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我愿意完完全全的,做你……
齐冷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但沈青筠今夜格外不一样,她的吻大胆又炙热,营帐外已经没了声音, 士兵们都默契的远离营帐,营帐内安静的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音。
亲吻到后来,已经是情迷意乱, 齐冷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抱起沈青筠,来到了床榻上,行军的床榻不比定王府高床软枕, 反而硌的慌,沈青筠从迷醉中微微清醒,蹙起眉头。
齐冷也终于清醒过来, 他看着双颊绯红发丝凌乱的沈青筠,她衣襟已经被他扯开,露出大片莹润的肌肤,眼神湿漉漉的,齐冷热血涌上心头,但还是咬了咬牙, 欲从床榻离开。
他本想快步逃离营帐,去用凉水冲洗,却被沈青筠撑起身子, 一把拉住。
沈青筠几缕青丝凌乱散在娇艳面庞,她忍了忍,最终还是小声斥道:“齐冷, 你是不是男人?”
齐冷愣住,可还是道:“你又不愿意,我怕我一时冲动, 让你将来恨我……”
沈青筠几近气到跺脚,这人非要她说的那么明白吗?她好歹是个女子!
但沈青筠又和大齐的寻常女子不一样,什么贞洁礼教,她都不在乎,她索性道:“齐冷,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今夜来这营帐?”
齐冷都忘记这茬事了:“为何?”
“我本想坐船,去平江的,可是,快到河道的时候,我又回来了。”沈青筠道:“因为我发现,我舍不得你。”
她轻声叹道:“齐冷,这一次,是你赢了,我愿意敞开我的心扉,去相信你,我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我愿意完完全全的……做你的妻子。”
齐冷瞬间怔住。
沈青筠的话,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半会,都无法回神。
沈青筠见状,有些羞恼,她没有再拉齐冷,而是推搡了下他:“如果你觉得你已经征服了我,觉得我没有意趣了,那你就走吧……”
但齐冷身体强壮,沈青筠那一推搡,
根本没有推动,反而让齐冷拽住她的手腕:“絮絮,再说一遍。”
沈青筠脸颊飞起红晕:“什么再说一遍?”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齐冷道:“我没有听清楚。”
沈青筠恼道:“没听清楚,就别听了!”
“不,我听清楚了,但我不敢相信。”齐冷小心翼翼问道:“絮絮,你是喜欢上我了吗?”
他问的直截了当,沈青筠慌乱垂下眼帘,她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齐冷只觉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你……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沈青筠又点了点头。
“不是我病榻前你说的好像,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欢上我了吗?”
沈青筠终于抬头,眸中含羞带嗔:“你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吗?非要问一遍又一遍?”
齐冷呆愣,然后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不问了,不问了。”
他许是太过高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做什么了,只知道站起,在营帐内转圈,沈青筠见他这样,愈发羞愤,索性躺下,用被蒙住头:“我反悔了,我不喜欢你了!”
但她刚蒙住头,就被齐冷扯下被角,齐冷道:“为何又不喜欢了?”
沈青筠啐道:“我喜欢的,是为国出征的大英雄,不是像你这种……”
她搜肠刮肚的想着,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齐冷,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床榻边的齐冷,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沈青筠索性侧过身:“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不行。”齐冷将她肩膀扳过来:“我方才听到有人说,她愿意完完全全的,做我的妻子。”
“听错了……”
沈青筠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齐冷大掌堵住唇,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唇角,笑道:“来不及了,我听到了。”-
皓月当空,营帐外的李慎和守夜的士兵聚在一起,烤着火,那几个见过沈青筠的年轻士兵都惊叹道:“刚刚真的是定王妃吗?”
“早就听说定王妃长得漂亮极了,是京师第一美人,今日一见,何止京师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都当得!”
“殿下真是好福气啊!”
李慎乐呵呵道:“那是,定王妃不止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十分温柔……”
李慎话还没完,忽听到齐冷营帐中传来女子的低声哭泣,泣音中还带着含糊的骂声:“齐冷!你混蛋!”
骂声虽然听不太清楚,但还是能依稀分辨:“齐冷,你就是个无赖!”
“你是条不择手段的狼!呜~你讨厌!你离我远些!”
十七八岁的士兵面面相觑,一个士兵终于忍不住问李慎:“将军,您不是说王妃十分温柔吗……”
“是啊,王妃怎么在骂殿下啊?”
李慎尴尬,另一个士兵则担心道:“王妃怎么哭的那么凄惨啊?殿下看起来不像会打女人的男人啊……”
“要不要去救一下王妃啊?”有士兵小声道:“就算是定王殿下,也不能打人啊……何况那么柔弱的王妃,怎么经打……”
李慎气的一人踹了一脚:“你们这些没有娶妻的人,懂吗?快走,离远些,免得明日殿下问罪。”
士兵们还欲再问,营帐内的低泣音调又变了,士兵们这回终于懂了,一个个慌忙连滚带爬的,离齐冷的营帐再远些-
营帐内的沈青筠,的确在经历一场惊涛骇浪,她觉得自己就如同大海中的小船,深浅漂浮着,和齐冷的情事,她虽然前世也经历过,但今生的这具身体,毕竟未经人事,第一次的时候,难免会艰涩些。
况且,前世齐冷和沈青筠,一个是敬爱妻子的定王,一个是端庄贤惠的定王妃,两人在情事上,难免束手束脚,就比如沈青筠在前世的时候,是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含糊怒骂,又抓又咬。
偏偏她的含糊怒骂,又抓又咬,让齐冷也不再像前世一样,小心翼翼,反而酣畅淋漓起来,沈青筠被迫一口咬住齐冷的肩膀,她泣道:“齐冷……你……你前世也没这么混蛋……”
齐冷哄着她:“习惯就好。”
“习惯?呸,今夜过后,一个月,不,三个月!一年!你都别碰我!”
“那可不行。”齐冷拒绝:“美人在怀,你的丈夫已经忍够久了,他不是柳下惠。”
“不行……”
“由不得你。”
营帐中的火把还在噼啪燃烧,沈青筠的哭泣和怒骂声却一直没有停歇,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营帐内才没了动静。
清晨拔营的时候,齐冷出了营帐,李慎首先迎上来,他摸了摸头,打量了下身姿挺拔的齐冷,讪笑道:“殿下好像比平日还要精神些,着实让属下佩服。”
齐冷心情好像很好,他哈哈笑了声,然后道:“别在王妃面前说,不然她撕了你的嘴。”
“诺。”
“还有,找辆马车。”
“找马车做什么?”
“王妃要和我们一起去夏州。”-
沈青筠是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在快速行进的马车中悠悠醒来。
她醒来后,先是环顾了下四周,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颠簸的马车中,外面大军还在行军,而马车这样颠簸,她居然到这个点才醒。
沈青筠瞬间坐了起来,等坐起后,全身的酸痛让她不由轻声叫唤了声。
她立刻想到了昨夜的事,她扶着额,心中又将齐冷骂了千百遍。
昨夜她到最后,开始一边哭,一边和齐冷低声求饶,她从来没和齐冷求饶过,就算刚重生时,齐冷怨恨她,差点想杀了她时,她都没求饶过。
可昨夜,她居然一遍一遍和齐冷求饶,什么软话都说尽了,“郎君”也喊了,“夫君”也喊了,甚至连“四哥哥”都喊了,他居然郎心如铁,怎么都不肯放过她。
她也是那时,才知晓前世他在床榻上,已经算是温文尔雅了,抛弃了面具后的他,真是极其可怕。
看来不能让一头狼饿太久了,因为饿久了的狼,真的会绿眼睛的。
沈青筠悻悻想着,马车里有一面铜镜,沈青筠撑着酸痛的身子,去拿铜镜,揽镜自照下,镜中的少女眼尾还是红的,虽然衣衫整齐,但是如墨青丝仍然披散下来,军中没有女子,想必是齐冷为她穿上衣衫,将她抱进了马车,但是他不会梳头,所以沈青筠墨发还是披散的。
沈青筠不由想到齐冷将人事不知的自己抱上马车时,李慎和那些探头探脑的士兵是什么神情,一想到,她就不由羞愤欲死。
她一定要找齐冷算账,他非要这样不知节制吗?他难道就不能稍微克制一点,让她能留点体力,自己清醒走上马车吗?
她怒气冲冲的掀开车窗帷幔,果然齐冷就在她马车一侧,她喊着:“齐……”
但声音一出,她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沈青筠慌忙捂上嘴,放下帷幔。
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应该没人看见吧……
她忐忑不安时,忽外面有人喊着停下吃饭,接着马车也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开,齐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进了马车。
第92章 第 92 章 你别想丢下我
沈青筠一见到齐冷, 就满肚子气,她一扭头,理都不想理齐冷。
齐冷端着白粥, 耐心道:“你到现在滴水未沾,吃点粥吧。”
沈青筠嗓子干涩的厉害,闻到白粥香气时, 是食指大动,但她还在跟齐冷赌气呢,所以直接说了个“不”字。
但这个“不”字还没说出口, 她就又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于是忙把这个字也吞了下去,只能含恨摇了摇头。
齐冷甚少见到这样的沈青筠, 他只觉的这样使小性的沈青筠,一颦一笑,都格外鲜活,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始终戴着面具,人在他身边,但心却远离的皇后, 而是生动无比的杨絮。
齐冷莞尔坐到沈青筠身边,他舀着勺手中的白粥,递到沈青筠唇边:“喝一口。”
沈青筠仍然赌气到扭头, 她甚至掀开车窗帷幔,她宁愿去看穿梭的士兵生着炊烟,都不愿看齐冷。
忽她觉手腕被拉住, 接着,她整个人跌到齐冷怀中,她靠在齐冷坚硬胸膛上, 被他一只手环着,沈青筠本想挣扎,却听齐冷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也不想和我在这马车里打架,让李慎他们看热闹吧。”
沈青筠闻言,立刻停了挣扎,本就够丢人了,何必还要更丢人。
于是她乖乖坐在齐冷腿上,被他环在怀中,喂着粥,齐冷喂粥时,瞥到沈青筠脖颈的红痕,不由有些心虚,他讪讪道:“昨夜,是我过火了……”
沈青筠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自
己嗓音沙哑,就啐道:“你还知道过火?我让你停,你怎么都不停,齐冷,你是豺狼转世吗?”
豺狼体力才能那么好,沈青筠悻悻想。
齐冷轻笑:“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他哄着沈青筠,喂下一口粥,沈青筠抿下,她恼道:“我偏要生气,我还要去平江,我不呆这了。”
“可昨晚,我说送你去平江,你自己坚持跟我去夏州的。”齐冷戳破。
沈青筠张口结舌,昨夜羞耻回忆又涌现心头,昨夜到后来,她神智也不太清楚了,齐冷终于停手时,她迷迷糊糊的,只听到齐冷有些歉意地吻了吻她的耳垂,说道:“对不住,絮絮,我是太高兴了,才没忍住……天亮之后我就会拔营,到时候,我让人护送你去平江。”
她身上酸软到没有半点力气,但却莫名的费力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他的手,坚持道:“我不去平江……”
她说:“我要跟你去夏州。”
她还说:“你别想丢下我。”-
沈青筠回忆起时,双颊又腾得红了,她挣扎着要从齐冷身上下去:“你自己喝粥吧,我不喝。”
她那一点闹腾,在齐冷看来,就跟蚂蚁挠痒痒般,但她羞愤起来不喝粥,他也不能坐视不管,他在她耳边道:“我留给士卒吃午食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所以?”
“所以不能因为你,拖延行军速度。”齐冷环住沈青筠,自己喝了口粥,托起怀中沈青筠的下巴,吻上她的唇,用口喂了进去。
沈青筠猝不及防,差点没被呛住,好不容易咽下去,齐冷又喝了口,喂到她唇边。
一碗粥,就这样吵吵闹闹,最后暧昧亲昵的喂完了,齐冷喂完最后一口,笑道:“原来夫人喜欢这样喝粥。”
沈青筠脸颊滚烫,刚想反驳,齐冷却一掀帷幔,及时跑了,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马上要行军了,路途辛苦,夫人省点力气。”
意思是,留点体力在路上吧,别想着怎么对付他了。
始作俑者溜之大吉,沈青筠就像打到棉花上一样,无可奈何,她顿时气结-
到夏州的路上,的确如齐冷所说,路途辛苦,加上沈青筠身体偏弱,所以前几日的时候,的确有些难熬,但齐冷会在马车中铺上厚厚的兽皮,减少颠簸,还会让医师用半夏、茯苓等给沈青筠配药,和胃止呕,缓解不适。
于是到后来,沈青筠身体渐渐适应了,行军途中,也没那么难熬了。
当然,也有些时候,会难熬些,比如泡汤泉减缓疲劳的时候,在汤泉水热气熏蒸之下,她面颊娇艳如桃花,腰肢柔软,肤如凝脂,齐冷怦然心动之下,这泡汤泉减缓疲劳,最后就变了味了。
除了这些怡情之举,沈青筠更多的,是和齐冷还有李慎等人,一起商榷退敌之道。
她此去夏州,初心是为爱追随齐冷,但看到一个个十六七岁的士兵,风尘仆仆,斗志昂扬的要去驱逐胡人,守卫大齐江山,她心中不由也有些触动了。
说到底,夏州的百姓,和这些士兵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兵饷并不丰厚,肯拼了性命随齐冷从安逸的京师去夏州,除了想建功立业之外,更多的是抱着一个朴素的心思:
不能让胡人践踏我们的土地,屠杀我们的子民,大丈夫生于世间,一身武艺,岂可坐视父母妻儿受人欺辱!
他们要将那些闯入别人家的胡人赶出去!
沈青筠受此触动,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冷血自私之人的沈青筠,开始在马车中,忍着颠簸,认真看着夏州的舆图,学着她从没学过的兵法和阵法。
她本就聪慧,日夜学习之下,也悟了一些,虽不能和久在军中的齐冷相比,但也能听懂一些了。
齐冷对她并不设防,她想去听战事安排,齐冷就带她去,他将她介绍给李慎等人:“王妃虽然不能和诸位相比,但素来聪慧,或许能点拨一二。”
李慎等将领是面面相觑,在大齐武人的刻板印象里,如沈青筠这般的贵女,就是坐在屋内,绣花弹琴的,谁能想到她不但能扛住行军途中的辛苦,还学了兵书舆图,这等心志,虽然让他们佩服,可一个没领过兵的女子,真能点拨什么吗?但愿殿下不要被爱意蒙蔽了双眼,毕竟打仗不是儿戏。
不过出乎李慎等人意料,沈青筠并没有一开始就大放厥词,不懂装懂,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到一旁听着,有时李慎唾沫横飞说了半天,各种骂党项人的粗话骂了一大箩筐,才突然想起营帐里还坐着个娇滴滴的定王妃。
沈青筠是连续听了很多日后,才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即使李慎反驳,她也不生气,但她的想法有的时候居然还不错,比如她说党项前锋是四王子,这个人性情狂妄,对付他,可佯败,他必会率兵追击,到时候便能一举击溃。
沈青筠自幼就被教导怎么洞察人心,向来最擅揣摩人的心思,她和党项四王子先前打过交道,深知他的个性,所以便想出这条计策。
李慎点头称是,沈青筠还想出一些其他计策,都是有理有据,渐渐的,李慎等将领也开始不再只将她当成齐冷的妻子了,而是当成能探讨战局的军师。
这莫过于对她最大的尊重-
在日夜兼程间,大军终于到了夏州。
大军是从距离夏州二十里的浑谷到达夏州城的,这二十里路,沈青筠从马车车窗望去,她都被眼前这副情景惊住了。
沿路上,居然荒无人烟,小道上偶尔散布着大齐百姓的尸首,看来都是遇到了党项兵,遭了劫难,沈青筠还看到一个母亲拥着孩子,被砍的伤痕累累的尸首,她不忍再看,齐冷也默然不语,他们还要加急行军,无瑕去挖坑掩埋,只能将尸首草草用草席包裹,以免被乌鸦啄食。
沈青筠越是看到,越觉得愤然,这些百姓本好好的呆在自己的家中,就像蓉儿一样,可一伙强盗,闯入他们的家,烧了他们的房子,让他们无家可归,这还有天理么?
如果不将这伙强盗逐出,那简直愧对大齐百姓。
大军一行,怀着悲怆愤怒的心情,快马加鞭,到了夏州城。
夏州城的巍峨城墙已经千疮百孔,看来党项攻了好几次城,夏州知州已经弃城而逃,城内只余穆麟等人苦苦支撑,若不是齐冷率援军及时赶到,只怕夏州城迟早会被攻陷。
进了夏州城,沈青筠还遇到一个熟悉的人:
穆雨烟。
穆雨烟已经和京城时那个柔弱贵女完全不一样了,她没有再穿繁琐的绫罗披帛,而是穿着麻利的粗布麻衫,头发简单的用一根发簪簪起,沈青筠看到她时,她正指挥着夏州城内的女子,为将士缝制冬衣。
那些女子显然十分尊重她,她们都是夏州的民妇,没什么见识,反复问着穆雨烟:“
穆娘子,我们能打赢这场仗吧?”
“当然。”穆雨烟一边缝着冬衣,一边坚定道:“朝廷不会放弃我们的。”
“真的吗?可是以前党项人来劫掠的时候,朝廷也没管我们。”
“这次不一样,这次党项不是来劫掠,是想要整个夏州城,如果齐家还想坐江山,就必须要管我们。”
她的话毫无疑问,给了这些民妇莫大的鼓舞:“穆娘子,你是京城来的贵女,又是穆将军的妹妹,比我们见识多,我们听你的。”
穆雨烟颔首,她就这样不断鼓励着这些民妇,但其实她的心里,也是很害怕,可她还是强压下这些害怕,做这些女子的主心骨。
当看到出现在她面前的沈青筠时,穆雨烟显然愣住了。
第93章 第 93 章 当飞得够高的时候,就不……
但穆雨烟马上想到, 沈青筠来了,那代表齐冷也来了。
所以,大齐的援军到了, 夏州有救了。
穆雨烟顷刻湿了眼眶,她盈盈下拜,她拜的, 不仅是定王妃,还是夏州百姓的希望。
齐冷的军队进了城,缝制冬衣的民妇都激动涌到街边, 争相去迎接千里奔赴营救夏州的兵士们,穆雨烟和沈青筠守在绣庄前,穆雨烟问道:“殿下是去城楼上见我兄长了么?”
沈青筠点了点头:“我也一起去了, 你兄长瘦了很多。”
“兄长日夜操劳,几近不眠不休,他每次都身先士卒,如此才能击溃党项人的进攻。”
沈青筠道:“听你兄长说,你在这里,我便来寻你了。”
她拿起穆雨烟缝制的一件冬衣, 穆雨烟的女红很好,当初进宫的时候,那些贵女明里暗里欺负她, 常使唤她为她们绣帕子,穆雨烟只能忍气吞声的绣,但今日, 穆雨烟是心甘情愿,为那些身份低微的士兵所绣。
沈青筠放下冬衣,又拉起穆雨烟的手, 她手冻得红肿,指头上密密麻麻都是针戳出的伤口,而往日,穆雨烟因要攀高枝,是最注重自己容貌的,每日都要抹手脂,是断不会让一双手成这副模样的。
沈青筠拉着穆雨烟双手端详的时候,穆雨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自卑的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的,展示给沈青筠看,这是她保家卫国的证明,是她荣耀的象征。
沈青筠抿了抿唇:“雨烟妹妹,你变了许多。”
穆雨烟笑道:“那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呢?”
沈青筠一笑:“我只知道,我很喜欢现在的你。”她顿了顿,又问:“你在这里,应该得到你最想要的吧。”
穆雨烟颔首:“我得到了。”
她还没来及说下一句话,绣坊外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就捧着一个煮好的鸡蛋跑过来:“穆姐姐!”
孩童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穆雨烟道:“虎子,快来见过定王妃。”
孩童好奇的看了眼穿着浅绿襦裙的沈青筠,沈青筠长得美,穿的比穆雨烟好,定王妃的身份听起来,更是高贵无比,但孩童还是毫不犹豫的,将手中唯一一个鸡蛋捧给穆雨烟:“穆姐姐,家里母鸡下了个鸡蛋,娘亲高兴坏了,她煮了,让我送给你吃。”
夏州城长期被党项围困,里面人出不去,城内粮草短缺,穆雨烟吃的一直是非常稀的米汤,穆雨烟闻着鸡蛋香气,咽了口口水,但还是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不行。”孩童急了:“穆姐姐,你从早到晚都带着娘亲她们缝冬衣,多辛苦啊,娘亲说,你就是我们夏州的大恩人,这个鸡蛋,你一定要吃。”
穆雨烟婉言谢绝:“你还在长身体呢,你吃。”
孩童仍然摇头,甚至剥开鸡蛋,强行塞给穆雨烟,一旁的沈青筠见状,摸了摸孩童的头:“你叫虎子?”
“嗯。”
“我是定王妃,外面那些新进城的士兵,就是我带进来的,我不仅带了士兵,还带了很多粮草,粮草里,有粟米,有小麦,还有风干肉,这些粮草,很快就会分发给你们,所以你的穆姐姐,不会缺吃的了。”
孩童狐疑道:“真的么?”
“真的。”
穆雨烟也道:“她是王妃,她说的话,肯定是真的。”
穆雨烟将鸡蛋重新塞到孩童嘴边:“这个鸡蛋,你吃了,这样才能快点长高,去打党项人。”
听到她这句话,孩童才敢吃这个鸡蛋,他狼吞虎咽的,一下就吃完了,穆雨烟笑了拍拍他的头:“快回去吧,就跟你娘亲说,马上就有肉吃了。”-
孩童走后,穆雨烟才移回目光,她道:“青筠姐姐,我在这里,很开心。”
她缓缓道:“我以前,最想要的,就是想替我兄长,还有我自己争口气,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们,为此,我要当皇后,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后悔莫及,为此,我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
穆雨烟想起她贿赂吕贵妃进宫,想起她费尽心机接近太子,想起她不顾脸面去讨好齐冷,她苦笑一声:“但来到这里,我才发现,让别人看得起,最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做了什么。”
“党项围城之后,夏州知州都跑了,要知道我和兄长来夏州的时候,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起兄长脸有刺青,看不起兄长是粗人,可大敌当前,他这个进士出身的父母官,第一个跑了,当时百姓人心惶惶,是兄长站出来,带着士兵和所有青壮男子,上了城楼,守卫夏州。”
“兄长这么英雄,我想着,我也要做点什么,但是我不会打仗,我只能想到为士兵缝制冬衣,如今正是冬日,守城寒冷,没有冬衣的话,士兵会冻死不少。我威逼利诱那些大户,要他们拿出棉花,又聚集全城妇女,她们本来十分害怕,但是我告诉她们,我不会走,我与夏州共存亡,见我如此,她们也就安下心,随我一起缝制冬衣了。”
沈青筠听罢,感慨万千:“你做得很好,她们都很尊敬你,家里剩的最后一个鸡蛋,也要送给你。”
“所以我最想要的东西,在这里得到了。”穆雨烟道:“假如有一日,我回到京城,那些达官贵人鄙弃我和兄长,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在意了。”
她道:“当飞得够高的时候,就不必在意雀鸟的议论。”
穆雨烟笑道:“青筠姐姐,还记得我来夏州前,你送我的那块帕子吗?当时你说,那块帕子,叫天高任鸟飞,如今,我做到了。”
沈青筠看着面前的穆雨烟,当初那个怯懦心机的少女全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皮肤粗糙了不少,却更加坦然从容的穆雨烟,记忆中令人厌恶又可怜的穆贤妃,靠她自己,变成了展翅高飞的凤鸟。
沈青筠慢慢颔首:“是的,你做到了。”-
和穆雨烟谈到最后,穆雨烟没有和沈青筠一起去城楼,她说,她要留在这里,和夏州的民妇们一起,继续为守城出点力。
其实,她明知道齐冷在城楼,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夏州的青山绿水中,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前世对齐冷的执念,反而衷心祝福起齐冷和沈青筠:“青筠姐姐,定王殿下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我相信,你与他,一定能一起,解除夏州之围的。”
沈青筠点头,而她也相信,不管穆雨烟将来姻缘如何,她的结局,一定会和前世,截然不同。
思绪万千中,沈青筠来到夏州城楼,齐冷正身披战甲,凝眸看着城楼下的一切,夏州城外,百里不见炊烟,遍地白骨累累,党项人正摩拳擦掌,准备着下一次进攻。
沈青筠手上拿着夏州民妇缝制的冬衣,她为齐冷披上,齐冷回头,沈青筠道:“这是穆雨烟和夏州民妇做的冬衣,怎么样?”
齐冷摸了下,冬衣厚实,棉絮保暖,沈青筠道:“不要太过忧心,如今夏州城军民一心,我们能赢的。”
齐冷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他道:“你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我后悔给你带到夏州来了。”齐冷道:“我和穆麟交谈后,才发现夏州的局势比我想的还要严重,党项国主倾全国之兵,誓要攻破夏州,直取京师,灭我大齐。”
沈青筠惊了下:“为何会这样?”
前世的时候,也没有夏州之围啊。
齐冷道:“或许,这是我的过错。”
在党项四王子面前,他拉动三百石强弓,让四王子刮目相看,视为心腹大患,而如今正始帝身体每况愈下,齐冷极有可能继承皇位,齐冷出身神武军,他若登基,必抬高武将地位,到时大齐与党项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所以党项四王子说服党项国主,趁齐冷还没登基,防患于未然,彻底灭了大齐。
齐冷摇头道:“这场兵戈,竟由我而起。”
沈青筠劝道:“一头鬣狗,想吃昏迷的老虎,鬣狗在老虎边徘徊,动不动咬下一块肉,它想彻底杀死老虎,难道是因为老虎即将醒来吗?不是,是因为老虎的肉格外多,鬣狗垂涎,才想杀死老虎。”
沈青筠道:“即使没有你,党项也迟早会南下,还有什么,比一个富饶,却军弱的国家更让人垂涎欲滴呢?你只是让这场战争提前了而已。”
沈青筠的劝诫,让齐冷心情稍微缓解来了些,他
喃喃道:“但我方才,真的很懊悔带你来夏州,你本来可以在平江,过你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没必要陪我来夏州,以致生死难料。”
沈青筠微微叹了口气,她居然主动拉起齐冷的手:“不,不是你带我来的,是我主动要来的。”
齐冷侧目看她,沈青筠道:“没有人能逼我做任何事,如果我不想来,我会千方百计逃跑,但是,我心甘情愿要来,就谁也赶不走我。”
她慢慢靠在齐冷怀中:“你也赶不走我。”
齐冷的胸膛温暖坚实,沈青筠贪婪的感受着他的温度,她道:“我很庆幸来了夏州,可以和你一起守卫这片国土,我虽不想做什么大英雄,但也不想看到党项人这样欺凌无辜。”
齐冷触动,他大掌搂住沈青筠纤腰,低头吻向她的小巧耳垂:“那说好了,来了,就不许走了。”
沈青筠抬首:“不走。”
她眼睛亮晶晶的:“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她愿意与齐冷,夫唱妇随,同生共死。
第94章 第 94 章 她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齐冷率援军前来夏州, 夏州军民士气大振,沈青筠也和穆雨烟一起,将齐冷带来的粮草一一分发给夏州百姓, 夏州后方稳定,党项的数次进攻又无功而返。
当党项四王子率兵来进攻时,齐冷采取沈青筠的策略, 先是佯败,然后逃走,党项四王子果然中计, 率兵追击,恰在此时,穆麟军队从后包抄, 将党项四王子团团围住。
齐冷弯弓搭箭,一箭将四王子射下马来,党项军顿时大乱,全被齐冷围歼。
此战大捷,夏州军民欢欣鼓舞,但齐冷和穆麟都清晰的认知到, 党项四王子阵亡,党项国主必不肯善罢甘休。
一场恶战,恐要来临。
在准备战事的时候, 齐冷也写信给洪、银等州,希望他们派兵襄助,但除了洪州派了三千兵, 其余州都装聋作哑。
沈青筠盈盈笑道:“古语有云,先礼后兵,既然礼没有用, 就兵吧。”
齐冷颔首同意,于是下一次再送的,就不是信了,而是一根带血的箭。
这些箭,上面的鲜血,都是夏州军民的,若这些知州再不出兵,齐冷不介意让箭上再沾上这些知州的血。
被齐冷这样一恐吓,这些知州不得不纷纷派兵,一时之间,夏州兵力已经足够。
众人摩拳擦掌要和党项决一死战时,出乎意料的,党项国主并未率兵前来夏州。
齐冷觉得,此事定然有古怪。
沈青筠也道:“党项国主并非是一个精明的人,爱子阵亡,按照他的性格,定然要率大军前来报仇的,如今竟然毫无动静,此事有诈。”
两人决定派探子前往党项,一查究竟-
于夏州守城的时候,沈青筠开始感觉到穆雨烟所说的,什么叫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在夏州,她谋划守城,安定后方,起的作用不比齐冷小,而这些,夏州军民都尽收眼底。
一向看不起女子的夏州酸儒,也开始拄着颤巍巍的拐杖,为沈青筠送上他亲自酿的酒,更别提那些质朴百姓了,沈青筠走在街头,迎接她的都是善意尊重的目光,她也慢慢感受到,原来得到发自内心的尊重,会让人那般满足。
夜间的时候,她窝在齐冷的怀中,手指无意识的在他胸膛画着圈,说道:“齐冷,我觉得,这趟夏州,我好像来对了。”
“怎么说?”
“这里衣食住行虽然都比京城差上百倍,可是,我却觉得心中很平静。”沈青筠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因为你得到了夏州军民的真心对待。”齐冷道:“他们是真心拥戴你的。”
“是吧,千金易得,真心难得。”沈青筠终于道:“我第一次觉得,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我没有那么糟糕,相反,我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在夏州,沈青筠慢慢和以前的自己和解了,她的过往经历,养成她自卑敏感的性格,这辈子,她虽然在齐冷面前卸下了前世端庄贤惠的面具,但遮住她自己心灵的面具,她却始终没有揭开。
明明她救了桃花,救了慈幼局幼女,救了蓉儿,她做了这么多好事,可她仍固执认为她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她觉得,她只是为了不让她们成为下一个沈青筠,才救她们的,她不承认她是如同齐冷所说,是一个很好、很值得爱的人。
在夏州,她被温暖和善意包围着,这温暖和善意,不仅是出自她的丈夫齐冷,还出自夏州几十万军民,她的自卑在被慢慢治愈,她的少时伤疤在慢慢愈合,她终于愿意承认,她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沈青筠靠在齐冷怀中,说道:“齐冷,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参与战事,我没有打仗的经验,但你还是愿意倾听我的意见,你没有让我成为你的附庸,没有让我成为一个深居后宅的定王妃,所以,谢谢你。”
齐冷莞尔,长臂将沈青筠搂得更近了些,他道:“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这权力,这天下,你我共享。”
沈青筠都想不起这句话:“有么?”
齐冷颔首:“穆麟落难的那个晚上,你来定王府,我和你说的,我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得到你,而随口说的诳语,我是认真的。”
他道:“絮絮,你的才能,并不拘于后宅,而且今生今世,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你更加不必拘于后宅。”
他意思是,就算他登基,他都只会有沈青筠一个妻子,而只有一个皇后的后宫,自然不需要沈青筠太多烦神。
沈青筠只觉心中被暖意包裹,齐冷还道:“你在夏州做的很好,这足以证明,国家大事,你亦可决断,你完全可以走上前朝,尽情挥洒你的才智。”
沈青筠听罢,不由怔怔看他,前世今生,因为容貌,她得到过太多男子的喜爱,可沈忌对她的喜爱,是想让她成为他上位的工具,魏王对她的喜爱,是对她身体的觊觎,这些人对她也表白过心意,但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和齐冷一样,让她分享他的权力。
她轻咬唇,眼眶有些发红,她轻声道:“齐冷,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
“嗯?”
“那么多皇子,我偏偏挑中了你。”沈青筠道:“我这般慧眼识珠,是不是很厉害?”
齐冷轻笑:“你这是夸我?”
“嗯。”
“难得你夸我。”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沈青筠声音轻柔:“因为我发现,你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齐冷被沈青筠夸得找不到北,晕晕乎乎时,沈青筠浅笑一声,主动亲了下他的唇,沈青筠这般主动,齐冷回过神来,大掌覆上她纤细腰肢:“那今夜能不能,再夸我一句?”
沈青筠先是“嗯?”了声,但齐冷掌心灼热,薄茧贴着她只有一层衣衫的腰肢,她就算再迟钝,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更何况,沈青筠根本不是迟钝的女子,而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子。
想起这段时日,她因为忙于战事和安抚百姓,的确没怎么顾得上齐冷,沈青筠于是道:“今夜夸不夸你,看你自己。”
她这句话,相当是默认了,齐冷心中一喜,于是红鸾帐内,春光无限,而沈青筠也明白了灵肉相融是何意思,她和齐冷,开始从心灵到身体,渐渐完全契合。
穆雨烟不会重复前世的结局,她和齐冷,更加不会。
第95章 第 95 章 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
党项国主按兵不动, 夏州城也在厉兵秣马,据派向党项的探子回报,说党项派使臣去了高昌。
高昌依附大齐, 党项和高昌向来都不对付,如何会派使臣去高昌?齐冷和沈青筠思忖半晌,两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党项按兵不动, 不是要进攻夏州,而是要借道高昌,攻打陇右, 大军再长驱直
下,直逼建安城。
而如今大齐大半兵力都集结在夏州,陇右空虚, 更别提陇右附近的宁州、泰州等州,若这些地方被攻占,到时建安城必不保。
齐冷有心想赶去高昌,但他还要守在夏州城,以防党项虚晃一枪,可派李慎这些大老粗他又不放心, 别最后激怒高昌国主了,还是沈青筠主动请缨:“让我去吧,我去说服高昌国主。”
本来齐冷还有些迟疑, 但沈青筠却道:“休说什么女子不能去高昌,会有危险,难道男子就不会有危险了?更不要说什么我身份贵重, 不能去高昌,难道身份不贵重的人,就能冒险了?相反, 我去高昌,更能体现大齐对高昌国主的看重。”
她怼的齐冷哑口无言,齐冷叹道:“你把我的话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就说,祝我马到功成。”
“好,那我就祝你马到功成。”齐冷凝眸道:“我在夏州城等你归来。”-
沈青筠于是率一队士兵,由李慎护送,前往高昌,穆雨烟也坚持跟她一起去,穆雨烟说,她来到夏州后,学了高昌语,她或许能对沈青筠此行有所帮助。
她的哥哥穆麟虽然不舍,但他也是亲眼看着穆雨烟的变化,他的妹妹长大了,再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女孩了,她有能力实现自己的价值,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所以穆麟没有反对,穆雨烟就这样跟着沈青筠,前往高昌。
路途虽然辛苦,但见到戈壁一望无际,山峦鲜红似火,商队驼铃阵阵,与夏州相比又别有一番异域风味,沈青筠一行人于是苦中作乐,一边赏景,一边乘坐马车,驶往高昌。
高昌是一个小国,面积和夏州差不多大,如这般小国,除了依附大国,是没有在西域生存的,高昌选择的是依附大齐,但大齐军弱,和党项等国打仗是屡战屡败,高昌国主因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党项灭国。
党项大概就是看中这点,才遣使前来借道。
沈青筠此行的任务,便是说服党项国主,莫要背叛大齐,让党项借道攻打陇右。
来高昌的时候,沈青筠也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来党项新去了一个汉人军师,借道的主意,就是这汉人军师出的,而且这汉人军师还亲赴高昌,面见高昌国主。
穆雨烟愤愤道:“这不就跟汉代的中行说一样吗?投降匈奴,还帮匈奴攻打大汉。”
但这种人物,古往今来,从来不缺,有人为利,有人为仇,却不知道党项的那位军师,是为何?-
一行人等,来到高昌王宫。
沈青筠身份贵重,高昌国主不敢怠慢,沈青筠踩着白色玉石铺就的地面,腰肢袅袅,来到高昌国主面前,她摘下帷帽的那一刻,很明显高昌国主和其余臣民都惊艳到了,眼前的定王妃,容貌和五官深邃的高昌女子完全不一样,而是典型的江南汉女的长相,五官温婉柔美,身姿轻盈到看起来能在掌中跳舞,清扬婉兮,如梦如幻。
高昌国主回过神来,向沈青筠行了一礼,嘴中说着高昌话,穆雨烟努力听着,在沈青筠耳边悄悄说道:“他说,他知道你来做什么,但是,党项威胁他不照做的话,就灭了高昌,他很害怕。”
沈青筠道:“那你问他,他答应了吗?”
穆雨烟询问后,道:“他说,他还没敢答应。”
沈青筠点了点头,对高昌国主道:“不知道贵国有没有听说过‘假道灭虢’的典故?春秋时,晋献公希望虞国借道,灭亡虢国,大夫宫之奇力谏不可,说虞虢唇齿相依,晋国灭了虢国后,一定会顺道回来灭了虞国。但虞国国君贪图晋国送的宝马和珍玉,还是答应了晋国。结果就是,虞国借道给晋国军队灭亡虢国,晋军灭了虢国后,在班师途中,果然顺手又灭亡了虞国。”
沈青筠顿了顿:“而这个故事,与如今局势,何其相似?党项凶残,若是贵国答应借道,他们灭了大齐,一定会回头灭了贵国,但贵国若拒绝借道,大齐允诺,若党项进攻贵国,大齐必派兵襄助。”
沈青筠说的这个典故,翻成高昌语有点艰涩,高昌会汉话的大臣吭哧半天,也没表达清楚意思,穆雨烟自告奋勇,和那大臣沟通,将沈青筠的话表达给高昌国主听。
她和高昌国主对答如流的时候,整个人都在熠熠发光,沈青筠凝目看着这样的穆雨烟,心中由衷为她高兴。
高昌国主终于听明白了假道灭虢、唇亡齿寒的意思,他脸色发白,他倒没想过,党项还会顺手回来将高昌一起灭了。
沈青筠又道:“贵国依附大齐以来,大齐从来没对贵国出兵,我们大齐,有句话叫协和万邦,若不侵扰我们,我们也不会侵扰贵国,相反,依附党项的小国,过得如何?国主对比便知。”
高昌国主心中一惊,假道灭虢的故事,够让他忐忑了,可是他仍然有些畏惧党项:“若党项出兵,大齐真的能襄助?”
沈青筠颔首:“自然,我以定王妃的名义保证。”
高昌国主踌躇道:“可是,王妃毕竟不掌兵……”
“那这个呢?”沈青筠拿出齐冷的官印:“这是定王的官印,我来高昌之前,定王就将官印给了我,无论我做何保证,都可以盖上此官印。”
高昌国主大喜,但想了想,又道:“定王同意了,万一大齐陛下反悔了,怎么办?”
沈青筠道:“夏州一战,定王以皇子之尊,亲赴夏州,陛下深受感动,特令定王全权指挥此战,所有决定可不上报京师,先斩后奏,所以定王盖上官印的承诺,便是代表陛下。”
话已至此,高昌国主还是有些犹豫,穆雨烟站出来,道:“我是夏州防御使穆麟的妹妹,若国主担忧的话,我愿意留在高昌为质。”
穆雨烟这个决定一出,沈青筠和李慎都猝不及防,李慎首先急道:“不行啊,穆娘子,你这样我怎么跟穆将军交代?”
“夏州的百姓,还有整个大齐的百姓,难道不比我穆雨烟一个人重要吗?”
“可是……”
“李将军,若哥哥问起,你就跟哥哥说,雨烟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做完这件事后,雨烟能昂头挺胸回到建安城,雨烟能跟那些贵女说,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厉害!”
李慎还想再劝,沈青筠阻止道:“李将军,请遂了雨烟妹妹心愿。”
“但她一个弱女子……”
“我这个弱女子,都能出使高昌,雨烟这个弱女子,为何不能为质?”
李慎哑口无言,终于没再说了,沈青筠又对高昌国主道:“穆娘子是穆将军唯一的妹妹,穆将军父母早亡,只有这一个妹妹,他视若珍宝,以穆娘子为质,可否打消国主的疑虑?”
高昌国主忙道:“可!可!”
沈青筠深吸一口气:“还望国主护好穆娘子,若穆娘子在高昌少了一根头发,别说穆将军不会放过国主,就连我,也不会放过国主。”
大臣将沈青筠的
话翻给高昌国主听后,高昌国主也保证:“王妃放心,只要大齐信守承诺,本王保证,穆娘子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这趟出使,总算让高昌国主承诺不会借道,但代价是,穆雨烟留下为质,李慎担心她的安危,于是沈青筠便让他带着几十士兵一起留下,彼此有个照应。
但沈青筠离开高昌前,对穆雨烟和李慎道:“我还要做一件事情。”
“何事?”
“那个党项谋士,必是大齐心腹大患。”沈青筠道:“我们必须杀了他。”
穆雨烟一惊:“可是,若杀了他,你们回夏州的路上,必然会引来报复,到时会很危险。”
“危险也要杀了他。”沈青筠说道:“这个人,对大齐极为熟悉,对齐冷和穆麟更是熟悉,否则,他不会劝党项国主不进攻夏州,反而绕道高昌。”
“此话何解?”
“他了解齐冷和穆麟的才能,知道他们在夏州,夏州城会很难攻下,所以才要借道高昌。”沈青筠缓缓道:“而且,他还了解陇右,他知道陇右比夏州好攻,试问这样一个人,若不及早铲除,会生多少变故?”
穆雨烟和李慎思忖了下,也觉得是这样,那人不过刚去党项,就献出借道高昌的毒计,让他们只能从夏州赶来高昌阻止,若不是沈青筠巧舌如簧,若不是穆雨烟自我牺牲,那这借道的毒计,是不是就成功了?
到时党项大军从高昌攻打陇右,夏州大军都无暇回防,只能腹背受敌。
这样一个谋士,的确应杀。
第96章 第 96 章 为什么她会重生?
沈青筠打探到, 党项的那位汉人谋士,和她一样歇息在驿馆,她与李慎商议:“夜深人静的时候, 你去放把火,烧死他。”
李慎一惊:“但我们这是在高昌国土,在人家的国土上杀人, 不太好吧?还是等他们出了高昌再动手吧。”
“夜长梦多。”沈青筠道:“早一日除掉他,夏州之战就更多一份胜算。”
李慎还有些犹豫,沈青筠催促道:“我这是以定王妃的名义命令你, 难道还要我拿出定王的官印?”
李慎于是不敢再置喙,他一直以为定王妃是一个温柔端庄的女子,但自从她来夏州, 参与战事后,他也见识到了她果断狠决的一面,这样的女子,将来连朝堂都上得。
于是李慎应承道:“诺。”-
夜间的时候,李慎果然带人去放火了,沈青筠和穆雨烟端坐在房中, 穆雨烟忐忑不安,沈青筠却从容自若,三更时分, 驿馆喧嚣声四起,隐约听到“着火了”的喊叫声,穆雨烟忙道:“青筠姐姐, 应该成了。”
沈青筠颔首,穆雨烟又道:“虽然此举有点胜之不武,但那个谋士明明是汉人, 却反过来教胡人怎么攻打我们的国家,的确该死。”
她也抛弃了恻隐之心,只等着李慎回来,忽穆雨烟闻到一阵浓烟味:“青筠姐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沈青筠其实也闻到了,她还看到轩窗旁钻进黑色烟雾,她蓦地站起:“不好!”
穆雨烟还在懵懵懂懂:“青筠姐姐,怎么了?”
沈青筠一把拽住她,往外逃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我们是那只螳螂!”
她命令李慎去放火对付党项谋士,却没想到那个谋士也反过来放火,想烧死她。
沈青筠拉着穆雨烟逃出房间时,只见外面到处是火光冲天,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大齐士卒的尸首,都是在门外保护她们的,沈青筠直觉不好:“快跑!”
但已经迟了,几个党项装扮的人从暗处掠出,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她和穆雨烟口鼻,两人很快失去了意识,被党项人用黑布裹住,扛在肩头趁乱带走-
漫天黄沙中,沈青筠悠悠醒来。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然后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废弃石屋之中,石屋空荡荡的,地面满是黄土和碎石,穆雨烟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紧闭着眼睛,躺在一堆黄土之上。
沈青筠想去喊她,这才自己手脚也被捆绑,靠在墙角角落,她虚弱道:“雨烟?雨烟?”
穆雨烟并没有回答,但石屋门侧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别喊了。”
那个声音,她听起来再熟悉不过的,石屋里的党项男子缓缓取下面巾,面巾后的脸庞,俊美,又残忍,嘴角还挂着讥嘲笑意,眼神之中的占有欲更是几近将她吞没,沈青筠咬牙:“沈忌。”
沈忌嗤笑道:“可不就我。”
沈青筠怒视着他,她忽冷笑:“我早该想到是你,哪里会这么巧,在党项出现一个聪明绝顶的汉人谋臣?但是我总觉得,你应该没那么无耻,你不会去帮党项攻打大齐,但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无耻。”
“骂吧,尽情骂吧。”沈忌悠悠道:“可你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他顿下,去钳制沈青筠的下巴,他握的很紧,沈青筠吃痛的蹙眉,沈忌端详着她:“瘦了。”
他道:“富贵平安的日子不过,非要随齐冷来夏州,你就这般喜爱他?”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手指越捏越紧,沈青筠下巴的骨头几乎都要被他捏碎,沈青筠痛到低吟出声,沈忌这才放开手。
他道:“筠娘,喜欢一个男人,除了让你变得愚蠢,对你还有什么好处?若是以前的筠娘,才不会冒着危险,来到高昌,不,她连夏州都不会去。”
沈忌忽想到什么,面色又阴沉了几番:“但你的愚蠢,仅仅是对齐冷,你对我,还是那个狡猾狠心的筠娘,在隐隐猜到是我时,你居然想放火烧死我。”
沈青筠因方才的疼痛,咬着唇,胸膛起伏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恨没能烧死你。”
沈忌呵呵笑了:“筠娘,你别忘了,你以前每次出逃,都是被我抓回来的,你输了九十九次,这一次,你就能赢么?不,筠娘,你还是输了,你注定斗不过我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沈忌悠悠道:“我要将你,还有这位穆娘子,带回党项,我倒要看看,有你们俩在手,齐冷和穆麟,会怎么守城。”
他顿了顿:“哦,不对,齐冷还是会照常守城,他会为了你,放弃他们齐家的江山?倒是穆麟,说不定会为了他妹子,放弃守城。”
沈青筠啐道:“你别做梦了!”
“我做梦?”沈忌道:“我倒要看看,到时将你和这位穆娘子绑在阵前,用鞭子抽的时候,他们会怎么选择。”-
沈忌尽情奚落了沈青筠一番,然后才出了石屋,他开门的时候,沈青筠看到石屋外好几个大汉在把守,而她们又手脚被绑缚,实在难以逃出。
她趁着这个时间,好好想了下事情经过,沈谦因为军饷的案子,被迫去官,之后,沈谦父子很是老实了一阵,再之后,便是她追随齐冷,来了夏州。
想必在那时,沈忌也去了夏州,但他却是直奔党项的。
他直奔党项,自然是为了报仇,向她和齐冷报仇。
沈忌真是何其癫狂,为了个人的仇怨,居然心甘情愿去帮助党项,灭亡大齐,他真是疯了。
沈忌去了党项后,便想到了借道的主意,于是他来到高昌,但没想到沈青筠也来到高昌,还巧舌如簧说服了高昌国主,沈忌新仇旧怨,于是就掳了沈青筠和穆雨烟,关在石屋之中。
沈青筠理清楚事情经过时,穆雨烟也醒转了过来。
沈青筠忙道:“雨烟,你醒了?”
穆雨烟看起来有些尴尬,她小声道:“其实,我早就醒了……方才昏迷,是我装的。”
沈青筠愕然,但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她和穆雨烟都体弱,而帕子上迷药的分量又一样,没道理她醒了这么长时间了,穆雨烟还昏迷不醒。
穆雨烟吞吞吐吐道:“方才见到沈忌和你谈话,所以我才装昏迷。”
她小心翼翼问道:“青筠姐姐,你和他,不像兄妹啊?他对你……还有点……”
沈青筠苦笑着承认:“事到如今,瞒你也没有必要了,他的确和我不是兄妹。”
沈青筠于是将她和沈忌的渊源告诉了穆雨烟,穆雨烟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世……”
她本想说怪不得前世,沈青筠救也不救沈家父子,反而极力劝说齐冷杀了他们,但她顿觉失言,又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毕竟沈青筠不是重生的,她并不知晓什么前世。
她说完这句话后,心虚的看沈青筠,沈青筠倒是神情没有异色,可穆雨烟将她的没有异色理解为处于险境的失神,想到沈忌那般对她,她还差点向沈忌说出前世他就是死于沈青筠之手,她差点害死了沈青筠。
无尽的愧疚涌上心头,穆雨烟垂眸,终于向沈青筠坦承这个折磨她已久的心魔:“青筠姐姐,我曾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你的事,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良心难安。”
“何事?”
穆雨烟于是低着头,满怀愧疚的,用只有沈青筠和她能听到的音量,说出了她曾经去找沈忌,想害沈青筠的事,自然,她也说出了那些听起来十分荒谬的梦境。
沈青筠的面容,从刚开始的惊愕,到逐渐的平静,她道:“但你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不是么?”
穆雨烟咬唇:“我……”
沈青筠叹了口气:“你那时放过了我,也放过了你自己,只有你当时的悬崖勒马,才有如今的重获新生,你救了你自己。”
穆雨烟喃喃:“可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也不算对不起。”
在沈青筠的宽慰下,穆雨烟终于渐渐缓解了心情,她道:“青筠姐姐,我真怕我说出梦境的时候,你会不相信呢,会觉得我就是想害人,所以编了个借口呢。”
沈青筠摇了摇头:“没有。”她道:“也许,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过这些梦境。”
她说的隐晦,但穆雨烟听懂了,她讶异的瞪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
她道:“如果……不是我一个人有过这些梦境的话,我想,我明白了我们为何会做这个梦。”
换言之,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会重生?为什么沈青筠会重生?
第97章 第 97 章 他许下了一个心愿
在穆雨烟的讲述中, 上一世的迷雾缓缓拨开。
大齐建武十二年,这一年,齐冷已经做了十二年皇帝, 他改革国策,北征漠北,立下不世之功, 但夜深人静之时,徘徊于他脑海的,不是他的丰功伟绩, 而是十年前,福宁殿中的蜿蜒鲜血。
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他的那位发妻,那位为了他兄长自尽的发妻。
只是, 齐冷一想到他的发妻,就觉得耿耿于怀,他觉得他是恨她的,恨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决绝自尽,恨她居然是为了他的兄长自尽,恨她这么多年的夫妻, 居然对他没有半点情意。
到四月的时候,他病了一场,只不过他向来身强力壮, 这个病,虽来势汹汹,但也不足畏惧。
只是齐冷于万岁殿养病之时, 意外接到了关于已逝皇后的消息。
自皇后于福宁殿自尽后,齐冷就一直让人去查皇后的过往,但也只知道她并非是沈相之女, 而是买来的孤女,其他的,一无所知。
因为沈相父子皆亡,所以皇后的真实身世,齐冷查了这许多年,都毫无进展,但此次,派去查探的内侍意外在江南,从一个依附沈忌的临安慈幼局官员的口中,得知沈忌曾经从慈幼局带走一个十岁的女孩。
内侍上了心,于是沿着这条线索查,终于查到了皇后的身世。
原来看似风光的大齐皇后,其实六岁就被亲生父母卖掉,之后又被视若养母的牙婆欺骗,卖到妓院,她不甘为妓,于是数次出逃,最后一次因为先太子齐湛的搭救,成功了。
但还没等她松口气,她又在临安慈幼局被沈忌带走。
被沈忌带走后,她一直被关押在庄子中,当作瘦马培养,其间所遇到的折磨和苦痛,难以让人想象。
当内侍跪在齐冷面前,徐徐说出这一切,并且呈上庄子中的奴婢关于皇后曾遭受折磨的阐述,齐冷打开折子,一时之间,震惊无言。
他一直以为皇后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却没想到,贵女的背后,其实是一个饭都吃不饱、身不由已的瘦马。
齐冷也终于明白了,为何皇后会在先太子的灵位前自尽,想必先太子是她苦难人生中的唯一一束光,她珍惜这道光,向往这道光,最终迎着这道光,结束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
齐冷合上折子,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内侍退下,空荡荡的万岁殿中,齐冷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她眼底中抹不去的哀愁,想到了她与他新婚燕尔之时,小心翼翼的问的那句话:
“若有朝一日,殿下醒来,发现妾不高贵,不温柔,不体贴了,或者,殿下发现妾变成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了,性情也变得斤斤计较、自私阴暗了,那殿下还会一如既往对妾吗?”
那时的他压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淡淡说了句:“别多想。”
也许那时,她就在向自己求救了,可他却将她的求救当作女儿家的多愁善感,根本没有深究。
而如类似的求救,并不止这一次-
那天夜里,齐冷枯坐良久,到最后,他喃喃说了句:“对不住。”
那句对不住,是说给被他忽视的皇后听的。
其后,向来不信鬼神的齐冷,去到了皇后常去的相国寺,为皇后祈福。
在佛前,他许下了一个心愿。
愿皇后和先太子,下一世的时候,能够再次相遇,弥补今生的遗憾。
这个心愿,他愿意用他此生的功绩,还有他余生的寿命交换。
他想,他这一生,收复河山,驱逐胡虏,让大齐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应该也算有功于社稷吧,至于他的寿命,他身强力壮,平日连个小病都很少得,应是还有很长岁月的,这两样,够交换了吧。
齐冷许下这个心愿,并非是他多么大度,多么宽容,多么愿意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到别人怀抱,而是他的愧疚压下了他的不甘,他愧对于皇后。
如果他能够早点发现,如果他能够多关心皇后一些,她或许就不会死。
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功绩和寿命,来换皇后得偿所愿。
说也奇怪,从相国寺回宫后,齐冷身体就每况愈下,在八月的时候就骤然驾崩。
驾崩之前,他撑着身子,命令侍从将皇后的棺木从皇陵取出,在先太子的陵前另起一墓,将皇后葬于那里。
他觉得皇后那般喜爱先太子,应是会愿意他如此安排的。
反正,她应该是不愿和他合葬的。
八月十五,齐冷驾崩-
齐冷驾崩之时,他没有什么遗憾,他该做的都做的,而且都做成了。他选了一个有能力的宗室子继位,至于他留下的后宫妃嫔,他下了一道旨意,允她们出宫,与家人同住。
新帝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遵从他的旨意,放那些妃嫔归家,但贤妃穆雨烟坚持留在宫中,怎么都不愿出宫。
穆雨烟自齐冷驾崩后,就一直神情木然,她年纪还那般轻,可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穆麟来看过她好几次,他已经自请去西北守边关了,齐冷是他至交好友,所以他愿意去西北,守卫他打下的国土。
穆麟走前,说道:“我向陛下请求,带你一起去西北,陛下也答应了。”
穆麟说的陛下,就是新帝,穆雨烟道:“我不去。”
穆麟气急:“你这又何苦?”
“我是先帝的妃子,我不走。”
“但先帝心中从来没有你。”穆麟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先帝是为何而亡吗?他是……”
穆麟突觉失言,他欲言又止,穆雨烟却起了疑心:“兄长,你知道什么,你告诉我。”-
在穆雨烟的苦苦哀求中,穆麟终于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穆雨烟,穆雨烟听罢,先是哭,再是笑,她一直以为齐冷是个极其凉薄的男人,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凉薄,反而是个极其深情的男人。
只不过那深情,不是对她罢了。
穆雨烟不甘心啊,是她先遇到齐冷的,对,她一开始,的确抱着做皇后的心思,对齐冷保持距离,可嫁给他之后,她是真心喜欢上了他呀,反观皇后,她心里明明有另一个男人啊,为什么齐冷眼里还是只有她?
甚至
为了她,连皇帝都不做了,连命都不要了。
穆雨烟笑到连穆麟都害怕,穆麟道:“雨烟,跟我去西北吧,忘了在京城的一切。”
穆雨烟木然点头,她终于答应了穆麟:“好。”-
只不过,启程前,穆麟没有等来穆雨烟。
她去了齐冷的皇陵。
齐冷下葬之后,地宫已经关闭,穆雨烟站在地宫外面,抚摸着隔着地宫的石门,她呢喃道:“陛下在佛前以性命许愿,愿先皇后能得偿所愿,那妾也可以以性命许愿,愿妾能得偿所愿。”
穆雨烟是不甘心的,她不甘心自己从未得到过齐冷的爱,如果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希望,她能得到他的爱。
她袖中滑下一把匕首,大齐的贤妃,就这般,在齐冷地宫前殉葬-
只是,心愿虽许,但并非都能如愿。
齐冷的愿望,是希望沈青筠和太子能在下一世弥补遗憾,得偿所愿,但是,并没有下一世,沈青筠和太子,都回到了上一世。
至于他自己,他得知了沈青筠遭遇的一切后,心灰意冷,他觉得,沈青筠应该是厌恶他至极的,所以,他希望和沈青筠下一世再不相见,即使相见,也是陌路。
却没想到,他回到了上一世,并且,他忘了沈青筠遭遇的一切,只记得,他怨恨她的事情。
如果没有在密林的幡然醒悟,他和沈青筠,的确会是陌路,以后也不会再相见,偏偏他放不下对沈青筠的爱,最终还是决定,即使面对的是太子,他也要夺得沈青筠。
而沈青筠和太子,重生后,太子放弃了储君之位,也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沈青筠心里的疾病慢慢被齐冷治愈,与齐冷相爱相知,他们都弥补了遗憾,得偿了所愿,虽然这遗憾和所愿,并不是齐冷一开始所想的那个遗憾和所愿。
最后穆雨烟,她在地宫前殉葬,希望能得到齐冷的爱,她重生后,的确积极争取了齐冷的爱,但在无果后,于夏州彻底放下这段无望的痴恋,她虽然没有得到齐冷的爱,却得到了比齐冷的爱更珍贵的东西。
这些,都是四人性格决定,即使四人都知晓前世发生的事,也都想着不重蹈覆辙,但性格还是决定了结局,就好像太子会放弃储君之位,齐冷会夺得沈青筠的心。
世事奇妙,大概就是如此。
石屋内,沈青筠听罢,如在梦中。
第98章 第 98 章 自救
沈青筠可能做梦也想不到, 原来她与齐冷的重生,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一时之间,怔忡无言。
穆雨烟叹道:“我穷尽心思, 地宫自刎,只是为了得到殿下的心,重活一世, 为了这个目的,我更是差点泯灭良心,害死对我很好的人, 直到来到夏州,党项兵临城下,我站在城墙上, 恐惧的看着城下乌泱泱的骑兵,方觉在生死面前,情爱执念,不过是过眼云烟。”
昨日还谈笑风生的将领,今日就成为马蹄下的肉酱,城内百姓母拥儿, 夫拥妻,哭成一团,在这种死亡的冲击下, 什么情啊爱啊,都太过渺小。
穆雨烟终于在这里,大彻大悟。
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何必要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在地宫前自刎呢,结果还连累兄长伤心。
她不会再强求了, 往后余生,她会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而沈青筠神情惘然,穆雨烟道:“青筠姐姐,殿下对你的爱,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我相信即使我们被绑到两军阵前,他都不会抛弃你的。”
穆雨烟所说的,其实是沈青筠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她虽然接受了齐冷的爱,也回应了他的爱,可是幼时被抛弃的经历,总让她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全感,她总是害怕付出真心后,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可是,听完穆雨烟讲完前世的故事后,这种恐惧,好像慢慢消失了,前世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照理来说死了,她的容貌就归于尘土了,她只是一把枯骨了,可是齐冷在了解她的经历后,还是决定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得重来的机会。
他对她的爱,并没有随着她的死去,以及随着她容颜的逝去而逝去,而是一直存在。
就像穆雨烟所说,齐冷对她的爱,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这样的齐冷,她还有什么理由害怕呢?他不会像她的父母一样抛弃她的,永远不会。
沈青筠对穆雨烟微微笑了笑,道:“嗯,我也相信。”-
在石屋被囚禁的时候,沈青筠也和穆雨烟说:“我猜我们还在高昌境内。”
“为何?”
“以我对沈忌的了解,如果我们不在高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我们掳到党项,但这都过了几日了,还没有动静。”沈青筠道:“所以我猜,我们还在高昌,估计高昌王正在四处搜寻你我踪迹,沈忌投鼠忌器,才一直龟缩在此。”
“他想怎么样?”
“他自然是想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将我们送到党项。”
沈青筠和沈忌玩心眼玩了七年,沈忌能猜到她要去放火,她又何尝不能猜到沈忌还在高昌?穆雨烟道:“既然我们还在高昌,那若能逃出这石屋,或许就有得救的机会。”
但如何能逃出石屋呢?穆雨烟不知道。
沈青筠说道:“逃跑的经验,我足的很,我有办法。”-
沈青筠所说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沈忌不可能将她和穆雨烟一直藏在石屋,那样的话,总有一日高昌国主和李慎会找到这里,沈青筠猜想,过个几天,他会将她们再次转移。
沈青筠所料的不错,没过两日,她和穆雨烟就被双眼蒙上黑布,押上马车。
她和穆雨烟的马车是分开的,她的身边坐着沈忌,沈青筠不想看到他,索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沈忌却一把扯下蒙眼的黑布,说道:“筠娘,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沈青筠嘲讽:“我为何要愿意看到一个叛国的疯子?”
“叛国?”沈忌嗤之以鼻:“这是我的国,还是齐氏的国?我又不姓齐,又何来叛国?”
沈青筠虽然早知道这人行为极端,但听到如此话语,还是叹为观止:“你就算不姓齐,但你身上的衣服难道不是大齐百姓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你会写的字,难道不是大齐老师教你的?你引胡人来屠戮大齐百姓,这还不叫叛国?”
“百姓与我何干?”沈忌道:“人活一世,自己痛快就行了,何必要事事考虑他人?”
沈青筠噎住,她也不想和沈忌浪费唇舌了,索性扭过头去,沈忌叹道:“筠娘,你以前也不是一个为国为民的人,如今跟了齐冷,怎么满口仁义道德?实在让我失望。”
他又道:“算了,等我杀了齐冷,另扶大齐宗室登基,到时候,我大权在握,你也会重新变成那个自私自利的筠娘。”
沈青筠忍不住道:“你真的觉得,你能成功?”
“当然。”沈忌静静道:“你以为党项人真想灭了大齐,大齐人口是他们的几十倍,他们有什么能力灭了大齐?只不过想借机发笔横财罢了,等横财发够了,他们就会退回草原,而这,便是我的机会。”
沈忌一字一句说着他癫狂的计划,他道:“过个几年,我再让傀儡皇帝让位,到时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可好?”
沈青筠失笑:“皇后?你的皇后,我可不稀罕做。”
沈忌道:“那你想做谁的皇后?齐冷的?”
沈青筠道:“对,我这辈子,只想做齐冷的皇后。”
她就是在故意激怒沈忌的,果然沈忌被激怒,他冷笑:“齐冷?齐冷在夏州呢,他宁愿守他那个破城,都不愿来救你,你还等着他?”
“他是我的丈夫,他不会抛弃我。”
沈忌被丈夫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他咬牙切齿,怒视着沈青筠,沈青筠道:“怎么?想杀了我?还是想在这里占了我身子?哼,你别忘了,你那个癫痫发作起来,可是会要命的,你不怕占我身子的时候癫痫发作,让那些党项人看笑话吗?”
沈忌的确最爱面子,相府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癫痫发作的模样,沈青筠专挑他最痛的伤疤戳,沈忌眼睛猩红:“别说了!”
沈青筠却仍然不知死活的说着:“怎么?戳到你痛处了?党项国主知不知道,你这个所谓的智计无双的相府公子,其实只是一个因为癫痫连官都当不了的可怜虫!你因为你的自卑,想拉全天
下的人陪葬,你总说我自私自利,我看你才是全天下最自私自利的人!”
“我让你别说了!”
沈忌暴怒之下,右手扼上沈青筠脖颈,他越扼越紧,沈青筠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愈发灰败,良久,沈忌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赶忙放开。
但沈青筠已经软绵绵倒在了地上,她面色惨白,似乎没了呼吸,沈忌慌忙掀开车帘,道:“叫医师!医师!”
外头骑马的党项人疑惑:“我们这哪有医师啊?”
沈忌这才回过神,与他同行的,根本没有医师。
沈青筠的呼吸已经似有似无,沈忌咬牙:“去找个医馆!快!”
第99章 第 99 章 哥哥,这一次,是我赢了……
医馆里, 高昌医师探了探沈青筠的鼻息,又瞄了眼她脖颈的扼掐之痕,摇着头, 用高昌语说道:“气息微弱,仿若游丝,是心肺受遏之象。”
沈忌一行中一个会高昌语的党项人尴尬道:“请问大夫, 那该如何是好?”
高昌医师沉思了下:“这样吧,我写副方子,以水煎服, 或许能苏醒神智。”
那党项人喜出望外,但医师又道:“不过她气血两淤,如今不宜移动, 最好是等服药醒转后再离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那党项人复述给沈忌听,沈忌犹豫了下,又看了眼气息奄奄的沈青筠,有心拒绝,又怕沈青筠真这样死了, 只能勉强同意。
高昌医师于是抓药、煎药,沈忌等得心焦,但也没其他法子, 终于等到药煎好,沈忌一把夺过,自己亲自去喂沈青筠, 但药汁到嘴边,却根本喂不进去。
高昌医师看不进去了:“还是换我来吧。”
沈忌不愿,高昌医师道:“这女子还有一丝气息, 若你再这样强行喂药,只怕连一丝气息都无了。”
同行的党项人也劝阻,沈忌只好阴着脸,走到一旁,高昌医师熟练的端碗,喂药,说也奇怪,他喂的时候,药倒是喂进去了。
等一碗药喂完,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医馆光线昏暗,几乎都看不清沈青筠神色了,沈忌盯着沈青筠,良久,她蝶翼般的睫毛终于微微颤抖了下,高昌医师松了口气:“醒了,性命无忧了。”
沈忌怕被发现踪迹,于是抱起沈青筠,连谢都不道,就扔下诊金,匆匆离去,一行人来去如风。
高昌医师拿着诊金,叹气道:“造孽,收这种女人都打的货色诊金。”
他可怜了下沈青筠,就准备闭门休息,但忽于门下,发现一个小巧的白玉私印。
想必是沈忌抱走沈青筠的时候,从她袖口滑落的。
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而当时沈忌和党项人都急于离开,加上医馆光线昏暗,地上泥土松软,私印掉下去无声无息,所以才都没有发现。
高昌医师端详着这私印,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何物,只觉得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白玉饰品罢了,但仔细看下私印的底部,好像刻着他不认识的齐文。
联想到最近城中风声鹤唳,据说一位大齐王妃,还有一位将军之妹失了踪,国主将城里翻个底朝天都没翻到,正愁着不知如何和大齐交代呢,难道,方才那被扼的奄奄一息的女子,就是失踪的两个贵女其中之一?
高昌医师不敢怠慢,连夜将私印呈上卫队,这时他才知晓,白玉私印底下他不认识的齐文,写的是“沈青筠”三个字。
而沈青筠,正是失踪的大齐王妃-
沈青筠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身处马车上,马车垫着捡来的稻草,稻草被阳光烘烤的暖热,躺在上面,虽比不得齐冷铺的贵重兽皮等物,但也算是尽了沈忌最大的努力了。
有时候沈青筠很难理解沈忌,差点掐死她的是他,但捡稻草让她躺的舒适的也是他,就好像神也是他,魔也是他,她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如果她深究一下,也是能猜透的,但沈青筠偏偏不想深究,就算证明了他爱她又怎么样呢?是他一手将她拉入深渊的,并不是说对她好,她就能忘记这些事,她沈青筠是一个十分记仇的人,她忘不掉。
沈忌看到她醒来,他紧绷的面容舒展了点,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醒了?”
沈青筠没搭话。
沈忌道:“对,去党项的路上,你还是莫说话了,免得我一生气了,真将你掐死了。”
沈青筠只是冷笑。
沈忌见她这虚弱的模样,心中涌现一丝不忍,他道:“筠娘,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作对呢?乖乖听我的话,不好吗?”
沈青筠不说话,却摇了摇头,沈忌一阵火起,但还是强忍住:“我知道你如今一定很恨我,但你已经落到我手上,你逃不掉的,这就是你的命,你认命吧。”
沈青筠还是摇头,沈忌道:“难道你还不认命?还想逃?”
沈青筠终于点了点头,沈忌嗤笑一声,正想嘲笑她不自量力,忽然听到马蹄阵阵,沈忌面色一边,撩开车帘,他只看到刀光一闪,还好他及时躲避,但束发的发冠却被刀锋扫到,发冠顿时断裂。
沈忌眼明手快,一把挟持住沈青筠,持刀的李慎投鼠忌器:“放开王妃!”
沈忌瞥向车窗外,只见他带来的党项兵已经和李慎带来的大齐军士打成一团,但李慎这边还有高昌人助阵,人多势众,党项兵不能敌。
穆雨烟那架马车的看守已经被杀,惊魂未定的穆雨烟被救了出来,沈忌则挟持着沈青筠下了马车,月色下,他披头散发,清秀面容惨白如雪,但手上的匕首,仍然牢牢抵着沈青筠的脖颈。
李慎等人将他团团围住,沈忌纵然处于如此惊险境地,但面上却不见惊慌神色,反而对沈青筠耳边轻笑一声:“筠娘,来救你的人,可真多啊。”
他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原来你是故意激怒我掐你的,在医馆,你是装晕吧,你定然是留下了某种信物,让大夫没有相信我们是党项商队,筠娘啊筠娘,你真是个太过狡诈的狐狸。”
沈青筠开了口,她脖颈上青紫淤痕尚在,胸腔也觉得仍是喘不上气,她声音嘶哑:“沈忌,你若放了我,我保你平安离开这里。”
“平安离开?”沈忌嗤之以鼻:“然后呢?再想办法杀了我?筠娘,你以为我会上当?哼,我就算死了,也会拉你陪葬。”
李慎按捺不住:“放开王妃,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就凭你们?”沈忌毫不怜惜的匕首于沈青筠脖颈轻轻划过,顿时一道血痕出现在她纤细脖颈:“备马,否则,我让你们王妃立葬此地!”
沈青筠性命在沈忌手中,李慎不敢不照办,他让人牵来一匹马,眼见着沈忌就要挟持沈青筠上马,李慎却忽然朝沈青筠使了个眼色。
沈青筠心领神会,说那是迟那时快,一支羽箭,往二人射来。
恰在此时,沈青筠忽张口,狠狠咬向沈忌手背,沈忌吃痛,手臂一颤,沈青筠脖颈往旁边一侧,羽箭顿时射过沈忌颈部。
沈忌瞬间血如泉涌,倒在地上。
原来李慎还留了后招,他跟随齐冷多年,粗中有细,早找了个擅长射箭的神箭手于一旁埋伏,就等着此时一击即中呢。
沈忌脖颈汨汨冒着鲜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死在这里,死在沈青筠手上,还死在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粗人手上。
沈忌倒下时,带的沈青筠也摔倒在地,李慎忙去扶起她:“王妃,没事吧?”
沈青筠蹙眉摇了摇头,她定定看了眼垂死的沈忌,于是平静对李慎道:“我和他说几句话。”
李慎有些不放心:“王妃……”
“没事的,他没办法伤害我了。”-
李慎无奈的看着沈青筠缓步走到沈忌面前,沈青筠跪坐在沈忌旁边,轻声道:“哥哥,这一次,是我赢了。”
沈忌瞪着眼睛,喉咙无法说话,沈青筠笑了笑:“过去你总笑我,逃了九十九次,失败
了九十九次,还要逃,可我却觉得没有关系,只要成功一次,不就行了吗?”
她声音放得很轻:“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知道你为何会败吗?”
沈青筠成心在气沈忌,她在他耳边悄声说出她与齐冷重生的事实:“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我和齐冷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凭什么我们能弥补前世遗憾?”
“本来我也有些奇怪这个问题,但一想,你以前折磨我的时候,总喜欢在神佛面前折磨我,你做了这么多坏事,神佛自然不会恕你。”
“不甘心?不甘心也没用了。”
沈青筠笑吟吟的说:“哥哥,你放心吧,这一世,我已经完全爱上了齐冷,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他的,他也是我的,我们会和和美美、白头偕老,过完这一生的,至于你,就在九泉之下,看着我们甜甜蜜蜜,子孙满堂吧。”
沈青筠的话,成功气到了沈忌,他瞪着眼睛,费力抬起手,拼命挥舞着,似乎是想掐住沈青筠脖颈,但只是徒劳无功。
他手臂终于无力垂下,他死的时候,双目圆睁,显然是死也不甘心。
沈青筠站起,漠然看了他一眼,这个将她拉入深渊的男人,再一次死在了她的手上。
就和前世一样。
他无疑是个极为聪明的男人,即使今生沈青筠占据先机,也好几次差点栽在他手上,最后这次奋力一搏,才能将他击杀。
而他也是一个极为扭曲的男人,就算是他先遇到沈青筠,就算他比齐冷多了与沈青筠相处的七年时光,但他和沈青筠,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爱她的方式,也是错的,所以结局,也早已注定。
沈青筠离开了他,她甚至都没有看他的尸首一眼,这是一个给她带来无尽噩梦的男人,她永不能原谅。
第100章 第 100 章 就那么想当皇帝?……
沈忌死后, 沈青筠也赶回了夏州,穆雨烟和李慎还留在这里为质,她必须快点回去, 与齐冷一起击败党项。
回到夏州的那一日,阳光正好,齐冷骑着高头大马, 亲自前来迎接她,沈青筠远远就看着他身姿挺拔,如青松般屹立马上, 面容俊朗,凤目明亮,剑眉斜插入鬓, 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强健身形。
沈青筠看着他,不由想起前世他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两人重来的机会,她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柔和与依赖。
她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然后步步朝齐冷走去,齐冷已经翻身下马,正欲迎上前来, 沈青筠却加快脚步,扑入他的怀抱。
她甚少这样主动,齐冷讶异了下, 不由问道:“怎么了?”
沈青筠仰起头,眼眶发红,她轻声道:“没怎么, 就是想你了。”
幸而有你,伴我共度此生-
回到防御使府邸的时候,沈青筠告诉了齐冷沈忌的事情,齐冷听到沈忌绑了她,皱眉道:“若我在那里,一定会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沈青筠道:“他再也做不了恶了。”
齐冷道:“真没想到,他居然能为了私怨投靠党项,这种人,死有余辜。”
“我只怕他的死讯传到京城,沈谦会狗急跳墙。”沈青筠分析道:“毕竟沈谦当了这么多年宰辅,根基深厚,夏州之战,我们要速战速决,迟则京城有变。”
齐冷颔首:“没了沈忌,又不能从高昌借道,党项国主复仇心切,想必很快就会攻打夏州。”
沈青筠也是这般想的,她又和齐冷商量了下如何守城,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防御使府邸。
只不过,沈青筠一直没有告诉齐冷他重生的真相,既然齐冷已经不记得了,那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让这件事,成为她心底小小的秘密吧。
沈青筠于是主动握住齐冷的手,两人迈入府邸,穆麟已经等候很久了,沈青筠又简单说了下穆雨烟留下为质的事,穆麟虽有些担心,但还是道:“这是雨烟自己的选择,作为她的兄长,我为她高兴。”
他顿了顿,又道:“而作为兄长,我也一定会将她从高昌平平安安带回来。”-
而如几人所料,没了沈忌出谋划策,党项国主果然按捺不住,率大军又一次围攻夏州城,但齐冷和穆麟早做了准备,除了加固城墙,还准备好了床弩、礌石、滚木等,就算党项人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死伤惨重。
党项国主一怒之下,亲率大军前来攻城,但此时城墙之上,忽步出百人的小队,都手执他从来没见过的弓箭,此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可达三百步,连他们所穿的重甲都能射进。
在这新式弓箭下,党项将领纷纷被射中倒地,城墙上的齐冷则身穿银色盔甲,弯弓搭箭,箭如流星,朝党项国主射来。
党项国主大惊,挥刀格挡,但齐冷这一箭如有千钧之力,虽被刀格挡,但仍然一箭贯穿党项国主肩头。
党项国主摔下马来,党项士兵顿时大乱。
穆麟趁机率队出城,大齐士兵身穿夏州民妇所缝制的盔甲,同仇敌忾,朝党项冲锋而来。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党项军一败涂地,党项国主则被亲随救起,狼狈朝党项方向而逃。
齐冷的那一箭,虽然没有射中他心脉,但射穿他肩头,加上党项国主年事已高,又摔下马来,只怕回到党项后就会凶多吉少,到时党项国内必会大乱,暂时无法对大齐用兵了。
而这,便是齐冷的机会-
果然如齐冷所料,党项国主中箭后,还没回到党项,就在途中伤重而死,加上之前党项四王子已死,其余几个王子互相争夺王位,谁也不服谁,党项国内果然大乱。
据派往党项的探子回禀,三年内,党项应该都无力对大齐用兵了。
党项无力对大齐用兵,自然也无力再进攻高昌,穆麟于是派人去高昌接回穆雨烟,而夏州城内也是一片欢欣鼓舞,谁也没能想到,一向孱弱的大齐军队,居然能击败党项,杀死党项国主,要知道几个月前,夏州还被党项侵扰边境,百姓房屋被烧,流离失所,没想到几个月后,居然能打得党项国主丢盔弃甲而逃。
夏州百姓纷纷涌到防御使府邸,想当面致谢率军前来支援的定王齐冷,以及防御使穆麟,但出来的,只有穆麟和妹妹穆雨烟,齐冷此时,已经带着妻子沈青筠,以及数万神武军,离开了夏州城。
他在夏州尽了自己身为大齐皇子的责任,而此时,他要去京城为自己争取一把。
白马上,齐冷拥着沈青筠,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赶着,虽然路途艰辛,但此刻两人已经心意相通,有彼此相伴,再长的路途,也不觉得辛苦了。
沈青筠在路上,回首问身后的齐冷:“就那么想当皇帝?”
连留下接受夏州官绅宴请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急匆匆班师回朝。
齐冷点头:“为何不想?”
他自信道:“我相信,我能够当好这个皇帝。”
而且有了前世的经验,他相信,他只会做的比前世要更好。
他会废除重文轻武的国策,让大齐万国来朝的。
沈青筠颔首:“嗯,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你也会是一个好皇后。”齐冷亲吻着她的耳边,说道。
沈青筠故意问道:“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让我去烦神妃嫔争宠的事了?”
“自然。”齐冷道:“后宫只会有你一个。”
“那你舍得?”
齐冷也故意道:“应付你一个,就够我心焦了,我可没有多余心力应付其他女子。”
“好啊,我怎么让你心焦了?”沈青筠啐道:“我有这么难伺候?”
齐冷微微笑道:“牙尖嘴利,还不难伺候?”
沈青筠哼道:“那你就别伺候了。”
“我可舍不得。”
两人调笑间,路途也不觉得累了,而建安城,也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