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闻野闻言顿时噎住,胸腔憋的一口气,在片刻后到底还是松缓了面色轻笑出声。
他抬手往领口内探去,而后摸出一袋银两,道:“本是打算再多准备一些,不过此番行军并未携带太多银两,若是不够,你将你在江州的住处告知于我,待我回上京之后,再将余下的寄给你。”
桑泠几乎没有认真听闻野到底在说什么,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掏钱的动作,再到那沉甸甸的钱袋被他递出来,眼眸已是完全湛亮。
她欣喜地双手接过,钱袋的重量令她心头顿时安心了不少,一边垂头打开钱袋查看,一边随口问:“这里面有多少啊?”
闻野手中一空,看向桑泠的目光越发离谱无奈。
“一百两,可否足够?”
桑泠逐渐回神,大抵也是意识到自己见钱眼开的模样太过明显。
她收起钱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模样就像是将要客套地说“已是足够了”的样子。
可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还有,自是最好不过了。”
闻野想笑,一时间很难将自己告知给军中兄弟们的好心姑娘,和眼前这个满眼狡黠的少女结合在一起。
她分明就是图钱,只是不知她出手相救时和眼下要钱时,是如何得知他一定能有钱拿给她的。
那说心悦于他呢,又有几分真?
闻野问道:“你很缺钱?”
桑泠被闻野这般看着,似是无辜地眨眨眼,坦诚道:“想要日子过得顺畅自是缺钱,身无银两走到何处都不方便,我只是想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罢了。”
若是个历经过风雨之人说出这话倒是一点不奇怪。
可桑泠年纪轻轻,一般这个年岁的姑娘还处于懵懂迷茫的时候,还未出嫁还未成家,何来为以后多做打算。
不,她是个寡妇。
闻野眼神变得狐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桑泠一番,心下又开始疑惑。
她真的嫁过人了?
闻野思绪一瞬,动了动唇,道:“你夫家那边呢,你丈夫离去后未曾安排你吗?”
桑泠正色看着他,嗓音很轻柔,却带着令人信服的穿透力,像是在说很遥远之事,却实打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他给我留了休书。”
闻野一愣,至此不得不相信眼前年轻的小姑娘是当真丧夫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很快又闻桑泠继续道:“除了那封休书,再无任何话语,他走后并无人再安排我了。”
桑泠分明在说她与前夫之事,那平静的目光却又直直地看进闻野眼中。
闻野不明她为何对自己流露出如此神情,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桑泠忽的一笑,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你信了?”
闻野皱眉,嗓音霎时冷厉:“你骗我?”
桑泠心道一声不好,方才看着闻野那双沉黑的眼眸,一时间竟将思绪带回了前世。
走得匆忙的丈夫,莫名收到的休书,以及那段漂泊流离的生活,皆让她有诸多疑问诸多怨念想要发泄给他。
没由来的,她就这么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眼看闻野脸色骤变,桑泠连连摆手道:“我只是说笑罢了。”
闻野语气已然不悦:“桑姑娘,这并不好笑。”
任谁也不喜被这般玩弄,那双清澈的杏眼可太会骗人了,他方才当真信了她的邪。
桑泠急促解释道:“起初你我素不相识,我虽救你,却不知你究竟是何人,我自不能将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桑泠适时地垂下眼帘,放置腿上的双手无措地缓缓搅动手指,那模样看上去有些可怜。
闻野神情微顿,刚被戏弄过的警惕性让他不想又信了桑泠的示弱。
但思及昨日那个哭得满脸泪痕浑身狼狈的无助身影,到嘴边的话又再次压了下去,只在心底轻嗤,既是素不相识又谈何喜欢。
桑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闻野的表情,知晓这男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惹恼了他,于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
她放缓声调,仍在温声解释着:“但现在我的顾虑都消除了,原来你是位将军,不仅不是坏人,还救了我,多亏有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
闻野一眼撞进桑泠的瞳眸中,霎时心神一震,只觉她下一句便要道出“以身相许”这等话语,忙出声打断她:“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桑泠一愣,而后笑了。
眨眨眼,有些俏皮:“闻将军,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闻野眯着眼看她:“你既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如此直白问男子这样的话?”
桑泠歪了歪头:“闻将军,以前怎未发现,你好古板呀。”
她以前是当真未有这样的感觉,闻野成熟稳重,虽是少言寡语,但在男女之事上可从没叫她占到过半点便宜。
或许是闻野本就年长于她,或许是她见识短浅,那些床榻上的花样,那些令人羞恼的话语,她在出嫁前根本无从得知。
闻野这会拐弯抹角说她不知羞,殊不知她的不知羞不正是他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此话一出,闻野眸底有一瞬疑惑,似是不知短短几日相识,何来以前一说。
可很快,他面色微僵,耳根有红热不自觉蔓上。
再难与桑泠直勾勾的眼神对视,索性侧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不打算再与她继续交谈下去。
桑泠饶有趣味地多看了几眼闻野此时的模样,而后才逐渐又正色起来,问道:“昨日那些人会如何处理他们?”
闻野视线仍旧看着别处,淡声回答她:“强抢民女,欺压村民,那个李耀此前就在云台镇恶事做尽,此番顺带将他祖上三代查了个遍,李耀如今已扔进大牢里,没个十年半载应是出不来了,李家其余人也难逃干系,根据各自罪状也受到了相应的惩处,至于李家的田地被云台镇官府收回,云台村的村民如今直接向官府租地,租金和保障应是要比被李家奴役时强上不少。”
桑泠一惊,李耀的下场比前世她哭天喊地报官,又辗转知府告知实情逐步盘查后,要凄惨得多。
而闻野仅用了短短一日时间。
接连两辈子得此遭遇的痛苦在此刻彻底解了恨。
桑泠目光灼灼地看着闻野,情难抑制,无意识地低喃出声:“闻野,你好厉害啊。”
密闭的空间内,桑泠的低喃声却是清晰地传入耳中。
闻野赫然转头,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在真切对上桑泠明显崇拜的目光后,耳尖的热烫不受控制地攀升到了顶端。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却惯会蛊人心魄。
闻野方才那点被她欺骗戏弄的气恼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桑泠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将心里话说出了口,只是想着李耀终于绳之以法心下安心了不少。
顿了片刻,她才缓声问道:“那……你可知村子里其余人可有遭到李耀的报复吗?”
闻野闻言只看着她,一时间并未答话。
桑泠有些着急,连忙描述道:“就是那日你在庄子里见过的那位马夫大哥,你可还记得?是他将我从李耀的屋子里放出来的,只是我逃跑没多久就被李耀发现并追了上来,如果李耀知晓是他将我放走,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闻野目光意味不明地审视着桑泠,似是想看透她心中所想。
但除了她眸底的几分焦急以外再看不出别的东西。
片刻后,他才沉声告知:“我派人前去村子里查探时,他已被殴打至昏迷,浑身上下伤处不少,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得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半月了。”
末了,闻野喉结微动,面色有些许紧绷,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起伏地又问道:“你与他可是熟识?”
他记得自己在庄子里醒来的头一日,便见那位马夫殷勤地送桑泠从镇上回来。
起初他甚至以为那人是桑泠的丈夫。
但桑泠思绪显然已不在闻野的问话上了,前世过往画面遥远而又模糊地在脑海里闪过。
她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一时间心情复杂,愧疚又焦虑,无能为力却又放心不下。
闻野不知为何,待自己意识到时,才发现眉心已是紧蹙。
他静静地看了桑泠片刻,她未答话,他已又出声发问:“你很担心他?”
桑泠这才回过神来,迷茫地看了看闻野神情古怪的面色,好似无辜地反问:“你介意我担心他吗?”
闻野愣了一下,紧绷的面色在这一刻忽的松缓,没由来地轻笑了一声。
像是在嘲笑桑泠异想天开的猜测,又像是在嘲笑自己刚刚反常的怪异举止。
看他笑,桑泠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以为闻野误会了什么,忙口不择言解释道:“我与他可没有什么别的关系,最初我便告诉他我是个寡妇了,他于我就只是乡邻之间的帮助罢了。”
闻野别过脸去,目光悠远地往窗外看去。
沉黑的眸子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隐藏波澜,没有尽头。
窗外的山景快速在他眸中闪过,好似没有什么能在他眼中停留,他也不曾想过要捕捉留下任何一片光景。
下一瞬,闻野赫然转头,眸中晃动光景不再,却有桑泠怔愣的模样占据眼眸,倒映在眸中清晰十足。
桑泠避无可避他直视的目光,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磨人耳根:“桑姑娘,你到底和多少人说过自己是个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