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桑泠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
天亮醒来一身舒畅,看着窗外明媚日光,倒觉得自己当真是心太大了。
昨夜之事甚是蹊跷,危机四伏鲜血淋漓,她竟回了屋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忽而想起,似乎上辈子也是如此。
闻野总能带给她一些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桑泠洗漱完去到客栈大堂时,竟发现闻野已是坐在桌前在用早饭了。
只是看他面色略显憔悴,虽是收拾得干净整齐,却像是没什么精神似的。
桑泠微蹙了下眉,坐下与他同桌时忍不住问:“你昨夜未曾睡觉吗?”
闻野知晓自己兴许面色不佳,小姑娘的关心并不突兀。
但他只是抬眸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睡了两个多时辰,一会在马车上再休息一下便无事了。”
桑泠眉心并未舒展,狐疑地看了眼闻野,总觉以他的体格,若是真睡了两个时辰,也不至于面色难看成这样吧。
但闻野似乎没打算再继续说下去,默不作声地又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起身:“我去外面等你,收拾好了便继续赶路吧。”
这会桑泠才忽的想起,昨日闻野似乎说了一句“这回看来还真得顺路去趟江州了”。
所以他原本送她前往江州是不顺路的吗?
这个发现令桑泠无心再不紧不慢吃下去了,随意咬了两口馒头,便起身提着裙摆就要离开客栈与闻野汇合。
客栈门前,闻野站立在马车旁,身姿笔挺,俊朗傲然。
路过的旅客都忍不住侧眸投去目光,可一触及那张冷厉的面容,又霎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看。
“将军,尸体已经经过处理装车准备好了,应是能保持外表十多天时间不腐坏恶臭,但内里器官在抵达江州时应是已经无法检测了。”
闻野面露沉色,微微颔首:“无妨,多一些准备自能多一些线索,能查到多少便查多少。”
士兵迟疑了一下,又问:“既是出了此事,将军此番可是要打算在江州留一段时间?那军队那边如何安排?”
“找个人快马加鞭回队里把陈颂知找来,不顺路的时候他不跟便不跟了,但眼下顺了路,这事还必须得他来办了。”
正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闻将军,我好了,咱们出发吧。”
闻野转头才发现桑泠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后。
还没来得及开口,便闻桑泠又出声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顺路呀?”
闻野眸光微沉向前迈进一步,极高的身量给桑泠带来压倒性的压迫感:“你听见什么了?”
桑泠一愣,心口忽的提紧,被迫仰着头才能看见闻野的脸。
“我……就听见你说眼下顺路了。”
她其实压根就没听清什么,只是本就想着闻野昨日所说顺路一事,走近时便捕捉到闻野所说的“顺路”一词。
闻野此时的神情桑泠并不陌生,前世她也偶有几次无意撞见他与下属办公,他便是这副模样。
朝堂之事,军中事务,本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插手参与的,更莫说听得一些重要机密,无论有意与否。
闻野静静看了桑泠片刻,脸色稍有缓和,语气却仍是生硬道:“那便出发吧。”
桑泠心知自己或许不巧撞见他谈论公事了,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必闻野多说,自己便手脚并用地先行登上了马车。
纤细的身影躬身入了马车里,直到马车帘彻底落下,站在一旁的士兵才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压低声音道:“将军,你对人家小姑娘也太凶了吧。”
闻野眉梢轻挑,不明所以:“我凶了吗?”
士兵点点头,看着这张面无表情时便显得冷厉的俊容,道:“她又不是故意的,兴许真没听见什么,就算真听见了也并无大碍吧,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叫你莫名其妙这么一瞪,估计心里都委屈上了。”
闻野似是仍旧不觉自己哪一句凶了桑泠,但士兵所说的委屈又让他想起桑泠方才乖乖抿唇点头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眼还有微小晃动的马车帘,心下微动,一旁的士兵忍不住又小声嘀咕道:“将军这般不解风情,可如何能讨得桑姑娘欢心。”
闻野赫然一记冰冷的眼刀射来,吓得士兵脖子一缩,拔腿就跑。
“我这就去集合兄弟们。”
客栈门前吵吵嚷嚷着,闻野沉默地站在马车旁久未有动作。
直到一众随行的士兵在集结中准备好再次启程,他才缓过神来,迈步跨上马车,撩开马车帘躬身进了车厢。
桑泠就如方才时一样,模样乖巧地坐在内里一角。
本是微垂着眼眸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只是放空走神,一听见声响赫然抬头,一双澄亮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了闻野。
闻野沉默地坐下,淡冷的目光甚至没有半分与桑泠交汇,只待马车驶动起来,便侧头看向了马车窗外。
马车内沉寂一片,只有车轱辘碾压过地面的响动,安静得令闻野有些不适应。
他视线飘忽片刻后,没由来地朝桑泠的方向扫了去。
桑泠没再看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聚焦,像是又放空走神了。
闻野目光流连她脸上,她也浑然不觉。
从闻野的角度能够清晰瞧见她额前几缕短浅的碎发随着微风活跃地飘动着,那双漂亮的杏眸连放空时都亮灿有光,浓长的眼睫小刷子似的微微卷翘着。
视线向下,是她无暇的肌肤,小巧的鼻尖。
还有那双微张的嫣唇,饱满莹润色泽艳丽,让人想象不出那处究竟是种怎样的柔软触感,却又觉得应是会如入口即化的甜糕似的,带着馨香的甜,软化心尖。
马车忽的一个轻微颠簸,闻野骤然回神,几近匆忙仓促地移开视线。
心口有诡异陌生的躁动,余光却瞥见桑泠落在腿上的双手小幅度地搅动着手指。
她当真委屈了?
闻野思索片刻,仍是没想出自己究竟哪一句凶了她。
方才谈论的本就是与她无关之事,此事繁杂,且危机四伏,她若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无端被牵扯进来才是麻烦缠身。
闻野身形微动,似有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图。
但双唇微张后,又很快再次闭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沉的眸光在闭眼后彻底被遮掩。
他本也只是为报答桑泠此前的相救送她这一程,待到抵达江州后他们便会分道扬镳,恩情两不欠往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士兵不明实情,甚以为他有想讨桑泠欢心的意思,但殊不知,桑泠才是那个别有心思之人。
她还是只是个小姑娘,见识不多,心性未定,突然的兴起若是不得回应便也很快会消散。
如此他便不该给予她过多不必要的回应。
这般想着,一夜的疲惫逐渐开始蔓延,闻野打算小憩片刻。
但当眼前陷入漆黑,思绪开始放缓,脑海中便没由来的闪过自己方才无意识沉下的神色,眸中清晰映照着桑泠迷茫无措地仰头看着他的样子。
或许他刚才对于桑泠来说的确是有些凶狠了。
小姑娘说话一向温温柔柔,自不像他军中那些糙汉子可以随意板脸露凶。
闻野突然无法忽视方才漫长的沉默中,桑泠垂眸搅动手指的模样。
甚不可避免地猜测她彼时心中的思绪,委屈无助地不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无意偷听。
她胆子甚小,昨日又刚经历了那般血腥可怖的场面。
他记得那时她甚至不敢一人回屋睡觉,连嗓音都带起了哭腔,却是忍着没有当真哭出来。
这会经他冷然一吓,莫不是在他闭眼时一个人偷摸掉起眼泪来了吧。
闻野思绪回炉,赫然睁开眼,竟发现马车内仅剩他一人。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感觉身前异样,一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桑泠此前给自己备的小毛毯。
毛毯温热,还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在他彻底清醒过来后丝丝缕缕蹿入鼻尖,不容忽视。
闻野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抓着柔软的毛毯,一手迅速撩开马车帘,只见马车前走神发呆的士兵被他忽的吓了一跳。
士兵还来不及出声说什么,只见闻野神情骤变,急促道:“桑泠呢,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