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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

    越家的习俗, 新春第一日,越家全家的女眷都得上道观里去烧香,祈求新的一年里, 全家都能够平平安安的,诸事顺遂。

    毕竟这是舞刀弄枪的一家人,对于武将而言, 除却平安, 再没有比这个更要紧的事情了。

    祁云渺也不例外。

    她一大清早,坐在床榻上正抱着裴则给自己的压祟钱, 不知思索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时, 人已经被阿娘给拉了起来,换上了新春准备好的衣裳。

    她们用过早膳,便出城只往道观去。

    道观在半山上, 到了山脚下, 她们还得爬一段山路。

    在爬往道观的山路上,祁云渺一开始还因裴则的事情,有些难以静心, 但是一路看着沿途的山色风景, 她的心思不禁又开阔了许多。

    城内还是一片严寒的冬景, 即便是有了春节喜气洋洋的氛围,也依旧难掩酷冷, 但是城外的山野上, 沿途已经隐隐有开春的迹象。

    新春第一日, 山路拥挤,到处都是赶来烧香的女眷们。阿娘和两个婶婶们走在前头,祁云渺便带着两个小堂妹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 她忽听其中一个小堂妹真诚又纠结地问道:“阿姐,你说我待会儿许什么新年愿望好呢?”

    小堂妹嗓音脆脆又可爱得紧,像是春日里的小麻雀。

    祁云渺困惑:“你新年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唔……”小堂妹想了想,道,“不想学习!一想到开春之后马上便要念书,阿姐,我便好难受!”

    祁云渺忍着笑意,揪着自己的胳膊,拼命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叫自己很不给面子地直接在小堂妹的跟前笑出声来。

    身为一个不是那么热爱学堂的孩子,祁云渺当然可以理解小堂妹如今的想法,但谁叫她今年过了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完全是一个大孩子了呢?

    她如今可不用再担心念书这种问题。

    祁云渺想了想,终于给小堂妹认真提议起来:“如果实在想不到什么,那就祝自己新的一年,皆能心想事成,行不行?”

    她这愿望倒是许的大,心想事成,是每一件事情都想要做到吗?

    “阿姐,你真贪心!”小堂妹和祁云渺一样,也不喜欢说谎,直接便对着祁云渺道。

    祁云渺错愕地盯着小堂妹,竟然无话反驳。

    是真的了,她的确就是很贪心,那能怎么办么?

    小堂妹没有什么新年愿望想要许,但是祁云渺的新年愿望,可是多的不得了。

    她在小堂妹的注视下,细数了下自己接下来要许的心愿,她要许愿宁王今年一定能死去,要许愿越楼西平平安安地归来,要许愿自己和阿娘健康顺遂,哦,还要许愿阿爹在地底下也要吃好喝好,若是投胎,一定得投个好胎……

    她的心愿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无法全部列举出来,只能在心底里过了一遍之后,和小堂妹问道:“昭昭,你真没什么要许的愿望吗?”

    “是啊。”小堂妹一本正经道。

    “那你帮我许一些吧!”祁云渺直接大言不惭道。

    “……”小堂妹哪里能想到,祁云渺会这么说。

    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便问祁云渺需要帮忙许什么愿望。

    祁云渺忙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个自己的心愿。

    小堂妹听罢点点头,算是为祁云渺记下了,等到她们抵达道观之后,祁云渺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堂妹便果真认认真真地跪在了三清祖师面前,与祖师们念叨起了祁云渺的新年心愿。

    祁云渺见状,心满意足,同时也在祖师们面前跪下,将自己余下的愿望禀报给了他们。

    孩子们的许愿流程皆十分简单,等到许愿结

    束后,小堂妹跟着祁云渺一道走出道观大殿,站在拥堵的人群边上,好奇问道:“阿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晏酬已的呀?”

    “嗯?”祁云渺不解,小堂妹怎么会有此一问?

    小堂妹便道:“你适才叫我帮你许愿,许愿我们大哥哥平平安安地归来,那当然是对的;又许愿裴家大哥哥万事胜意,官运顺遂,那毕竟他也是你的阿兄嘛;你还许愿宋家二哥哥科举高中,那宋家二哥哥是宋家姐姐的哥哥,也是你的同窗好友,情谊深厚;可唯独那晏酬已,与咱们家关系真不多,阿姐还特地为他许个愿,真的对他没有特别的心思么?”

    眼前的小堂妹才十岁!

    祁云渺又一次错愕不已,想不到面前的小丫头,竟如此人小鬼大,不过请她帮忙许一些心愿,她竟分析起她来了。

    她之所以要给晏酬已许愿,祝福他们家福运亨通、财源广进,那是因为她知道,在宁王之事上,晏酬已和晏成柏,帮了她和阿娘许多。

    他们是阿娘从一年多前便开始布局在宁王府的内应,论功劳论苦劳,她都该谢谢人家父子俩的。

    祁云渺老神在在地抱胸,看着面前的小堂妹,终于问道:“昭昭,你既能猜我喜欢晏酬已,为何就不能猜我是喜欢我的阿兄呢?反正他也不是我的亲阿兄;你又为何不能猜我是喜欢宋潇呢?又有谁说朋友之间便不可以彼此喜欢的?晏酬已是与我交情最浅,但是到底是有谁规定,认识的时日短,交情浅,便不能给朋友送去祝福了?”

    “…………”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可是越昭昭皱着一张小脸,问:“可是裴家哥哥不是你的阿兄嘛?即便不是亲阿兄,妹妹也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不是吗?”

    即便不是亲阿兄,妹妹也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

    祁云渺被小堂妹这话一噎,登时想要反驳,告诉她既然不是亲阿兄,那其实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但是反驳的语气都到了喉咙口,刹那间,祁云渺竟觉得自己又似乎没有那么理直气壮。

    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

    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他们又不是亲兄妹……

    陡然之间,祁云渺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自从今早收到裴则的压祟钱之后,祁云渺便久违地又默默思索了许久自己该如何面对阿兄的问题。

    这是自从她十一岁那年开始,裴则连续不间断地第六年给她送压祟钱了。

    但是当然,结果是没有思索出来的。

    祁云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便只能继续装缩头乌龟,被家里人先拉来了道观。

    没想到,来一趟道观,还被小堂妹给教训了。

    “阿姐,你不会喜欢的是……”

    小堂妹见着堂姐在自己的面前,逐渐一脸心虚,终于问道。

    “我没有!”

    祁云渺忽而反应过来,喝住了小堂妹。

    “……”

    小堂妹怔怔地看着祁云渺,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她都还没说是谁呢?堂姐这么急做什么?

    “昭昭!”终于,祁云渺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还是得和小堂妹解释清楚,道,“妹妹是不能同哥哥在一起,但那只是同姓之间的亲兄妹,抑或是同一张族谱上的兄妹不可以,异性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不在一张族谱上的话,便是可以的,你明白了吗?”

    “我和裴家哥哥如今并不在一张族谱上,也不是什么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妹,按道理,我们便是可以彼此爱慕的,只不过我如今只把他当我的亲哥哥,是以,我们才没有彼此爱慕,你明白了吗?”

    “唔……”

    祁云渺讲了一大堆,小堂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但又似乎没明白。

    “所以……”小堂妹问道,“阿姐你如今是可以同裴家哥哥彼此爱慕的,但却不能同我们家大哥哥彼此爱慕,是这般的道理吗?”

    “是。”祁云渺总算是在小堂妹的面前捋清了如今的关系。

    纵然她如今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同阿兄的相处,但是祁云渺想,她至少对于这方面关系的思绪还是清醒的。

    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想,她和裴则之间不会有任何公理上的阻碍。

    可她就是不想,她就是觉得,他只能是她的兄长……

    小堂妹点点头,算是又有些明白了。

    她望着祁云渺身后,突然道:“裴家大哥哥?”

    “什么?”

    祁云渺猛然回过头去,听到越昭昭的声音,以为是裴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

    但是等到她回过头去,只见到自己身后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行人身后则是无尽的翠竹青山,四周左右,根本没有任何一点裴则的痕迹。

    祁云渺知道自己是被小堂妹给耍了。

    “越昭昭!”

    祁云渺磨牙凿齿地唤着小堂妹的名字,冲上去便要与她打闹起来。

    小堂妹与她笑着跳着躲了两步,两步后,突然又指着她的身后,唤道:“晏先生!”

    自从上回听过晏酬已讲故事之后,一般越家的小孩子在晏酬已的面前,便都喜欢喊他为晏先生。

    祁云渺听着小堂妹脆脆的嗓音,听她搭配着嗓音,还有突然瞪大的眼睛,她才不信她的话。

    她抱胸道:“昭昭,你觉得这种拙劣的小把戏,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

    “可是阿姐,这回是真的!”小堂妹目光还是落在祁云渺的身后,坚定道。

    祁云渺嗤笑一声,只觉这位越昭昭小朋友,实在是太小瞧自己了。

    她伸出自己的魔爪,就要去抓住越昭昭,却听忽而有一道神似晏酬已的声音,真在她的身后响起,如微风拂过。

    “祁姑娘?”

    祁云渺浑身一僵。

    她又回过头去,只见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果真有一抹不输春日颜色的笑意,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晏酬已!”她惊呼着,想不到晏酬已真的会出现。

    “是。”

    新年伊始,晏酬已终于不再是穿着用料矜贵却颜色低调的衣裳。

    祁云渺打量着他,见他浑身衣着用了十分显贵气的黑金料子打底,细细密密的金丝线围绕着衣裳绣了一圈又一圈的卷云纹,腰间又有玉佩、荷包,完全是大气明朗富家公子的派头。

    她又惊又喜,问道:“过年你和晏伯伯不回金陵么?我以为你们都回去了呢。”

    晏酬已回答道:“我爹回去了,我今年暂时不回去了。”

    “原来如此。”祁云渺看着晏酬已,问道,“那你今日也是来道观许愿祈福的?”

    “不是,我是来道观找祁姑娘的。”

    自从俩人坦白之后,相比起祁云渺如今同裴则之间的不敢问不敢说,晏酬已可真是太敢说了。

    “你来找我?”祁云渺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承认,她如今都有些适应晏酬已的大大方方了。

    “你找我是有何要紧事吗?”她问道。

    “是,我想给你这个。”晏酬已自自己的腰间掏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到祁云渺的怀里。

    “这是……?”祁云渺双手紧握住荷包,掂量着有些不敢相信的重量,不确定地问道。

    “是给姑娘的压祟钱。”却听晏酬已直接道,“昨夜来不及,也不好打扰侯府一家团聚,便只能等到今日才给了,小小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这分量,祁云渺如何会嫌弃?

    祁云渺握着手中的荷包,只觉得不好意思。

    “晏酬已,可是我都没给你准备新年贺礼呢。”她道。

    “我不需要新年贺礼。”晏酬已脸颊上始终带着一抹笑意,听祁云渺说完话,紧接着便道,“只是过几日上京城有元宵灯会,届时,我想要邀请祁姑娘与我共同出游。”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祁云渺想了想,过几日的元宵灯会,她的确还没邀约。

    但是难得在上京城过年,祁云渺其实元宵灯会还想要约宋青语一道出门。

    她便同晏酬已道:“元宵灯会,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只是到时候也许我还要带上宋青语,她是我另外一位朋友,你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

    晏酬已纵然不认识宋青语,却也愿意接受祁云渺的提议。

    祁云渺便点了点头,郑重答应下了晏酬已的邀约。

    晏酬已今日给她的压祟钱,分量实在不轻,祁云渺抱着压祟钱,近来年关左右,难得和他见一面,便与他在道观门前聊了

    好一会儿的话。

    等到自家阿娘出来,她这才和他道别,下山坐马车回家。

    今日祁云渺单独一辆马车,并不曾和阿娘坐在一块儿。

    她抱着晏酬已给的压祟钱,等到了马车上,便迫不及待地拆了荷包,想要数数这沉甸甸的分量到底是装了多少的铜板。

    只是一拆开荷包,祁云渺便惊呆了。

    因为晏酬已给她送的,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袋压祟铜板。

    若是简简单单几个铜板也就罢了,祁云渺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但他送的竟是满满一整袋的金叶子!

    满满一整袋!金叶子!

    那祁云渺便是说什么也不能白收了。

    她开始在自己回去的马车上思索起,到底给晏酬已回什么新年贺礼才好。

    她想了一路,一路很快便回到了相府。

    祁云渺没想出什么结果,掀开帘子下车,想要进到家门去继续想,却在下马车的时候,又见到自家门前站着一抹许久不见的修长身影。

    那身影很是眼熟,穿着一身她不曾见过的墨绿色常服,祁云渺不过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谁。

    “阿兄!”

    她朝着裴则走过去。

    裴则回过头来。

    这是祁云渺时隔一个多月,再度见到裴则。

    她走上台阶,同他面对面地站着,看见他正脸的那一刻,祁云渺便觉得,裴则好像瘦了。

    不知是不是近来都没有吃好饭,他的身形虽然依旧不变,但是脸颊却有明显的消瘦,原本便足够分明的下颔变得越发凌厉,眼圈微微泛着黛青,眉眼也复杂。

    “阿兄,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她不免关心地问道。

    “渺渺……”

    裴则站在祁云渺的面前,神色挣扎。

    自从上回和祁云渺分开,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没有人知道,裴则独自经过了多少的挣扎。

    他唤祁云渺的名字,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做了许久的斗争一般。

    终于,祁云渺听到他问:“过几日元宵灯会,我们一道去游湖放河灯,好吗?”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渺渺,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裴则也想要约她去过元宵灯会?

    祁云渺在听到裴则的问题之后, 虽然眸色微有诧异,但却难得地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意外。

    会给她每年年节都送压祟钱的阿兄,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口是心非过来帮助她的阿兄, 会在她的面前说软话,如今时常温声细语的阿兄……会说出这等问题,实在是太不叫人意外了。

    但是祁云渺看着他的眼睛, 一时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裴则。

    她今早刚刚答应了晏酬已的邀约, 还想要拉上宋青语一道,如今裴则也来约她, 那她难道要把他们几个人全都放在一起吗?

    想想上回裴则和晏酬已待在一起的样子,祁云渺只觉自己浑身鸡皮疙瘩立马掉了一地。

    其实阿兄对她的事情, 她早该有所察觉的,祁云渺想。

    不只是晏酬已,还有上上回, 她带着阿兄和宋潇一道去游湖的那一回。

    打叶子牌时, 她明明喊了阿兄给宋潇和青语放水,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给宋潇放过任何一次的水,反倒是时常紧逼, 截住他的生路。

    裴则虽总是冷着脸, 不喜同人交际, 但是宋青语是宋宿的妹妹,祁云渺知道, 他轻易不会太为难宋青语的。

    那回他连宋青语也没有什么放水。

    彼时的她尚不能理解裴则那么做的原因, 只以为他是懒得演戏, 如今却是完全能够理解了。

    真相叫她豁然开朗的同时,却也变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理智告诉祁云渺,再把阿兄和晏酬已放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阿兄估计也不想要和晏酬已一起逛灯会。

    但他们之间别扭了这么久,自从上回的事情之后,她已经没心没肺地把阿兄晾了这么久,阿兄如今亲自来找她了,祁云渺实在不想看到他彻底失落的神色。

    她纠结再三,只能先诚实道:“阿兄,我元宵灯会有约了。”

    “有约了?”裴则果然瞬间皱起了自己的眉心。

    不过他的情绪尚算冷静:“是同青语吗?还有宋潇他们?”

    “不是。”祁云渺道,“宋潇马上便要春闱了,元宵也不回家过,我原本只是想同青语一道去逛灯会的,但是今早道观之中碰到晏酬已,晏酬已便也约了我。”

    “晏酬已?”裴则没成想,又是这个人,“是那个金陵来的商人?你们如今很熟吗?交往很多?”

    “还行。”祁云渺回答道,“他是我的朋友,如今也在学习射箭,我便偶尔教教他,今日早晨,他约了我去逛元宵灯会,我已经答应他了。”

    “你教他练箭?”明明是在说灯会的事情,但是祁云渺也不知道,裴则是怎么把注意突然就拐到了练箭的上头。

    他问:“你去他家府上,教他练箭?”

    “是啊。”祁云渺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

    这自然没什么不妥。

    国朝民风开放,朋友之间,你上我家门,我上你家门,全都是正常之事。

    但是对方是晏酬已。

    同为男子,裴则只需看一眼,便能知晓晏酬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祁云渺,又打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是个精明不已的商人,惯会欺骗,伪装。

    “商贾多精明,你要小心被算计。”他提醒祁云渺道。

    “阿兄!”祁云渺急了,“他是我的朋友,你别这么讲!”

    祁云渺不喜欢听到有人诋毁自己的朋友,裴则知道。

    他微微张唇,原本还想再说一些什么,但是看着祁云渺的样子,他忍了忍,到底没再说。

    “那所以,你元宵便不能同我一道了,是吗?”他问祁云渺。

    “也不是。”祁云渺之所以先说了晏酬已的事情,便是打算先抑后扬的。

    她道:“阿兄,你若是愿意同我们一块儿玩,那我们到时候便一起去逛灯会,有你,有我,有青语,还有晏酬已,如何?”

    “…………”

    裴则十分不愿意。

    自从上回宋家接了祁云渺回家后,裴则有整整一月不曾见过祁云渺。

    他忍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自然是想要元宵灯会时同祁云渺单独相处的。

    而且……他已经不想再忍了,元宵灯会,他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祁云渺。

    如今多了一个宋青语也就罢了,那晏酬已算什么?

    “只能如此么?”裴则不甘心地问道。

    “阿兄,他们都是我朋友,我不能言而无信的。”祁云渺道。

    裴则

    只能默默地自己复又攥紧拳头。

    一个两个三四个,裴则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场面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明明一开始认识祁云渺的只有他,明明一开始只有他们是最为亲近的人,但是如今,走了一个越楼西,又来一个宋潇,还有晏酬已……他们一个又一个,都比他要更加亲近祁云渺,祁云渺似乎对他们,也没有对他的迟疑和防备。

    “那我到时候,过来接你?”他站在祁云渺的面前过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才低声问道。

    祁云渺点点头。

    她其实一直都猜阿兄会答应的。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有着强烈的直觉,觉得阿兄一定会答应和他们一起去逛灯会的。

    “阿兄!”看着裴则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脑袋的身形,祁云渺道,“那我们到时候元宵灯会见!”

    “好。”裴则扯了扯嘴角,尽量叫自己在祁云渺面前露出一个笑意,和她道,“那我们元宵灯会见。”

    —

    和裴则商量好了元宵灯会的事情,很快,祁云渺回到家中,又和阿娘商量好了给晏酬已的新年回礼。

    阿娘给她的建议是祁云渺和她一道去做点心,正好她今日也要亲手做点心,给越群山送去一些,她便提议祁云渺也跟着一起做。

    倒不是沈若竹刻意想要培养女儿的厨艺,而是晏酬已的父亲回了金陵,而他如今独自留在上京城过年,到底孤单,金山银山不如亲手给他做些江南风味的糕点送去,也好慰藉思乡之情。

    最要紧的是,晏家根本不缺什么东西,而祁云渺亲手去做点心,报答的心意总归是到了。

    祁云渺觉得阿娘这个提议甚好,她听阿娘的话,于是当真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分,给晏酬已做了一些糕点和吃食,喊人送了过去。

    顺带着,她还喊人给晏酬已带了一句话,告诉他,等到时候元宵灯会,不只是宋青语了,还有她的阿兄也会一并参加。

    至于晏酬已的想法,她暂时没有功夫顾及了。

    和晏酬已还有裴则一道逛灯会,若是不能再拉上宋青语的话,那她一定会当场死无葬身之地的。

    是以,祁云渺当务之急,还得保证宋青语也一定会陪着自己去灯会不可。

    在得知阿娘打算初三上宋家拜访之后,祁云渺便也整装待发,在大年初三这日,跟随着阿娘一道,上了一趟宋家的门。

    而谢天谢地,宋青语果然如她所想,几乎不做什么思考便答应了她的邀请。

    “ 不过渺渺,这个晏酬已是谁?你们很熟吗?”宋青语并不认识晏酬已,在答应祁云渺的约定之后,不免问道。

    “嗯,这是我回到京城之后新交的朋友。”一回生二回熟,祁云渺对于介绍晏酬已的身份,已经有了相当熟络的经验。

    面对宋青语的提问,她很快便将自己与他相识的经过阐述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阿娘和晏家关系的部分。

    “原来如此!”宋青语听得频频点头,“原来是金陵来的富商,那渺渺你们家不是也在钱塘做生意么?你们平日里是不是很有话聊?”

    祁云渺惭愧地笑了笑。

    虽她从前的确是有过这个想法,可以和晏酬已聊聊经商经验什么的。

    但是自从她和晏酬已相识至今,每次见面都不知道是在瞎聊些什么,总之,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但独独不曾聊过生意方面的事情。

    而宋青语见到她心虚的样子便知道了。

    “哎,罢了,渺渺,你行侠仗义,日后也的确不用太管生意上的事情。”她宽慰祁云渺道。

    那倒还是要管的,祁云渺想。阿娘早前便同她说过了,等到时候她再长大些,便得学习一些珠算生意,等到她将来老了,她在钱塘那些铺子的份额,她都是得交到她的手上的。

    纵然舅舅家中可靠,但她还是得自己也有点本事才行。

    但她没有告诉宋青语这些,而只是看着宋青语,忽而又道:“对了,但是你阿娘不是在喊你学习管铺子了么?等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可以同晏酬已先去学习经商的经验呀!”

    “那敢情好!”宋青语听着祁云渺的建议,立马便笑开了,不过很快,她又低落下去情绪,道:“渺渺,我阿娘近来没有叫我再管铺子了。”

    “啊?为何?”祁云渺问。

    “她叫我先去相看那些郎君!”宋青语道。

    “啊……”

    祁云渺明白了。

    纵然如今国朝民风开放,但是眼下京城之中,大多数闺阁女子的命运,仍旧是及笄之后,便要待字闺中,等待议亲。

    待到议亲成功,男婚女嫁,此后数年,便要一直住在郎君家中了。

    “渺渺,侯府如今有喊你议亲了吗?”宋青语问道。

    祁云渺摇摇头。

    虽说她如今已经是陵阳侯府的小姐,但她的婚事,从来都还是阿娘说了算的。

    阿娘知晓她的志向,平白无故,也不会喊她去议亲。

    “真好。”宋青语满是艳羡地呢喃着。

    祁云渺一听她的语气便知,宋青语如今也是不大想要参加议亲的。

    她便又主动问道:“青语,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嗯?”她这问题好直接,问的宋青语直接便羞了脸。

    祁云渺其实平时,自己也是羞于提起这些事情的,毕竟她才刚及笄不满一年,年纪还小嘛。在阿娘屡屡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情时,她只觉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她这是和宋青语在一起,小姐妹之间,总归又同阿娘不大一样。

    她好奇地打量着宋青语,又问道:“你有心仪的男子轮廓吗?譬如你是喜欢身形修长的,还是喜欢体格强壮的?是喜欢性情儒雅的,还是喜欢不拘小节的?”

    “……”祁云渺的问题实在太过困难,宋青语想了许久,也只能摇摇头,实在无法回答上来。

    “那你呢渺渺?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只听宋青语同样好奇地反问道。

    “我?”

    祁云渺想了想,她其实也还没有想过自己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只知道,如今自己心底里除了阿爹的事情,再装不下任何的情爱。

    唔,若是将来真要选择一个人成亲的话,那祁云渺想,她一定会选择一个能够陪伴自己闯荡天下之人。

    她于是和宋青语坚定道:“我喜欢心中有侠肝义胆之人,将来他能一道与我并肩而立,仗剑天涯,看遍天下壮丽山河!”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越楼西回来了

    和宋青语约定好元宵灯会的事情之后, 是日,祁云渺自宋家离开,是午饭过后的事情。

    正值大年初三, 宋夫人比以往又要更加热情好客许多,她和阿娘原本是想走的,但是因其挽留, 便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家了。

    她们只得在宋家先用过了午饭, 这才回家。

    因为和宋青语商量好了一切,所以接下来的几日, 祁云渺并没有再因为元宵灯会的事情而伤神。

    毕竟有宋青语在,她想, 那裴则和晏酬已就算关系再差,也是不好当着她的面就打起来的。

    晏酬已不是那样的人,她可以确信, 而阿兄……嗯, 应当也不是那样的人,祁云渺半是确信,半是不确信。

    总之, 在宋青语答应她一切之后, 对于元宵的展望, 祁云渺总算是没有什么悲观的态度了。

    她甚至还准备了一身顶顶好看的衣裳,为了元宵逛灯会的时候穿。

    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祁云渺虽然习武时只能穿窄口的劲装, 但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需要习武便不去买一些繁复又好看的衣裳。

    她满满一柜子的衣裳, 春夏秋冬,适合干练习武的有,适合参加各种宴会聚会场合的, 也有。

    她如今本就长开了,再搭上一身好看的衣裳,稍加打扮,很容易便能出挑。

    这日是元宵灯会的前一日,祁云渺找出自己准备已久的衣裳,又在镜子前面比划了一番。

    她准备好相应的头饰,准备好相应的耳坠,将一整套的冬日厚袄穿在身上。她的上衣是正红色夹杂着白色毛领的样式,中间几颗如意扣,将新年和元宵的喜庆渲染到了极致;下身则是一条百蝴穿花的百褶长裙,叫她浑身一动起来,便如同春日里偏偏报喜的蝴蝶。

    祁云渺穿好衣裳后,揽镜自顾,转了一圈。

    可惜今年的上京城比往年要更冷一些,即便是已经过了新年,城中春日,也还是迟迟不见踪影。

    祁云渺在成套的衣裳之外,还需要特地准备一件大氅,这才足以御寒。

    等到大氅也披上之后,祁云渺举着那面足有半人高的铜镜,看了又

    看,对着镜中的自己,不可谓是不满意。

    她面对着自己,又是目露十分的欣赏,无从指摘。

    就在她对着镜子,还在反复观看时,祁云渺忽而听到,门外有小厮过来,与她的丫鬟说话。

    那小厮称,夫人如今正在侯府的花园,唤她过去一趟。

    阿娘?

    祁云渺低头看看自己今日这身衣裳,正好,明日便是元宵灯会了,她可以先将衣裳穿去同阿娘看看,叫阿娘也瞧瞧自己搭配出来的衣裳。

    她这般想着,在丫鬟进门,将小厮的消息转告给她之后,便穿着这身衣裳,直接出门去了。

    她一路往花园走去。

    小厮说,夫人如今正在花园的莲花亭上,祁云渺便也不做逗留,一路赶着,直往莲花亭的方向去。

    去往莲花亭,除了需要经过几折花园小径之外,还需要穿过一片几乎已经没有荷叶的荷塘。如今上京城的气候本就严寒,再到水边,更是冷到无以复加。

    祁云渺靠近荷塘之时,便一路裹紧披风,走得有些快,也不怎么贪看荷塘的景色。

    直至她彻底进到了亭子正中,祁云渺却发现,哪里来的人,莲花亭中根本空无一人,更别说阿娘的踪影了。

    她终于有心情去环顾一圈周边的荷塘,安静的湖面上别说是荷叶,便是涟漪,几乎都没有几圈,往日里总是活跃不已的锦鲤,如今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瞧着四周静悄悄的样子,祁云渺知道,自己大抵是被人给耍了。

    但是到底是谁这般无聊,要如此戏耍她呢?

    祁云渺第一时间想到了家中的几个堂弟堂妹,是否是他们在玩游戏,在拿她当赌注,是以才把她给骗到了此处来?

    那群小鬼头,倒也实在不是不可能。

    祁云渺这般想着,当即决定去找找那帮小鬼,看看是否真是他们捣的乱。

    她转身,抬脚便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只是在她抬脚的刹那,突然有一只手,攀上了祁云渺的肩膀。

    祁云渺一怔,根据多年习武的经验,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不管是谁,将她独自骗来此处都很可恶,于是祁云渺迅速侧身向后探去,以期给那偷袭自己的人来一个猛烈的过肩摔。

    对方似乎没想到,祁云渺会直接这般下狠手,错愕了有一瞬间的功夫,才截住了祁云渺的过肩摔和扫堂腿。

    电光火石之间,谁还看得清楚谁的脸。

    祁云渺见自己的过肩摔和扫堂腿都不管用,便又立马伸手去抓对方的脖子要害。

    虽然日日都在练习武艺,但是祁云渺真正上场同人打架的时候倒是不多。

    这是难得的一次实操,她的手掌便用劲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眼见着再打下去,怎么着都得两败俱伤了,对方趁祁云渺转身的空档,忙扼住祁云渺的手腕道:“好了好了,不打了!再打下去就得见血了!”

    可祁云渺才不会听这躲在暗处的小人的话,她仍旧用着手上的劲,直到自己的掌心只差最后的一寸距离,便就彻底抵在了人家的脸颊上,她这才终于看清楚,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何人。

    那是一个天然有着一身麦色肌肤的少年,沙场上的风吹日晒叫他一点儿也不似上京城中寻常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他有着一道宽阔的肩膀,还有一张俊逸的脸庞,半边上扬的眉眼带着无尽的匪气,却又笑意盈盈,叫人察觉不出一丝的不适。

    “越楼西?”

    祁云渺喊出越楼西的名字,自神情到语气,皆充斥着不可置信。

    越楼西听见祁云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终于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他抱胸得意洋洋地站在她的面前,问道:“如何,许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

    许久不见,他说话还是这般流氓。

    祁云渺没有回答越楼西的问题,而是又问道:“越楼西,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说三月才会回来?”

    “最迟三月回来,又没说一定是三月。”越楼西道,“我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啊。”

    “……不对。”祁云渺道,“我前些日子还问过你爹,他说你们的军队是打了胜仗,但是要班师回朝,怎么也得再过一个月!”

    “你去找我爹问过我的消息了?”

    祁云渺原本是想得到越楼西的解释的,哪里想,他的重点完全偏移了。

    “祁云渺,你说实话,我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你有想我吗?几次找我爹问过我的事情?”他喋喋不休,顺着祁云渺的话,立马便问出了许多自己在意的问题。

    “…………”

    祁云渺不想再和越楼西说话了。

    是,她是有关心过越楼西,有几次找越群山问过他的情况。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他们好歹青梅竹马一起在钱塘生活了三年,怎么着也得是有些朋友情谊的吧?

    祁云渺盯着越楼西,想起越群山前些日子和自己说的越楼西的情况。

    他说越楼西此番驱逐敌军,大获全胜,圣上对他很满意,但是还朝估计还得再等半个月,是以,能在二月开春前回来,已经算是他相当不错了。

    可是如今才正月过半呀!

    “你到底是如何回来的?”她问越楼西道。

    “那还不简单?”越楼西痞里痞气地笑开,终于不再瞒着祁云渺,“我喊我爹替我说谎了呗。”

    “…………”

    祁云渺哪里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越楼西便道:“就塞北此番的那几个匪寇,我一开始还真以为要花些时日,谁曾想,全是些不中用的,不过三个月便彻底解决了,如今我们大军已经在靠近上京城的位置,我想着明日便是元宵,便先一步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祁云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你之前给我写的信,也是骗我的?”她问。

    “那我要想瞒着你,给你惊喜,自然便只能如此了!”

    越楼西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解释完了自己的事情后,便上下打量着祁云渺今日的衣着。

    她今日穿的真好看,一身正红色喜庆的衣裳,是越楼西平日里也最喜欢穿的颜色;她的裙摆两侧分别对称地挂了两串如意坠子,脖子上又大又亮的璎珞项圈,在光照的影响下,颗颗珍珠分明,明亮通透;因为打斗而掉落了一半的大氅是雪白绣着红梅的,红梅点雪,冬日最为风雅之事,莫过于此。

    越楼西想起,自己当年在自家府上,见到祁云渺的第一眼,她也是穿着这般喜庆的红色。

    只不过当时的祁云渺稚嫩,穿什么都只显得像小孩子,而如今的祁云渺亭亭玉立,已经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

    “祁云渺,你今日穿成这般,是为了明日的元宵做准备吗?”他问道。

    祁云渺点头,听见越楼西的问题,立马便拎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道:“好看吗?”

    原本这身衣裳是要先给阿娘看看的,但是既然被越楼西先看到了,那祁云渺便顺势先问了问他的意见。

    不过这只是问问罢了,就算越楼西说不好看,祁云渺想,她也不会当真的。

    她很是满意自己今日的这身装扮。

    “好看!”越楼西倒是从来不会吝啬对祁云渺的褒奖。

    他要夸祁云渺,便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

    纵然越楼西的否定对她来说并起不到任何的影响,但是既然是肯定的回答,那祁云渺还是直接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就知道,是好看的!

    “好了,那你既然没事,我便回去了。”祁云渺道,“这身衣裳可是新的,我得赶紧回去换下来,明日再穿。”

    “哎!等等!”

    祁云渺转身想走,越楼西却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祁云渺抬头去看越楼西。

    越楼西便又挑起他的半边眉毛,问道:“祁云渺,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的话?  ”

    “…………”

    祁云渺原本想要装傻充愣地过去,谁知道,越楼西会这么快又提起这回事情。

    怎么可能不记得?

    祁云渺想,那是她人生当中,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看到越楼西的第一眼,她就想起了那回事情。

    “说什么呢?我不记得了。”但她还是要装傻装到底,道。

    越楼西轻笑一声,一听祁云渺的话,就知道她是在装傻充愣。

    他紧紧地扣住祁云渺的手腕,并不打算放她走。

    只见他明明白白地注视着祁云渺的眼睛,忽而无比认真道:“明日便是元宵灯会了,祁云渺,明日我们去逛灯会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正式的修罗场开启!……

    越楼西也想要和她去参加元宵灯会?

    祁云渺目瞪口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原本只是想和青语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元宵灯会,结果到头来, 谁都要进来掺一脚。

    带着越楼西去参加灯会?那岂不是便要放任越楼西还有裴则晏酬已三人都聚在一起了?

    裴则和晏酬已已经足够叫她应付不过来,再加一个越楼西?祁云渺只觉有三个自己都不够用的。

    但是不带越楼西去参加灯会?那他一定会背地里悄悄地跟着她,看看她都去和谁参加了灯会。

    祁云渺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她听完越楼西的话, 在他深沉的注视之下, 只得硬着头皮先道:“越楼西,此番灯会我只怕是不能同你一道的。”

    “什么?为何?”越楼西脸色变化只在一瞬时间, 适才还是信心满满的模样,如今确是深深的不解。

    祁云渺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解释道:“因为我前几日便已经同青语还有阿兄他们说好了,明日的元宵灯会,我要同他们一道去。”

    “裴则和宋青语?”

    越楼西还以为祁云渺明日是有了什么样的邀请, 一听到裴则和宋青语, 整个人紧绷的心弦又很快松散下来。

    “那有什么大不了,他们我也不是不认识,我便同你一起去, 想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虽然越楼西是真的很想和祁云渺两个人参加元宵灯会, 但既然裴则和宋青语已经约了她, 那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四个人一道出游。

    “……”

    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祁云渺着急又纠结道:“不只是他们,而且还有一个新朋友!你不认识的, 到时候只怕你们都会不自在!”

    “新朋友?”越楼西心底里刚刚落下的石子在听到祁云渺提起这个新朋友的瞬间, 又漂浮了起来。

    “祁云渺, 你有什么新朋友是不能叫我见到的?”他问。

    “不是不能叫你见,只是怕你们尴尬!”祁云渺试图狡辩。

    可越楼西紧紧地盯着祁云渺。

    祁云渺不知道的是,她和越楼西在钱塘一共生活了三年, 这三年间,拥有着极强观察力的越楼西,早就已经将她的全部生活习性以及各种神情小动作,了如指掌了。

    他一眼看出祁云渺在撒谎。

    原来若是祁云渺好好说,越楼西想,他也不是不能答应让她去同裴则他们过元宵,可是她提起这个新朋友,如此遮遮掩掩,那他再不去,只怕将来便只有遥望他人美梦成真的份了。

    只见越楼西在深思过后,终于抱胸,道:“我倒是还未见过有人会让我不自在的,祁云渺,你未免也太小瞧了我了吧!”

    “…………”

    祁云渺实在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拒绝越楼西。

    她不说话,越楼西便步步紧逼,问道:“祁云渺,你是不是一切都是骗我的,就是不想跟我去参加灯会?”

    她哪里全都是在骗他了?她只是不想他们到时候全在自己面前打起来罢了!

    祁云渺这辈子,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扭捏和难受过。

    终于,她在越楼西不动如山的压迫之下,自暴自弃般道:“罢了罢了,你想来便来吧!”

    终于是得到了祁云渺的许可。

    越楼西脸上顿时阴翳化为晴朗,没个正形似的地走在祁云渺的身边,嘴角噙满得意的笑意。

    —

    因为答应了越楼西的事情。

    是日,祁云渺回到院子后,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抓耳挠腮,抓紧最后一日的时间,先往裴则还有晏酬已还有宋青语的府上全都送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越楼西也要一道参加灯会的事情。

    带越楼西参加灯会是一回事情,提前告知一遍自己的朋友,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祁云渺素来不喜欢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将信送出去之后,便满心期盼着有谁的回信上能写着不去,那样她便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取消此番的行程,再做别的规划。

    但是很可惜,这三个人的回信速度虽然是参差不齐的,但是信上回答的内容,却是高度一致。

    宋青语的回信是三个人当中最快的,她今日正好在家,也不反感越楼西,于是收到祁云渺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同意了。

    第二封回信则是来自于晏酬已的,他信回的不长,只简单表示了一番对于自己可以认识到祁云渺如今的兄长,越家小侯爷的荣幸。

    至于最晚的那一封信……很显然,是裴则的。

    祁云渺信是正月十四那日正午送出去的,但是一直等到了元宵这日的清早,才收到他的回信。

    他在信中也说了没有问题。

    事情如祁云渺意料之中,没有一个人拒绝越楼西的到来。

    祁云渺便只能对着手中的三封回信,一次又一次地蹙起眉头。

    心跳声紧锣密鼓地敲击在她的左侧心房,她却束手无策,除了怔怔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失神发呆,当真别的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到了夜里,是祁云渺该和越楼西一道出发去往元宵灯会的时候了。

    越楼西昨日回京,今日白日里进了一趟宫,去受皇帝的封赏。

    因他能力实在过于出众,此番事情也处理得实在迅速,完美,皇帝龙心大悦,给了越楼西之前承诺过的嫖姚将军的封号,为正四品。

    许多人一辈子辛苦科举,忙忙碌碌,到最后,能混到以四品的官衔致仕,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而这群人的终点,不过是越楼西十九岁的起点。

    祁云渺坐上马车后,看着自己面前照旧意气风发的越楼西,心底里的躁郁终于减去了一些,只剩无尽感慨。

    越楼西就这般成了朝廷的正四品将军。

    他以一个正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速度,短短几个月间,便正式成为了朝廷的四品将军。

    这个正四品将军,当然,祁云渺感慨归感慨,却不会因为越楼西的出身好便觉得他如今的成就并不该得。相反,正是因为他陵阳侯府的出身,所以越楼西打小便得跟着自家的父亲戍边塞北。

    在别的孩子们都还在学堂念书,抱着纸鸢四处疯跑游玩的时候,越楼西在勤学苦练武艺;在别的孩子还被自家父母庇护在羽翼之下,享受幸福安康的生活之时,越楼西已经在大漠的风沙之中摸爬滚打,感受满面的灰土与尘埃;在别的孩子都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时,越楼西又是已经在拼命地学习着如何去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成为优秀的将领,

    守护一方百姓。

    是以,越楼西如今的一切,完全都是他应得的,祁云渺没有任何的异议。

    只是曾同自己并肩而立的少年,突然就成了边塞百姓们的大英雄了,祁云渺默默盯着越楼西看了许久,才道:“越楼西,你真了不起!”

    越楼西一怔,寂静的马车当中难得有一些响动,他却没想,响动会是这。

    “祁云渺,你也很了不起!”越楼西看一眼祁云渺,紧接着便笑道。

    “……”

    祁云渺突然有些忍俊不禁了。

    她夸越楼西可是实打实的夸,越楼西夸她,那是处在什么事情的基础上?

    许久不见,越楼西还是这般会哄人开心,祁云渺也不知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

    不过不管越楼西是不是真心哄她开心的,祁云渺想,她当真是被他取悦到了,并且心底里得意洋洋,觉得自己的确是个还算不错的女孩子。

    天色渐暗。

    等到他们终于抵达了同裴则还有晏酬已等人约定好的地点时,时辰正过酉时。

    所谓元宵灯会,顾名思义,是一场在元宵节时举办,满上京城的百姓们皆能聚在一起研究花灯,欣赏花灯,顺便一道放河灯的盛会。

    元宵灯会每年都有,酉时的天黑基本算是一个讯号,一过酉时,天色逐渐开始黯淡无光,多姿绚丽的花灯便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祁云渺今日手中提的是一盏无骨兔子花灯,在马车停下的刹那,她拎着手中的花灯,便先朝着宋青语走去。

    宋青语今日却是提着一盏冬日里的腊梅花灯,只见六面不断旋转的灯面上,全都由画师执笔,描绘上不同的腊梅,黄花在火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竟比平日里见到树上的真花还要动人几分。

    小姐妹互相交换着自己手中的花灯看。

    越楼西跟在祁云渺身后下了车,朝着祁云渺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了车之后,却没有再跟着祁云渺走动,而是径自只往裴则走去。

    “裴镜宣,许久不见啊!”

    数月不见,他照旧意气风发的不像话。

    裴则默默地盯着越楼西,神色却不似他那般活跃。

    只听他道:“嗯。”

    越楼西虽然同裴则不熟,但知晓他就是个这么个性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笑笑,旋即便将目光落在了在场唯一一个他不认识,正好也是最为好奇之人。

    晏酬已一收到越楼西的目光,便立马道:“在下晏酬已,见过嫖姚将军,听闻越将军此番凯旋,已经是四品嫖姚将军,晏某今日消息得知的晚,未能给将军送上贺礼,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他还一句话没说,他喋喋不休,倒是已经把话都给说尽了。

    越楼西深深地看着晏酬已,又看一眼正在同宋青语研究花灯的祁云渺,双手负在身后,冷笑道:“今日得了圣旨,是我自己的喜事,我尚未请客呢,哪里就需要别人送礼。”

    “晏公子这话,倒是把我当小人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越楼西下意识地厌恶晏酬已

    晏酬已和越楼西好好说话, 但是不曾想,这越家的小侯爷一上来便咄咄逼人。

    晏酬已顿了顿,到底没有直接便挂了脸色, 只听他继续笑道:“将军只怕是误解了,晏某哪里敢有这等心思,将军为边塞百姓们驱逐强敌, 既是边塞百姓们的英雄, 亦是天下万民的英雄,便是再借晏某十个胆子, 晏某也不敢小瞧将军。只是晏某觉得,自己身为天下万民之一, 受将军庇护,那便理所应当地该主动拜谢将军,以报将军为国为民之恩。”

    这晏酬已, 倒是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越楼西来时不知道, 如今却是知道自己是小瞧人了。

    “晏酬已……”他默默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又问道:“听闻你是金陵晏家之人?”

    “是。”晏酬已道。

    “金陵晏家我知道,在上京城中也不算是籍籍无名之辈, 教出来的儿子果然是能说会道, 八面玲珑, 不愧为首富之家。”

    越楼西明面上是在夸晏酬已,但背地里却是将晏家自商贾的身份到卑微的地位, 将他们面对权贵时需要低眉顺眼、阿谀奉承, 全都嘲讽了个遍。

    若换做是旁人, 听到他这话,多少是该有点脾气。

    但是晏酬已混迹上京城中,以商贾之身周旋权贵, 什么难听的没听过,只见他仍旧是笑笑,将双手无声拢在大氅下衣袖中,道:“承蒙将军夸奖,不过都是些口舌盈利,与将军征战沙场的真本事比起来,晏家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

    他是真的会说话,不论什么事情,都能拐到对越楼西的夸奖上。

    终于,越楼西就算是再看不惯人,也不好再与他说些什么,自讨没趣。

    他看看站在一侧的裴则,又想与他再说一些话。

    在临走之前,越楼西曾希望裴则能够帮自己看着祁云渺,不叫她定亲。虽不知裴则是否真的有替他看着,但是越楼西知道,祁云渺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一直不曾与人议过亲,他便觉得自己怎么也得谢谢裴则。

    即便他没怎么帮上忙,但是祁云渺对于裴则分外看重,他知道,自己日后若是想同祁云渺一道,那裴则这个兄长,便是无论如何都得打好关系的。

    他迈步过去,正想同裴则说一会儿话,正好,祁云渺和宋青语互相欣赏完了彼此的花灯,双双走了过来。

    “阿兄!越楼西!晏酬已!”只听祁云渺一个一个唤道,“你们都在聊些什么呢?我们看好了,可以进去逛街了!”

    越楼西立马打消了和裴则说话的念头,转而与祁云渺笑道:“好!那我们便走吧!”

    “……”

    他抢话的速度真是快,裴则和晏酬已都不曾说话,便见越楼西不仅回答完了祁云渺的问题,而且还直接走到了祁云渺的身边。

    他的占有意识极为明确。

    宋青语身为闺中密友,站在祁云渺的一侧,那他便要站在祁云渺的另一侧。

    裴则对着这般的越楼西,虽没有什么话说,但在他转过身的刹那,却直接翻了个白眼;

    至于晏酬已,他自然不会在谁都可以见到的情况下,在自己的脸颊上流露出任何可供人做文章的把柄,无论何时,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只是藏在笑意底下的情绪,只有最亲近他的人,才能看得懂。

    祁云渺对于越楼西的接近,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看到裴则和晏酬已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时,祁云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越楼西的意味太过明显。

    她直接瞪了越楼西一眼。

    可是越楼西没脸没皮,朝着祁云渺挑眉,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就算不是以意中人的身份,那他如今是祁云渺名正言顺的兄长,兄长接近自己的妹妹一些,爱护自己的妹妹一些,这有什么错吗?

    这可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可笑,一开始越楼西千方百计想要祁云渺成为自己的妹妹,后来又不想她成为自己的妹妹,如今来来回回,他和祁云渺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还得感激他们兄妹的这层身份。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祁云渺的身边,不用接受任何的顾虑。

    越楼西如此死猪不怕开水烫,那一行人便只能维持着三人在前,两人在后的秩序,默默前行了一段路。

    不过片刻的功夫,元宵灯会上的人已经比适才要多了一倍。今夜上京城元宵灯会的主街在西市边上的沿河街道。纵然在上京城中,西市与东市都为百姓们常去的热闹集市,但东市相较于西市,许多东西价格都更高,更为贵人们的首选,而西市则是平价许多,也更容易还价。

    入夜之后,随着无数的花灯亮起,几乎街道上每一个年轻男女的手中都提了一盏灯笼,没有的,也都站在了各色的铺子前,挑挑拣拣,准备直接买一盏称心如意的。

    祁云渺和宋青语

    今夜虽已经有了自己的花灯,但是却没有准备河灯,便是打算到集市上一道挑选,直接买几盏的。

    “这盏如何?”

    她们一路逛过了许多的铺子,皆没有满意的,正四处东张西望着,终于,晏酬已在身后举起了一盏花灯,问道。

    祁云渺便回头去看,见到提在晏酬已手中的,是一只锦鲤样式的河灯。

    把锦鲤做成河灯的样式,如今上京城中倒是不少见,但是晏酬已手中的这只锦鲤,明显可以看出,店家是花了心思的,精致程度与别的河灯有很大不同。

    锦鲤喜庆,红红火火,既寓意着新年的红火,又极富祥瑞之意。

    祁云渺正想接过晏酬已手中的河灯,仔细去看看,却听越楼西道:“锦鲤多俗气,我看倒不如这盏!”

    祁云渺便又见到越楼西提起的河灯。

    只见那河灯,竟是一只柿子的形状!

    用柿子做许愿的河灯,倒是不多见,柿子也是喜庆和吉祥如意的意思。

    祁云渺又想先接过越楼西手中的这只去看看,但是手还没碰到那盏灯呢,便听到一侧裴则的声音也响起,问道:“这盏呢?”

    他话语简单,单单是三个字,便叫祁云渺凭借着对自家阿兄的信赖,回眸去看他手中拎起的河灯样式。

    那真是难得,竟是一盏做成了南瓜模样的河灯!

    南瓜外表橙红,也是红红火火的样式,却是少有人能把它和喜庆还有河灯二词联系在一起。

    祁云渺见到这盏河灯,只觉比先前的几盏都要有新意,也叫人惊喜。

    眼见着她的眸中出现了少有的惊喜的神采,晏酬已道:“要不前面再看看吧,这条街才走了不到一半,说不定前方还有更加惊喜的。”

    “是啊。”越楼西难得附和一句晏酬已,道,“若是到时候不曾有更钟意的,那便再回来买它,我看店家似乎做了不少这种河灯呢!”

    “……”

    祁云渺寻常时候真不是个有选择困难之人,但是如今这三人一人一句,她原本做好的主意一次又一次地被推翻,祁云渺觉得,自己很是难受。

    祁云渺的脑袋瓜子如同一团浆糊,适才好容易因为南瓜河灯而泛起的惊喜,也在刹那之间消弭殆尽了。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要做哪个选择,到底听谁的才好了。

    她早该知道的,在答应同他们三人一道出行的那一刻,她便早该知道的。

    和他们一道出门,她便别想有安稳的时候。

    在面前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下,终于,祁云渺想出了应对之法。

    只听她道:“阿兄,越楼西,晏酬已,我觉得灯市如此热闹,要不咱们先分开逛逛吧?”

    她话一出,便见面前三人的神色,纷纷露出了些许诧异。

    祁云渺便又继续道:“这样,我同青语一道,你们三个人各自为伍,到时候咱们每人都提一盏河灯,在那边的街市口会和,便看是谁买到的河灯最有新意,最为叫人惊喜,如何?”

    她提的建议如此之妙,宋青语很是赞同。

    但是祁云渺提这建议,本不是为了防她的,她只煎熬地等待着其余三人的回答。

    终于,祁云渺见着裴则率先点了点头,道:“我可以。”

    晏酬已紧随其后,道:“不愧是祁姑娘,能想出如此惊喜又独到的法子!我也同意!”

    至于最后的越楼西,祁云渺同他赤|裸裸地互相对视了许久,这才听到他道:“那我必定是最快的,你们真的要跟我比吗?”

    祁云渺便笑开了。

    “那咱们便说好!半个时辰之后,东边街市口见!”

    一见到祁云渺笑开,在场所有人包括宋青语,脸颊上全都很快又露出了欣喜的面容。

    几个人便顺理成章地分开。

    祁云渺拉着宋青语的手,在转身没入人群的刹那,终于忍不住大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自由了,再也不用听那些人来来往往的唠叨了,她和宋青语左看右看,全凭自己的心意欣赏起各色的花灯来。

    适才人多,宋青语其实一路看中了好几款花灯,奈何他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也不好怎么开口,如今终于只剩她和祁云渺两个人,她便拉着祁云渺,赶紧带她去看自己钟意的那几个。

    相比起裴则他们挑选的那些河灯,宋青语看中的河灯,可谓是稀奇古怪一些,有**样式的,也有蜻蜓样式的……她自小学习丹青,在各色事物上,经常会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祁云渺听着宋青语和自己诉说各色稀奇古怪的东西,知道这些东西她们最后多半都不会买,但就算是无用功,她也很开心,只觉得和宋青语在一处的每一寸时光,都是究极难得的。

    她们一路走一路逛,脱离了那三人之后,自手牵着手到手腕着手,便无论如何也没有分开。

    而在她们不知道的地方,越楼西自从和祁云渺分开之后,不过走了几步自己的路,便又直接回头,跟上了裴则的步伐。

    他一手揽上裴则的肩膀,问道:“裴镜宣,你也很厌恶那个晏酬已,对吧?”

    “……”

    我对你们俩一样厌恶。

    裴则平静地回头看了一眼越楼西,一个动作往前,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臂。

    越楼西却并没有将裴则的这个举动放在心上。

    裴镜宣嘛,不就是这么个人吗?

    他快步依旧跟上了裴则的步伐。

    只是这回他没有再揽上裴则的肩膀,而是直接自己抱胸在前,振振有词道:“裴镜宣,说真的,你快告诉我祁云渺同那晏酬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祁云渺昨日便同我说了他们相识的经过,但我总觉得没有那般简单,那姓晏的究竟凭什么能同和祁云渺如此亲近?我是她的哥哥,你也是她的哥哥,那个姓晏的却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何人?”

    裴则不知道晏酬已和祁云渺之间究竟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

    但是根据上回晏酬已能够陪着祁云渺去到刑场的经历,他想,只怕晏酬已也是对于祁云渺的复仇知情之人。

    祁云渺对于他的友谊,的确不似寻常人那般简单。

    但是……这些事情凭什么要告诉越楼西?

    越楼西满脑袋困惑,裴则终于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借着四面照耀的灯光,在灯光之下掩藏着自己真实的神色,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她的哥哥,并非她别的什么人,不管晏酬已是什么人,做继兄的都没有对妹妹的所思所想全部探究到底的必要,我劝你,给她留一些独自相处的空间,她反倒会更加开心自在。”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晏酬已果然满腹算计……

    越楼西想从裴则处得到一些关于晏酬已的消息, 倒是没想,直接从裴则处得了一顿教训。

    意外的,他并不反感裴则说的话。

    因为他知道, 裴则这是在为祁云渺好,他说的字字句句皆在理,只不过全部站在了祁云渺的角度上。

    “你放心。”越楼西信誓旦旦道, “我定是会尊重祁云渺的, 这你不必担心,但是这晏酬已也是真的来历不明……”

    “晏酬已的来历, 你不是都说了,她已经全部告诉你了?”裴则反问道, “只是你自己不信,是,或许她是有不愿意告诉你的部分, 但是你觉得, 她不愿意告诉你的,我就一定会知晓?你太高看我了。”

    “那你不是她的兄长吗?她平日有事你定是知晓得更多一些!”越楼西道。

    他太理所当然了。

    裴则不再选择和越楼西说话,而是兀自去挑选心仪的河灯。

    越楼西见他如此, 原本还想再跟上去, 但见到裴则当真在自己面前专心地提起了一盏河灯在瞧, 越楼西顿在原地,知道自己大抵也是真的难以从裴则的嘴里问出些什么。

    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 也先去挑选自己的河灯。

    —

    祁云渺和宋青语

    在和那三人分开之后, 一口气挑选了许多的河灯, 两人的手中一共提了有两三盏,全都是稀奇古怪但又叫人瞧来莫名觉得喜庆的。

    譬如祁云渺手中的那盏金蟾河灯。

    但是虽然买了有两三盏,这灯市还有一些没有逛完, 俩人便打算着再往前看看,保不齐前头还有更为钟意的,到时再拿下一盏,一人两盏,岂不美哉。

    就在她们互相结伴,继续前行之时,祁云渺见到,自己眼前不远处的摊子里,站着一个织金鹤氅的少年,少年手中握着一盏河灯,正与面前的摊主交涉。

    她定睛看去,认出那鹤氅就是晏酬已的身影。

    这倒是叫她撞见晏酬已在自己的面前挑选河灯了。

    祁云渺稀罕,和宋青语面面相觑站在原地,不禁双双都好奇,晏酬已会选择什么样式的河灯来参与他们的比赛。

    她们左瞧右瞧,见晏酬已自那个摊子上拿起的河灯,却都样式很是普通。

    便说那些是全上京城最为普通的莲花河灯样式,也不为过。

    祁云渺有些不明白了,晏酬已挑有意思的河灯,怎么还往简单了挑?

    原本她和宋青语还想看一眼便走,但是晏酬已实在太叫她们好奇了,她们便又多停留了一会儿,专心致志地盯着晏酬已的动作。

    终于,她们见到,晏酬已挑选花灯的动作结束了,他自钱袋中掏出了几枚铜钱,将河灯的钱递给了对方之后,便抱着一盏路上随处可见的粉色莲花河灯,转过身来。

    他转身得措不及防,祁云渺和宋青语都避无可避。

    六眼相视的瞬间,祁云渺果断笑道:“巧啊!晏酬已!你买好河灯了吗?”

    晏酬已见到她们,满是惊喜,抱着自己刚买下来的河灯,又走几步到祁云渺和宋青语的跟前,道:“是,买好了。”

    祁云渺便终于能够近距离地打量晏酬已怀中的这盏河灯。

    眼见着她对河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河灯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终于,祁云渺丧气问道:“晏酬已,你为何要买这盏河灯?”

    晏酬已看一眼自己怀中的河灯,理解到了祁云渺的好奇,笑过之后,便同她解释道:“这河灯模样的确朴素,没有什么样式可言,但是祁姑娘可知晓,这河灯是用什么做的?”

    “纸?”祁云渺答。

    “是纸。”晏酬已道,“但却非寻常的纸张,而是主要由糯米做成的可溶于河水的纸张。”

    “祁姑娘有所不知,往年上京城放河灯,下游时常会因为大量的河灯而堵塞,官府每年在元宵过后,皆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去疏通河道,恢复民生,是以,这糯米制成的纸张若能溶于水,想必很快便能解决官府之烦恼。等到河灯漂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便叫它们沉入河中,这既方便了自己,也是舒缓了河道的压力。故而我想要一试。”

    原来是这般!

    祁云渺和宋青语双双恍然大悟。

    她们抱着怀中的几盏河灯,明明片刻前还在为自己挑选河灯的眼光而骄傲,如今听罢晏酬已的话,只纷纷觉得自己实在有些不该。

    晏酬已看出了她们的情绪,解释之后,立马又道:“祁姑娘和宋姑娘还请千万不要因为晏某的事情而觉得自己羞愧,此事晏某也是今日第一日知晓,不知者不怪,何况就算是造成了堵塞,官府所用之兵力,大抵是来源于民众,大家只要是家中为家国做出过贡献的,便都无需过多自责。”

    他这么一说,祁云渺和宋青语顿时又觉得好受了许多。

    真不愧是金陵首富之子,一张嘴一开口,不管是先扬后抑,还是先抑后扬,便没有一次是不曾达到自己效果的。

    祁云渺看一眼那边还在售卖着由糯米制成的河灯的摊子,不出多时,便拉着宋青语的手,俩人一道上前去,也买了两盏河灯。

    这小小的无甚新奇的河灯摊子,竟一下子有好几个人来光顾,一时间,有人见到如此景象,便也凑上来,想要仔细看看这河灯都有些什么花头。

    祁云渺素来不是个怕生的,一见到人家凑上来,她便忙与人介绍了一番此家河灯的独特之处。

    而那些围观的百姓们一听,有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当然,也有愿意听祁云渺的话,去试一试这稀奇河灯的。

    纵然愿意听进去话且放在心上,相较于不屑一顾的,少之又少,但祁云渺只要见到有人是因为自己而上来想要买这河灯,她便觉得自己心情舒畅,心满意足。

    原本还打算继续再逛逛,但是买下那几盏河灯之后,祁云渺和宋青语便不再打算买别的河灯了。

    她和宋青语抱着所有的河灯,在等待裴则和越楼西回来的间隙,拉上晏酬已一道,在灯市上进行了一番吃食的探索。

    等到裴则和越楼西终于全都抱着各自的河灯抵达时,她和宋青语将河灯放在地上,手中只全都堆满了吃食。

    “祁云渺,你这都是些什么?”

    越楼西见到祁云渺放在一边地上的河灯,问道。

    祁云渺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一听越楼西的问题,便骄傲地昂起脑袋,和越楼西还有裴则全都又解释了一番,自己到底为何要买几盏朴素的河灯。

    越楼西听罢之后,顺着祁云渺的目光,见到晏酬已的手中河灯样式除了颜色微有不同之外,别的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心底里顿时如同明镜一般,反应过来这事都是谁告诉祁云渺的。

    “有这等事情,为何也不早告诉我们啊?”越楼西问道,“早告诉我们,我们便也买这种了,还比什么赛啊!”

    晏酬已道:“灯市人多,我也是逛到最后才发现有此物,一时找不到小裴大人同越将军,是我的错。”

    “错什么错?”

    晏酬已总是喜欢往自己的身上瞎懒罪过。

    祁云渺最看不惯这一点:“不是你自己说的么?不知者不怪,下回你们再买就是了!”

    越楼西听见祁云渺在维护晏酬已,明明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但却心底里微有不爽。

    既然如此,那今晚比赛的赢家,已经没有什么悬殊了。

    晏酬已发现了如此有意义的河灯,即便河灯的样式不够华丽,但点子实在是极好,是以,大家一致认同他为今日最会挑选河灯之人。

    挑选好河灯,那么接下来,便是放河灯,写元宵心愿了。

    祁云渺的河灯一共有三盏,意味着她今日便有三个心愿可以写。

    蹲在河边后,祁云渺提笔,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第一个心愿。

    她许愿自己和阿娘还有如今许多的亲朋好友,皆可以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第二个心愿,祁云渺也是没有犹豫。

    她许愿自己可以早日为爹爹复仇,希望爹爹在九泉之下安息,祝他安好。

    等到这最后一个心愿……祁云渺才终于有一些纠结。

    她对着河灯,思来想去,提笔落下之后,便护好自己的河灯,不叫别人看到自己写了些什么。

    终于等到放河灯的环节,越楼西便蹲在祁云渺的身侧,故意问她道:“祁云渺,你都许了些什么心愿?”

    祁云渺答:“心愿自然是不能告诉人的!”

    越楼西笑一声,当然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的心愿,而是喜欢逗逗祁云渺。

    见到祁云渺宝贝地护住河灯的样子,他笑得比今日任何时候都要开怀,将自己的河灯扔入水中,逐渐将它拨远。

    祁云渺看着越楼西的动作,不禁也跟着他去把河灯给拨远。

    无法溶于水的河灯,会顺着护城河一直往下游去,等到所有的河灯都堆积在一处时,如晏酬已所说,京兆府便会派守卫赶紧去疏通河道,将那些河灯全部都捞起来,再进行统一的处理。

    祁云渺将自己想要复仇的愿望写在了那盏可以溶于水的河灯上,至于别的两个愿望,则是被放置上无法溶于水的河灯上。

    她眼睁睁地见着三个河灯一块被水拨远,顺着河流而下,其中两盏河灯都完好地继续向前,而那盏可以溶于水的河灯,顺着河道漂流,没过多久便被打湿了大半,逐渐淹没在了河水之中。

    河灯远去,祁云渺对着空荡荡的河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们五个人如今蹲在一起,她的身边分别是越楼西和宋青语,越楼西的身边,则是裴则,至于晏酬已,他蹲在宋青语的一侧。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很安静,祁云渺也许愿,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今夜这般安静。

    但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她和越楼西来的时候是一道坐马车,如今走了,也是一道坐马车。

    但是马车行到家里之后,祁云渺都眼睁睁地看着越楼

    西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越楼西还是翻了墙,又重新骑马,朝着别的地方而去。

    —

    晏酬已正在欣赏面前的河灯。

    适才卖与他河灯的摊主此时此刻正躬身在他的面前,道:“多谢少主,今夜河灯生意很好,比平日里多赚了不少钱。”

    “本就是给你提供个机会罢了,你自己中用,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晏酬已手中提的河灯,若是祁云渺此时此刻能够来到晏家,便能见到,这河灯不是别的,恰正是夜里那号称是糯米浆糊制成的可溶于水的河灯。

    晏酬已不断转着手中的河灯,神情闲适,脸颊半边隐在黑夜之中,半边暴露月色底下,呈现出半明半寐的一张脸。

    摊贩躬身,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听见一阵风声扫过树叶,紧接着,有一个个子很高,身形强壮的少年跳下墙头,自阴暗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就知道你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果真商贾就是商贾,背地里全是算计。”

    越楼西自黑暗中而来,逐渐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堂堂正正的月色底下。

    他没去瞧一侧的摊贩,只是双眸紧紧地盯着坐在椅中的晏酬已,满是鄙夷。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小越vs小晏,背地里的正……

    晏家虽非官宦世家, 但身为金陵首富,不论是在金陵还是在上京城的宅子中,都有许多的家丁守护。

    但如今满园的家丁, 竟无一人发现越楼西的存在,将其拦下。

    “越将军?”

    晏酬已看到越楼西的刹那,有些怔愣, 不过旋即便笑了。

    “越将军真是不走寻常路, 他人上晏家做客,皆走的是正门大路, 越将军倒喜欢走墙角小路。”

    “不走墙角小路,怎么能见到你的真实面目呢?”

    和晏酬已相处了个把时辰, 越楼西已经十分清楚,这姓晏的嘴皮子功夫了得。

    但任他如何了得,他也不是个纯粹的莽夫, 任人拿捏。

    “晏酬已, 你平日里就是这般在祁云渺的面前一套,背地里又另行一套的?”他睥睨着晏酬已,无视面前后知后觉的满园家丁, 冷笑道, “幸而我早知晓你今夜的河灯有蹊跷, 特地过来探听了一番,不然还真要被你给蒙在鼓里。”

    “蒙在鼓里?”晏酬已不改面上的笑意, 道, “不过是店家有点子, 而我恰好可以助店家一臂之力罢了,店家的点子是真的,可以溶于水的河灯也是真的, 而我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我并不认识这卖河灯的店家,不知道越将军说的蒙在鼓里,是说的什么事情?”

    “……”

    饶是越楼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晏酬已竟还如此擅长诡辩。

    他咬牙道:“你往日里在祁云渺面前装着一副谦谦公子儒雅随和的好样子,背地里却阴险狡诈,满是算计,晏酬已,我今日来,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警告你,日后不许再肆意接近祁云渺,不许再对她有任何的心思!”

    原来他深夜特地前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晏酬已听罢越楼西的警告,没有半分的胆怯,反倒古怪地又笑了一声,问道:“越将军这话,是以越家兄长的身份在说,还是以祁姑娘的爱慕者身份在说呢?”

    他坐在椅中,定定地看着越楼西。

    原来一场元宵灯会,不仅是叫越楼西发现了晏酬已的心意,也叫晏酬已发现了他越楼西的心思。

    越楼西睥睨着晏酬已,晏酬已便轻飘飘地抬起头,回敬着他。

    四目相对。

    越楼西一下便攥紧了身上随身佩戴的横刀,无视守在晏酬已身边的诸多护卫,将刀抵在了晏酬已的脖子上。

    “我是警告你,不是在叫你同我讨价还价!”他一字一顿,似乎丝毫不怕晏酬已看出自己的心意。

    “不管我如今是何身份,都与你无关,你给我记好了,姓晏的,祁云渺并非是你可以惦记之人,你识相的,便给我滚远一点,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上京城,回到你的金陵,你若是不识相,信不信将来想要全身而退都做不到了?”

    “越将军总是这般大的口气。”晏酬已昵一眼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慢条斯理的语气不改,不仅没有被越楼西的话给吓到,反倒还加深了唇角的笑意。

    晏家的护卫见到越楼西此举,纷纷想要上前,可晏酬已一个眼神,他们便全都停留在了原地。

    “但可惜,这里是上京城,并非是越将军的军营,也并非是将军可以独自驰骋的边塞。”

    越楼西的横刀,素来是他用的最为称手的兵器之一,他的刀抵在晏酬已的脖子上,退一分便显得远了些,但只要再近一分,便可以轻轻松松地划破晏酬已的皮\肉。

    越楼西今夜只是想吓唬吓唬晏酬已,并未真的打算将他的脖颈给划破。

    但是很突然的,晏酬已在自己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忽而睁着他如同毒蛇一般的眼睛,将自己的脖颈往上送了半寸。

    一道血痕立马浮现在越楼西的眼前。

    越楼西瞳孔皱缩,顿时收回了自己的兵器。

    “你是疯子?”他怒问道。

    晏酬已平静地笑着,不去管脖子上的伤口,而是面对越楼西反问道:“我以为,夜半翻墙而来持刀警告我的越将军,才是疯子。”

    “越将军想要将我们晏家驱逐出上京?那便请越将军试试吧,晏家树大招风,不管是在金陵还是在上京城,都早多有敌人,将军若是看不惯,何不遂了那些人的愿?”

    这是越楼西第一日认识晏酬已。

    却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晏酬已。

    他拧眉地看着他永远平静脸颊上的阴翳笑意,素来见多了刀光剑影的将军,后知后觉,竟也觉得这阴凉笑意比边塞入了夜之后的景象还要荒芜。

    越楼西今日之所以深夜还要前来晏家,本只是觉得晏酬已此人心机颇深,而祁云渺心性单纯,俩人不适合深交,不成想,他今日抵达晏家,真正见到的晏酬已,竟是这般。

    这何止是心机颇深。

    晏酬已此人,似藏匿在山林之中的毒蛇,平日里看似与山林融为一体,平静无波,温和无害,但不知何时,便会视你为猎物,牢牢地盯住你。

    等你意识到危险之时,说不准,他已经在你身后张开了血盘大口,只待一口入腹,饱餐一顿。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越楼西也绝对不会再允许祁云渺与其有过多的接触。

    他凝视着晏酬已脖颈上的伤痕,收紧横刀在身侧,道:“你不必激我,我今夜的目的,只是为了祁云渺,你这脖子,最好是明日便出现在祁云渺的面前,不然,我只怕你伤口愈合的速度,不如你心眼子转起来的速度。”

    “晏酬已,我该警告的都已经警告过了,言尽于此,若是他日我再发现你在背地里算计祁云渺,利用她对你的友情,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讥讽地放完最后一句狠话,一转身面对的便是无数晏家的家丁护卫。

    如同来时那般,越楼西没有将他们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当着他们的面,径自朝着来时的墙角回去。

    而晏酬已也没有派人追上去。

    一个纵身,越楼西便没了踪影。

    —

    总算是把元宵灯会给熬过去了。

    祁云渺是夜带着唯一的一盏花灯回家,将花灯搁在床头,洗漱完毕之后,便趴在榻上,看着自己带回来的花灯。

    这是一盏她特地找人做的针刺无骨花灯,在很早之前便开始准备了。

    这针刺无骨花灯,是南边的手艺,在上京城流传不多,大多为贵人们所用,祁云渺想要得到一盏,不依托侯府的本事,并不容易。

    她欣赏着这盏难得的花灯,心底里想着今夜灯会的事情,心情颇佳。

    虽然祁云渺今夜一开始,并不喜欢那三人在自己面前吵吵嚷嚷的场面,但后来她同宋

    青语单独出去逛街的时候,祁云渺大多时候还是开心的,这的确是她想要的元宵灯会没有错!而且在最后,她还亲眼见识到了可以溶于水的河灯,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抛开别的不提,祁云渺觉得自己今夜的花灯盛会,很是有意义。

    这才刚刚结束,但是祁云渺已经开始思索自己下一回参加元宵灯会的事情。

    如果……下一回元宵灯会,她还在上京城的话。

    自从上回宁王大闹一场之后,宁王妃因为心有愧疚,时不时便喊阿娘小聚。

    倒不是一定在王府,也有在宋家,也有在侯府。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沈若竹对于宁王妃的邀约,并不以为意,大多只是懒懒应付,但是到了后来,在她们得知宁王的眼疾或许有异之后,沈若竹便不再简单应付宁王妃了。

    她希冀着能从宁王妃的口风之中再得到一些关于宁王眼疾的消息。

    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能确信他的眼疾是装的,确信他骗了皇帝,做了许多的事情便好。

    祁云渺不知道,她何时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帮上阿娘的忙。

    虽然元宵灯会好,但若是她参加的要求是下一年依旧无法为阿爹的事情报仇,那祁云渺宁可不要。

    她想要宁王死,死的越快越好,死的越惨越好。

    她对着花灯,正兀自想得出神呢,却见自己屋外忽有光影逼近,顷刻之间,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祁云渺一怔,便问门外之人道:“是谁?”

    “是我。”越楼西闷闷的声音传来。

    “越楼西?”祁云渺不解,不是刚从外头回来,怎么又要见面?

    她在寝衣之外披了一件厚厚的狐皮大氅,走去门前,为越楼西开门。

    “越楼西,你做什么呢?”

    “我……”越楼西从晏家回来,一路思来想去,越发地坚定,自己不能这么任由祁云渺和晏酬已相处下去。

    他看着只开了一点门缝,站在门缝之中与他面对着面的祁云渺。

    刚刚沐浴洗漱结束,如今祁云渺浑身上下再没有一处地方是涂抹了胭脂的。

    她仰着自己素净的脸颊,看着越楼西,沐浴过后格外皎洁的一张脸,还有那双水灵到立马便能氤氲出水雾的眼睛,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越楼西的面前。

    “……”

    越楼西的喉结突然难耐地动了动。

    自从昨日归家到如今,他还没有见过祁云渺素面朝天的样子。

    她卸了妆同不卸妆时的样子,实在是有许多的不同。

    一个时辰前涂抹上胭脂的祁云渺,手中攥着她的那盏无骨花灯,眉眼精致得便像是嫦娥怀中抱着的玉兔,像是从天宫上偷跑下来的仙女;但是此时此刻的祁云渺,却像是山间的精灵。

    风吹过她的脸颊,也只有为她停驻和倾倒的份。

    “越楼西,你做什么?”

    眼见着越楼西盯着自己,久久都没有动静,祁云渺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越楼西终于回神。

    他眨眼,依旧是隔着门缝看着祁云渺。

    但他嘴角已经忍不住扬起了笑意。

    适才和晏酬已见面时所带来的不适,在顷刻间总算烟消云散。

    但他好歹没有被美色失了智,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只听越楼西道:“我来和你说晏酬已的事情。”

    “晏酬已的事情?”祁云渺知道,越楼西不喜欢晏酬已,今晚灯会时,他的行为和举止都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也罢,她本来也就不奢望他们能成为朋友,是以,只要他们能和平在自己的面前,她便不想管束更多。

    如今越楼西却特地为了晏酬已的事情过来,他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祁云渺不解,越楼西便道:“你昨日告诉我,你和晏酬已关系不错,如今你都有在时不时教他练习射箭了,我今日便在想,男子射箭,力道与高度终归与女子不同,你教晏酬已射箭,或许并不能完全适合他,不若我为他寻一位军中的师傅,这样,日后你便不必再时常再去晏家了!”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越楼西抱紧了祁云渺

    越楼西的司马昭之心, 简直人尽皆知。

    祁云渺忍了忍,没忍住,对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越楼西, 你幼稚吗?”她问道。

    小心思骤然被戳穿了,越楼西也不心虚:“那我就是这般想的又如何?祁云渺,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叫军营里的师傅去帮你教他, 比你自己教可有用多了。”

    “那是自然。”越楼西的说法,祁云渺没说不对。

    越楼西便问:“你同意了?”

    祁云渺摇头:“不同意。”

    越楼西便如同泄了气的羔羊。

    “为何不同意?”可他还是不死心, 问道,“这完全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可是我们还不曾同晏酬已商量过呀。”祁云渺诚实地回答道, “你要请人家军营之中的师傅来教,也得问对方学生是否同意对不对?万一晏酬已不想要军营之中的师傅来教,你怎么办?”

    “……”

    这么便宜他的事情, 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越楼西闷闷地又在心底里对晏酬已进行了一阵腹诽, 看着祁云渺这般认真为晏酬已着想的样子,不禁模样终于严肃了一些,想起适才晏家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越楼西不知道, 自己要不要把自己在晏家看到的事情全部都告诉给祁云渺。

    直觉告诉越楼西, 这些事情应该告诉祁云渺,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交往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明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他竟又怕自己在祁云渺面前揭露出了晏酬已的真面目, 祁云渺会不相信, 会觉得他是在刻意地编排晏酬已。

    那他不就冤枉大了?

    “咳咳……”终于,越楼西道,“祁云渺, 你不觉得你这个朋友很怪吗?一个商人,却在上京城如此游刃有余,只怕他没有你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我知道啊!”

    越楼西正想徐徐引导,与祁云渺说出晏酬已此人的怪异之处。

    不想祁云渺简单清脆的四个字,便叫他一时失了语。

    “你知道?”越楼西问,“你知道什么?知道晏酬已他真的不对劲?知道他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嗯。”祁云渺点点头,望着越楼西。

    大概是从阿娘告诉她,晏家父子其实都在背地里为她们所用的时候开始吧,祁云渺想,她便逐渐意识到晏酬已的不对劲。

    能在宁王的面前伪装得如此精妙,又在她的面前也伪装得滴水不漏,仿佛他们两家从前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由此可见,这晏酬已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

    只是祁云渺知道归知道,他到底如何不简单,她却没心思知道。

    祁云渺素来没有什么与朋友的人性探究到底的心思。

    生而为人,谁还没有点秘密呢?就算晏酬已当真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只要他背地里的那套没有妨碍到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素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可是越楼西却不理解了:“你明知他的为人,还这般毫无防备地与他相处?”

    “我没有毫无防备呀!”祁云渺又道,“我不管同谁相处,一定都是先以保护自己为前提的,这一点,越楼西你还不相信我吗?”

    越楼西一时被祁云渺的话堵的哑口无言。

    好像是这样的。

    自从他们初识开始,他便知道,祁云渺是个相当惜命的人。

    可是他总觉得此番晏酬已的事情不同,越楼西自诩自己看人一向很准,他第一眼不喜欢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总之,要么你同意给晏酬已换成军营之中的师傅,要么日后你去晏家,同晏酬已见面,我都陪着你。”他和祁云渺道。

    他这话便有些过分了。

    哪有这般强迫人的?

    “越楼西!你此番回来就是来监视我的吗?”

    我回来是来娶你的!

    隔着不过寸余的门缝,越楼西同祁云渺目目相觑。

    祁云渺是夜头一次发现,越楼西的眼神像是火。

    他像是一团从塞外一路燃烧回到上京城的火,目光之中充满了赤忱与坚定的渴望。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祁云渺觉得,越楼西又好像把什么都已经说了。

    她浑身顿时也燃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迅速低下头去,道:“越楼西,好了,你今夜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困了,想睡了……”

    祁云渺想就这般结束和越楼西的对话,但是她尚未说完话,站在门外的人便直接一把推开了她半遮半掩的房门。

    祁云渺一怔,越楼西便带着满身的风霜,径自将她给拥在了怀里。

    元宵前后的上京城,一点也还没有入春的迹象,洞开的大门叫祁云渺不得不一瞬间面对着深夜自城外吹拂而来的寒风。

    但幸好,不过刹那,这股寒风便伴随着一个炽热的怀抱,彻底销声匿迹了。

    祁云渺靠在越楼西的怀里,被寒风吹拂的一刹那,思绪尚无法迅速判断发生了什么。

    直至她察觉到那股肺腑之间并不来自于自己的呼吸,祁云渺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越楼西给推开。

    “越楼西!”她脸颊上升腾起并不适宜的热意,喝道,“你做什么!”

    越楼西不说话。

    他被祁云渺推开了,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回到原本属于他的门外的位置,一味地挑眉,盯着祁云渺。

    “…………”

    祁云渺被他盯得脸颊上的热意一阵又一阵地往外翻涌上来,再和越楼西面对面站下去,祁云渺想,她指定脑门上都得冒烟。

    终于,祁云渺再受不了他的神情,道:“我不同你说话了。”

    她想关门,可是越楼西的双手又拦在她的门缝之间。

    “祁云渺,等你处理完那些事情,我们就成亲。”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一句。

    祁云渺整张小脸顿时红到比冬日里的辣椒还要更盛。

    饶是祁云渺如今得知了这么多人的心意,但越楼西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在她的面前,坚定地告诉她要同她成亲的人。

    “莫名其妙!”

    祁云渺再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词可以和越楼西说,在彻底关上自己的房门前,透过房门的门缝,这么和他骂了一句。

    隔着紧闭的房门,祁云渺在转身之前,却还听见了一阵来自越楼西的促狭笑声。

    他的笑声明明白白,当真一点儿也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

    这登徒子!

    祁云渺真想再打开门,直接和他打一架算了,但想想自己打不过越楼西,她还是就此作罢了。

    —

    是夜,因为越楼西的关系,祁云渺原本不错的心情被打断。

    她趴在床榻上,对着花灯出神想了许久,最后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第二日睡醒,祁云渺对于昨夜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不断地在谴责越楼西上。

    这人,瞎吃醋也就罢了,到底是谁同意要和他成亲的?他一意孤行,全然都不顾她的想法吗?

    她把越楼西从头到尾骂了一遍,最后这才觉得自己浑身舒畅。

    这日是正月十六,原本祁云渺今日晨起,是该先去见一见阿娘,同她还有越群山一道用早饭的。但是因为越楼西的事情,她这日清早,没有去见他们。

    倒不是她过去一夜,还不敢见越楼西,起了歪心思的人又不是她,她有什么不敢见的?祁云渺只是有些不敢见阿娘和越群山。

    几个月下来,越楼西对她的想法当真越来越坚定了,祁云渺原先在越楼西回来前,还能装做若无其事,去和越群山还有阿娘交流,如今她昨日刚感受过越楼西炽热的拥抱,今日便又得去同他们以父女兄妹相称,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正月十六的清晨,祁云渺不曾去和沈若竹用早饭;接下来的一整日白日,因为越楼西一直在家休沐,祁云渺听说了之后,便也干脆不曾出自己的院门去。

    她久违地在自己的院子里练习了几个时辰的武艺。

    祁云渺如今射箭之术扎实,不论是什么地方,不论是什么目标,都能直接练开;而剑术也在稳步提升。有了越群瑶指点的她,渐渐于剑术一道上,也有了自己的领悟。

    她这么爱出门玩乐的人,难得有一日整日都窝在自己的小院里。

    她对外宣称是闭关。

    终于到正月十七的清晨,祁云渺听闻越楼西跟随着越群山一道去上早朝了,她这才闭关结束,忙不迭起身去同自家阿娘见了面,和阿娘一道用了顿早饭。

    一日不见阿娘,祁云渺积攒了许多元宵灯会时的趣事想要同阿娘说。

    原本这些昨日便该说的,她想和阿娘说当时灯会的盛况,想和阿娘说自己买到的稀奇古怪的河灯,还想和阿娘说自己见到了可以溶于水的河灯一事……她的神情兴高采烈,小嘴喋喋不休。

    可是渐渐的,祁云渺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说,阿娘的神情总是淡淡的。

    “阿娘?”她终于渐渐地不说了,关切地看着阿娘,想听阿娘说。

    沈若竹出神的姿态被女儿给唤醒。

    她恍惚间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祁云渺的身上。

    祁云渺便握紧了自家阿娘的手:“阿娘,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往日里祁云渺同沈若竹分享事情,沈若竹便是再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这般的脸色,高低会附和她两句,与她说笑的。

    今日的她实在是太奇怪了。

    祁云渺深切地看着阿娘。

    便听沈若竹道:“渺渺,我们的机会好像来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小越vs小晏,晏酬已找祁……

    这是文兴五年的正月十七。

    距离怀王死去, 距离祁云渺上一回以为自己大仇得报,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是日,祁云渺从自家阿娘的身边离开, 满脸只写满了镇静。

    来时高高兴兴的一张脸,走的时候却是满面佯装起来的镇静,可想而知, 祁云渺是从自家阿娘的嘴里听到了些什么消息。

    沈若竹告诉了祁云渺近来一些有关于宁王的进展, 而这些进展的消息来源,则是来自于两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裴荀与越群山。

    裴荀与越群山?

    原谅祁云渺平日里真的很难将这俩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即便是要凑在一起, 她脑海之中浮现的,也只会是越群山一副咬牙切齿看不起裴荀、却又在乎他着实得到过阿娘的样子。

    酸里酸气的很。

    但是阿娘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她说此番的消息, 是越群山昨日夜里带回来给她的,而那么大的消息,沈若竹有些不信单凭越群山自己, 可以悄无声息地拿下。

    果然, 不出多时她便探听出了藏在越群山背后的还有一人,那便是裴荀。

    自从上回怀王的事情过后,裴荀竟然到如今还在帮助她们。

    祁云渺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前她说的要给相府当丫鬟, 还真不是开玩笑。既然她和阿娘都欠相府良多, 那祁云渺想, 如果裴相和阿兄愿意,等她长大

    了便去给相府当丫鬟、当护卫来偿还自己和阿娘欠下的债, 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 后面她和阿娘还会住进越家, 而住进越家也就罢了,她都尚未开始还债,裴荀却又开始帮助她们更多。

    祁云渺开始不知道, 若是自己真去相府当丫鬟的话,这辈子能不能来得及同时还清裴家还有越家的这份恩情。

    而裴荀和越群山都要算上的话,那如今,再加上晏家父子,再加上裴则,这些人全都是在帮助她和阿娘。

    太多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竟有如此多的人,祁云渺略感诧异。

    按照祁云渺一开始的打算,她和阿娘回京复仇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在钱塘时,她们便连外祖父和外祖母都不曾告诉实话,回到京城之后,祁云渺还不曾同任何一个人告诉过自己的事情,即便是宋青语也不例外。

    她以为自己和阿娘一路把事情瞒得很好,结果到头来,阿兄瞧出了她的心思,而裴相和越群山,也无法完全地避开。

    沈若竹将一部分事情告知给祁云渺之后,祁云渺便听阿娘的嘱咐办事,先去了一趟晏家,送一封信。

    因为祁云渺和晏酬已的相识是在回京之后,是在宁王和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是完全光明正大、没有一丝隐情的,是以,即便知道了晏酬已和阿娘的关系,她如今也不需要和晏酬已刻意地保持距离、避开联系。

    刻意地保持距离,反倒显得可疑。

    祁云渺照常来到晏家,坐在前厅里没等多久,便见到晏酬已姗姗来迟,前来迎接自己。

    一日不见,晏酬已的气色似乎比前日夜里相见时要苍白了不少。

    祁云渺定睛瞧着,自打新年正月开始,她印象中,晏酬已便几乎不曾再穿着有简单低调的样式,原以为,自己今日见到的也会是一个盛装打扮的晏酬已,不想而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面容疲倦,满面病态的少年郎。

    少年的脖子上还缠着一道白布,模样可怜。

    “祁姑娘来了……”晏酬已远远地看见祁云渺,尽量打起精神道。

    “晏酬已,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发生何事了吗?”祁云渺上来就问。

    “哦,脖子……”晏酬已虚弱地地笑笑,抚一把自己的脖子,道,“无事,就是前日夜里回家,实在高兴,便想趁着天黑也练习一番射术,看看自己的实力,没成想,摸黑提起那箭羽时,不小心便划到了自己的喉咙,如今已经由医师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箭羽划伤了自己的喉咙?”

    祁云渺知道,虽然他们练箭时的箭羽是很危险,但是也不至于到提起来就能划伤自己的地步吧?而且还是脖子这般要紧的地方?

    晏酬已的理由,她不是那么相信。

    但是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说明其真实原因也许不太方便叫她知晓,祁云渺便也不打算多问些什么。

    她正想和晏酬已单独待会儿,将阿娘的信笺交给他,但是在晏酬已话音落下之后不久,她却听边上晏酬已的小厮嘀咕道:“什么箭羽,祁姑娘,我家公子分明是被你家……”

    “罄书!”小厮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晏酬已一声低喝,小厮便立时止住了自己的喉咙,不再多言了。

    他唯唯诺诺、满是不服气地低下了头去。

    祁云渺看看罄书,又看看晏酬已,直觉不对,对着晏酬已问道:“分明什么?晏酬已,你为何不叫罄书把话说完?”

    “没什么好说的……”晏酬已轻扯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意。

    祁云渺何时见过这般的晏酬已,寻常时候她见到的晏酬已,不论如何都是笑起来阳光又开朗的,如同春日的和煦微风,只一眼,便能叫人心旷神怡,仿佛见到春日里随风摇摆的柳枝。

    但是如今的晏酬已,实在可怜得不像话,轻轻扯一扯嘴角,都满脸苦相,似乎是在苦笑。

    “我这脖子上的伤,就是箭羽划的,罄书不懂事,胡说着玩呢。”她听晏酬已继续道。

    不对。

    很不对。

    祁云渺再心大也知道,若是寻常时候,晏酬已绝对不会是这般和自己说话的。

    前日夜里……她仔细思索着这个时间点。

    前日夜里,正是他们逛元宵灯会的那一晚,那晚他们分开的时候,晏酬已的身上还没有伤,那就说明他的伤是在他们分开之后弄的。

    而他们分开之后……祁云渺想起了越楼西。

    那日她和越楼西一道回家,她过了整整一个时辰,都已经洗漱结束了,越楼西却突然来到了她的屋外,找她提起了晏酬已的事情。

    是他?越楼西?

    祁云渺问道:“你这伤是越楼西弄的?”

    “不是!”一听祁云渺提起越楼西,晏酬已的神情瞬间比适才有精神了一些,却是错愕和惶恐,“不关越将军的事,祁姑娘切莫冤枉将军了!”

    她冤枉越楼西了吗?

    祁云渺知道从晏酬已的口中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又转头去问罄书:“罄书,你说实话,是不是越楼西来找过你家公子,然后在你家公子脖子留的伤?”

    祁云渺火眼金睛,罄书终于得到了可以告状的机会,忙不迭对着祁云渺点头。

    “祁姑娘!天地可鉴,我家公子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那夜,越家公子以祁姑娘兄长的身份自居,直接不请自来,提刀杀到了我家公子的面前,两人说了几句话,起了些争执,越家公子便直接提刀,放在了我家公子的脖子上……”

    “事情发生后,公子也不许我们告诉祁姑娘,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我家公子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呢?”

    真是越楼西做的……

    祁云渺一时对着晏酬已脖颈上的那圈白布充满了愧疚同怜惜。

    “对不起啊晏酬已,是我的错,我没有管好他。”

    “无事……”事已至此,晏酬已只能和祁云渺道,“这哪里关祁姑娘的事呢,都是罄书多嘴。这伤口其实不深的,不消几日便能痊愈,祁姑娘若是晚几日过来便好了……”

    他这么说,祁云渺当然只会是越发对他感觉到愧疚和心虚了。

    她先不急阿娘信笺的事情了,与晏酬已叮嘱道:“那你这几日快先别练习射箭了吧,先好好休息要紧,伤有医师看过了吗?药膏有涂了吗?如若是刀痕的话,记得伤好之后最好用些祛疤的药膏,若是你没有药膏,我那里有……”

    “药膏有。”面对着祁云渺喋喋不休的关心,晏酬已总算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道,“药膏有,医师也见过了,祁姑娘请放心吧。”

    他的状态实在不好,就算是笑起来,讲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也是,伤到了脖子,又有谁敢说话用力呢?

    祁云渺默默对着那道刺眼的白布,记住了晏酬已脖子上的伤,是日,她完成了阿娘对自己的嘱托之后,便快马回到了越家,终于主动去找了越楼西。

    “越楼西!”

    她在侯府的后院里找到正在练习弯刀的一身红衣的越楼西。

    祁云渺记得,自己最初见到越楼西时,他便是这般的样子。

    他总是喜欢穿一身红衣,腰间佩一把特别的弯刀。

    弯刀轻易不出鞘,据越楼西自己所言,是因为他的弯刀还没练好,怕轻易伤着人。

    越群山之前也有说过,这西域来的弯刀,据他所知,整个上京城会熟练使用的人,不超过三个,而越楼西便是想成为这第四个。

    越楼西收回丢出去的弯刀,将刀柄握在自己的手里,听见祁云渺中气十足唤自己的声音,他难免回头笑道:“怎么?你终于敢出来见我了?”

    “……”

    谁不敢见他了?

    祁云渺快步走到越楼西的面前,气势汹汹地问道:“越楼西,晏酬已脖子上的伤,是不是你做的?”

    “……?”

    这姓晏的,还真找祁云渺告

    状了?

    越楼西不想,祁云渺今日来找自己是为了这事。他轻扯了扯嘴角,原先开朗的笑意瞬间在橘红色的夕阳下,瞬间显得有些玩世不恭,回答道:“是。”

    “越楼西!”祁云渺便道,“你怎能如此幼稚!”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才和他拔刀相向的吗?”越楼西寒下声来,与祁云渺反问道。

    祁云渺不想问。

    越楼西去找晏酬已的目的,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晏酬已心思重,觉得晏酬已对她也有那等心思,所以不想要晏酬已继续再来靠近她。

    但这也不是他可以直接同人拔刀的理由啊!

    他们武将拔刀,是该将刀尖对准世上的恶人,对准危害国家的仇人,而不是指向无辜的百姓。

    拔刀向弱者,这算是什么英雄?

    祁云渺和越楼西相视了许久,都没有说出那句想听他解释的话。

    越楼西初始还能理直气壮地同祁云渺对视着,渐渐的,倒是自己莫名其妙地气笑了。

    “你就这般相信他,不愿意相信我吗祁云渺?”他问道。

    “是,我是同他拔刀了,但我根本没想同他动手,那脖子是他自己凑上来的!这等事情,你都不与他先问清楚,就这般回来质问我吗!”

    第100章 第一百章 越楼西,你去和晏酬已道个歉……

    和越楼西认识这么多年了, 祁云渺何时见过这般的越楼西。

    他明明一开始是与她笑问着话的,但不知不觉间,他的神情就变了, 变得冷戾、变得愤怒,变得怒火中烧,同时, 眼眸之中还带着一点委屈。

    如今的越楼西, 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抑或是说出口的话,全都透露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勃然怒意。

    越楼西很生气, 很生气很生气,而且在克制着自己的生气, 祁云渺知道。

    但她看着这般的越楼西,当真只觉得古怪的很。

    明明她认识的越楼西不是这般的,他再无论如何, 也会尊重百姓, 尊重这世上任何一个无辜的弱者,他说晏酬已的那些事情,就算晏酬已之后有千错万错, 那最开始翻墙进人家家门的不是他吗?拔刀与人相对的, 不还是他吗?

    她站在原地, 双眸空洞又眼睁睁地看着越楼西,看他对着自己说完话, 很快便提着手中的弯刀, 欲意离去, 祁云渺下意识抓住了越楼西的手臂。

    “越楼西!”祁云渺严肃地喊出他的名字,道,“我从未想过要污蔑你!”

    越楼西梗着脖子, 听着祁云渺的话,紧紧地目视前方,显然暂时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祁云渺便又耐心地问道:“我知道晏酬已或许没有对我说全部的实话,但是越楼西,你首先得承认,夜半翻墙进了人家家门的是你吧?在人家的家里随便朝着人家拔刀相向的人也是你吧?这两件事情,你的确做的不对!”

    “……”

    越楼西不想承认。

    但是他的确也不得不承认。

    是,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

    所以祁云渺还是想要单纯地听晏酬已的话,而不来与他问话。

    越楼西用力想要甩开祁云渺的手,却被祁云渺直接使出双手扣住,道:“越楼西!我不想同你吵架!我们真的要这般吗?”

    “要哪般?”祁云渺一路抓着他的手臂说了这么多,越楼西总算是肯和她面对面问道。

    祁云渺便道:“像对稚子一般吵架,像对不懂事的孩童一般,随便说两句便上火!”

    “祁云渺你骂我是稚子?”越楼西问道。

    “…………”

    祁云渺忍了忍,想要憋住涌上心头的笑意,终于,到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当着越楼西的面笑了出来。

    “骂你是稚子又如何?你这般的脾气性子,难道不是吗?”她顺势问道。

    “…………”

    越楼西不想和祁云渺再说话,他奋力挣着祁云渺的双手,想要她放开自己。

    可是祁云渺就是不放。

    是,越楼西是很厉害,自小习武,力气很大,但是祁云渺好歹也是练习了这么多年武艺的,她拿双手的力气去绑住他的一只手,还是足够可以的。

    她便这般牢牢地攥着越楼西的手腕,直到他觉得厌烦疲倦了,满是不耐地看着她,她这才问道:“如何?你要去哪里?”

    “……祁云渺,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越楼西不明白祁云渺的目的,她来找他质问晏酬已的事情,然后呢?然后她不想听他的解释,又不愿意放他走,难不成她是想要他去同晏酬已道歉不成?

    那不可能,越楼西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去做这种事情。

    “算了,你和我说说那夜事情的始末先吧。”

    其实祁云渺是想要越楼西去和晏酬已道歉的。

    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做错事情在先,人家现在脖子受了伤,同人家道个歉是他应该的。

    但是祁云渺知道,依照越楼西的性格,她若是如今便开口要他去同晏酬已道歉,那可算是完蛋了,她会彻底将越楼西给惹毛,再接下来的事情,便会不受她的控制了。

    越楼西是一条生在上京城但是长于边塞的野犬,他的性子,不能用寻常人的法子去解决。

    看着越楼西微微僵直一直不肯放下来的脖子,祁云渺退了又退,将自己的语气又放软和了一些,道:“好了,越楼西,你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冤枉你吗?那你快和我说说,那夜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吧,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再看看到底是谁的错,成了吧?”

    祁云渺的语气……是在把他当一条懂事听话的哈巴狗哄吗?

    越楼西有些怀疑。

    他复又盯着祁云渺,看着她明明生着一副飒爽的模样,但有时却是十成十地在他面前表演着撒娇的样子。

    越楼西都不知道她这副性子是跟谁学的。

    跟她娘?但她娘虽然外表柔弱,正经看起来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女子,祁云渺有些时候,可是比她娘还会撒娇许多。

    越楼西憋了憋,最终,到底是遂了祁云渺的愿,和她坐了下来,与她详细地诉说了一番那日他到晏家的全部经过。

    当然,这份详细的解说当中,掺杂着不少越楼西自己的私人情绪,他将晏酬已和那卖河灯的摊主是旧识之事大肆渲染,而将自己翻墙进越家这一行为,轻飘飘地揭过。

    祁云渺虽然寻常时候,的确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在一些大事上,她总还是能知道,自己该重点在意些什么,该放过一些什么的。

    她听完了越楼西的话,大致便明白了那夜晏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始末。

    和她的猜想大差不差。

    越楼西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晏酬已自然也不是。

    他们俩在背着她的地方,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听完越楼西的描述之后,祁云渺坐在原地许久,难得又没有急着说道歉的事情,而是问道:“越楼西,你觉得晏酬已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好人。”越楼西哼道。

    祁云渺被这四个字给逗笑了。

    “然后呢?”她又追问。

    “然后?”越楼西挑眉看着祁云渺,仿佛在问,还需要什么然后?这四个字,难道还不足以概括晏酬已的为人吗?

    “可他真的帮过我许多。”祁云渺望着越楼西的眼睛,真诚道,“我和他之间,不仅仅是我帮助过他的关系,他其实也帮了我很多的事情。”

    “越楼西,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能单看好的那一面,但也不能单看坏的那一面,是不是?晏酬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好评价,但是他至少在我的面前愿意装作好人,也没有在我面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姑且告诉自己,他是个不是那么好的好人呢?他不曾犯下杀戮,不曾罪大恶极,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苛责他呢?”

    “……”

    越楼西想不到,祁云渺会和自己说这种话。

    “但你和他相处……”

    “我会有自己的分寸的。”祁云渺道,“越楼西,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可是祁云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分寸的!我当真惜命的很。”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终于,越楼西不再说话了。

    她可是祁云渺,他当然知道。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很相信祁云渺了,在一些时候,却又不是那么相信她。

    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叫越楼西有些难以言喻的烦躁。

    “祁云渺……”他渐渐的,问道,“那你以后还是要照常去往晏家,是吗?”

    “是。”祁云渺回答道,“若是晏酬已找我玩,若是晏酬已需要我的帮忙,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越楼西默默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祁云渺见到他铁青的脸色,不过片刻,又道:“但是你也是一样啊,若是你找我玩,若是你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帮忙的,越楼西,难不成你觉得我会拒绝你吗?”

    “……”

    刚刚要发作的情绪就这般轻而易举被抚平了。

    越楼西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又不去看祁云渺。

    但是祁云渺可还是有正经事要和越楼西说的。

    “越楼西,你去找晏酬已道个歉,好不好?”她觉得时机到了,便轻声细语

    与越楼西问道。

    越楼西登时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祁云渺。

    好啊,他可算是明白了,祁云渺适才铺垫了这般多的话,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呢。

    她当真要他去同晏酬已道歉?!

    “若是我说不去呢?”他硬邦邦地问道。

    “那我就去替你道歉。”祁云渺轻松道,“我到时候就去晏家,拎着许多东西上门,同晏酬已说你知道错了,只是拉不下脸皮来同他亲自道歉,我身为你的妹妹,便只能替你跑一趟了。”

    “…………”

    越楼西一寸又一寸地绷紧了神色。

    “祁云渺,你敢去试试!”

    “我去了又如何?反正你也不会知晓的。”祁云渺乐呵呵道。

    越楼西算是彻底被她给气晕了。

    他起身便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面前焦黄色的夕阳倒挂,他一起身,便见到有一轮明亮的圆日,正挂在渐渐橘色的天空上。

    他快走了两步之后,面对着愈渐下沉的夕阳,到底又退了回来。

    他回到祁云渺的面前,问道:“你想要何时再去晏家?”

    “你想的话,明日你下朝回来,我们便可以去!”

    “哼。”越楼西道,“我不想!”

    祁云渺笑呵呵地看着越楼西,知晓他这人生气时便总是喜欢嘴硬,她也不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的身影,过了两息之后,祁云渺很快也就起身,跟上了他的步伐。

    “越楼西你等等我呀!”

    她小跑着,已经完全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不管是前日里越楼西拥抱她的事情,还是今早得知的晏酬已与越楼西一事,祁云渺跟上越楼西的步伐时,总是轻快又踩着活跃的节拍的。

    他们一前一后奔跑在夕阳的光晕下。

    身影十足像两个未曾成熟的活泼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