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覆水难收

    还想和沈青筠过一辈子吗?

    齐冷茫然了。

    前世的时候, 他被父皇厌弃,以致于京中的贵女都不想嫁他,只有身为权相之女的沈青筠愿意嫁给他, 刚开始的时候,他怀疑沈青筠别有居心,可是她告诉他:“妾是真心想陪着殿下, 想和殿下做一世

    夫妻的。”

    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于是他渐渐放下防备,将她当作妻子看待。

    那时候, 他是真的想和沈青筠过一辈子,若是问他为何的话,大概因为沈青筠给了他一个家。

    是的, 一个家。

    皇子的身份,看似风光,但是一个被父亲厌恶的皇子,实则连权贵的子女都不如,况且宫中更是跟红顶白,所以这么多年, 他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走过来的,是沈青筠给了他一个家。

    他感激她,敬重她, 同时也犯了世间绝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只会在财物和地位上满足她,而忽视她心中的苦痛。

    那今生, 重来一次后,他还想和她过一辈子吗?

    齐冷抿唇,看着沈青筠纤弱的背影, 他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还想不想和她过一辈子,我只知道,有些遗憾,我想去弥补。”

    老丈道:“既然想弥补遗憾,那就多反思过去,不要让遗憾继续下去。”

    屋外毛绒绒的雏鸡围着沈青筠,啄着稻谷,金色的羽毛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老媪将稻谷放在掌心,让小鸡啄着,沈青筠却十分戒备,连老媪邀请她摸一摸圆滚滚的小鸡她都拒绝。

    她是害怕小鸡啄伤她。

    老丈对齐冷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娘子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郎君如果想不再遗憾,那需要多付出一些,否则,只怕徒劳无功。”

    齐冷似乎有所触动,又似乎有些迷茫,半晌,他才迟疑着,“嗯”了声-

    齐冷和沈青筠呆在茅屋时,建安城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皇子和公主于官道公然被劫杀,这是大齐立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正始帝虽然不喜齐冷,但也大为震怒,下令京兆尹全力搜寻,缉拿凶犯。

    官兵在建安城到处寻找齐冷和沈青筠踪迹,太子也率东宫武官于官道旁寻找,出乎意料的是,嘉宜公主主动请缨,让太子带她一起寻人。

    太子颇为意外,嘉宜公主虽是齐冷的妹妹,但两人并不是同母所生,况且齐冷向来沉默寡言,和嘉宜公主一年都说不到几句话,兄妹感情着实一般,不知她为何愿意去搭救齐冷。

    嘉宜公主解释道:“沈娘子也失踪了,若非她替我去见党项王子,她也不会遭此横祸,如若我不去找她,我良心难安。”

    原来她是为了沈青筠,太子于是便应承了嘉宜公主,但刚出菱月阁的时候,穆雨烟匆匆而来,请求太子带上她。

    穆雨烟是这般说的:“沈姐姐和雨烟向来交好,定王殿下又是雨烟兄长好友,他们二人失踪,雨烟心急如焚,还望太子殿下带上雨烟,让雨烟略尽绵薄之力。”

    她脸上神情,的确十分焦急,太子沉吟了下,于是也答应了。

    只是穆雨烟自然不是真着急,她不过是想找寻机会接近太子罢了。

    所以当众人在官道旁寻找的时候,穆雨烟蹙着眉,拖着娇弱的身躯,连手被野草划伤都不喊痛,她拨开杂草,喊道:“太子殿下,这边不太对劲。”

    太子和嘉宜公主奔上前来,只见杂草里,落了一根箭矢。

    穆雨烟想蹲下去捡,太子却眼疾手快制止了她:“别捡,有毒。”

    穆雨烟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两步,眸中神色惊惶,太子用帕子裹住箭矢,只见箭矢顶端闪着幽幽绿光,太子面色凝重:“箭上淬毒,这是存心想要阿冷的命,到底是谁,敢在京城谋害皇子!”

    穆雨烟安慰他道:“那些尸首中并没有定王殿下,反而有不少刺客,或许定王殿下和沈姐姐已经逃出去了。”

    太子叹息一声:“也只能这样期盼了。”

    穆雨烟又道:“这箭矢做工精细,不像寻常铁匠打造的,还有箭矢上抹的毒,看起来也不普通,殿下可以让武官去查一查,应能有所发现。”

    太子握着箭矢,赞道:“穆娘子聪慧,便按穆娘子说的去办吧。”

    穆雨烟害羞一笑,眼眸之中尽是小女儿状的娇羞,落在旁人眼里,自是云娇雨怯,美不胜收,但嘉宜公主眼中神色却冷了半分。

    和穆雨烟擦肩而过的时候,嘉宜公主道:“沈娘子生死关头,你莫要用她性命当你上青云的阶梯。”

    穆雨烟愣了下,她小声道:“雨烟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不懂最好。”

    嘉宜公主说罢,就扬长而去,穆雨烟眸色黯淡了下,但很快又重燃了希望,冷嘲热讽她自幼经受多了,只要真能坐上凤位,再多嘲讽她都不怕-

    众人搜寻完了官道,又沿着马蹄印记往前搜寻,等入了山林之后,太子看到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往他们这边张望着。

    武官怕是刺客,于是将青年押来讯问,青年跪下,自述是这林中农户,他说话间,端详着太子腰间束着的通犀金玉带,大胆问道:“这位贵人,莫非是太子殿下?”

    太子道:“你如何得知?”

    “是另一位贵人告诉草民的,他说,只要看到束着通犀金玉带,长相又年轻的,那便是大齐的太子了。”

    太子不由心中一动:“你说的贵人是谁?”

    青年摇了摇头:“草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坠:“但是贵人说,如果草民能遇到太子殿下,就将这玉坠交给他。”

    太子拿过玉坠:“这是阿冷的玉坠!阿冷在哪?”

    “和一位长相很美丽的小娘子一起,在草民家中做客。”-

    茅屋内,老丈和老媪正在生火做饭,一人默契塞火,一人挽着袖子煎炒,间或还提高音量说说笑笑,所谓老夫老妻,不外如是。

    齐冷默默瞧着,心中却有些艳羡,即使他前世当了皇帝,发动建武三大征,立下不世功绩,可心里却很少有快活的时候,但今时今日,他看到一对寻常农户夫妻,互相配合做着普通简陋的饭菜,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和欢悦,这让他如何不深觉艳羡。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前世立下不世功绩,却仍还觉得心中缺了一块,他自幼亲缘淡薄,后来终于有个女子,愿意给他一个家,但再后来,却发现一切都是谎言,他仍然是少年时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重活一次,他能弥补那个遗憾吗?

    齐冷不由去看沈青筠,他发现沈青筠也在看老丈和老媪生火做饭,而且她眼眶还有些发红?

    沈青筠也发现了齐冷在看自己,她慌忙拭了下眼角,然后快步走出茅屋。

    齐冷也跟了上去,沈青筠飞快抹去眼泪,背对着齐冷,低声道:“我可没哭。”

    可她的声音,分明还有些哽咽。

    若换做前世,齐冷定然会认为沈青筠是天生的情感丰富,因为她有时和齐冷一起去狩猎,看到母鹿护着小鹿她也会红了眼眶,以致于齐冷最后都停了皇族的春狩。

    但今生,齐冷也知道了,沈青筠她不是情感丰富,她只是睹物思己,伤心罢了。

    齐冷渴望一个家,沈青筠何尝不渴望,齐冷纵然被父亲厌弃,但好歹还是皇子,还能在皇宫锦衣玉食长大,沈青筠却只能被家人和牙婆买卖,被逼着食不果腹,去研习讨好男人的方法。

    回想她的短短一生,就没遇到过几个对她好的人,唯一救过她的人,被残害而死,她嫁的丈夫,又根本不理解她,她的心绪其实极其脆弱,所以当看到其乐融融的景象时,总会感怀伤己。

    齐冷手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如果这辈子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拥有一个家。”

    “和谁?”沈青筠转身,她笑了笑:“和你吗?”

    齐冷微怔,但很快,他摇头道:“不,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沈青筠道:“哦,那和谁?”

    齐冷手指渐

    渐握紧,他哑声道:“太子。”

    这回换沈青筠微怔:“太子?”

    齐冷低头,拼命按捺下心中翻涌出的复杂情绪,那情绪既有酸楚,又有嫉妒,还有不甘,以及屈辱。

    这天下有哪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妻子推到别的男人怀抱?

    齐冷也是男人,他根本不愿意。

    可是,他也知道,前世他伤沈青筠太深,今生很难与她再破镜重圆了,他声音暗哑:“有些遗憾,我本想弥补,但覆水难收……父皇和我的那些兄弟总说,我就是一个武夫,难登大雅之堂,也许他们是对的,太子皇兄远比我心细如发,况且他温柔体贴,你若嫁给他,他定然不会让你伤心的。”

    沈青筠回过神,刚想说什么,忽听一温润声音道:“阿冷!”

    沈青筠和齐冷循声望去,只见身穿朱红常服的太子带着大批卫士,翻身下马,匆匆朝他们方向而来。

    太子身后还跟着嘉宜公主和穆雨烟,嘉宜公主见到沈青筠,顿时松了一口气,而穆雨烟翻山涉水,疲累了一天,她只觉目眩头晕,但仍支撑着身子,眉目含情,眼神追随着太子。

    只是当太子走向齐冷的时候,她眼前愈发漆黑,她随着太子望向齐冷,眩晕中,她竟然看到了一个头戴十二旒贯玉冕冠、身穿十二章纹玄衣、腰系通犀金玉带的俊美男子,手执天子剑,薄唇紧抿,双眸冷淡,居高临下地站立于大殿之上。

    而那个男人的面容,居然渐渐和齐冷重合。

    穆雨烟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地。

    第23章 第 23 章 你今生想娶谁?

    穆雨烟晕倒之后, 众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到她身上,太子手忙脚乱指挥东宫属官将她抬到茅屋内休息,然后才顾得上齐冷和沈青筠, 他先抓住齐冷双肩,上下打量了下他:“阿冷,没事吧?”

    齐冷摇了摇头, 太子又把视线聚集在沈青筠身上:“沈娘子没有受伤吧?”

    沈青筠也摇了摇头,太子又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子来后,沈青筠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 齐冷心中堵得慌,但还是哑声道:“沈娘子一直和我在一起,皇兄问沈娘子就足够了, 我去看看穆娘子如何。”

    他突然提到穆雨烟,沈青筠不由想到前世经历,可以说是穆雨烟让她彻底对齐冷死心,所以齐冷提穆雨烟,实在让她膈应,沈青筠脸色一暗, 扭过头去。

    太子似乎没看出来沈青筠脸色变化,他详细询问沈青筠事情经过,沈青筠也一一回答, 太子道:“居然是党项王子!真是猖狂!”

    他忽想到什么:“不好,党项王子借口国内有事,已经于今日离开建安了。”

    沈青筠倒没有惊讶:“党项王子行此恶事, 一定会尽快逃离,只要他离开了建安,我们也不好再行追捕, 否则恐会引发两国纷争。”

    “听沈娘子的意思,是已有对策?”

    “凡做过必留痕,若我们能找到内应,及时铲除,日后党项再想行刺也不会容易了。”

    太子颔首,又问道:“内应之事,可有眉目?”

    沈青筠坦然道:“事起仓促,暂时没有。”

    她和太子交谈间,齐冷从茅屋窗间凝目看着,不知太子说了什么,沈青筠抿嘴一笑,如春日微风,温柔和煦,这和面对他冷言冷语的状态完全不同。

    齐冷咬牙,转过身,指节攥到发白,他知道他在嫉妒,他做不到大度宽容,他这个人,因为从小拥有的东西就比较少,所以占有欲无比强烈,他根本不是什么圣人。

    饶是如此,他仍然强迫自己压抑住嫉妒的心绪,他跟自己说,外面正在交谈的两个人,一个对他恩同再造,一个他已无法拥有,既然如此,不如放手。

    他又看向床上昏迷的穆雨烟,东宫医官已经给穆雨烟把了脉,说她没什么事,就是太累了。

    齐冷表情漠然:“既然如此,你们就好好照顾她吧。”

    他不想照顾。

    他不是什么圣人,会喜欢上一个百般嫌弃自己的女子,穆雨烟以前嫌弃他,不愿嫁给他,这就代表着她永远都不会赢得他的心,前世是这样,今生还是这样。

    他扭头欲走,穆雨烟此时却悠悠醒转,她从简陋的床上坐上,一脸惊恐地缩在角落,当看到齐冷时,她先是嘴里胡乱叫着:“陛下,陛下……”

    齐冷面色一凛,穆雨烟又喊着:“殿下……”

    原来是她神智昏乱了,齐冷放下心来,他对医官道:“穆娘子有些糊涂了,你们给她看看。”

    说罢,他就准备离开,穆雨烟却忽然抓住他的衣袖:“殿下……不要走……”

    齐冷低头看着衣袖,皱眉:“穆娘子,你看清楚本王是谁。”

    穆雨烟神智慢慢回来,她瞬间放开手,脸上神情也回到一贯的矜持疏离,齐冷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穆雨烟拥着被子,医官低声让她将手腕伸出把脉,穆雨烟依言照做,但是脑中却依旧混沌。

    是梦吧?

    她想。

    对,定然是她太累了,所以生出幻像了,齐冷怎么可能登基呢?姑且不说太子尚在,就说还有魏王呢,怎么轮也轮不到齐冷呢。

    而且,皇帝还那么厌弃他,轮到谁都轮不到齐冷。

    所以她应该像以前一样,对齐冷虽然恭敬,但保持距离,以免坏了她名声。

    穆雨烟打定主意,可她又有些犹豫,她纠结半晌,若那不是梦呢?不是说,人有时候能看到将来景象吗?若那是真的呢?她是不是该早做打算?

    穆雨烟陷入了纠结之中-

    安顿好穆雨烟后,齐冷和迎面而来的嘉宜公主点了点头,便准备去寻那个叫余六的木匠,他对余六的神臂弓很感兴趣,有时候,他宁愿和这些所谓卑贱的手艺人打交道,也不愿和那些厌弃他的兄弟姐妹打交道。

    嘉宜公主却欲言又止喊住了他,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问了句:“皇兄……没有受伤吧?”

    齐冷甚为诧异,昔日嘉宜公主在宫中的时候,因为最受皇帝宠爱,所以很是骄横傲慢,对他一直不太理睬,如何今日主动问他情况?

    嘉宜公主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她羞惭低头,半晌,才说了句:“在道观这几年,我才发觉,在父皇心中,我和皇兄也没什么区别。”

    横竖都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

    而她以前因为正始帝虚假的宠爱,就对不受宠的兄长冷眼相待,实在是不该。

    齐冷微微挑眉,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妹妹,前世嘉宜公主凄凉病死在道观,他听到消息时心中也没有半点哀伤,但今生,一切好像不太一样了,嘉宜公主回了皇宫,沈青筠受太子的托付通过送团扇慢慢打开了她的心扉,嘉宜公主也开始反思以前的所作所为。

    齐冷盯着那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终于开口道:“我没事。”

    嘉宜公主手捏着裙摆,结巴道:“那皇兄,以后要小心。”

    “知道了。”

    虽只是短短几句话,但两人关系好像在慢慢改变-

    因为穆雨烟的突然晕倒,众人在茅屋叨扰了些时辰,如今穆雨烟已经醒来,一行人自然要返回建安城,临走之前,齐冷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品都给了老丈夫妇,还将自己的长剑赠给木匠余六,道:“你若想做出神臂弓,就到定王府寻我。”

    余六捧着长剑,受宠若惊:“草民只是一个山野村夫,当不起,当不起……”

    齐冷道:“你若当不起,没人能当得起,本王在定王府等余先生。”

    余六从来没得到过这样的青睐,当即感激涕零,等到沈青筠乘着马车离去时,撩开车窗帷幔,还能看到他远远跪着叩首。

    沈青筠放下帷幔,论选贤任能,没人能比得过齐冷,这也是他日后能坐稳江山的原因。

    太子骑着马,也疑惑问齐冷:“我也看了图纸,粗糙的很,他真的能做出神臂弓?”

    “一个人做不出,一群人总能做得出。”齐冷道:“只要多几个余九这样的痴人,何愁做不出神臂弓。”

    “可父皇不许任何人再提军器监的事。”

    “朝中不设军器监,定王府可以设,我每月可得俸钱两百贯,供养这些匠人足够了。”

    太子颔首,道:“不错,东宫也可供养。”

    “东宫是众矢之的,魏王更虎视眈眈,此事皇兄不宜插手,父皇如若降罪,齐冷一人承担。”

    太子和齐冷的交谈,马车内的沈青筠听不分明,一旁的穆雨烟掀起帷幔,看着前方的太子和齐冷,一人温文尔雅如芝兰玉树,一人杀伐决断如鹰视狼顾,穆雨烟心中不由想起了晕倒前所见到的景象,往日只落到太子身上的眼神,终于多看了齐冷几眼。

    她的变化也落到了沈青筠眼中,沈青筠只当方才齐冷去照顾穆雨烟,让穆雨烟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前世不也是这样么,齐冷救下了沦为官奴的穆雨烟,穆雨烟于是对他由感激生出爱意,每次她看齐冷的眼神,似水柔情都快溢出来了,沈青筠只能自愧不如。

    沈青筠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叹前世今生,齐冷和穆雨烟之间,该在一起的还是会在一起。

    下马车的时候,沈青筠和太子福了福身子,便准备与嘉宜公主回菱月阁。

    完全没有理睬和太子站在一起的齐冷。

    太子都对齐冷道:“沈娘子不是才与你生死患难么?怎么突然和你像仇人一样?”

    齐冷也想问这句话,她怎么突然和他又像仇人一样了?

    仿佛昨夜他背着她于密林中逃命,还有山洞中两人的相拥而眠,都是他的一场梦一样。

    明明他都准备成全她和太子了,她这又是做什么?

    齐冷盯着沈青筠的背影,如果按照前世,他可能就把一切憋在心里了,但今生,他思来想去,还是唤道:“沈娘子留步。”

    沈青筠没有留步,齐冷快步追上她,然后看了眼嘉宜公主,嘉宜公主会意,带着侍婢和穆雨烟暂且离去,齐冷道:“我又哪里惹沈娘子不快了?”

    沈青筠道:“没有。”

    齐冷苦笑:“不是说好做一个偶尔合作的陌路人么?为何又像茶坊那样了?”

    沈青筠没有搭理他,齐冷想了想:“是因为我让你嫁给皇兄吗?”

    沈青筠冷声道:“我要嫁给谁,都和定王殿下没关系。”

    她顿了顿,又道:“前世已经做了笼中雀,今生我要怎么活,轮不到别人替我做主。”

    齐冷愣了下,听沈青筠的意思,沈青筠的恼火,的确和他的自以为是有关系,他不由道:“抱歉,我当时只是见你难过,所以才那般说的。”

    沈青筠讽刺道:“所以定王殿下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高尚极了?为了让前世妻子开心,就将她推到别的男人怀抱?就跟前世为了穆麟嘱托,就将穆雨烟纳为妾室一样?”

    齐冷又愣了,难道沈青筠是在芥蒂穆雨烟么?他道:“我方才只是去看了下穆雨烟,然后就将她交给医官,我去寻余六去了,我与穆雨烟前世本就是个错误,今生断不会重复这个错误。”

    他说的斩钉截铁,倒让沈青筠有些意外了,她道:“那你今生想娶谁?”

    齐冷没说话,只是怔怔看着沈青筠,今生,他想娶谁?

    眼前浮现出前世挑开沈青筠盖头时,她娇羞模样,他好像这两辈子,爱与恨,都与同一个女子有关。

    沈青筠突然被他看得发慌,她顿了顿,自己找补道:“横竖你娶谁,都和我没关系。”

    说罢,她扭头就走,齐冷望着她纤弱背影,垂下眼眸。

    第24章 第 24 章 宰相的女儿,绝不会做妾……

    随着齐冷与沈青筠的回宫, 正始帝雷厉风行,下令大理寺彻查此案,太子也循着箭矢的线索, 查到建安城一家作坊。

    只不过,大理寺正欲讯问之际,作坊的铁匠突然离奇暴毙, 线索顿时又断了,齐冷道:“既然查箭矢查不出,那就查箭矢上的毒。”

    但他留了个心眼, 不让大理寺插手,而是自己独自查探,最后查出箭上涂的是一种叫见血封喉的毒, 而这种毒也可以作治痢疾的药物,京城中只有少许几家药铺有卖。

    循着药铺,他与太子查到了魏王府的司马,一个叫纪榕的四品官吏身上-

    菱月阁内,嘉宜公主望着一把七弦凤尾琴发呆,从她回宫开始, 她就似乎对这七弦凤尾琴格外不一样,沈青筠猜测,应与嘉宜公主的旧情相关。

    她其实早就猜到此事, 她本不欲去管,但嘉宜公主日益对她敞开心扉,将她当作闺中密友一样对待, 沈青筠于是也动摇了。

    说到底,嘉宜公主和她前世也没什么两样,都是被困在金笼中的雀鸟, 身不由已,而沈青筠自己,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冷血自私。

    所以沈青筠委婉问道:“公主日日看着这把七弦凤尾琴,是和某个郎君有关么?”

    嘉宜公主怔了下,沈青筠叹息一声:“公主回宫这么久,也没见哪个郎君来看过公主,女子痴情固然值得歌颂,但也要看痴情的对象值不值得。”

    嘉宜公主沉默半晌,终于道:“他叫纪榕,是正始二十年的进士。”

    这个故事的开头,很是美好,进士年少中举,在琼林宴遇到嘉宜公主,两人一见倾心,之后进士入魏王府做司马,经常在陪魏王入宫时私会嘉宜公主,两人你侬我侬,立誓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但这样般配的一对,大概是连老天都妒忌的,嘉宜公主突遭党项国主索取,被迫入道观修道,她与少年进士,也再无可能。

    嘉宜公主神色黯淡:“当时我哭着求他,让他和我一起面见父皇,我会告诉父皇,我们已经私定了终身,父皇会成全我们的。”

    “可是,他没有答应我,他说,党项国主年迈,我在道观多忍些时日,等党项国主驾崩了,我也就能出道观,和他再续前缘了。”

    而故事的结局,是前世的嘉宜公主郁郁病死在道观,到死都没有等到她的少年进士。

    沈青筠听罢,摇头道:“少年郎的感情最为炙热,他若真对公主那般深情,为何不敢和公主一起面见陛下?无非是他害怕陛下治他引诱公主的大罪罢了。”

    嘉宜公主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不,他不是那种人。”

    嘉宜公主这样沉溺于情爱的女子,沈青筠被卖到妓馆的时候,就见过太多了,那些妓女被负心汉骗走全部积蓄,还痴痴等着情郎回来为她们赎身,最后只会落得贫病而死的结局。

    有些时候,沈青筠都痛恨自己的过于清醒,她从不相信爱情,即使她曾经短暂陷于齐冷的感情中,但也很快抽身,这天下没有哪个男人能让她为之伤心。

    沈青筠道:“公主的故事,我有另一种解读。大齐一年取士三百六十人,进士固然难考,但也不是从此就飞黄腾达,而在琼林宴上,进士刚好遇到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公主,他想着,做驸马,更能一步登天,于是他花言巧语,哄骗了小公主。”

    “正当小公主对他也情根深种时,突然党项国主求娶小公主,小公主不愿嫁给国主,求他一起面圣,但他对公主从未有过真心,又怎会拼了性命,与公主一起面圣呢?所以他继续哄骗公主,让她去了道观,可怜那小公主在道观足足呆了四年,都不知她的情郎从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

    嘉宜公主脸色都白了:“不可能,榕郎不是那种人。”

    沈青筠道:“是与不是,公主一试便知。”

    她道:“魏王每日都入宫,公主大可去寻纪司马,让他带公主私奔,届时观察他的反应,便知他对公主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嘉宜公主犹豫了很久,沈青筠又道:“与其沉溺在虚假的情爱之中,倒不如痛定思痛,快刀斩乱麻。”

    嘉宜公主咬着唇,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翌日,魏王带了王府长史

    、司马等人入宫,魏王去了朝会,王府长史与司马则等在紫宸殿外,当纪榕看到嘉宜公主时,脸色顿时变了。

    沈青筠陪着嘉宜公主一起来的,紫宸殿旁,有一竹林,她将嘉宜公主和纪榕送入竹林后,就等在林外。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绣着青竹的锦帕,握在手中,嘉宜公主出来后,定会满面泪痕,到时她会需要这块锦帕的。

    沈青筠就静静等在林外,不知过了多久,忽一阵风起,将她手上锦帕吹起。

    沈青筠不由顺着风向去寻,但锦帕却被吹到一个俊朗男子手中。

    是下了朝会的魏王。

    魏王盯着沈青筠,眼前少女莲步轻盈,腰肢袅娜,额上贴着拼成梅花模样的五颗细小珍珠,面容清雅绝尘,将这春日的百花都衬得失了颜色。

    魏王不由喉咙滚动了下。

    他都能想象他手掌握着少女纤腰的模样,这般胜雪的肌肤,若能一亲芳泽,当死而无憾。

    魏王眼睛都直了,即使沈青筠行了一礼,委婉请求他还她帕子,他都没回过神来。

    沈青筠又试探喊道:“魏王殿下?”

    怎么有女子声音都这般好听,轻柔细软到让男人骨头都发酥。

    “魏王殿下?”

    魏王终于回过神,他“哦”了声:“是相府的沈娘子吧?本王与沈娘子日前在母妃生辰宴见过。”

    沈青筠点了点头,她道:“这帕子……”

    魏王握着帕子:“这是沈娘子的帕子?”

    他于鼻尖嗅了下:“难怪这么香。”

    如此轻薄,沈青筠眸间划过一丝愠怒,魏王又展开帕子:“这上面,绣的是青竹么?沈娘子的闺名,意思也是青竹。”

    沈青筠压抑住愠怒,道:“这帕子不小心被风吹到了殿下手中,还请殿下还给青筠。”

    “青竹林外遇青竹,本王倒觉得,这风颇为识趣。”

    沈青筠抿了抿唇,忽一笑:“听闻殿下昨日与吕中丞家的三娘子定了亲,也就是殿下的表妹,青筠还没得及恭喜殿下。”

    魏王面色顿时僵硬,片刻后,他硬邦邦道:“定了亲,也可以娶妾,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妾是可以娶。”沈青筠悠悠道:“只是三品官以上的女儿,不太好娶,比如宰相……”

    她抿嘴一笑:“宰相的女儿,就绝不会做妾。”

    魏王顿时噎住。

    沈青筠又道:“既然微风不识趣,将帕子送到了殿下手中,还请殿下替青筠向三娘子解释一下,以免殿下手中沾了香气,被三娘子误会。”

    她笑道:“至于这帕子,就请殿下烧了吧。”

    她说罢,就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魏王盯着她的纤细腰肢,一时之间,居然还是挪不开眼神。

    等到王府司马纪榕走近时,魏王还痴痴盯着沈青筠已经消失的背影,难以忘怀。

    纪榕喊道:“殿下?”

    魏王被这一声喊回过神来,他捏了下帕子,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纪榕神情不太自然,他支支吾吾道:“下官突然内急,去解手了。”

    魏王也没放心上,只是握着手上散发幽幽清香的锦帕,又放下鼻尖闻了闻,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纪榕看出魏王的异常:“殿下,这是哪位小娘子的锦帕?”

    “相府的沈娘子,沈青筠。”

    “哦,那可是一位绝色佳人。”

    魏王一脸失落:“自生辰宴一见后,本王就对她惊为天人,夜夜入梦,只可惜,母妃定要本王与吕氏女结亲,唉,十个吕氏女,也比不上沈娘子一根手指头。”

    纪榕安抚他道:“殿下就算与吕氏女结亲,也可以再纳沈娘子。”

    “如何再纳?她可是相府之女,怎会甘心做本王的妾室?”魏王摇头:“就算她答应,沈相也绝对不会答应。”

    “若沈相不得不答应呢?”

    魏王顿时来了精神:“你有办法?”

    纪榕点头,与魏王耳语几句,魏王犹豫半晌:“这行吗?”

    “若能得到佳人,这是唯一的办法。”

    魏王思虑再三,方才沈青筠袅娜纤腰不断出现在他面前,色令智昏,魏王捏着柔软锦帕,终于一咬牙:“行!就这样做!”-

    被魏王这样一纠缠,等沈青筠再去寻嘉宜公主时,嘉宜公主已经失魂落魄回了菱月阁,嘉宜公主抚摸着七弦凤尾琴,果然一脸泪痕,只是沈青筠已经没帕子递给她拭泪了。

    沈青筠叹道:“如何?”

    嘉宜公主失魂落魄:“我一提和他私奔,他就惊恐万分,还劝我不要冲动,我就问他,难道他愿意和我一辈子分离吗?他眼神躲躲闪闪,都不敢看我。”

    嘉宜公主说罢,终于失声痛哭:“我一再纠缠,他终于跟我说,他配不上我,让我忘了他,可是,四年前琼林宴,他怎么不说他配不上我?他还送我七弦凤尾琴,说这是他亲手所做,寓意与我一生一世,琴瑟和鸣。”

    沈青筠默然:“公主如今看清,也不算迟。”

    嘉宜公主细细抚摸着七弦凤尾琴,她咬牙道:“你说得对,如今看清,也不算迟。”

    “我齐嘉宜,金枝玉叶,天之骄女,我若再识人不清,当如此琴!”

    嘉宜公主说罢,毅然决然举起七弦凤尾琴,往桌案上狠狠砸去,七弦凤尾琴瞬间被砸成两段。

    第25章 第 25 章 遇险

    琴已断, 这也代表嘉宜公主斩断对纪榕的最后一丝希冀,自此之后,她不会再做被骗得团团转的齐嘉宜。

    沈青筠与嘉宜公主一起, 看着宫人将断琴拿去丢弃,沈青筠道:“公主可以选择不被薄情郎欺骗,也可以选择不做玉妙仙师。”

    嘉宜公主不太明白:“这是何意?”

    沈青筠道:“公主可以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太子托她照拂嘉宜公主, 但沈青筠认为,帮嘉宜公主解开心结还不够,真正帮一个人, 是应该让她自立。

    沈青筠娓娓道来:“陛下对公主心存歉疚,但公主若再与陛下赌气,陛下必会将公主重新送回道观。”

    嘉宜公主不忿道:“他送我回去就回去, 我不怕!”

    沈青筠摇头叹道:“陛下身染沉疴,这江山迟早会易主,若公主能辅佐未来的皇帝登基,那公主还需要去道观吗?”

    嘉宜公主从来没想到这一点,她瞪大眼睛:“可我……我就是一个公主啊,我能影响皇位归属?”

    就算她以前备受宠爱, 也从没想过掺和政事。

    沈青筠点破道:“此一时彼一时,公主要懂得自己保护自己,否则, 将来是太子登基还好,换做其他皇子,他们对公主并没有兄妹之情, 公主是真想老死道观吗?”

    比如前世齐冷登基,他对病死道观的嘉宜公主都没有哀痛之情的,嘉宜公主到死墓碑上都是“玉妙仙师”四个字。

    嘉宜公主咬唇, 她想了很久,才道:“但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做什么?”

    “谁天生是会的呢?”沈青筠道:“公主首先应和陛下缓和关系,等公主重新获得陛下宠爱后,公主可以做的事情,那就多了。”

    “那……我应该帮谁呢?”

    “公主帮谁,应该由公主自己决定。”

    嘉宜公主愣了下,然后低下头来,她眼神之中尽是迷茫神色,半晌后,她才道:“父皇忌惮太子皇兄,所以抬举魏王,但魏王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我能帮魏王登基,他一定十分感激我。”

    “可是,我入道观四年,魏王都对我不闻不问,反而太子皇兄时常派人送衣送物,我如果就为了脱离道观去帮魏王,那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嘉宜公主终于下定决心:“青筠,我要帮太子皇兄。”

    沈青筠微微笑了笑,她在为嘉宜公主感到高兴,更为太子感到高兴,太子真心

    对待嘉宜公主,总算换来了真心,但愿有嘉宜公主相助,太子这世的登基之路会顺遂一点-

    说服了嘉宜公主后,沈青筠也得知她遇刺和纪榕有关,她只觉松了一口气,还好嘉宜公主认清了纪榕真面目,否则她还真怕嘉宜公主一时冲动,要去回护纪榕。

    不过齐冷建议,在拿到切实证据前,不宜抓捕纪榕,毕竟纪榕是魏王府的司马,若此事主使是魏王,那难免会打草惊蛇。

    太子是觉得,行刺一事不可能是魏王主使,一方面,齐冷和魏王是兄弟,魏王应当没那么丧心病狂,另一方面,魏王是大齐的皇子,如何会勾结党项呢?于情于理,这都说不通。

    但太子也赞同,先不打草惊蛇,拿到证据再审纪榕。

    齐冷于是令人盯住纪榕,如果纪榕真是党项内应的话,他就不信纪榕露不出马脚。

    盯了几日后,齐冷的随从发现纪榕出了魏王府,往相国寺方向而去-

    每月初一,沈青筠都会去相国寺上香,这倒不是她有多么虔诚,而是因为京城贵女大多信佛,为随大流,所以沈青筠每月初一也会去相国寺上香。

    因为上次从相国寺回府遇到登徒子调戏,所以这次沈相多派了十几个侍卫给她,沈青筠戴着幂蓠帷帽,下了马车,进入主殿上香之后,沈青筠便去了后院禅房,等相国寺住持前来为她讲佛。

    大齐尚佛风气浓厚,虽然正始帝信奉道教,但大齐儒释道三者共存,不少皇族信奉佛教,相国寺住持德高望重,沈青筠每月听他讲佛,受益匪浅,长久下来,她和妃嫔命妇也能讲佛讲得头头是道,这也是沈相让她每月来相国寺的原因之一。

    沈青筠等候住持的时候,百无聊赖,一边抿着放在檀木桌案上的禅茶,一边翻阅着经书,只是翻着翻着,她忽觉头晕目眩,身体也不听使唤,她看向散发着幽幽清香的禅茶,这茶……有问题!

    她又惊又怒,是谁敢在相国寺对她下药?

    她强撑起身体,想去唤禅房外的相府守卫,但禅房外忽传出声响,两个守卫都被引过去了,此时沈青筠再也支撑不住,她身躯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昏迷之前,她似乎看到两个打扮成和尚模样的人进来,迅速将她搀扶出禅房。

    接着,禅房的门又被关起,等那两个守卫回来,也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相国寺的后院,一顶青竹小轿悄悄被抬出,谁也没有发现此时在禅房等待住持的相府千金,其实就被绑缚在这小轿中-

    沈青筠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床榻之上,双手被绑住,口中也被塞入一团锦帕,她如今就像一个待宰羔羊一般,被等着献祭。

    如果换做别的贵女,恐怕就要害怕到浑身发抖了,但沈青筠六岁就被父母卖了,十岁时更被牙婆卖到青楼,这种境遇她遭遇过好多次了,所以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冷静的开始判断形势。

    她双手不是被粗糙麻绳绑住,而是用光滑的绸缎绑住,嘴里塞的也不是破布,而是锦帕,这足以证明绑她的人无意伤她。

    那就是劫色了。

    是谁呢?

    沈青筠首先就想到沈相的政敌。

    毕竟沈相名声太臭,他仇人遍布全天下。

    但沈青筠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正因为沈相名声太臭,所以他的政敌都自诩是忠义之士,不会用这种淫人妻女的手段来报复。

    那就不是沈相的政敌所为。

    那在这京城,还有谁胆敢劫宰相之女的色?

    沈青筠立刻想到了几日前的竹林,魏王捏着她的帕子,盯着她时那赤裸裸的眼神。

    是魏王!

    真是让人恶心。

    身为一国皇子,不想着为百姓谋福祉,反而将心思花在凌辱女子身上,还用这种不入流的宵小手段,沈青筠瞬间都有种反胃的冲动。

    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沈青筠闭上眼睛,继续装作晕迷,她听到有男人在床榻边站立,那男人似乎在直勾勾看着她,片刻后,叹道:“冰肌玉骨,束素纤腰,美,太美了!”

    那男人似乎很惋惜:“可惜这等美人,却可望而不可即。”

    这男人的声音,不是魏王。

    想必是绑她的人。

    沈青筠不想跟他纠缠,索性继续闭眼装晕,反正这群人的主人是魏王,魏王没有来之前,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青筠听到门外男人恭敬喊了声:“殿下。”

    魏王来了。

    接着果然响起魏王的声音,魏王急不可耐道:“办成了?”

    “办成了,沈娘子就在里面。”

    魏王哈哈笑道:“好!好!”

    “恭喜殿下,待殿下尽兴后,沈娘子失了贞洁,就只能嫁给殿下为妾了。”

    “不错,到时候沈谦也只能忍气吞声嫁女了。”

    “沈相虽是宰相,但殿下可是皇子,还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沈相那个老狐狸,谅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得罪殿下。”

    魏王似乎很是开心:“好,纪司马,事成之后,本王重重有赏!”

    原来绑她的人是纪榕。

    就是那个欺骗了嘉宜公主,还涉嫌勾结党项的纪榕-

    随着木门吱呀声,魏王进了厢房。

    沈青筠是时候楚楚可怜地睁开了眼睛,她眼中充满了惊惶,看的魏王心中一颤。

    魏王忙道:“沈娘子别怕,本王仰慕娘子已久,不会伤害你的。”

    沈青筠咬着口中的锦帕,眼眸之中盈满泪珠,泪珠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脸庞滑落。

    她浑身上下都惊惧到发抖,嘴中发出呜咽声音,她望着魏王,眸中含泪,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魏王顿时大为心疼,快步走到床榻前,取下她口中的锦帕:“美人儿,你想说什么?”

    沈青筠抽抽噎噎,递上被绑的手:“殿下绑的奴家好生疼痛……”

    她声音带着哭腔,软软的,听起来像是撒娇般让人骨醉。

    魏王连忙扯下她手上绑缚的绸缎,绸缎虽然柔软,但还是在沈青筠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上留下红痕,魏王心疼的欲捧起她的皓腕,沈青筠却一把抽回,挣扎着坐起,缩在床榻角落,咬着唇,泣道:“殿下既然仰慕奴家,为何又要这样对待奴家?”

    魏王叹息道:“本王也不想这样对待沈娘子,可惜沈娘子说自己不做妾,本王也是没有办法啊!”

    沈青筠抽泣着,她欲语还休:“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

    沈青筠咬唇,楚楚可怜地抬起头,含情脉脉看着魏王一眼,又飞快低头,她脸颊飞起红晕,但眼泪又在颗颗滑落,看起来可怜又可爱,她声音更是软到近乎娇嗔:“其实在生辰宴那日,奴家就对殿下一见钟情了……”

    魏王讶然:“什么?”

    “但殿下却和吕家三娘子定了亲,奴家心中嫉妒,才对殿下说不愿做妾……”沈青筠捂着脸,眼泪从削葱根一般纤细的指尖滑落:“可殿下非但不明白奴家的心,还这样对待奴家……”

    她的话,魏王是半信半疑,只不过美人梨花带雨,魏王骨头都酥了大半,他哄道:“是本王不对,本王不对……”

    沈青筠放下手指,低声道:“但殿下此举,歪打正着,奴家本来还担心父亲不愿让奴家嫁给殿下呢,如此一来,倒方便许多。”

    魏王瞠目结舌:“沈娘子的意思是?”

    沈青筠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望着魏王,怯生生的,用软绵绵的声音说道:“奴家愿将此身托付殿下,望殿下怜惜。”

    第26章 第 26 章 出逃

    这样一个玉软花柔的美人儿, 仰着脸,秋水一般的双眸含泪,眸中还带着一丝羞涩、一丝胆怯, 樱唇轻启,柔声婉转说着请他怜惜,任凭世上哪个男人都无法抵抗。

    何况是魏王这样的色

    中饿鬼。

    魏王只觉全身热血都往脑子上涌, 他想都没想,就往沈青筠身上扑,沈青筠却往旁边一躲, 让他扑了个空。

    沈青筠声音有些发颤:“殿下,你吓到奴家了~”

    “筠娘,美人儿, 别怕,本王会怜惜你的……”

    魏王口不择言,沈青筠却忽又梨花带雨哭起来:“殿下这般着急,一点都没将奴家放在心上。”

    她哭的哀切,魏王顿时着急起来:“本王指天立誓,一直把筠娘放在心尖上。什么吕家三娘子, 都比不上筠娘一根手指头。”

    “说谎~”

    “不,本王绝无虚言!待本王登基之后,一定会让筠娘你做皇后!”

    “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 但如今,殿下就是没有把奴家放在心上。”沈青筠哭的梨花带雨,有时候女人的眼泪也可以做最厉害的武器, 尤其是沈青筠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

    魏王都急的团团转了:“筠娘难道要本王把心剖开吗?”

    沈青筠泣道:“奴家不要殿下剖心,但奴家好歹是相府之女,殿下怎可像对待烟花女子一般对待奴家……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殿下和奴家饮一杯合卺酒, 这样,就能证明殿下不是只图奴家的身子,而是想和奴家百年好合。”

    魏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他心中道,沈青筠果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女子,这时候了还在纠结合卺酒这种徒有虚名的东西,但沈青筠的眼泪将他心都哭软了,他想都没想就说:“一杯合卺酒而已,这简单!”

    说罢,他就去桌案前急忙倒了两杯酒,然后递了一杯给沈青筠:“筠娘,来。”

    大齐饮合卺酒是新婚夫妇各自饮一半后,再交换杯子共饮,沈青筠接过银酒杯,含羞带怯的仰起脖颈,轻轻抿了几口,魏王看着她如玉一般修长洁白的脖颈,想着这般柔滑的肌肤,等下亲起来该是多么销魂。

    他又顺着她的脖颈,往下看她高高隆起的双峰,还有她纤细到不盈一握的腰肢,魏王不由叹道,真是举世难寻的人间尤物。

    魏王心猿意马间,都忘了饮自己的酒了。

    沈青筠已经饮了一半,她娇嗔道:“殿下~”

    魏王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饮了一半,沈青筠娇羞一笑,将自己的银杯递给魏王,两人交换酒杯。

    魏王先是闻了下酒杯,然后舔着脸道:“好香,筠娘真是天生体香,这酒本王都舍不得喝了。”

    沈青筠又羞又气,软软喊了声“殿下”,声音柔媚到让魏王骨软筋酥,魏王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到怀中一亲芳泽,他忙道:“本王马上喝,马上喝。”

    说罢,他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青筠又将手中饮尽的酒杯塞还给魏王,魏王急不可耐的扔到一旁:“筠娘,那我们……”

    沈青筠羞红了脸,她微嗔着瞪了魏王一眼:“殿下何必心急,总要让奴家准备准备。”

    她伸手,将自己发髻解开,她被绑来的时候,纪榕怕她伤了魏王,已经将她头上的金钗玉簪都取了下来,所以发髻很好解开,漆黑如瀑的墨发缓缓披散下来,垂在素净脸庞,更衬得沈青筠香腮如雪,魏王不由咽了下口水。

    太美了,这种人间尤物,为她死又如何!

    魏王又扑了上去,沈青筠缩到角落,用脚尖抵住魏王的靠近:“殿下太心急了~”

    魏王擒住她的脚尖:“筠娘,你可怜可怜本王,本王魂魄都被你勾没了。”

    她脚掌也长得纤细,魏王擒着她的脚尖,想起她平日走路时步步生莲的模样,瞬间喉咙都觉得发干了。

    魏王一把扯下她双脚的鞋袜,捧在掌心,果然双足小巧,指甲如莲花花瓣一样,呈现着淡淡的粉色,弓起的脚背肌肤如雪一般瓷白,魏王觉得口干舌燥,喃喃道:“古人说赵飞燕双足纤细,能在汉成帝掌上跳舞,今日看来,筠娘也不输赵飞燕。”

    沈青筠似乎在害羞,她轻声道:“殿下~”

    魏王痴迷道:“筠娘的双足都这么好看,其他地方,想必更是好看。”

    说罢,他再也忍受不住,胡乱往她如玉般的脚腕上亲去,但还没亲到,就忽觉腹中一阵剧痛,魏王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动静之大,甚至引来门外的纪榕等人。

    纪榕和魏王随从忙搀扶魏王:“殿下,殿下?”

    魏王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方才床榻上任人欺凌的沈青筠却拭去眼角的泪痕,淡淡道:“别喊了,他中毒了。”

    纪榕瞠目结舌:“中……中毒?”

    魏王也惊惧地看着沈青筠,嘴中不成调的发出音节:“毒?什……什么时候?”

    “就在殿下饮合卺酒的时候。”沈青筠举起手掌,她指甲养的很长,还涂了建安城时兴的红色蔻丹:“毒就在我的指甲里。”

    魏王已经讶异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谁能想到,沈青筠在喝下自己那杯酒的时候,就趁着魏王色迷心窍盯着她脖颈和双峰的时候,就悄悄将毒从蔻丹中抖落下来,落入银杯之中。

    而谁又能想到,沈青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府千金,居然指甲里藏着毒呢?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纪榕首先回过神来:“沈娘子!快给殿下解毒,否则你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沈青筠漠然看着疼到满地打滚的魏王:“你们这般辱我,我本就没想过活着走出这里。”

    她嘲弄的看着纪榕和魏王:“进士?皇子?哼,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禽兽,不妨告诉你们,这毒是相府特制,若无解药的话,一个时辰内就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

    魏王大骇,喉咙里嗬嗬道:“你这个贱人!”

    纪榕忙道:“殿下不要听她的,属下这就寻医师来为殿下解毒。”

    “什么神医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出相府之毒?”沈青筠嗤之以鼻:“你们大可一试。”

    纪榕咬牙:“沈娘子,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沈娘子这娇滴滴的模样,可受不住大刑!”

    “那你们就赌一赌。”沈青筠道:“是赌我受不住一个时辰的大刑,还是赌你们殿下在一个时辰内活活痛死。”

    纪榕等人面面相觑,魏王若死了,他们也都别想活了,他们不敢赌。

    纪榕终于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交出解药?”

    沈青筠扑哧一声笑道:“我又不傻,我若现在交出解药的话,那我焉有命哉?你们放我回相府,等我回了相府,自会将解药送上。”

    “谁知道你回了相府会不会跟沈相告状,害了我们殿下性命?”

    “他是皇子,我就算想害他性命,我爹爹也不答应。”沈青筠悠悠道:“况且,女子最重名节,我若回了相府,我定然不会将此事声张出去,你们也无需担心。”

    纪榕思忖片刻,这女子狡猾如狐,一个官家千金居然随身带毒药,他道:“我们可信不过沈娘子。”

    “随便你们信不信。”沈青筠望着疼得哭爹喊娘的魏王:“只怕我等得及,你们殿下等不及了。”

    魏王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罪,他腹中疼到就像刀子在绞一样,魏王额上冷汗涔涔,嘶哑着声音道:“放……放她走……”

    纪榕还想说什么:“殿下……”

    “放她走!”魏王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道:“谅她也不敢骗本王!”

    说罢,他就疼到双眼翻白,浑身抽搐,几乎要晕死过去,纪榕见状,不敢再拖延了:“沈娘子,你若回了相府,还不送解药过来,贵妃娘娘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青筠嗤了声:“那我可以走了么?”

    纪榕等人不敢拦她,沉默让开一条路,沈青筠轻笑一声,墨发披散,赤着足,从床榻下来,这短短一瞬间,她已经反客为主,从被侮辱的猎物成为掌控全局的猎手。

    纪榕也不敢像她刚被绑来时那样,用轻佻猥亵的目光打量她,而是眼神之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惧,他隐隐感觉到,他的性命会断送在这个看似纤弱的女子身

    上-

    沈青筠就这般走出宅院,当走出大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下,才发现这宅院不大,位于清幽竹林之中,看起来宁静雅致,谁也不会想到内里这般藏污纳垢。

    她嫌恶地抿了抿唇,然后扭头,快步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才发现自己是赤着足的,刚才那种局势,她虽表现的胸有成竹,但群狼环伺,她心中还是不由紧张,以致于都忘了穿鞋袜。

    赤足踩在沙砾上,被相府养的柔嫩的脚底被磨得疼痛,沈青筠略微一皱眉,反而更加快脚步。

    性命攸关,如今可不是娇气的时候。

    万一等魏王改变主意,又回过头来抓她,那就前功尽弃了。

    沈青筠快步往前走着,脚底已经被磨破,她却不管不顾,仍旧往前奔逃,七年前,她从青楼里奔逃时,也是这样。

    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什么都可以忍受。

    她终于走出竹林,看到一片日光。

    身后是她留下的斑斑血迹,沈青筠松了一口气,忽一阵马蹄声传来。

    身穿玄黑常服、身姿挺拔、面貌冷峻的男人翻身下马,一脸焦急的迎上来,当看到她赤着的双足时,男人眉头一皱,将她拦腰抱起,护入怀中。

    第27章 第 27 章 是因为心疼她而生气

    是齐冷。

    齐冷派人盯着纪榕动静, 这日探子回禀,说纪榕去了相国寺。

    去相国寺做什么?难道这党项细作还信佛吗?

    探子又道:“他带了魏王几个随从,还带着一顶青竹小轿, 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随从?小轿?齐冷陷入沉思。

    他觉得此事实在诡异,于是道:“本王亲自去相国寺,一探究竟。”

    待去了相国寺, 就看到慌慌张张的相府护卫,齐冷拽住一个询问,那护卫还不敢说, 齐冷再三逼问,护卫才吞吞吐吐道:“我们娘子……失踪了。”

    齐冷大惊,待联想到纪榕的异常举动, 他恍然大悟。

    一定是魏王!

    他这个兄长平日就耽于女色,沈青筠又是举世难寻的绝色美人,齐冷前世与沈青筠一起接见番邦使臣时,那些粗犷草原汉子一个个看到沈青筠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所以齐冷知晓在男人心目中, 沈青筠这样细腰若柳的纤弱汉女,到底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齐冷想到沈青筠即将面临的命运,一时之间, 又是焦急又是愤怒,饶是如此,他仍然逼自己冷静下来, 斥相府护卫道:“你们这样大张旗鼓找人,是想毁了你们娘子名节吗?”

    护卫愣住,齐冷又道:“回寺里, 就当你们娘子还在禅房,好好守着!”

    “可……”

    “本王去找!”

    齐冷说罢,就翻身上马,马鞭一扬,迅如流星般离去-

    偌大一个建安城,齐冷也不知去哪里找人,但冷风一吹,他头脑反而清醒起来。

    他记得探子说,纪榕在郊外有一处私宅,如果魏王要对沈青筠行不轨事,那远离皇宫的纪宅是他最好的选择。

    所以齐冷调转马头,往纪宅方向疾驰而去,结果不出他所料,他在竹林外遇到了沈青筠。

    沈青筠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踉踉跄跄,往前奔着,齐冷一眼就看到她双足已经磨破,在她身后的沙砾上留下点点血迹。

    他立刻下马,将她打横抱起,沈青筠见到他,先是一慌,然后镇定下来:“齐冷……”

    齐冷看着脸色苍白的沈青筠,他抿唇,看向她手腕被绸缎绑出的红痕,又看向她被扯去鞋袜赤着的双足,他不知道她方才在纪宅不知道遭遇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想杀人。

    杀了魏王,杀了纪榕,杀了那些绑她的喽啰!他想把他们全杀了!

    前世今生,无论是成婚时的怀疑,还是重生时的怨恨,他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可这些猪狗不如的杂碎,他们居然敢这样对她!

    大概是齐冷眼中的猩红吓到了沈青筠,沈青筠轻声喊道:“齐冷……齐冷!”

    齐冷终于回过神,沈青筠大概是不习惯他这样抱着她,她挣扎了下:“放我下来。”

    齐冷不但没放,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他长期练武,臂膀结实犹如铜墙铁壁,沈青筠根本挣扎不动,沈青筠只好无奈放弃,她道:“你不放我下来就算了,但你莫非是想抱我去找魏王算账么?”

    齐冷一个激灵,本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魏王那边定然人多势众,沈青筠好不容易才逃出狼窝,这竹林又距离纪宅不远的样子,他与沈青筠还呆在这里,是想让魏王率人追上来吗?

    齐冷按捺住自己的怒气,他闷声道:“我带你走。”

    他单手抱住沈青筠,另一只手扶上马鞍,双足用力,带着沈青筠翻身上马,之后一只手执着缰绳,策马往前飞奔-

    一直到远离竹林,齐冷确定魏王不会再追上来了,他才勒住缰绳,他寻了个溪流旁,抱着沈青筠下了马,然后将她轻轻放下,又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摆,在水中浸湿了,沈青筠大概猜测到他要做什么,她道:“我自己来。”

    齐冷却没有理她,他衣物是用绫罗所制,质地柔软,他将那片绫罗拧干,然后握着沈青筠的纤白脚腕,擦着她脚底的血污和沙石。

    沈青筠下意识就想将脚腕从他手中抽离,但齐冷双手如铁钳般,她都抽离不了,她道:“我自己可以来……”

    她是脚受伤了,又不是手受伤了。

    齐冷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握着她的脚腕,低头给她擦拭着双足的血污,他掌心都是久握刀剑留下的老茧,而沈青筠脚腕肌肤被养的太过柔嫩,握着沈青筠脚腕时,让她有种粗糙的磨砺感,沈青筠微微蹙眉,齐冷大概是感觉到了,手掌略略松开了些。

    他依旧抿着唇,沉默给沈青筠清理着脚底的伤口,他动作很轻,似乎生怕弄疼了沈青筠,沈青筠还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她看着齐冷,她知晓她现在这模样,如瀑般的长发披散,鞋袜尽褪,赤着雪足,双颊泪痕未干,眼尾一抹泛红,应该是能激起男人心中原始的欲望的,方才魏王捧着她双足的时候,眼里就是掩饰不住的欲望,但齐冷眼中没有半点欲望,沈青筠甚至看出了一丝心疼?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于是赶忙驱赶掉这个莫名的念头,她可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女,会认为男人因她被辱而心疼。

    至于齐冷为何会生气,沈青筠觉得,那是因为在齐冷的心中,她一直是他的私有物,他还是把她看成是他的女人,他接受不了他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欺辱。

    根本不是因为心疼她而生气-

    齐冷虽然动作很轻,但沈青筠足底大大小小伤口一堆,冷水一擦拭,还是疼得蹙起眉头,齐冷见状,加快动作,将她伤口清理好,接着又撕了片干净的衣襟,将她双足包裹起来。

    齐冷又将沈青筠拦腰抱起,带她一起上了马,他这次没有纵马疾驰,而是慢慢策马前行,沈青筠被他侧放在马鞍上,他一只手臂环住沈青筠的纤细腰肢,一只手握着缰绳,虽然齐冷手臂很是牢靠,但马匹颠簸,沈青筠又是一个天生没有安全感的女子,她不得不紧紧倚靠在他怀中,这样的姿势行了一段路,沈青筠叹道:“齐冷,你是不是就想这样?”

    “嗯?”

    “你就不能……让我正常骑个马吗?”

    “你脚受伤了,怎么踩马镫?”

    沈青筠一想,好像是这个理,但这样窝在齐冷怀中,实在让她有些别扭,她赌气道:“哦,是么?我还以为你定王殿下想趁机轻薄我呢?”

    她这句话,倒是让一直面容紧绷的齐冷轻笑了起来:“不要好心当作驴肝肺。”

    凝重气氛莫名轻松起来,沈青筠纤腰被齐冷牢牢锢在

    怀中,都无法动弹,她嘲道:“你好心?哼,天底下男人都一个样。”

    齐冷面色一变:“别拿我和齐照那禽兽相提并论。”

    齐照是魏王的名字,沈青筠轻哼一声,看来他还在生气自己的所有物差点被别的男人占有,她又道:“你带我去哪?”

    “回相国寺。”

    “回相国寺做什么?”

    “你从相国寺被掳,若不回去,只怕流言蜚语明日就要传遍建安城。”

    沈青筠想了想,倒也是这么回事,魏王的目的就是坏她名节,逼迫她不得不嫁他为妾,她点头道:“好,我跟你回相国寺。”

    她又道:“不过,回相国寺后,你需帮我将解药送给魏王。”

    “解药?”

    沈青筠于是将她下毒的事情简略说给齐冷听,没想到齐冷却愠怒道:“给解药给他做什么?这种禽兽,还有活着的必要么?”

    沈青筠苦笑:“你是不在乎,但下毒的是我,陛下最宠爱的皇子若被我毒死了,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齐冷仍在愠怒:“我不去。”

    “你必须去。”沈青筠解释道:“我方才被掳到那个宅子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了,那宅子地处偏僻,纪榕应该经常和党项细作在宅子商议机密,如果搜查那宅子的话,也许能查到些端倪。”

    齐冷咬牙,沉默不语,他不但不愿去,而且不想去,他怕他去了,就忍不住一剑杀了魏王和纪榕。

    沈青筠见状,叹了口气:“齐冷,你到底在气愤什么?是气愤你前世的妻子差点被侮辱吗?像你这样的男人,不是应该妻子如衣裳吗?眼下有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你清除掉魏王,你还在别扭什么?”

    齐冷忽反应很大:“你这个时候,还在想如何帮太子对付魏王?你就这般仰慕太子?”

    沈青筠瞠目结舌,她不知道齐冷为何好端端又扯上太子,她道:“齐冷,你能不能收收你那该死的占有欲?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你无非觉得我前世是你的妻子,所以今生也不能被别的男人染指,你的自尊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生气。”

    齐冷听罢,半晌都没有说话,沈青筠心中忐忑,于是回头看他,却正好看到他黑沉沉的双眸,他瞪着沈青筠,哑声道:“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生气么?你觉得,我是因为一件衣裳被别的男人穿了生气?我难道就不能是因为你差点受辱,我心中难过,所以生气么?”-

    第28章 第 28 章 你前世的遗憾,到底是什……

    沈青筠都呆住了。

    等她回过神, 她很迅速回道:“你会因为我受辱心中难过?呵,你齐冷可不是这种人。”

    齐冷没有搭腔,只是良久才问了句:“在你心里, 我齐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齐冷是什么样的人?

    沈青筠很认真想了下,然后说道:“你是一个很适合做皇帝的人。”

    什么叫适合做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得势前忍辱负重, 得势后雷厉风行,有手段有谋略,这样的枭雄, 如果说他会为一个女人折腰,沈青筠不相信。

    对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就是他风云叱咤的点缀, 他可以像楚庄王一样为笼络大臣将心爱姬妾送出,却不会像尾生一样痴情到为女子抱柱而亡。

    齐冷听罢,苦笑:“所以这是夸奖,还是贬低?”

    “你认为那是夸奖,那便是夸奖,你认为那是贬低, 那就是贬低。”

    齐冷半晌没有说话,他依旧一只手臂环着沈青筠的柔软纤腰,一只手握着缰绳, 策马缓缓前行,沈青筠如瀑青丝垂下,几缕被微风吹起, 拂到他的颈侧,齐冷垂首,看着她如玉的脸庞, 前世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今生他又差点失去她。

    他忽道:“沈青筠。”

    沈青筠侧过头,去看他。

    齐冷内心似乎在挣扎,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道:“沈青筠,你这样猜度我,对我不公平。”

    沈青筠讶异扬眉,齐冷道:“既然前世的沈青筠可以从相府之女变成一个贫家女,可以从温柔贤惠的皇后变成自私善妒的沈青筠,那前世的齐冷为何不能改变?他为何不能从不解风情,变成会为他前世妻子受辱而难过?”

    沈青筠愣愣看着齐冷,然后她转过头,不再看齐冷,而是垂眸道:“人会有这么大改变吗?”

    “你的养父沈谦能从一个有志青年变成一个醉心权术的奸相,我的父皇能从一个立志收复河山的斗士变成一个闻胡虏色变的懦夫,人性本就复杂,为何你就认定,我齐冷会一成不变呢?”

    沈青筠神色有些茫然,她从来没想过,齐冷会说过这种话。

    前世的齐冷,是一个标准的帝王,寡言少语,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君心难测”四个字,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他从来没对沈青筠说过一个“爱”字,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做决定,所以沈青筠觉得他根本就不爱她,她根本没有想过,这样一个男人,也会学会反思,也会学会改变。

    她不由问:“那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齐冷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想弥补前世遗憾。”

    这句话,沈青筠与齐冷在老丈的茅屋时,他也那么说,沈青筠忍不住回头问:“你总说你要弥补前世遗憾,那你前世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齐冷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他答道:“是你。”-

    这两个字一说出,沈青筠又愣住了。

    她抿了抿唇,道:“定王殿下,莫说笑。”

    齐冷盯着她,道:“没有说笑。”

    沈青筠却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好,就当你没有说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前世的遗憾是我呢?”

    齐冷微怔。

    沈青筠道:“那是因为前世你大权在握,天下尽在你掌控之中,你废除崇文抑武的国策,改革军制,驱逐胡虏,收复河山,做到了一切你想做的事情,但有一件事,让你耿耿于怀。”

    “那就是你的皇后,你的发妻,她居然没有对你爱之入骨,甚至还在别的男人牌位前自尽,这让你如何不震怒?”

    “像你这样的帝王,都有极强的征服欲望,你征服了大齐,征服了文臣,征服了胡虏,但你唯一没有征服的,就是我。”

    “所以你无法释怀,并将我当成你一辈子的憾事,重活一世,你想要征服我,想要我爱上你,这就是你所谓想要弥补的遗憾。”

    沈青筠一口气说完,她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齐冷的愤怒了,男人被说中心事,往往都会愤怒。

    或许齐冷一气之下,会将她扔下马,可即使这样,她也要说,前世她与齐冷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戴着面具,无时无刻不在扮演一个贤惠大方的妻子,她太累了,今生,她不想再戴面具了。

    她将她的清醒,她的尖刻,她的泼辣,全数都展现在齐冷面前,但齐冷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而仍是用一双黑沉沉的双眸看着她,看到她都有些发慌,良久,齐冷才开了口,他声音低沉:“沈青筠,你不是我,你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齐冷没有回答,只是道:“今日得知你被纪榕掳走的时候,我很害怕。”

    “无论是对付那些文臣,还是对付那些胡人,我都从来没有害怕的感觉,就算是被回鹘十万大军围困的时候,我都没有害怕,可今日,我在害怕。”

    “我知道,对你来说,贞洁两个字,不足以让你自尽,可是,我不敢想象魏王会怎么对待你,我一想到,我就会恨我自己,恨我没能早点抓到纪榕。”

    “你的那些话,我说不出你哪句说的不对,征服欲?男人都会有,我也不例外,但我想弥补

    的遗憾,难道只是想征服你么?通过征服一个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那是无能男人做的事情,不是我。”

    沈青筠愣愣看着齐冷,看到他黑沉如潭的双眸中,倒映着自己的清丽面容,沈青筠忽张口结舌起来,她扭过头,道:“你今生是有些改变,变得会说诳语。”

    齐冷在她耳边低声笑了笑,他最后说道:“无妨,沈青筠,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快到相国寺后门的时候,齐冷将沈青筠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沈青筠道:“你不会想将我这样抱进相国寺吧?”

    若是被人看到,她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齐冷道:“今日你已经说了好几次这样的话了。”

    沈青筠道:“是你太过分。”

    她只是脚底磨破了,又不是瘫了,不能走了,他自从救下她后,就一直抱着她,一刻都不肯松手,她真怀疑他是故意的。

    许是沈青筠从来没在齐冷面前露出这样含嗔薄怒的神情,前世的她一直是无比顺从的,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一样,今生的她,似乎从一朵淡雅温柔的白兰变成了带刺的蔷薇,连脸颊都因为微嗔染上淡淡的红晕,这般鲜活美丽,齐冷不由心中一动。

    这一动,他就更加不愿意放手。

    沈青筠瞪着他,齐冷忽叹了口气:“你既然不愿被我抱入相国寺,那我就如你所愿。”

    说罢,他居然松了手。

    沈青筠压根没有防备,她尖叫一声,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齐冷却又伸手一托,将她托在怀中。

    沈青筠的薄怒已经变成了愤怒,她捶打了几下齐冷的胸膛:“齐冷!你这无赖!你这王八蛋!你怎么不被回鹘给杀了!”

    她前世怎么没看出来,齐冷还有这么可恶的一面!

    齐冷又低低笑了,他随手扯下自己的黑色大氅,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他道:“这样就不会被人看见了。”

    说罢,他就抱着沈青筠,大步往相国寺走去-

    沈青筠头脸都被大氅裹住,目不能视,她心中憋着一肚子气,又不敢发作,更不敢挣扎,就这般老老实实被齐冷抱到禅房,齐冷将她放在木榻上,然后掩门出去,又让随从去通知相府守卫,相府护卫来得很快,齐冷道:“你们娘子找到了。”

    护卫惊喜万分,他们往禅房里面张望着:“多谢殿下,可否让我等见见娘子?”

    “沈娘子受惊过度,不宜见客。”

    护卫们忐忑,受惊过度……不会被贼人……

    齐冷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他眼神冷了几分:“你们娘子毫发无损,若让本王听到半句流言,你们也莫要舌头了。”

    护卫们吓了一跳:“殿下放心,我等不敢多言。”

    他们顿了顿,又道:“丞相已经知晓此事,并说等宫中议事结束后,就赶来相国寺。”

    “让沈相不必来了。”齐冷顿了顿,又道:“稍后我会去相府,亲自和丞相说明此事。”

    护卫面面相觑,一个个心想这素来冷面冷心的定王殿下,也未免对他们娘子太上心了。

    不过娘子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哪个男人能不上心呢?

    横竖他们位卑言轻,娘子被救回来就好,其他的事,轮不到他们操心。

    齐冷打发走相府守卫,又让随从送来一尺白绸,一双鞋袜,他拿着白绸和鞋袜进了禅房,刚一推开门,就被沈青筠将大氅掷来。

    齐冷接住大氅,却“嘘”了声,指了指外面,沈青筠明白他意思,她怕隔墙有耳,只好憋住愠怒,她怒嗔道:“你好得很,倒给我做起主来了。”

    齐冷解释:“丞相若是来了,岂不是招人怀疑?”

    沈青筠冷笑:“哼?当我不知道你心思,你是不想让我回相府。”

    齐冷走近榻边,蹲下,握住她的纤细脚腕,用白绸将她伤口重新裹好:“我是不想让你回去。”

    他道:“他连饭都不让你吃饱,我不知他会如何对你。”

    沈青筠抿唇,齐冷的顾虑倒是事实,如果现在回了相府,只怕沈相要对她连番盘问,根本不会顾及她的伤势。

    她垂眸,道:“但你也护不了多久。”

    “能护多久,就护多久。”齐冷道:“好歹我是个皇子,他会卖我点面子,等你养好伤,我再送你回去。”

    第29章 第 29 章 你定王殿下居然也会伺候……

    替沈青筠裹好伤口后, 齐冷又捡起鞋袜,仔细为她穿起来,沈青筠坐在榻上, 看着蹲下为她穿鞋袜的齐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前世齐冷从来没有为她做过这些事, 每日晨起,都是她为他穿上外袍,整理好他衣襟的褶皱, 他踏着风雪从军营回来时,也是她为他做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如今竟然好像身份调转。

    齐冷垂首为她套着云丝绣鞋, 沈青筠不由道:“我从来不知晓,你定王殿下居然也会伺候人。”

    许是她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有些过于明显,齐冷手指顿了下,沈青筠本以为他要撒手不管,但齐冷却继续垂着首,为她套着云丝绣鞋。

    他道:“我把这看作照顾。”

    他又承认道:“可回想前世, 的确是你照顾我多一些。”

    沈青筠轻哼了声,齐冷回想方才握着她赤裸脚腕时,她肌肤晶莹如玉, 柔滑细腻,但谁能知晓,这样身娇体软的美人儿, 其实却和刺猬一般,浑身带刺,难以接近。

    他想起太子说他花了一个月, 才让沈青筠卸下心防。齐冷为沈青筠穿好云丝绣鞋,道:“我的确不太会照顾人,我也没学过,可今日看来,学起来也不是很难。”

    沈青筠将鞋履从他掌中抽出:“你堂堂皇子,不必学,你还是和前世一样,等着你未来王妃照顾你吧。”

    她说罢,就从腰间青色荷包中取出一枚丹药,扔给齐冷:“快送去给魏王,再晚他真的会没命。”

    齐冷接过丹药,抿唇,他是真不想去,但不去的话,的确会连累沈青筠,他握着丹药,不情不愿说了声:“嗯。”-

    齐冷出了禅房,他自然不会以定王的身份去见魏王,否则消息没打探到,反而会给他自己惹麻烦。

    他乔装打扮成相府的仆人,一路纵马去了纪榕私宅,但他心中到底厌恶极了魏王,于是在私宅外徘徊了好一会,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快到了,才不慌不忙叩门。

    纪榕等人已经快急疯了,几人都准备赶到相府去找沈青筠了,待见到齐冷送解药,纪榕等人也没有仔细瞧他,而是捧着解药,连忙去找快疼死过去的魏王了。

    无人看守齐冷,齐冷便在院落中仔细搜寻着,他眼神忽被院落梧桐树下埋着的新土吸引。

    这显然是最近才挖开掩埋的,他用脚尖刨了刨,看到里面埋的是一堆药渣。

    他蹲下,捡起药渣,闻了闻,这是……见血封喉的毒?

    就是涂在刺客箭矢上的毒。

    齐冷眼神阴翳,看来刺客果然和纪榕有关。

    纪榕已经回来了,听到脚步声,齐冷快速将药渣重新埋起,然后拍了拍手,起身,装作在院落百无聊赖的模样,纪榕并没有发现异常,而是全部精力都放在魏王身上,他恨恨对齐冷道:“解药是真的,殿下已经解了毒。”

    齐冷垂手,压低嗓子,道:“那小人就回去了。”

    纪榕咬牙切齿:“告诉你们娘子,把嘴闭严了,今日之事,若说出去的话,丢人的是她,不是殿下!”

    齐冷眸中划过一丝戾色,但他仍低头,答道:“诺。”-

    从纪宅出去后,齐冷又卸了伪装,换上定王的服饰,策马去了相府,沈谦已经从宫中回来,齐冷将沈青筠遇险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当然省略是魏王掳走沈青筠的真相,而是说几个胆大包天的山贼见色起意,从禅房掳走沈青筠,沈青筠逃跑的时候,恰好遇到他,就这样被他救下。

    沈谦将信将疑:“什么小毛贼,敢掳走筠娘?”

    齐冷道:“不是普通毛贼,都是十一年前因党项岁币家破人亡的贼寇。”

    沈谦听罢,顿时不吱声了。

    十一年前和党项的和谈,就是他主持的,

    岁币的协定也是他签的,原来这不是见色起意,而是找他寻仇来了。

    齐冷又道:“沈娘子逃跑的途中,脚受伤了,如今不宜挪动,还望沈相允她在相国寺养几天伤。”

    沈谦抬眼看齐冷,他道:“殿下似乎很是关心小女?”

    齐冷道:“日前本王与沈娘子一起被刺客行刺,流落山林,沈娘子蕙心兰质,若没有她鼓励,本王撑不下去,故而本王很是感激沈娘子。”

    一说起遇刺之事,沈谦心中都有些怨怼,齐冷和沈青筠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沈青筠又是那样一个纤腰袅袅的美人,宫中已经有些窃窃私语了,沈谦都恨当时不是太子和沈青筠共处一夜,否则他早推波助澜借势让沈青筠做太子妃了。

    不过虽然沈谦心中怨怼,但他混迹官场多年,最是老奸巨猾,齐冷纵然不得正始帝喜爱,那也是堂堂皇子,而且齐冷和太子交好,若太子登基,齐冷必为左膀右臂,得罪不起。

    所以沈谦不露声色,恭敬道:“既然殿下开口,那便让小女在相国寺多住些时日吧。”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小女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烦请殿下带话给小女,在相国寺时,言行举止,注意分寸。”

    齐冷会意:“沈相放心,本王会将沈相嘱咐带到。”-

    离开相府时,齐冷回头,看向巍峨气派的相府,这座相府,是禁锢沈青筠的牢笼。

    里面那个贵为宰相的“父亲”,是用沈青筠血泪换取荣华富贵的恶徒。

    可叹他前世,竟然还以为这牢笼是她的娘家,恶徒是她的依靠,他与她成婚后,还经常派人护送她回相府,谁能知晓,他其实是在送她回笼中呢?

    回想她每次上马车时,脸上都挂着温温柔柔的笑,他怎么从没看出来,那笑容根本不是归家应有的欢颜呢?

    她有时也委婉告诉他:“殿下不用总送妾回相府。”

    他问:“为何?”

    她道:“哪有出嫁女频繁归家的?”

    他不以为意,还以为她是太过规矩了,如今想来,她或许是在向他求救。

    可恨他不但压根没瞧出来,还催促她归家,他以为这是对她好的方式,可没想到,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齐冷压抑住复杂心绪,纵马离开相府,他本应该去太子府,和太子商议纪榕的事,但他又担心沈青筠。

    魏王如今解了毒,只怕会去找沈青筠麻烦,所以齐冷一挥马鞭,转头去了相国寺-

    夜色中,寺院木鱼声此起彼伏,禅房外老树挺拔,枝叶于微风中摇曳,沈青筠本想扶墙起身,去看一看古刹夜色,但脚刚一落地,针扎般的疼痛自足底传来,她不由跌落在榻上。

    她蹙眉,木门传来叩门声,沈青筠知晓是谁,她道:“进来。”

    齐冷推开门,沉默了下,道:“太子皇兄马上要过来。”

    “是纪榕的事么?”

    齐冷点头:“我在纪榕私宅发现了他和党项勾结的证据,明日,我便会带大理寺去抓人。”

    沈青筠道:“此等大事,是需要和太子商议商议。”

    禅房里都是创伤药的药味,案几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沈青筠抿了抿唇,道:“齐冷,你可以抱我去外面么?”

    齐冷环视着禅房,他没说话,只是片刻后,道:“你不想让皇兄看到?”

    不想让光风霁月的太子发现她受伤,不想让他因为她担心。

    沈青筠没有回答,齐冷也没再说话,而是俯身,抱起沈青筠,踏出禅房。

    只是踏出禅房的那一刻,他问道:“那我呢?我就可以看到?”

    沈青筠垂眸:“你不一样。”

    “我如何不一样?”齐冷问。

    沈青筠也说不出来怎么不一样,她只含糊道:“你看到,没关系。”

    重生以来,她将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刻薄,所有的泼辣,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齐冷面前,大概在齐冷心中,她已经是全天下最不适合做妻子的女子了。

    他如今愿意照顾她,也是因为他想征服她,等征服她了,他就会发现还是温柔体贴的女子适合他,然后将她弃如敝履。

    所以她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因为他的照顾而动心。

    他看到什么,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

    第30章 第 30 章 皇兄,你是不是喜欢沈娘……

    齐冷将沈青筠抱到了石凳上, 此时太子也踏入了后院,沈青筠本想忍着疼痛,起身给太子行万福礼, 却被齐冷按住,齐冷对太子道:“沈娘子受惊过度,身子无力, 不宜行礼。”

    沈青筠有些讶异的去看齐冷,齐冷却神情平静,他虽将沈青筠的伤势往小了说, 太子却仍一脸关切:“没事吧?”

    沈青筠忙摇头:“没事,休养两天就好了。”

    太子上下打量着沈青筠,见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其余地方都似乎是毫发无损的样子,于是松了一口气,道:“那沈娘子这几日需在相国寺好生休息。”

    他顿了顿,又叹气道:“二弟这次,的确太过荒唐了。”

    二弟便是魏王,太子是长子, 魏王是次子,故而魏王仗着正始帝宠爱,一直觊觎储君之位。

    齐冷眼神冷淡:“他这轻车熟路的模样, 定然不是第一次,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女子遭过殃。”

    沈青筠明面上是相府千金,魏王都敢强行辱她, 那这些年,其余无权无势的女子,境遇定然更是不妙。

    齐冷道:“皇兄, 这种败类,也没什么好留的。”

    太子问:“你想如何?”

    “纪榕行刺的事,可能的确与齐照无关。”齐冷都不愿称魏王一句“二哥”,他道:“齐照好色贪财,应该没那个胆子勾结党项的,但是,纪榕毕竟是他魏王府的司马,他脱不了干系。”

    “所以,何不趁此机会,做些魏王指使纪榕行刺的假证据,让父皇疑心他勾结党项,借此将他除去?”

    太子闻言,大惊失色:“阿冷,这如何使得?”

    齐冷面色却毫无波澜:“皇兄,你对齐照顾及兄弟之情,齐照却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对这种人,还和他讲什么仁义道德?”

    “可……可……”太子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如果这样陷害他,那我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沈青筠心中微叹,她是最知道太子是多么仁慈善良的一个人,大齐对储君的教育,是教储君怎么做一个仁君,就像尧舜那样,尧爱民如子,舜的兄弟母亲几次三番想要谋害他,他都原谅他们。

    尧与舜,就是圣明君主的代表,是儒家心中理想的君王,太子的大儒老师教他如何做尧舜,却没有教他如何用阴谋诡计陷害自己的兄弟。

    所以太子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青筠于是换了个让太子容易接受的说辞:“殿下,您这不是陷害魏王,而是替被魏王糟蹋的那些女子申冤。”

    太子猛然惊醒,他咬牙,问沈青筠:“沈娘子也同意这般做?”

    沈青筠点头:“对魏王这种人,不能以君子手段对付他,只能以非常手段除掉他。”

    她抿了抿唇,又道:“恕青筠直言,殿下想堂堂正正的将魏王绳之以法,也要看陛下答不答应。”

    太子听罢,眼神茫然。

    是啊,如果魏王确实没有涉及行刺一案的话,正始帝顶多因为他御下不严教训他几句,之后仍然会宠爱他,根本不会伤及魏王筋骨。

    至于正始帝为何偏宠魏王,太子也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他太过得民心,正始帝则因与党项的和谈在民间声名扫地,所以正始帝转而抬举魏王,打压自己。

    齐冷道:“父皇最是看重自己的皇位,皇位他给魏王,魏王才能要,他不给,魏王不能抢。如果父皇发现,魏王居然勾

    结他最讨厌的胡虏,图谋皇位,那魏王就会形同弃子,再无力与皇兄一较高下。”

    太子久久未语,只是半晌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如此,那你便去做吧。”

    齐冷没有想到说服太子的过程如此顺利,他拱手道:“诺。”

    沈青筠也欢喜道:“那青筠便替被魏王糟蹋的那些女子,多谢太子殿下了。”-

    三人商定后,太子又对齐冷道:“阿冷,你去安排吧,我想和沈娘子说几句话。”

    齐冷眸中划过一丝愕然,他犹豫了下,但还是点头答应,于是后院便只剩下太子和沈青筠二人。

    东宫侍卫都离得较远,听不到两人言语,晚间的相国寺万籁俱寂,只有夜半钟声格外清晰。

    夜半钟声,又称“幽冥钟”,可救拔恶道众生,菩提树下,月光之中,太子侧脸清隽如玉,沈青筠静静看着他,相传罽腻吒王因杀孽过重,死后化为千头鱼,剑轮绕身旋转,随斫随生,只有梵钟响起时,剑轮才停,罽腻吒王于是恳求罗汉僧维那,长打梵钟,使其苦息。

    而太子,也如罗汉僧维那一般,有好生之德。

    他就像照耀在他脸庞的皎洁月光一般,毫不吝啬的去救赎所有人。

    也是他,才让沈青筠发现在这漆黑世道,还有一丝光芒,还有一些让人值得去相信的东西。

    沈青筠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太子的相救,她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她身体能侥幸逃出青楼,但她的心逃不出来,她对这个世道不会再抱有一丝善意,她会为了活命,为了生存,毫不犹豫的欺凌弱者,出卖良心,最终变成和牙婆那样的人。

    是太子,不但救了她的身体,还救了她的一颗心。

    齐冷曾经问她,是不是喜欢太子,这个问题,即使到了今日,沈青筠也会和当日一样回答。

    她对太子的心愿,是希望他此生能够顺遂安康,而不是和她在一起-

    一百零八声钟声后,太子回首,看向沈青筠,他眸中有些怅然,他道:“今夜是吾第一次害人。”

    沈青筠明白他的痛苦,让一个圣洁君子放弃做人的准则,的确难以接受,她试着缓解他的痛苦:“可若不这般做,就无法快速铲除魏王,那样会有更多人遭殃。”

    太子苦笑:“此事吾何尝不知,甚至连吾本人,这些年,也屡遭魏王陷害,只是,吾总试图以磊落手段赢他,而不是以这种阴私方式。”

    “若能达到目的,磊落如何,阴私又如何?”沈青筠道:“重要的是,殿下的目的,是正,是邪?如是正的话,仙豫王杀恶之波罗门,也未堕地狱。”

    太子凝视着沈青筠,她脸庞素净,身材纤弱,但一双眼眸,却澄澈又坚定,太子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菩提树,他道:“你与阿冷很像。”

    沈青筠略微怔了怔,她和齐冷很像?

    太子继续道:“你们二人,都是矢志不渝,又能通权达变之人,吾,不及你们。”

    “不,我们不及殿下。”沈青筠真心实意道:“通权达变容易,可持之以恒的光明磊落,不容易。”

    她似乎是想到了往事,眼眶有些发热:“如果大齐能够多一些殿下的人,那对大齐的百姓来说,是莫大的福气。”

    “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青筠相信,若殿下能为君,那大齐会在殿下的治理下,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太子站于菩提树下,他转过身,似乎在看沈青筠,可夜色昏暗,沈青筠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只能听到他低低说了声:“沈娘子今日所言,吾将铭记于心,永不相忘。”-

    齐冷安排好明日抓捕事宜后,他看着不远处的后院。

    后院静谧,只能听到响起的钟声,齐冷薄唇紧抿,眸中神色晦暗难明,最终,他还是大步向院落中迈去。

    沈青筠已经不在庭院了,齐冷望着方才抱她坐下的石凳,问太子道:“皇兄,沈娘子呢?”

    “她回禅房休息了。”

    “她自己回去的?”

    “是。”

    齐冷拳头不由渐渐握紧:“那她,有没有异样?”

    太子有些疑惑:“异样?没有异样。”

    看来沈青筠怕太子担心,所以强忍着足底疼痛,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走回去了。

    鼻尖似乎还有她留下的幽幽清香,齐冷默然半晌,终于问太子道:“皇兄,你是不是喜欢沈娘子?”

    太子愣住。

    还没等他回答,齐冷就道:“我能看得出来,皇兄对沈娘子并不一般,和她不过寥寥数次见面,就将她引为知己,就连商议陷害魏王这种大事,也不避开她。”

    “但皇兄明明那般厌恶沈谦,为何却对沈谦的女儿如此信任?所以皇兄,你是不是喜欢沈娘子?”

    “阿冷……”

    “皇兄不要再和我说,你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这种话,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只问皇兄,你是想自己娶沈娘子,还是想让她嫁给旁人?”

    太子几近狼狈地制止了齐冷:“阿冷,不要再说了!”

    齐冷从他的神情也大概发现了端倪,他苦笑一声,低头喃喃道:“是了……像沈娘子那般的美貌,那般的聪慧,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他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剧痛之下,他脑中愈发清醒,日间差点失去沈青筠的惶恐还残留在心间,齐冷昂首一字一句道:“可皇兄,就算你喜欢沈娘子,我也不会因为是你,就将她拱手相让。”

    “我齐雪弓,幸得皇兄照拂,愿肝脑涂地,辅佐皇兄成为一代明主,我身家性命,皆可托付皇兄,唯有沈娘子,我之所求,绝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