,动作一顿,大致猜是为自己拿他身子万般糟践之事。

    “心事藏久了要生病的。”边伸手去拉人起来,周祁认为安全的角落受到侵袭,极力推开褚君陵,跛着脚往内室退,口喊着不让他靠近。

    “周祁!”褚君陵隐隐有些来气,却不知气自己头世作的孽,还是气周祁怎么哄都不好,稍有不慎就犯癔症:“还不给朕出来!”

    “听话,朕不凶你,桌底下暗,当心又碰着伤口。”

    “乖些过来,朕给你吃蜜饯儿。”

    德观偷瞄褚君陵骗猫仔似的哄周祁从案桌下出来,观感复杂。

    感慨罚人容易哄人难,眼观外头天色,就知褚君陵今日的政务算是搁置下了.

    按头一世记忆,徐氏满门抄斩,徐安斩首之日逃窜,他重罚了看守不力的几个衙差,却念及对方是自己亲舅舅,知晓徐安大势已去,活也不过苟延残喘,未再派人追查,默许了对方一条生路。

    周氏斩首当夜,徐安与残留的余党勾结后宫奴才入宫行刺,他顾念亲情埋下的隐患险害得自己丧命,也是那晚,周祁用以自保的人手救了他。

    褚君陵细回想着当时细节,算算时日,正该是今夜。

    只这一世周氏还在,周未活着,那脉人手也还未到周祁手上,如此,得另派些人早早埋伏,以防事生变故。

    谋划好打算回殿中歇歇,昨个夜里周祁梦魇,折腾到半夜才睡熟,今日早朝又去个把时辰,褚君陵困的极了,进屋埋头就睡,顺手将躺着等药吸收的周祁手腕握住,避免睡得太死,对方再发病自己不晓得。

    入夜,褚君陵照记忆坐在头一世遇刺的地方,听得议政殿外破风声响,知是徐安杀到,一举取过侍卫手中长刀,光刃速过,徐安不可置信瞪大眼,身首分离,如头世一般被褚君陵削掉了脑袋。

    剩下余孽不足为虑,尽有埋伏着的护卫收拾,褚君陵嫌恶瞧了瞧满地血腥,利落将刀扔回那侍卫鞘中,潇洒要走,不料暗中另外杀出一帮势力。

    褚君陵:“?”

    这又是哪个仇家?

    行刺都要挑同一时日?

    顾不得多想,见是对方招招杀招,赤手空拳抵对起来,好是褚君陵多个心眼儿,今晚护驾的护卫远比头一世多出整两倍,就是再来波势力也压得住。

    对手人数惨遭碾压,很快败下阵来,知是弑君无望,趁下颚被卸前咬破口中剧毒,一个没留死了干净。

    德观受君王吩咐留在殿中照看周祁,全然不知圣上遇袭,守着周祁喝了药,二人相顾无言。

    被德观几乎眼不眨的盯着,周祁再如死水也架不住,瘸着腿想往殿外走,被德观一溜地挡在门口:“皇上有令,今夜殿外头危险,让老奴寸步不离的守着公子,皇上回来前您哪也去不得。”

    虽不知那危险是指的什么,但圣上既然发了话,必然有他的道理。

    周祁倒没坚持出去,转身一瘸一拐回到内室,心想于他而言,倒不知宫里有什么是比褚君陵更危险的。

    这头褚君陵掀开一具具尸体面罩查看,确认没脸熟的,命人拖去后山喂鹰,亲守着奴才清完现场,给在场众人都警了醒,今晚之事半个字也不准往外透。

    回去路上反复推敲后头那方势力的来处,脑中将仇家一一筛选,尽没有个头绪。

    记恨他的拢共是那些,梁王余障一个不剩,不会是他,徐安又死在那方势力前头,两者有瓜葛的可能不大,剩余几个,合动机的不合时间,合时间的又不合条件,当下最可能记恨他的,就只剩周氏。

    周氏…

    周未?

    褚君陵一楞:总该不会是他那老丈人派来的?

    第194章 早就不疼了

    想是不可能。

    周未愚忠,即便做得出弑君之事,定不会靠这般卑鄙手段,何况周祁还在他手上囚着。

    是为救周祁?

    如此更不合逻辑。

    莫不是轮回的转轴转脱轨了,那一世周祁留以救他的人手变成了杀他的?随即这个可能也排除掉,那一世他见过那些人的面目,今日尸堆里没一个是

    那是周祁暗中找来的?

    越想越荒唐:凭那人极不稳定的病情来看,若周祁晓得自己怀疑到他身上,又得疯一个给他瞧瞧。

    褚君陵扶额,赶紧将这念头打住。

    临近养心殿又想:那一世他也是当夜重生,算与周祁前后脚走的,万事尽没来得及查,他也只当来刺杀的尽是徐安余党,今夜一看,不成还有别的隐情?

    这派势力是否混迹在徐氏余党之中,又怀地是何种目的杀他,既要延续头一世往下走,后边儿谜团必得要揭开,为免再有新祸患。

    进殿瞧周祁坐在桌前与德观大眼瞪小眼,德观谨遵圣嘱,眼未从周祁身上移开过一刻,这番见得君王回来,欠欠身要告退,听褚君陵问汤药的事,犹犹豫豫道:“药是喝了,后头胃里恶心发作,又吐了干净。”

    “怎么吐了?”褚君陵问德观,眼却望着周祁:“可叫贾钦来瞧过?”

    “贾太医说是公子偷偷吃了蜜饯。”多大个人了还偷糖吃,德观都不好意思说。

    ‘还是知道怕苦的。’褚君陵心觉好笑,可看周祁脸白灰灰的又有点心疼,转头拿德观是问:“朕让你寸步不离看着他,吃了东西都不晓得?”

    也幸好是糖,要是周祁想不开偷着往嘴里塞毒药,十个脑袋净不够这老奴才掉的:“贾钦如何说,可用再煎一壶过来?”

    德观也委屈,实在憋不住到外头如个厕,哪知周祁竟偷着把中午忘记撤下的蜜饯儿给吃了,还专挑在药后的时间。

    随即想到贾钦所说,支支吾吾不敢叫褚君陵晓得:“贾太医说药多伤胃,今晚不必要喝了,而、而且”

    偷瞄周祁一眼,想到贾钦说尽量不要让周祁晓得,斗胆请褚君陵到外间:“贾太医走时又替公子把了次脉,说是公子心病加重,再不设法打开心结,精神长此以往遭不住,恐、、恐会转为郁症。”

    褚君陵:“……”

    他就是出去杀个反贼,周祁病就险些又多一桩,着实会给他‘惊喜’。

    郁症最要害之处—

    求死。

    连想到周祁偷吃蜜饯儿的事,心下一沉。

    摆手让德观退下,压着心烦回了内室。

    知是周祁惧光,癔症发作还恐人,烛火仅敢叫人点在外间,内殿奴才侍婢更是没留一个,伺候人沐浴穿戴之事尽落到褚君陵头上。

    周祁伤势未愈沾不得水,只能拧干襟布勉强擦擦,起初人还算配合,等褚君陵从上身擦到腿侧,身体一僵,手又开始死拽着褥被,癔症蓄势要发的架势。

    褚君陵:“…”

    温声温气儿哄人莫怕,掰开掌心果真几个指甲印儿嵌着,长叹了叹,蹲在榻前与他打商量:“朕就是擦擦身,绝不做旁的,你配合点,早些收拾完也好早些休息。”

    再三保证不会动那方面念头,周祁没应话,腿缓缓张开了点,真就是一点。

    褚君陵有点心累。

    怕周祁静下胡思乱想,边擦边得与人闲聊,企图将他注意转开,却看到周祁那处位置,话猛地停住。

    一道深黑疤痕由后.股歪歪斜斜延至内侧,周祁肤白,更衬得那疤扭曲难看,伤即是半年前取周祁腹中碎银时受地。

    也是那次后,褚君陵把人欺上榻的回数屈指可数,周祁伤势过重,几乎不抵用了,再来君王嫌倒兴致,也不愿瞧着犯恶心,遂换上旁的法子折磨。

    后头多是受些外伤,比之先前境况甚至能算是因祸得福。

    褚君陵心痛难挡,手轻轻抚上那道伤处,窒着气息问他:“疼吗。”

    疼嚒,本该最难忘的惨痛事,周祁竟有些记不清了,脑中混沌一片,在褚君陵以为不会得到回复的时候,再轻不过的声音:“早就不疼了。”

    褚君陵眼眶发热,小心擦拭过那道疤痕,没敢再问什么。

    双腿也因着落了残疾有些萎缩,瘦的险不及褚君陵臂粗,怕破情绪不敢多看,草草擦拭了番,新取过衣物给周祁套上,良久声色哑然,不知说给哪个听:“这多亏欠,如何偿得完呢。”

    —

    昨夜遇刺算给褚君陵提个醒。

    他在明,那股势力在暗,即是他不怕,周祁常日在养心殿住着,后宫又多是争宠之地,他待人好的事藏不长久,难保不会传到敌方耳中。

    若对方抓了周祁作要挟,以他现在对周祁的态度,那是一挟一个准。

    褚君陵头沉地慌:先前给卢氏父女挖的坑,没成想先把自己给埋了。亦恐所忧成真,朝后回殿就与人道:“朕总有不在身前的时候,派个贴身护卫给你,尽都能放心些。”

    周祁如今一害病就怕生人得很,光处一室都神经紧绷着要断,莫说贴身跟着,以为褚君陵又是故意折磨,唇被咬破,作势就要失常给他看,吓得褚君陵赶紧收回成命。

    “不要便不要,朕不逼你。”这动不动精神就失控,时候也挑得中,若非贾钦那一叠诊断方子,褚君陵都有点怀疑周祁是装的:“往后事事尽听你的,朕是天下的主子,你就是朕的主子。”

    德观听得心惊胆战,怀疑是不是周祁的疯病没治好,还反把圣上给逼疯了。

    偷瞧褚君陵边说着自己“该打”,边握着周祁的手往自己身上落,心头一咯噔:圣上恐是真的疯了。

    不想褚君陵惊世骇俗的操作还没完,当着周祁将养心殿一众奴才尽喊进殿,宫女太监到侍卫一个没漏,张口就朝众人道:“日后这养心殿周公子便是第一大主子,他即是朕,都听明白了?”

    德观差点闪到老腰。

    眼观众奴才也是又惊又恐,碍于帝王龙威不得不从,心中痛哭流涕:圣上他糊涂啊!

    这周氏虽然洗清了冤屈,可周祁还背着脔宠的名头呢,哪有奴才给主子当主子的理,何况这主子还是天子,那周祁就是撑破天也尽不可能越过皇帝去。

    皇上这也是,昏头也不是这么昏的。

    欲要劝谏褚君陵适度,被对方一个冷眼威慑住:‘罢了罢了,都听皇上的。’

    “如此可放心了?”

    周祁抿抿唇,将口中的血腥味咽下,作惶恐状:“奴不敢当。”却也没劝褚君陵收回成命,只看对方戏能作到什么时候:“殿中人多,奴心头紧张。”

    褚君陵朝德观递个眼色,德观心中焦愤,不情不愿带着众人告退,到殿外嘴里不禁嘀咕:“早知皇上醉心男色,倒不如就将那周祁记恨着呢。”

    转念又想到君王先前因着仇恨养了个暴虐无道的性情,整日煞气重重,没个真正高兴的时候,这两日心结解开虽做了不少昏头事,好歹是有人气儿了,脸上情绪都丰富些,无疑是周祁的功劳。

    想罢一叹,笑甩甩手中拂尘,宽心侯在殿外:皇上高兴就好,不就是宠个男人嚒,算不得事儿,养心殿连个床环环都是金雕玉砌,不怕养不起个人。

    褚君陵本是想将钟诚赐给周祁,前世他与周一有场情分,有此机会再续前缘,他不防就当回月老,也算他对那小奴才被割去命根的补偿,奈何周祁不肯要人,只得暂且将这念头搁下。

    等人癔症好后送也不迟,褚君陵倒不着急,没抱希望两人一定能成,料想殿四周尽有暗卫监守,再从堂中指几个专保护周祁,该无大妨。

    左右人在暗处周祁也不知,再有,若哪个趁他不在找周祁麻烦,奴才侍卫拦不住的人,暗卫可没那些顾忌。

    打定主意,膳后守着周祁用完药,亲身去暗卫堂挑人,路上恍然想到沈寰,今生没准备认这个皇弟,只拿人当个普通暗卫看待。

    褚君陵前脚走,后脚就有妃嫔来找。

    顺嫔孙氏,其父孙澔镇反有宫,抬贵人位份为嫔,恰是褚君陵魂回前日。

    晋封之日君王亲口答应,等周氏斩后就翻顺嫔的牌子,可这一连等了两日,周氏没见斩,君王更没到她宫里落过脚。

    眼瞧着如今后位空缺,宫中没哪个女人眼不热的,顺嫔更是心急,见君王迟迟没有来歇的动静,怕会失宠,竟斗胆找上门来。

    照宫律,顺嫔位份远够不着皇后的位置,架不住皇帝随心,万事不按祖规行事,也使得宫中妃嫔高低位份不论,个个都敢觊觎那位置。

    打听到君王近两日都歇在自己寝居,未传唤过后宫哪个,顺嫔一颗心落地,当是君王朝政繁琐才没去自个那儿,又恐他日头久了忘却自己,欢喜找上门来,却等来君王寝殿睡了个人的消息。

    宛若晴天霹雳,叫顺嫔有些恍惚,随即忙又换上笑脸,与挡在身前的奴才讨价:“既是皇上不在,本宫进去等着就是。”

    反正里头都躺有个人了,也不碍再多她一个。

    第195章 那残废有哪处是能勾引人的

    “青月。”朝贴身侍婢打打手势,转头朝那奴才笑道:“还望公公通融。”

    那奴才看着青月往自个手中塞银子,哪里敢接,慌地摆摆手推辞,养心殿哪是想进就进的地方,这平日也就罢,得宠的妃嫔塞点好处,他这些个奴才猜晓皇帝不怪罪才敢放人,那也仅是在外间站站,乱瞧都不能。

    今日还是君王亲口下的令,没回来前不准任何人进殿,除非里头那个自己要出来,否则殿门尽不准打开,是以一脸为难朝顺嫔道:“不是奴才不通融,周公子在里边儿歇着呢,若惊扰到,奴才是要掉脑袋的。”

    敬说顺嫔是主子,又得圣上宠爱,断不会怪罪到她身上,这锅就只能做奴才的背:“您就别为难奴才了,不若您先回宫中侯着,等皇上回来,奴才立刻喊人来知会。”

    周公子??

    顺嫔笑意僵住,这宫里男人就那一个,又是姓周

    面色震惊的问那奴才:“你所说的周公子,可是周祁?”

    得到对方肯定答案,身退了退,有些接受不能,头发晕地晃晃神,直喊青月将自己扶着:怎么会是那脔宠?

    皇上不是恨死了他嚒?竟准人歇在寝宫?

    又听那奴才对周祁称呼客气,分明不是以前那般态度,暗吞口气,笑禁不住有些难看:“他这几日都歇在皇上殿中?”

    ’还是皇上亲手抱回来的。‘那奴才心说。

    不敢乱嚼君王舌根,褚君陵又下令将周祁当大主子尊待,这会怕顺嫔情绪激动,闹出响动吵到周祁给自个引来责罚,委婉表达了褚君陵如今盛宠周祁,对方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

    好在顺嫔还算得体,只是那笑再装不了了,一想着自己可能要与个禁脔争宠,遂觉此事太掉身份,脸色阵阵难看。

    ‘难怪周氏没被问斩,圣上这两日也尽没来找她,敢情是受那脔宠妖惑,早将她忘的干净。”

    倒不知那残废全身上下有哪处是能勾引到人的!

    想晓得周祁使的什么狐媚手段,这下也不肯走了,硬要进殿中瞧人:“周公子连得几日独宠,可是那废后徐氏盛宠之际也不曾有的,倒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

    扬声让周祁给后宫姐妹们取取经,周祁支耳听了阵,嫌是太吵,侧身朝向里头。

    那奴才被顺嫔突来的举动吓到,心惊肉跳地,怕受牵连忙劝人小声些:“娘娘还是先回去罢,这皇上不在殿中,您叫周公子也没用呐!”

    顺嫔则是冷笑:“公公不准本宫进去,可管不住本宫叫人出来。”

    问君王可下令不准人找周祁,那奴才两头尽不敢得罪,这般里外不是办法,急地站不住脚:“皇上是没说不准人找公子,但吩咐不准扰到公子歇息,您这般不是叫奴才难做嚒。”

    “不过是个瘸了腿的废人,倒是叫皇上宝贝上了!”

    “娘娘息怒,这话可不兴说。”那奴才见顺嫔不依不饶,阵仗隐要闹大,赶紧暗示身旁的人去请圣上回来:“您再闹下去,皇上晓得定是要拿奴才们问罪,娘娘且当行行好,饶奴才等一条贱命。”

    “皇上问罪你们干本宫何事?”仗着君王待自己还算恩宠,要罚也罚不到自己头上,顶多口头训斥两句,榻上服服软的事儿,这些个奴才畏首畏尾,她可不怕:“谁再敢阻拦,本宫定让皇上治他的不敬之罪!”

    看几个奴才还挡着门不让进,怒让青月将人拽开,后看青月寡不敌众反被擒住,干脆自己上手,朝几个奴才威胁:“谁敢动本宫试试?”

    几个奴才面面相觑,碍于顺嫔是君王宠妃,个个束手束脚不敢还手,推搡间顺嫔趁空而入,一手将殿门打得大开,径直走了进去。

    ‘她倒是要好好瞧瞧,圣上这金屋里藏的个什么娇。’

    进到内殿就看周祁从榻上坐起身,似是被顺嫔动静惊到,愣着没个反应。

    顺嫔眼都气红了,自己再受宠的时候都没敢在帝王寝宫过夜,便是当日侍了寝,再累都得乘肩舆回去,这瘸子不仅连着几日歇在此处,还霸占着龙床,这般想着,差点殿前失仪。

    再看周祁瘦得脱相,脸上皮肉尽没多少,丝毫和“娇”沾不上边儿,如此身残面悴一个废物,竟也得了圣上的宠。

    ‘皇上癖好已然怪成这般了嚒?’

    不是没瞧过周祁刚入宫时的模样,光风霁月,俊美无涛,确实有叫人黯色的本事。若真那般顺嫔还想的过去,可眼下这人所剩就有条命在,却能得此优待,皇上眼是瞎了嚒!

    “本宫当是公子身容得以恢复,仔细一瞧,不还是这副丑态。”

    开口便拿周祁痛处嘲讽,想瞧他或是难堪或是狼狈的神情,却不想对方正出神,压根儿没搭理她。

    以为周祁有意挑衅,过去一把拽住手腕就要把人往榻拖,周祁思绪空荡,不防被顺嫔用力一拽,险些跌地。

    皇帝宫妃众多,周祁打入宫不是被叫到养心殿受惩,就是被关进慎刑司教习侍奴规矩,再不然就是待在君王赐的那处小破房子里,对褚君陵这一众妃嫔,也仅见过徐娇苑和卢蕴贞等几个妃位往上的。

    方才听殿外奴才喊她娘娘,却不知是哪个:“娘娘无故拉扯奴做什么。”

    顺嫔不藏讥笑:“还知自己是个奴才,本宫打进殿到现在,你可是行过为奴的礼了?”

    殿外奴才赶进来时,已经见顺嫔抓住周祁手臂不放,硬要把人拽下榻来,几个奴才焦急万分,偏不敢上前劝阻,眼看着周祁身斜要摔,其中一个咬咬牙,让另外的奴才尽以君令为先,顶着冒犯将顺嫔与周祁分开。

    周祁静看着眼前几人,猜侧此人敢强行入殿,必然是受宠的那类,再看顺嫔指着几个奴才要发作,一番谋算,开口朝那几个奴才道:“我见不得人多,你们且都出去。”

    见几人迟疑,主动说要与顺嫔谈谈,几个奴才见是周祁固执,知他有恐人的毛病,这才恭恭敬敬道声“是”,小心退出。

    只临走时多个心眼儿,说是就在殿外侯着,让周祁有不妥便喊人。

    殊不知周祁要的就是不妥,口上答应,心中却有考量:若他得罪褚君陵的宠妃,对方可有赐死他的可能?

    褚君陵不准他自己寻死,不然就拿周氏威胁,左右他没活着的念头,自己没法儿死,那便让褚君陵亲口下令杀他。

    想是这般,对上顺嫔冷嘲热讽也不在意,反是故意惹怒她道:“奴没听皇上提过娘娘,不知该行哪样的礼。”

    这脔宠竟敢顶她的嘴,顺嫔气狠,叫过青月就要掌嘴,不防周祁丝毫不见怕,口气冷淡看着她二人:“你也知皇上如今宠我,打我即是打皇上的脸。”

    问顺嫔可敢?

    顺嫔听他既没再尊称娘娘,也不自称奴,哪不知他是故意刺激,怒得一腔愤然在胸:“不过叫皇上抬举了两日,真把自己当是人看了?”

    “皇上与我共歇一寝,我不是人,皇上又是什么?”

    “你有胆倒是别拿皇上作说辞。”顺嫔气憋得脸红,见周祁无耻到句句不离皇帝,恨不得将他一嘴利齿给拔了:“莫当在皇上跟前得了点好脸色,就能在本宫头上作威作福,你先前是什么处境这宫里谁都清楚,怎么?这两日学了几句人话,就不拿自己当是条狗了。”

    讽说周氏没死净是一时好运,等哪日君王回过味儿来,都不定能留个全尸:“皇上先前什么罚都施了,即是不拿你当人看,怎就没真将你扔给畜生作践。”

    面色口气尽显可惜,眼瞧周祁脸色也变难看,气可算顺了:“方才不是神气得很嚒,这就笑不出来了?”

    周祁笑不出,可就轮到她笑:“仅是你怎么够,就该把你周氏一族脖子上尽拴条链子、、啊!你敢打本宫!”

    “你咒我氏族,便是该打。”

    顺嫔被周祁一巴掌打懵,笑僵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愤恨瞪着周祁就要还手,这下晓得族氏是周祁死穴,尽拿歹毒的话戳他:“你一介奴才竟敢对本宫动手!不是怕周氏受难嚒?本宫稍后便将这提议说与皇上,让皇上、、”

    话未说完,又挨了巴掌:“周祁!你找死!”

    “奴就是找死,娘娘能如何?”周祁意借惹怒顺嫔求死,手头力道自然不轻,要的就是褚君陵回来瞧见,顺嫔两边脸各挨回打,指印竟还挺对称。

    听是她骂自个残废,神色更冷漠:“娘娘怕是不知,奴瘸的是腿不是手,打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顺嫔怒说不过,喊过青月一并将周祁拽下榻,作势要打回去,周祁身上伤着,腿脚尽不利索,挣不过两人摔到地上,恰好背着地,痛得一声闷哼。

    褚君陵赶回殿就瞧见这场面。

    顺嫔和她那奴婢将周祁按押在地,那奴婢身坐在周祁腿上,脚死死踩着周祁双手,顺嫔则拽住周祁里衣,面色发狠,作势要抽他耳光。

    “放肆!”褚君陵勃然大怒,一脚踹到青月头上,青月头顶顿痛,随后重重撞到榻角,翻眼晕死过去,顺嫔让君王暴戾的神色慑住,直接吓傻在地,紧听得君王 震怒诘责:“敢来朕殿中闹事,你好大的胆子!”

    第196章 褚君陵是在吃他的肉

    “嫔妾不敢!”

    遭吼回神,慌着跪正身,装可怜地朝褚君陵诉委屈:“是这脔宠先挑衅嫔妾,竟敢掌嫔妾耳光,嫔妾不过是想、、啊!”

    顺嫔没抱完屈,紧又被褚君陵赏了记巴掌,嘴角直接被打出血来:“皇上?!”

    脸瞬间肿起,不敢置信望向君王,连要诉地苦尽忘了,褚君陵甩过巴掌便不管她,赶将周祁搀起身,心疼揽过人一番查看,见伤没裂开才敢放心。

    抱人上榻坐着,脸黑沉地看向顺嫔:“朕的人你也敢动,是你活腻了还是孙澔活腻了!”

    顺嫔满脸委屈,眼波盈盈要哭出来,听褚君陵诘问,愤又不甘地瞪向周祁:“分明是那脔宠先打的嫔妾,嫔妾不过是想给些教训,怎的到皇上跟前却成了嫔妾的不是?”

    何况周祁还是个男人,打女人就不觉着羞愧?“可是那脔宠给皇上灌了迷魂汤,才让皇上尽向着他!”

    “脔宠?”褚君陵颔颔首,将这称谓略一咀嚼,反手又冲顺嫔甩了巴掌:“朕的人何时轮到你来给教训。”

    给他灌迷魂汤?

    倒真敢说,这女人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昏庸。

    盛怒之下,这两记耳光尽是使着内力给的,直将顺嫔口中牙打松两颗,却嫌不够。

    要是周祁伤再裂开,他非得将这女人头给拧了。

    顺嫔还不服气:“他是皇上的人,嫔妾便不是皇上的人嚒?”

    又是周祁打她在先,她没打得回来反遭训诫,好不公平:“嫔妾不过是看皇上这两日没去嫔妾宫里,想到您答应过嫔妾的话,猜是皇上朝政繁琐没得空去,嫔妾又难受相思之苦,这才敢来求见皇上,却不想遭这等冤枉。”

    还敢顶嘴叫冤?褚君陵怒极声笑,余光瞧到那晕躺着的奴婢,想是她敢往周祁腰腿上坐,寒声喊进两个侍卫:“将人带下去泼醒,赐腰斩。”

    “皇上!”顺嫔满面惊恐,见侍卫拖尸般将青月往殿外带,后知君王怒动真格,一改上刻委屈,慌伏着身告罪:“嫔妾知错!恳求皇上饶过青月!”

    听君王问是何错,惧颤着声道:“嫔妾不该冒犯周公子,不该唤公子脔宠,更不该违抗圣令擅闯皇上寝殿!”

    说的还算完整,褚君陵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将顺嫔瞧着:“擅闯入殿是你的主意还是那奴婢的?”

    “是、、是嫔妾。”

    “将人拽下榻又是谁的主意?”

    “还是嫔妾。”

    褚君陵轻“哦”一声:“要压着人掌嘴也是你的主意。”

    顺嫔口哆嗦地厉害:“是、尽、、尽都是嫔妾的主意,青月仅、仅是受嫔妾使唤。”

    “这般说,朕该斩的人是你?”

    “皇上!”探不清君王这话是吓唬还是当真,顺嫔这下彻底慌神,再被他拿阴冷的目光睥睨着,更是胆寒,仰头抱着褚君陵的腿求饶:“嫔妾知错了,求皇上饶嫔妾这回,嫔妾往后定不敢了,嫔妾知错。”

    “要朕恕罪?”褚君陵轻哼,冷笑着道要给她个机会:“朕再问你,今日之事是你的主意,还是那奴婢的?”

    “是青月,净是青月的主意,嫔妾是受她挑唆才冲撞的周公子,求皇上饶了嫔妾。”

    周祁只想借得罪顺嫔之事受死,远没想要逼死对方,又听褚君陵要对那奴婢处以极刑,心知是自己挑起的麻烦,开口跟他求情:“是奴出言不逊冲撞娘娘在先,亦是奴先动的手,还请皇上开恩,莫怪罪娘娘和那奴婢。”

    让褚君陵且当没这回事,不若要罚就罚他,褚君陵哪里舍得,见是重生后周祁第一回求自己,更不忍叫他失望:“那便听你的,朕不杀她二人就是。”

    死罪可免,活罪多少得受些,省的下回再不长心惹到不该惹的。

    改赐青月三十杖责,降顺嫔孙氏为官女子,迁出春华宫,贬住所至栏轩,罚月俸一年。

    回想顺嫔头一世能受宠,多是因着她性格乖顺,知进退,在他跟前没失过礼数,方才却看她喊打喊骂形同泼妇,便知那鸟儿性子是装给他瞧的。

    眼看顺嫔还哭哭啼啼不识相,竟想与他讨价还价,当即冷了脸:“要么滚去栏轩本分待着,要想好命腰斩后去与阎王商量。”

    见顺嫔还抱着自己腿,不耐甩开,叫两个奴才进殿将人带了出去,临顺嫔滚前沉声斥她:“还敢跟朕哭,可知你这顺嫔的名头从何来的?朕便是看你谦卑恭顺,知体统,不若就凭你方才作为,朕就该治你父亲欺君之罪!”

    让顺嫔瞧瞧自个可还有世家嫡女该有的体面,又听她问为何周祁也有错却不罚他,不觉气笑:周祁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断不会主动挑起事端,可见顺嫔这两巴掌挨得不冤枉。

    “他就是今日要你的命,朕也替他拿了。”

    周祁默看着这出闹剧,心中却疑惑:褚君陵为何不罚他呢?还反罚了他的宠妃?

    不信对方是真心,只当是那顺嫔另有事犯了君王忌讳,或是褚君陵早就待人腻味,碍于孙澔没法儿发落,今日正好能借自己之手。

    “想什么呢?”

    被褚君陵拿手在眼前晃,醒神轻摇摇头,试探着道:“今日是奴故意惹的顺嫔,她不过是骂奴两句,奴动手打她才有后来之事。”

    褚君陵轻嗯声,等着他往下说。

    “错主要在奴,皇上该罚奴的。”

    “说完了?”

    瞧周祁点头,俯身拿额头碰了碰他的,神情与声色尽含宠溺:“那便罚你午膳时多用半碗粥。”

    周祁蹙蹙眉,这算得是什么罚?

    还不如罚他吃肉碎。

    褚君陵看穿他的心思,忍着笑道:“哪有人受罚还能有肉吃的?”

    怎会没有,褚君陵拿鞭子抽他时便是在吃他的肉,迫他委身时亦是在吃他的肉,他便是在受罚。

    周祁垂眸不语,神色有些黯然:他这身皮肉就快烂完,不够褚君陵吃几回了。

    见人忽然低落上,当是他被顺嫔之事惹多了心,勾住周祁一根指头安慰:“今日朕也有错,不该将你独留在殿中,你我错事相抵,都不必请罚了。”

    早上才想着专挑些暗卫来拦奴才不敢拦的人,哪知就来了:“吓到你了?”

    周祁摇摇头,他再恐人也不至让个女子吓住,却不想应褚君陵的话,躲开眼神侧躺下身,背对着他:“奴想睡了。”

    “睡吧。”晓得周祁还抵触自己,替他将被子盖实:“朕就在外间批奏折,有事便喊朕。”

    周祁眨了眨眼,闭上装睡。

    —

    栏轩在离养心殿最远的西北角,一院拢共有十九房,里头多是不受宠的妃嫔,或是如顺嫔这般顶撞到圣上的官女子或侍婢。

    顺嫔求宠不成,反触到圣上霉头,升嫔不过几日又连降四级,如今位份也就比奴婢高上一点,又失了一宫主位,改住到堪比冷宫的栏轩,后宫人尽明白,顺嫔后生便是与圣宠无缘了。

    更多人是高兴,顺嫔先前蒙受君恩不浅,她失足就代表着后位少上个竞争对手,大好的喜事。

    卢贵妃听得此事同样高兴,圣上越宠着周祁,对顺嫔的惩治越重,就表明她离着那位置越近。

    午后褚君陵又离开一趟,走时将殿外奴才尽换成暗卫,道是不管何人来见,旦有抗令不尊者,一律格杀勿论。

    褚君陵要外出的原因是老丈人要见他。

    “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需多礼。”褚君陵喊道平身,顺手将还跪着的老丈人拉起身,抬手招呼房外的奴才:“还不给将军看座。”

    周未心下大骇,不知君王打什么算盘,只得强作镇静谢身,暗观其用意:“将军找朕所为何事?可是想好要的赏赐了?”

    “并非。”小心察探君王神色,见未有深意缓卸下心,斟酌着道:“皇上那日命人来说赏赐不得与犬子有关,可是犬子”

    可是叫皇帝折腾没了。

    周未找不到合适措辞,又不敢直接问,倒是褚君陵听出他此番来意,没打算瞒着:“将军可是多心了,祁儿好好在朕殿中歇着呢,安全的很。”

    周祁在皇帝殿中?

    惊诧更甚,面作不解望着君王,就看褚君陵笑着问他:“将军莫不是怀疑朕把人给养死了?”

    “末将不敢!”

    周未紧跪下身,心头确实是这么想的。

    君王近来行为实在太怪,叫他不得不疑心是周祁出了意外,不若君王恨他周氏入骨,怎会轻易说要给他赏赐,更一道圣旨还了周氏清白。

    周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那受囚于宫的小儿遭了君王毒手,或是命在旦夕,更或是已经不在人世:“末将斗胆,可能向皇上讨个应许。”

    褚君陵手往桌案上点了点,示意他说。

    “末将恳请皇上,恩准末将见犬子一面。”

    “既是将军不放心,见见也是好的。”当有多大点事儿,算着要到午膳时辰,顺邀周未到养心殿共膳,末了半是玩笑半申饬道:“只要将军莫想着把人往宫外带,见几面都成。”

    第197章 朕太给你脸了(草稿不能删😭加更一章)

    周祁当年执意入宫,也不知如何说服的君王,竟应了周祁以一人换周氏一族的条件。

    打那日进宫,周祁就再没回过府,囚于深宫高墙之内。

    君王不准周祁见人,常年关着,亦不准有人探望,周夫人受此打击郁结在心,夜遭噩梦傍身,梦到周祁吃尽折磨惨死坟荒,惶惶不可终日。

    后头心病加重,落了不记事的毛病。

    昔日将军府家不成家,门府凋敝,发妻心病难消,独子又遭宫囚,周未万般苦痛藏心,难有丝毫喘息,更知周祁在君王手头遭罪,恐他白受磨难,哪日回时见得家中景象衰淡更觉难过,咬牙强撑着家府,一日不敢身倒。

    常年数载,夫妇二人不至大衍,双鬓已近斑白。

    周未自责护不好妻儿,恨己无能,不愿见周夫人忧思成疾,自向君王请命带子受过,却叫君王一声嗤笑:“你这当爹的,竟也想学着儿子爬龙床?”

    周未这才知周祁叫君王养作了禁脔。

    后头暗中打点,更知周祁如处炼狱,心如受万箭刺。

    找到君王自刎谢罪,欲求其饶得周氏安宁,却遭君王沉色拦下,盛气凌人道:“你这一把老骨头,可比不得周祁值价。”

    道不肯叫周氏众人死得太轻易,若有哪个胆敢自尽,便要报复到周祁头上,周未见是小儿在君王手中,恐周祁枉受虐待,只得苟且偷生。

    晃眼便是现在。

    本抱着今日受罚也要见人的心思,却不想君王轻易应了…

    当真这般好说话,还是另有算计在里头?

    无空多虑,虽听得君王不准周祁出宫,好歹能见着人,心绪渐安,知其话藏威胁,不迭道声“惶恐”,屈膝便叫君王按着手臂亲搀起身:“朕不过是说句笑,将军这般紧张做甚?”

    “谢圣上。”周未屈身抱拳,得褚君陵喊走恭敬跟上,途中惦着周夫人所托,迟疑良久,且小心道:“夫人待小儿念极,末将斗胆,可能叫夫人也瞧瞧人。”

    褚君陵本生连周未也不肯应,但考虑着周祁病情重,贾钦也说郁症得需亲近之人开导,周祁当下怕是恨他不及,定不会待自个亲近,眼下合适的也就是周祁前世那些亲友。

    准周未见已是开恩,周祁他娘那性子褚君陵前世可见识得透透的,若知周祁这副模样,恐得当场气死过去:“将军拿朕后宫当是观园不成,自个看不够,还得拖家带口的来?”

    “末将不敢!”他亦没有叫周夫人进宫的心思:“斗胆请皇上准半日时候,叫犬子回府上看看。”

    “周未。”褚君陵瞧他不长记性,拿自己方才话当耳旁风,真有些来气:“可是朕方才太给你脸了?”

    话音刚落,就见老丈人又跪了。

    褚君陵忍了又忍,算着周未待会总要见到人,也不将周祁情况瞒着,待讲述尽又问他:“你确定眼下放周祁回去,你那夫人病不会加重?”

    言说周未不心疼他夫人,自个且担心周祁见了他娘亲再添新症。

    周未只晓得周祁境况差,却不知他遭折辱至此,大惊失色僵跪有半晌,恨懑至极地怒视君王。

    褚君陵也不掖着,索性把话说开:“朕应承过,若你替朕一统江山,朕与周氏间的恩怨便算是两清。”

    如今天下尽已归顺,合该到他践诺的时候:“朕往后会好生待他,你夫人那处,且等周祁身体再好些。”心上的病难治,好歹等身上长点肉再回,省的见了双双难过:“太医院的人随你支使,尽先把令正的毛病治好。”

    瞧见周未怒目生恨,坦然对他对视:“还不肯起身?不是要见周祁?”

    周未不知怎的,怕见周祁那般情况,竟有些不敢去。

    无声对峙良久,周未掌颈青筋暴起,极力忍着不让自个失控,话从牙缝字字挤出,憎然朝君王道:“但愿皇上信守承诺宽待我儿,倘若我儿再遭磨难,今日皇上不杀末将,末将定携我周氏数万将士踏破宫门,为我儿向皇上讨个公道!”

    “将军在威胁朕?”褚君陵不知他哪来的胆子,换做头一世,周未这话没说完就得脑咕噜滚地:“朕也提醒将军一句,朕悦周祁,你才有恐吓朕的机会。”

    周未豁然起身,言行无惧:“末将字字当真,是不是恐吓,皇上净可一试!”

    “哦?”褚君陵笑不打眼底,拿这话反问周未:“将军此话是要朕折磨周祁?”忆起周祁那日也朝自个放类似的狠话,敢情是跟他这爹爹学的。

    心笑周祁好的不学,尽学些没用的在身上,这会儿瞧周未又凶又狠的,不免有点稀奇:他这怂包岳丈今个是支棱起来了?

    “你!”周未气哼一声,咬牙切齿骂褚君陵昏君。褚君陵被当着后头一干奴才面骂,龙颜得失,登时也沉下脸,冷笑道:“朕何止是昏君,”周祁骂他是暴君,周未这当爹的又骂他昏,他这算是昏聩暴戾尽占齐了:“暴君乱国,昏君误政,朕两者皆是,可够让你周氏百余人做作冤魂?”

    “周氏忠肝烈胆,冤死何惧,你为君王而不仁,残害我族氏,为天子而无德,无端施行暴政,为主不义折辱我儿,此不仁不义无德之君,不配受百姓所拥,更当不起帝王尊位,周某只恨愧对先皇,将大褚社稷交与你这等人手上!”

    “朕倒不知将军身为武将,还有此等口才?”讽说周未文武双全,只做个将军倒可惜了,就是放到文臣堆里,也没哪个敢如他这般妙语连珠,不带重样儿的话骂他:“朕还是那句,朕如今心悦周祁,将军该比周祁更庆幸。”

    这会倒是威风得很嚒。

    褚君陵气着气着,竟觉好笑:周未要早有这般气质,敢在头一世他虐待周祁时就带兵起义,一脚将他这暴君踹下位去,也不会叫周祁白受后头的折磨。

    德观和一众奴才眼观鼻鼻观心,瞧他二人杀气腾腾,大气尽不敢出,都怕成君王盛怒之下的无辜冤魂。

    尤其是听周未欲行袭宫弑君之事,腿直打软,就怕周未暴起将君王给杀了,吓得差点儿要喊“救驾”。

    更庆幸武将觐见有空身面圣的规矩,不若周未一刀下去,皇上头再铁他也禁不起砍,何况周未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澡都是靠血洗,圣上这点功夫哪抵得住,交手不过两轮就得国丧。

    好是两人说归说,骂归骂,没真动要弄死对方的心思。

    惊恐着脑中开始放空,偷瞧瞧周未,想到养心殿那个,心说周祁不愧是周未所出,父子俩脾气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个口硬心软,也就是周祁瞧着要聪明点。

    僵持许久,还是德观看到午膳时候,冒死插了句嘴,就看周未深吸口气又沉沉吐出,冷沏着脸背过身去。

    褚君陵看他拿上乔了,下意识想给些惩治,却听德观提醒,怕周祁再饿着胃,本着对周祁的亏欠硬忍着怒,难得先有让步:“将军所言,朕定会好好记着。”

    着重咬住“好好”二字,皮笑肉不笑道:“将军可还有他话。”

    “?”周未不料君王会退让,一时有些接不住招,再看褚君陵笑容凶横,眼神躲闪,理智回来不禁后怕,迫于周祁被当人质,只得心压恨愤,顺着褚君陵给的台阶下:“暂无他话。”

    “无话便走,赶不上膳莫怪朕不招待。”也不顾周未是否跟上,怒地甩袖走在前头,周未不稀罕皇帝宫里的饭,却怕到迟了君王反悔不让见周祁,无法只能动身赶上,落于褚君陵三两步跟着。

    ———

    周祁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从周未被杖责那日始…

    他去求君王放过周氏,本该是他入宫为奴,遭尽君王作践,一切却不同了。

    梦中那个君王没要他赎罪,更不曾囚他于深宫,待他处处体贴尊重,有他现实里求不得的情深。

    梦中的周祁是壮志凌云的少年将军,鲜衣怒马身体康健,敢与众人言笑,敢立阳光之下,敢与心悦者并肩,享着君王全心全意的疼宠与偏爱,有无尽倚仗。

    那个周祁是将军,是皇后,能与所爱同寝同穴,握拥着他不敢奢望的一切。

    亦是梦中的周祁清朗如月,与脏污身秽的自己截然不同,看着那个自己幸福,叫周祁羡慕得落泪。

    迷糊间听得殿外声响,睁眼茫然,须臾察觉眼角温热,伸手去探,摸得一脸湿意。

    觉看自己身在殿中,回了现实,心一阵失落:梦里褚君陵待他太好,叫他不愿意醒来。

    心没征兆抽痛起来,涌上浓烈的难过,周祁越发迷茫,掌心贴到胸膛心跳位置,竟像空了块似的,摇摇欲坠。

    泪无声落了两滴到掌背,迟觉自己还哭着,仰首逼回含在眸中打转的那些,突闻外头声音熟悉,身形微震,下意识地一声呢喃:“爹爹…”

    褚君陵分明不准他见周家的人,殿中怎会有他父亲的声音。

    是他梦还没醒嚒?

    第198章 奴怕疼的

    “公子可醒了?”是褚君陵问奴才的声音。

    “奴才没听殿中有动静,想必还睡着的。”

    殿门被打开,前后进来两个人,内殿遭屏风挡着,周祁只听得见脚步声。

    褚君陵与那人道:“人还未醒,朕先进去瞧瞧。”而后是吩咐殿外奴才看茶,随着褚君陵脚步渐进,那人也再开口:“末将随皇上一并。”

    褚君陵不甚心虞:“将军莫仗着朕今日宽容,屡屡行大不敬。”君王内寝说进就进,一点没个前朝臣子的自觉。

    “皇上不满,大可让末将带犬子回府。”

    ’倒是想的美。‘敢带周祁走,再把他这当爹的腿打瘸了:“祁儿不在,朕得寝食难安。”

    周未趁有愤恨壮胆,可不管他寝安不安,抬脚便往里头走。

    周祁闻声神情一滞:竟真是他父亲。

    谈道间两人前后踏入,周祁慌措想躲,被周未当场撞破,心头恨意顿升。

    饶是对周祁情况有底,真瞧见还是惊圆了眼,瞋目裂眦:他周氏为社稷殚精竭虑,皇帝竟摧辱他儿至此!

    “祁儿。”胸腔怄憎难平,干着嗓子喊了喊人,却不敢再近身,眼心疼得发热,怕叫周祁瞧了伤心,极力抑制着:“爹爹来了…”

    周祁神情呆滞,分明难过极了,最该诉屈痛哭的时候,眼却干得厉害,或是大喜大悲到极致,如哽心血在喉,呼吸僵促,情绪反而静得异常。

    就平淡的瞧着周未,口启无言,不认得人一般。

    褚君陵觉出不对,上前将衣襟给周祁披上,引导他叫人:“可是高兴过头,自个爹爹都不认识了?”

    “爹爹。”周祁跟着轻唤一声,神智辗转复明,先是轻微抽噎,而后嘴角紧紧抿住,再被周未耐心喊唤,如无援时见得救星,委屈顷刻滂沱:“爹爹疼,我疼。”

    褚君陵日日折辱加身,默准宫中人尽欺他,慌疲惧惫积压在心,多年莫敢与人倾告,这般受亲父哄慰,如雏鸟还巢,情绪倾阀再难止住,与周未泣说多年不敢露的苦衷。

    褚君陵瞧他哭得凄怜,知是癔症又犯,欲要拥身开解,不妨被周未拦臂截下,先一步揉揉周祁发顶,轻手为他抚去泪光:“怪为父不是,害我儿遭此等罪受,祁儿莫怕,爹爹这就带你回府。”

    怪是自己来得太晚,疼望周祁槁项黧馘,遭摧残得不成好样,岂敢再留人入深渊。

    什么世代忠将的名头,他尽不要了,今日即是背负谋逆的罪行,也定要将周祁救出宫去,万般代价他自担着,欺君骂名且等死后去与列祖列祖请罪。

    真抱起周祁要走,褚君陵见周未今日撑破胆不要,竟敢当着自个面儿行忤逆之事,皇权受胁,眼中腾起杀意:“朕说了不准带人离开,将军是要抗旨不尊?”

    “让开!”周未悲恨痛切,无暇顾及其他,只看褚君陵身挡在前,焦愤欲燃,一记掌风朝君王袭去。

    褚君陵不料他真敢对自己出手,惊后紧道“放肆”,勃然叫进殿外禁卫,待将周未团团困住,凶色告诫:“朕谅你是周祁生父,把人放下,朕既往不咎。”

    周未赫然哼呸:“昏令难遵,何须多言!”

    要么褚君陵放人,他带他儿走出宫门,要么昏君喊杀,他便护着周祁硬闯出去。

    “皇宫层层守卫,将军就肯定能逃得出去?”便是他周未命大逃脱,跑了和尚庙还在,周氏这一族人,断然没命活着出京城,君威再三受衅,褚君陵已然没个耐心:“朕最后给你次机会,周将军,将朕的人放下。”

    语罢就被周未骂不要脸。

    “朕今日确实给你周氏脸给的多了。”沉让奴才将殿门上锁,抬手命得暗卫现身,待殿内外水泄不通,睥死人般下达诛令:“给朕将这乱臣拿下。”

    命一众人不计周未死活,只管将周祁抢过来,周祁遭颠簸意识惊醒,见眼前场面受自己所赐,周未更难敌众,未免亲父受己拖累,慌从周未臂中挣脱,挡在他身前朝君王跪下:“求皇上饶恕家父!”

    好是褚君陵理智尚在,怕人将周祁伤着,急喊停手,只拿武器将周未指着,尽量缓着声与周祁道:“这是朕与你父亲的事,刀剑无眼,你且躲远些。”

    劝周祁去殿外走走,莫插手此事,却看他固执护着周未,张臂将刀剑挡的严实:“奴愿替父亲受罚,求皇上开恩。”

    慌说不会忤逆对方,君王要他在养心殿待着,他再不会踏出去一步:“奴尽听皇上的,求皇上,饶家父一命。”

    “祁儿!”周未望此心痛,不愿周祁屈身乞饶,硬气要拉人起身,疏忽间让刀抵住喉咙,霎时止步,只得拿嘴喊周祁莫跪那昏君:“为父今日便是身死,也定叫你离开这囚笼!”

    却看周祁主动蜷跪到褚君陵身下,再卑贱不过的姿态:“奴如何都能受,求皇上饶过父亲。”

    “周祁,”褚君陵深吸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吓着他,却看他连连磕头糟践自个儿,不耐地发怒:“朕让你起来。”

    锢住腰身硬将人托起,周未瞧他动作强硬,当是要拿周祁开罪:“住手!”

    顾忧周祁安危,不得不朝君王低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莫伤害我儿。”

    褚君陵心疼不比周未少,本也没打算牵罪,欲喊德观进来带人出去,却瞧周未示弱,一时来兴冷笑了笑:“这便是将军求人的态度?”

    问周未臣对君主该以何礼,周未气咬咬牙,举手屈膝,以额伏地结结实实行个跪拜:“末将求皇上,放过小儿。”

    ‘这下倒是顾上儿子了,方才硬骨头的时候可没想过周祁要受牵连。‘

    若非念在周祁份上,褚君陵真想一脚踹死这老犟驴。

    扬声传德观进殿,轻将怀中人推给他:“带公子出去。”

    念着周未不能杀,给些教训总是能的,本意小惩大戒,今日这事就算揭过,被周祁误会君王要置周未于死地,趁德观不备挣开束缚,一举夺过禁卫利剑横在颈间。

    先前指骨遭君王碾断,腕口经脉亦被废过,手无力托住剑柄重量,颤颤巍巍拿不稳,晃抖将脖颈割破道口子,从里渗血来,吓得周未和褚君陵齐齐一身冷汗,心提到嗓子眼儿。

    “求皇上饶过家父。”

    褚君陵只感头疼,短短半个时辰,自己让这父子俩威胁了两次,这皇帝当的可窝囊。

    思及此不由气闷:“手莫抖,你先把剑放下。”

    口气没把握好带了压慑,周祁手一颤,剑又往肉里陷了点。

    “……”

    周祁也不道别的,颠来倒去都是这话,显然癔症又发作,闹得褚君陵窝肚子火又发作不得,来回踱步烦躁更甚,一拳砸上屏风:“都滚出去!”

    德观哆嗦上前,被褚君陵侧目一扫:“你也给朕滚。”

    “嗻。”

    …

    只留三人在殿中。

    “求皇上、”

    “住口!”禁卫尽撵到外头,殿外暗卫也尽撤了,还要如何放过?不成要他八抬大轿抬周未回府?

    “朕不怪罪你父亲,你且听话些,把剑给朕。”

    早知事态发展至此,就不该让这老混账见着人。

    气悔朝周未使使眼色,这会两人目的相同,眼下倒是和气。

    双双安抚周祁将剑扔下,等从他手中取出,褚君陵当即开窗扔得远远的,后怕再让人掏着。

    任由周未搀人起身,找看伤药不剩多少,又把方才滚出殿的德观叫进屋:“去找贾钦再拿些金疮药来,顺道喊个人去传膳。”

    将剩下点药抹到周祁脖子上,气不过瞪他一眼:“再敢拿剑往身上搁,朕便日日把你这双手绑着。”

    周祁看看周未,怕君王反悔,小心同他道:“奴就待在宫里,不回府上,皇上莫为难爹爹。”

    “不是不准你回去。”褚君陵这会儿得了冷静,多余撇眼周未,替周祁捋了捋凌散地头发:“你伤势未好,路上磕着碰着可不值当,且过个把月,伤好朕再陪你回去?”

    周祁眨眨眼,意识还处于茫恍状态,朝着褚君陵喊了声“爹爹”。

    褚君陵:“……”

    此事就算揭过。

    周未弑君不成,被留下来用膳。

    亦知无法带走周祁,席间对褚君陵照样没好脸色,褚君陵更连眼神都懒得给,接过奴才递来的粥,闻贾钦道这两日能少沾点荤,添勺肉沫到粥里拌匀,见周祁眸子混沌,癔症还未消尽,尝过温度要亲手喂,周祁眼盯向碗中,思索有一会,张嘴就问:“皇上罚奴吃肉碎嚒。”

    “……”

    人不清醒记性还挺好。

    让这模样逗乐,凑过去吻吻周祁额头,很快又笑不出来。

    周祁问他:“皇上待会吃奴的肉嚒。”

    周未老脸一燥,恶狠狠瞪向褚君陵,恨不能将他孽根给掰了。

    褚君陵:“……”

    周祁这会话倒是多。

    “皇上拿鞭子吃,还是拿旁的。”

    “奴不喜欢鞭子,也不喜欢皇上。”

    “要挨打的,奴不吃了…”

    眼见着越扯越远,周未筷子尽折断两双,怒得要撕碎自个儿,心累扶扶额,赶紧伸手将周祁喋喋地嘴捂住,投降似的凑到他耳旁:“祖宗,快莫说了。”

    周祁眼更混沌,一时听差了意,当是君王要加重惩罚,身缩了缩,害怕望着褚君陵:“奴怕疼的。”

    褚君陵:“……”

    周未气甚。

    第199章 不安生真拿鞭子抽你

    粥里混了肉沫,周祁如何都不肯吃,怕遭褚君陵的打。

    拗不过只能让奴才换碗菜粥,周祁仍嘟嚷里头藏了肉在,褚君陵手往哪处喂,周祁就往相反方向躲。

    褚君陵实在糟心,只能故意冷了脸,拿话吓唬:“再不安生,膳后真拿鞭子抽你。”

    人这才自觉。

    一顿饭将褚君陵折腾得够呛,亲守着人把汤药喝下,瞧周祁问德观要蜜饯儿,颔首应肯,后就见他轻打个呵欠,眼波流转道要睡觉,人比清醒时鲜活许多。

    褚君陵甚至想,若这人永远记不起前世过往,糊涂着能叫人忘却恩怨、活轻松些,哪怕周祁疯一辈子也是好的。

    哄着人歇下,与周未到殿外。

    周未席间一直未言,只趁周祁睡前哄慰几句,默然将君王举动看在眼里。

    就眼下看,褚君陵的确待周祁用心,添衣喂食处处不漏,乃甚比奴才心更细些,亦肯耐着性子由周祁折腾。

    于帝王身份而言,难能可贵,周未勉强承认,却也不忘周祁这些伤害是哪个造成的,便是褚君陵待他儿再好,也尽是周祁应得。

    碍于人需褚君陵照看,吃人嘴软是一回事,这昏君好歹是皇帝,手握着周氏生杀大权,衡量诸多因素,周未虽愚,却也不是个脑子轴的:“末将与皇上撕破脸,只会叫祁儿夹在中间难做。”

    褚君陵轻扬扬眉,不可置否。

    “既然皇上诚心弥补,愿拿真心相待,末将便再信这一回。”服软归服软,该言明地态度还得言明:“若你背信弃义,再有残害我儿之事,末将还是那句话,我周氏数万大军,随时等着来与皇上讨要说法。”

    “朕倒是以为,将军不会有这日机会。”

    “如此最好。”周未长叹,侧头正视褚君陵:“末将比皇上更不期望有这日。”

    这般就算约定。

    宫中药材齐全,能入太医院的郎中尽是举国拔尖儿,周祁心症外伤皆重,如今有这暴君作倚仗,养在宫里的确比回府上要稳妥些。

    就看皇帝能否信守承诺。

    至于周祁长久歇在养心殿,就是皇帝个人的事,天下尽知褚君陵暴戾恣睢,算来朝中没人敢拿这点事犯这暴君忌讳。

    眼下就盼着周祁根治心症,余生能得快活自在。

    “朕听闻你有个侄子拜了个游医为师?”褚君陵表示:他还听闻此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如在世活佛,想必能治周祁之症,又听闻那人带着周未侄子游历四方,如今恰在距京城不远的苏塘,入京也就一两月时候。

    ’这算不远?‘周未莫名:“皇上从何打听到这些消息?”

    他这当叔叔的都不晓得,可不信这人是碰巧听闻:“皇上之意,是想让末将借叔侄情分,去让阿暀请那医神入京?”

    “将军就不想祁儿早些康复?”有点机会就得试,算算时间,这一世他与李老头儿梁子已经结下,就算硬把人绑来,凭那老东西比周未这倔驴还气硬,就是拿刀架着脖子,那老头儿偏死也不会救。

    也只有他那宝贝徒儿话管用点:“朕与那老者有些间接地过节,朕出面必然不妥,此事且由你去办最合适。”

    让周未有需要尽管开口,人财物力尽给他安排上,周未也是纳闷,这暴君满天下的得罪人,恐是遭刺杀了都找不出仇家是哪个。

    “还有一事。”将那夜行刺之事道出,末不准人声张:“你且暗中替朕查查,看能否探出点眉目来。”

    周未:“……”

    这狗皇帝就该杀.

    褚君陵今日被周未拂了面子,龙颜大失,丁点不放过使唤人的机会,遂将手头上周未能代劳的事儿尽扔给他,周未略有怀疑,就被褚君陵拿周祁当借口堵了嘴。

    闻下人说将军回府,周夫人托着病就往房外赶,顶着受风头痛的毛病,净顾不得戴风帽。

    看到周未急拉住人:“如何了,见到人了嚒,祁儿可还活着?”

    清楚皇帝不会叫周祁好过,“是否有事”净不敢问,只焦急的瞧着周未,盼人还在世。

    “祁儿无事,皇上如今待他挺好的。”

    ‘挺’字勉强,恐周夫人忧心病重,瞒去周祁身体情况,只说君王悔过,真肯放过周氏:“上回那道圣旨并无它意,是与周氏购销恩怨,往后该是能太平了。”

    “我儿无事便好。”周夫人点点头,又怕周未担心她承受不住没说实话:“你莫骗我,祁儿当真无事?”

    “祁儿若有事,我这做父亲的岂能轻易回来?”

    周夫人眼发红,直勾勾盯着周未一阵,见他表情无异缓才安心,想是亲眼未见着人,心又揪起:“即是恩怨两清,皇帝作何不放我儿回来?”

    这倔驴口中的无事,怕是以生死做丈量:“你老实告诉我,祁儿身体可无碍?”

    见周未口齿含混心道果然,状要怄晕逼迫周未道了些实话,却也避重就轻,说是周祁先前外伤未好,怕周夫人见了心疼,遂不敢回来。

    痛恨褚君陵是真,为局面着想,还是在周夫人跟前替他说了些好话,被周夫人横眉一瞪,直骂周未缺心眼子,自个儿子快遭皇帝害死,竟还当那狗君是好人!

    “皇帝岂有那等好心,补偿再多有甚么用,就是他拿皇位来抵,也抵不清我儿所受的半分折磨。”

    却也知如此已是最好,如周未所言,皇帝放过周氏,府中好歹能过上太平日子。

    “祁儿这两月就能回府,你也快些养好身体,莫让他瞧了再难过。”

    就这么根独苗,周夫人看得比命都重,自然不舍得周祁难过,遂也忍着眼泪点点头,话里伤心:“当初就是赔上周氏,也不该叫我儿去皇帝跟前遭罪,你周氏一族的磨难,不公平叫我儿一人承受,只怪我这娘亲。”

    周未手落到周夫人肩头,知她是气话,一声叹息:“我这父亲也有责任。”

    哪料周夫人听更窝火:“尽是你害的!”剜周未两眼,这才觉着头痛,边埋怨边由周未搀着回房。

    —

    顺嫔出事,宫中皆知周祁得了圣宠,再因周未助君王大统立有头功,受封镇国将军,赐富地百亩,黄金千两,绫罗珠瓷各有不等,前朝后宫传是周氏后福将至,府第要起来了。

    不若周祁一个跛脚的废人,又害有疯病,不日便得发作一回,君王先前把人当禁脔瞧待,今却态度大变,重用起周氏不说,更不顾群臣反对将那脔宠豢养在殿,专喊有太医调养,此等恩宠前所未有,于周祁可谓苦尽甘来,一步登了天。

    亦有传言是君王故意抬举,兴起时的耍事,周氏若敢当真,日后家怎么亡地都不晓得。

    众说纷纭,嫉妒的看戏的都有,眼盯着周氏何时又垮台。

    近两周时候,周祁伤势将好,背上鞭痕已然落痂,新长好的嫩肉粉乎乎的,瞧地褚君陵心痒痒。

    贾钦这日又来诊脉,褚君陵还未下朝,只留周祁在殿中。

    “外伤已无大碍,内里病处多,需得长期调养。”

    周祁听要长久喝那苦东西,眉蹙了蹙,似是不大高兴。

    “近来郁结可有减缓?”

    见他苦闷着表情不答话,颇有些惊讶,心想君王近来待周祁确实疼宠,以往伤势再重都少有见这人皱眉的时候,现在竟因着不想喝汤药摆小情绪。

    不禁忆起周祁受践之时,君王有令,凡周祁轻伤不准人治,重伤未祸及性命亦不得治,往往是新伤裹旧伤,用药多是浪费。

    太医院深晓君王救人是为施更重的折磨,次数多了亦不上心,对周祁多是秉持吊口气在的态度。

    “梦魇缠身可还常有?”

    问什么周祁都不开口,贾钦心生意见却斥不得,只得把褚君陵搬出来:“臣奉圣上之命前来问诊,劳请公子配合些。”提醒周祁积极治疗,争取早日破除心结,等痊愈方可不受汤药苦口。

    听到褚君陵有关,周祁下意识身僵,而后轻点点头。

    “近几夜可有惊醒的时候?”

    又是点头。

    “可有心郁脑浑,神经崩痛的症状?”

    仍点头。

    情绪稳性不必要问,眼下就波动得厉害,各个症况尽问详细,看周祁都是点头,一副脑空空的呆滞模样,就知今日这趟是白来。

    更看他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医者心犯,不觉有些来气:“心病药石难医,得要公子自己走出来。”

    走时逢褚君陵回殿,顺口问贾钦:“公子情况如何?”

    贾钦摇摇头,一想到周祁敷衍的表现就呕火,当面告他的状:“公子不配合,任臣医术再精湛也无用。”

    “怎么回事?”

    周祁竖耳偷听,发觉君王口气不悦,自觉跪下身去。

    “没说你。”过去将人捞起,转而朝贾钦动怒:“便是不配合才让你设法开导,他事事听劝还要你做什么!”

    “……”贾钦无语凝噎。

    “多再给你半月时候,还不见起色朕拿你是问!”

    紧即又转头哄周祁:“是贾钦无能,不关你的事。”

    “……”

    第200章 我回不了家了

    自周未那日来过,周祁就染上了发呆的毛病,若无人唤,往哪处一待就是半日时辰。

    褚君陵当是与周未冲突把人吓狠了,恐周祁病中添痴傻一症,近来不敢说丁点重话,神态口气都得再三掂量,万事放纵。

    贾钦这话,无疑是暗示周祁自己要罚他,逼得周祁害怕,褚君陵瞧他枉为医者,明知周祁心病重,还敢拿他情绪刺激,禁不住火大。

    压着火气哄周祁,骂是贾钦不精医术乱问症,周祁不配合才对,直将人摘得干净。

    “都记住了嚒?”

    “?”方才那话尽是对周祁说的,贾钦压根儿挑不到重点,被褚君陵震慑发问,冷汗直流,假装明白道了遵旨。

    等被德观送出殿,瞧他方才也在殿中侯着,忍不住问:“下官愚钝,敢问公公,皇上方才是想叫微臣记住什么?”

    德观也没听明白,但不想丢了总管太监的面儿,遂故作高深甩甩拂尘,对人说教起来:“皇上说什么自有皇上的道理,大人好好记住则是。”

    “???”贾钦似懂非懂:“下官才疏学浅不得见解,公公可能说明白些?”

    德观哪儿编得出来,只让贾钦自个下去参悟。

    贾钦真当是自个学识短浅,或是君王话藏的太深,且看德观一脸的高深莫测,对自己的无知深感惭愧。

    稀里糊涂想了一路,步伐瞬乱,再次惊起一头冷汗:他方才竟当着皇上如今心头肉的面告对方的状,也是气昏脑了。

    遂连想到君王给的期限,以及十分不给面子配合的周祁,直觉脑瓜子疼。

    贾钦前脚走,后脚周祁就恢复神智,顺将主奴规矩搬到褚君陵面前,神情毅然,跪姿再端正不过:“奴有一事求皇上答应。”

    ‘他敢不答应嚒?’瞧周祁一副不答应就长跪着的气势,再硬的心也软了:“朕答应你,快起来,莫把膝盖骨磕疼了。”

    “奴想回住处去看看。”

    “就这事?”

    周祁迟疑:“奴想回去看看周一。”

    他当是什么。

    让周祁这阵仗闹得失笑,待人起身替他将衣褶拍平,顺想到他腿脚不便,问是否要轿舆接送,紧见周祁面色屈辱,知是触到敏感处,连忙又改口:“不要便不要,朕让德观与你同去,遇事能有个人使唤。”

    周祁先前住处鄙陋,又近宫厕,着实非人住,褚君陵爱屋及乌,给周一换了个好地方养伤:“地方离你先前住处甚远,后宫地广路深,墙围多曲折,便当带个认路奴才?”

    路上想多逛逛也成,周祁自愿出门,褚君陵自然也乐得高兴:“路途景色不错,朕让德观指几个赏春好去处给你,下回独身去也不怕迷路,如何?”

    问周祁意见,周祁当是监视,却也没拒,轻朝褚君陵道声谢。

    —

    周一让那几十大板打伤筋骨,屁股至今还痛着,加之外伤腐肉尽落,又痛又痒还不敢伸手挠,蹉磨极了。

    高烧醒来发现不在先前住处,身下的床铺棉被尽都柔软,屋中布置也颇…颇…周一读书少,仅能识几个大字的文化,腹中憋了半天墨水,对房中家当也仅能用“值钱”概括。

    比起那又熏又破的烂房子,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非见床侧站有个熟悉面孔,还当被哪个高手救出了宫。

    人是皇帝跟前的奴才,每次周祁因受刑或房事晕了身,都是这奴才来喊他去接,更没少刁难他主仆二人。

    睁眼就见这奴才冲自己笑得奉承,冲击不小,再看对方客气中乃甚夹着几丝恭敬,又惊又骇地,心里慎得慌。

    一听住处是皇帝换的,皇帝还专派了个奴才伺候自己养伤,更觉玄幻,够着脑袋往窗外探: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皇帝是疯了嚒。

    还是他家少爷、、

    “我家少爷在何处?皇上又把他怎么了!”一时忘记屁.股被打烂,蹭起身又躬弹回去,痛得眼泪都逼出来了,大口大口地抽凉气:“我不要恩赐,也不要你的好地方,我只要我家少爷!少爷人呢,你们究竟把他如何了?”

    “你家少爷如今是皇上的心头好,奴才哪敢得罪。”瞧周一怒瞪眼要与自个拼命,忙摆手撇清,透露周祁得了圣宠,主仆二人好日子来临,嘴恭喜着要人照拂:“皇上让你养好伤再去殿中伺候,放心吧,你家公子往后的命可好着呐!”

    闻说皇帝对周祁态度大改,捧在手心里宠,还亲口宣告周祁是养心殿的主子,更觉诡异,腹诽自己这哪是得高手相救,摆明是被打死后上了天,不若哪有这般玄乎的事。

    任那奴才说得天花乱坠,周一未亲眼见,心中是不信的。

    着急周祁安危,皇帝又下令不准带着伤去,说什么怕血气冲撞到主子,周一急尽无法,只能老实趴着,药恨不得两回量作一回用,只盼能早点儿见到自家主子。

    “你当真没骗我?我家少爷当真安好嚒?”

    “哎哟,千真万确,奴才就是敢骗你也不敢造皇上的谣呀。”

    让周一只管安心养伤,从外头领进个嫩生生的小奴才,年纪比他还小些,叫小顺子。

    怕自个粗心害周祁于危难,不信皇帝真有好意,一开始对小顺子防备颇深,本着谨慎不敢与他多说半字,多日相处下来发现这小奴才愣戳戳的,有点聪明也仅是有点儿,心眼子还不如自己的多。

    照皇帝作风,有阴谋也不会派个如此蠢笨的人来,心防卸下,难得有个能说话的,嘴没得空停。

    互道各自难过事,只觉惺惺相惜,后头更甚称兄道弟,净不拿对方当外人看。

    这一世徐氏早早得诛,连环效应使然,连同左参与县令等几个祸官一并遭到清杀,小顺子家仇得报未再回康城,命数皆改,已然与前世不同-

    “周一大哥!”

    小顺子气喘吁吁跑进屋,高兴拿手指向门外:“周、周公子看你来了。”

    “少爷回来了?!”周一大喜,掰着腿往门口跑,果真见周祁进来,登时喜极而泣,冲过去扑到周祁怀里:“奴才以为再见不到您了。”

    周祁揉揉他脑袋,嘴角扯出个笑:“我又没死,说什么傻话。”

    “是奴才嘴笨,少爷好着呢,才不会死。”呸呸两声,改说周祁得长命百岁,又把他抱紧了点,嫌哭鼻子惹人笑话,抽抽巴巴把眼泪揩到周祁衣襟上:“奴才好想您。”

    周祁也说句“想”,轻推开周一查看:“你近来如何,可有遭人欺负?”

    周一摇摇头,自从换了地方,他每日不是躺着就是趴着,几乎没跟外人打过照面,送餐的奴才也是把饭菜放到门口,由小顺子端进屋,吃完再放回门口等人来收:“奴才盼着伤好快些能来见您,没敢出去惹祸。”

    最多就是腿能走后憋得慌,到院中溜溜食,就没出过院子:“期间也就是几个太医来过,待奴才也都和善,特别是那个贾太医,还给奴才吃糖圆子呢。”

    “贾太医?”周祁微愣:贾钦?太医院有几个姓贾的太医?褚君陵不是让对方专负责治他嚒?

    “好像是叫贾钦,那夜奴才高热复发,当值的太医家中恰好有事,托他过来的。”许是看他烧糊涂了,登着腿喊难受,哄小孩儿似的往他嘴里塞了颗糖圆:“您也认识他?”

    “我身上伤处便是他治好的。”知是想多轻颔颔首,捏捏周一脸上的肉。

    “少爷”围着周祁转了一圈,又凑鼻子闻了闻,没发觉有血腥味,扭捏问他:“有人说皇上如今待您极好,是当真嚒?”

    “极好嚒”周祁苦笑声,困在其中实难探真假:“是吧。”

    没打罚他,亦没逼他委身膝下,如何不算好呢,不想周一跟着担心,收拾好情绪轻笑笑道:“我一切都好,莫担心了。”

    ‘不好,一点也不好。少爷笑得可勉强了,就会骗他。‘

    看着周祁难受,自己也难受的想哭,却懂事地没拆穿他:“少爷好奴才便好,咱们都要好好活着,不能让将军和夫人担心。”

    周祁听他道回家的事儿,沉默片刻,认真看着周一:“我命数乖蹇,害你也多跟着我受难,周氏已然是清白身,你若想回府了,我且去求皇上放你出宫。”

    听周一问自个,视线躲闪,神色有些慌措,偏又极力撑得如常:“我病未愈,暂且回不去的。”

    “少爷在哪,哪里才是奴才的家。”不知周祁话中深意,真当说的是病,见周祁难过当是为此事,拍拍自个耸拉着的脸笑着安慰他:“奴才得留下来照顾少爷,等您病好咱们就回家。”

    周祁笑着没说话,只敢在心底道:‘傻周一,我回不了家了。‘

    德观知二人主仆情重,识相在外头侯着,小顺子亦躲在屋里,晓得两人许多话诉,没好意思打扰,还是听周一喊自己名字,轻答应声小跑过去,恭恭敬敬朝周祁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公子。”

    被周一拉着叽叽喳喳一顿介绍,心中沉重缓和,难得有个真心笑容:“我日日忧心你遭欺负,你倒能干,背着我认了个弟弟。”

    往周一头顶一记敲打,趁他吃痛抱头,仔细瞧了瞧他这个弟弟,莫名生出股熟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