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祁云渺,杀了他!……
宁王封地在梁州, 梁州与益州相近,也近黔地,但不论地势还是位置, 都比以上两者要更为优越且靠近上京城一些。
自上京城出发,去往梁州,往西走, 没有水路, 一共需要走十来天。
京中自从宁王要回去封地的消息传出之后,原本曾与宁王交好的一些官员, 是彻底不敢再上宁王府的门,一些与织造局有所关联的商户, 也因故而早早地避之不及。
原本尚算人来人往的宁王府,如今一日比一日门可罗雀。
在临走的前一日,宁王妃终于最后一次主动出门, 去往了陵阳侯府。
沈若竹原不想再见她, 但她执拗得很,她不见,她便不肯走, 抱着怀里的食盒, 毅然站在侯府的门前。
终于, 沈若竹还是请她进了府。
一见到沈若竹,宁王妃便将手中的食盒递向她。
“这食盒当中是我亲自做的点心, 明日便要走了, 我想无论如何, 我还是该再来见你一面。”
沈若竹没有接她的东西。
宁王妃便抱着食盒,一直站在原地。
等过了片刻,她见沈若竹当真没有一丝要收下食盒的意思, 才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自己将食盒放在了边上。
“我……大概知道你和孩子都经历了什么……”宁王妃愧疚道,“我也十分感激,你们愿意留他一命,愿意叫他回去封地……我知道,如今不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和孩子的遗憾,你放心,我会带他回去封地,日后再也不叫他回京城来,不叫他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沈若竹面对着宁王妃,神情木然,没有说一句话。
宁王妃便瞥一眼被放在桌上的食盒,又道:“其实,今日这个食盒,上面是我做的糕点,下面则是我的一些家私。”
“家私?”
沈若竹自从迎人进门之后,一直沉默的神情总算是有了一丝变化。
宁王妃点点头,紧接着便道:“我没有什么好弥补你们的,陛下开恩,王爷犯了这么多的错,也没有将我们的财产收缴,我的家私不算少,这些年王爷送我的有,家中给的陪嫁也有,大部分都在这里了,就当是我送给云渺那孩子的,算是我对你和孩子的一些补偿……”
“事情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给我们补偿?”沈若竹突然激烈反问道。
“可是事情是我夫君所为!”宁王妃彷徨道,“他这些年待我不薄,要我坦坦荡荡地收下他的这些东西,心安理得地再去花掉这些东西,我真的做不到。到底是我们亏欠你们的,你们便将东西收下……”
“我们将东西收下,然后呢?”沈若竹不想如今还能从这位宁王妃的嘴里听到如此荒唐的话,“他的钱,你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我和云渺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消受吗?”
“我知晓!”宁王妃着急道,“我知晓,不论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你的丈夫,换不回云渺的父亲,只是你不先看看这些都是什么吗?”
宁王妃亲自去打开那食盒,将最上层的牛乳豆糕取出之后,便又取出藏在下面的一整沓银钱地契,递到沈若竹的面前。
沈若竹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位王妃不是在诓人。她的家私是真的丰厚,如今摊在她面前的,不仅有许多数不完的银票,还有西市附近一整条街的铺子、京郊城外的几十亩良田地契……
“云渺也到了年纪,那孩子的志向,我略微听闻了一些,不论她将来打不打算嫁人,有这些东西傍身,她日子总会是好过的。”宁王妃道,“你便收下吧,这样好歹我会心安一些……”
你心安?
事情不是你做的,你到底有什么好不心安的?
沈若竹一把将宁王妃手中的东西全部都推了回去,道:“你收回去吧,这些东西我和云渺是不会要的,不论你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他给你的也好,你自己的嫁妆也罢,我们都不需要你来赎罪。”
“可是……”宁王妃还待再说。
沈若竹便走至桌边,收下了她亲手做的那盏牛乳糕点。
她道:“这些便当是你的赎罪了,明日你们便要去梁州,王妃,我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我在此祝愿王妃一路顺遂,诸事平安!”
她到底是不愿意收下那些东西。
宁王妃无力地垂下臂膀,即便是从沈若竹的嘴里听到了许多的祝词,也难以真正地高兴起来。
她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放到了食盒边上。
“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勉强你们了,你们不愿意要这些,我也不愿意留这些,我便在此请夫人帮我一件事情,将这些东西全部都转交给济善堂。那里有许多被遗弃的姑娘,往年我在京中,年节时都会拿出一部分的钱财捐助,以后我都不在了,若是我的这些东西还能帮助到姑娘们一些,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
这回,沈若竹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宁王妃便扯着薄薄的唇瓣,终于又笑了笑:“与夫人相识一场,我很高兴,也不后悔。明日我便要走了,唯愿将来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或许于她们而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沈若竹知晓,对于她而言,估计她是不会安好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送走宁王妃,站在侯府的台阶上远眺着王府的马车离去,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有仆从上来提醒她,祁云渺等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如今正在后院等她。
沈若竹这才匆匆回神,朝着后院走去。
“阿娘!我们要出发了!”
祁云渺全然不知自家阿娘适才都见了什么人,她在院子里收拾好一切,身上背着那把越群山送她的弓箭,身侧跟着的,则是越群山本人,以及越楼西。
沈若竹打量着面前三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祁云渺穿着纯黑的衣裳,玄色显瘦,也显身姿硬朗,飒气,她静静地端详着女儿,伸手将她外头靛蓝色的披风给系得更紧了一些。
“马上要天黑了,你们注意安全。”她叮嘱道。
“放心吧,有我们护着,保管叫云渺平平安安地回来!”越群山道。
沈若竹看一眼越群山,道:“侯爷和楼西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越群山一噎,旋即正色点了点头。
下人们将他们的马都牵了过来,趁着天色要黑不黑,几人从后门上马,很快便离开了侯府,朝着城外奔去。
—
宁王府车队离开京城之后,过了五日,至洛阳。
下了洛阳,再过南阳、襄阳,梁州便不远了。
洛阳城外,祁云渺跟着越楼西爬上半山腰。
越群山自从那日送他们出了城门,陪他们赶了一夜的路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回家去了,只余下她和越楼
西两个人,悄悄带着人马,日夜兼程赶路先到了洛阳。
越楼西站在半山腰上,望着不远处洛阳城内开阔的景象,问道:“祁云渺,你先前来过洛阳吗?”
祁云渺摇头:“只听说过,洛阳牡丹,千金难求!”
越楼西便笑了,这几天,他也难得地穿了一身玄黑色的衣裳,和祁云渺一路隐匿在山野丛林间。
这般有意思的事情,他倒是不曾经历过。
他想了想,又与祁云渺问道:“那若是此番事成,咱们要不要在洛阳城多玩几日?”
“你是嫌我们还不够明目张胆吗?”祁云渺没什么好气地睨他一眼,略有嫌弃。
越楼西便有些绷不住神色,大笑了起来。他蹲坐在丛林间,对着祁云渺的神情,笑得前仰后俯,一点儿也不隐蔽。
祁云渺见着他的样子,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照着他的肩膀捶了一下,这才跟着他一道笑出了声。
山间自由的气息裹挟她与越楼西。
“怎么样,不紧张了?”越楼西问道。
“嗯……?”祁云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越楼西适才做的这些,都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抱紧怀里的弓箭,道:“不紧张了。”
越楼西便欣慰道:“祁云渺,能亲手杀死自己的杀父仇人,你应该感到高兴。振作起来,待会儿便该我们上场了!”
“好!”祁云渺应道。
这几日,祁云渺和越楼西日夜兼程,从京城提前赶至了洛阳,目的便是为了刺杀宁王。
宁王府的车队从京城出发,一路慢悠悠到洛阳,花了五日;而他们赶到洛阳,只花了不到三天。
这剩下的几天,他们便一直都在洛阳附近的官道山林里踩点,终于寻到了一处最为合适的地方,送宁王归西。
这是祁云渺习武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要自己动手杀人。
越楼西陪在她的身边,等待马车过来的间隙,又道:“祁云渺,你知道我第1回 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祁云渺不知道。
“八岁。”越楼西便道,“当时还是在塞北,我爹率了大部的军队去攻打敌营,结果谁知道,人家也对我们搞了偷袭,军营里所剩的兵力不多,我当时也只是个毛头小子,刚学会的剑法没几招,但是没办法,再不提剑,便只能等着俘虏被杀了,我便只能硬着头皮,去和人家厮杀。”
“那一天,我一共杀了三个敌人,脸上溅得四处是血,可是我爹回来后,抱着我很是欣慰,直夸我是英雄!”
“祁云渺,你也会是一个英雄!”
越楼西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她。
祁云渺自从出发之后便一直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在这一刻,才算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定然会是英雄。
即便不是全天下的英雄,她至少,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既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阿娘的英雄。
—
宁王府的车马在洛阳一共停留了两日。
如今正是春三月,洛阳牡丹初绽,宁王妃路过,便忍不住多逗留了一些时日。
今日终于重新启程,宁王和宁王妃坐在一架马车里。
自从眼疾的事情揭开之后,宁王单独面对着自家王妃的时候,倒也不避讳什么眼睛了。
他解了眼布,靠坐在马车里,见到自家王妃手里正在绣一幅牡丹画扇。
是昨日她在洛阳城中买的东西。
马车颠簸,她刺绣的手便难免有些不稳。
眼看着一路马车摇晃,终于,宁王妃的针是刺到了她自己的指尖上。宁王忙起身,夺过自家王妃手里的东西,去看她的手。
“不许再绣了!”他勒令道。
宁王妃无奈,本也只是路上解乏用的东西,是绣着玩的,不成想,离上京城越远,这一路道路会越来越不平整。
还以为洛阳城大,官道山路好歹会顺畅一些。
也罢,不绣便不绣了。
她反握住宁王的手,应允道:“好,我没事。”
宁王捧着她的手,神情讳莫如深。
宁王妃见着他担心的样子,还想再对丈夫说些什么,只是忽而,马车里的夫妇二人都察觉到,马车在无尽的颠簸之中,突兀地一阵抖动,而后便停了下来。
宁王妃不解,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只听马车外旋即响起一阵厮杀。
宁王神情陡然严肃,握紧了王妃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终于是来了吗?
自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宁王便知晓,自己回到封地的一路,不可能会平稳。
不论是自家那位好皇兄,还是沈若竹那个女人,抑或是京中一些别的人,有的是人想要他的人头落地。
自打离京的那一刻起,他便在隐隐期待着这一刻。
如今终于是来了。
他听着马车之外的动静,叮嘱道:“没事,坐在马车当中别下去!”
宁王妃便点点头,紧紧依偎在他的身边,抓紧了他的臂膀。
宁王神情冷肃。
因为早有预料,是以,他这一路上为自己安排的护卫,全都是先帝留给他的,最为忠心,也最为顶尖的那一批。
早在出发前,所有的一切便已商量好,一旦路上遇上偷袭,不论外头如何厮杀,只要他和王妃在马车当中不出去,护卫们便会死死地守住马车,不叫这架马车出事。
而且以防万一,他这回出城带的人马,只有一半是在明面上,至于另一半,可是隐匿在暗处。
宁王不说有十分的自信,但至少也有七八分的自信,笃定自己不会出事。
他护着王妃,牢牢坐在马车当中。
只是,他似乎还是自信过了头。
只听一阵惊叫声忽而响起在马车的窗外,宁王回头,便眼睁睁地见到有一阵鲜血溅在了自己的车窗上。
是他窗外的护卫,一下子倒下了三个!
他瞪大了眼睛。
旋即,三个,又是三个……
护在他马车外边的护卫顷刻间变得越来越少。
宁王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听着外头的厮杀声,络绎不绝,似乎根本没有要结束的样子,而自己马车外边的护卫,也在极速减少。
是射箭!
拜自小的眼疾所赐,宁王对于出现在自己周遭的任何声音,全都敏感的很。
他终于意识到,此番的偷袭,不仅有刺客打斗,还有人在远处放冷箭!
他突然浑身都不寒而栗。
而余下的护卫也是看出了不对劲,他们的人手虽多,但对方的人手也似乎远不止如今出现的,他们便赶紧架着马车在一阵厮杀中穿行起来,欲意先将王爷同王妃护送回洛阳城内安全的地方。
可是根本来不及。
那站在山上放冷箭的人就像是追着他们跑的一样,他们架着马车离去,箭头便直接射在了他们马儿的脖颈上。
只听几声嘶鸣,马儿全数倒下了。
马车猛然向下栽去,宁王同宁王妃,也全都摔下了马车。
“快跑!!!”
宁王滚落在泥地里,满面灰尘,一把推开了自己的王妃,独自扭头去望向冷箭射来的方向。
那是抬头望不见尽头的洛阳山林。
那人隐匿在山腰丛林间,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似乎仍旧能窥出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竖着高马尾辫的小姑娘,一身黑衣。
她的手里握着弓箭,这一回,她的弓弦上只搭了一支箭,而那支箭的箭锋,对准了他。
“祁云渺,杀了他!”
越楼西一声令下。
祁云渺便毫不犹豫松开了自己手中的箭羽。
冷箭飞出的那一刻,祁云渺和宁王都知道,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祁云渺终于,亲手替她的父亲报了血海深仇。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和宋潇的退婚(离京倒……
一个月后, 京城,宋家
满园春杏初绽,飞花漫天, 两个少女对坐在杏树底下,其中一个抬头望着粉蓝色的天空,眨眼过春风, 窥得一方杏花人面。
而另一个, 则是对着不住飘落的花瓣,闭眸虔
诚许着愿望。
“拜托高中, 一定得要高中啊……”
祁云渺听见宋青语虔诚的声响。
“哎,青语!”她陪了宋青语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间,听她有一半的时候都在为宋潇祝祷。
她道:“你且放宽心吧,宋潇既然春闱的成绩好成那样, 想必殿试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的!”
“可是万一就发挥不好呢?”宋青语微微睁开一只眼, 瞧了瞧祁云渺,立马又闭上,端正地再为自家的兄长进行了一番许愿。
祁云渺无奈。
今日是宋潇殿试放榜的日子。二十多天前, 杏林春闱, 宋潇高中, 已经正式成为朝廷的贡士了。
前日他进宫去参加了殿试,国朝律法, 凡是参加了殿试的贡士, 皆有官做, 只是得依照殿试发挥的成绩,而定官职的大小和金榜的排名。
宋青语便是在替宋潇祈求着金榜高中,官职头衔, 皆是上上等才好。
眼看着宋青语虔诚无瑕的样子,祁云渺支着自己的脑袋,终于,也是稍稍替宋潇祈求了一番神明。
不过,祁云渺嘴上说着今日是来陪宋青语等消息的,但其实,她的心底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她今日,是同阿娘一道来和宋潇退亲的。
距离宁王之事结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文兴五年,宁王萧明禹在从京城返回封地的途中,偶遇山贼袭击,于洛阳郊外中箭身亡。
——这是后世史书对于宁王的最终记载,也是朝廷有关于宁王之事,最后的定论。
祁云渺回到京城,是宁王死去的第三日。
她和越楼西一道回家,回家之后,面对着自家的阿娘,母女二人紧紧相拥,知道这世间终于再没有什么是能够困住她们的噩梦。
既然解决了宁王之事,那么接下来,祁云渺和阿娘,都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按照越群山和裴荀的建议,她们母女二人最好都先离开京城,先回到钱塘过一段安稳的日子。
祁云渺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如今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不论是回去钱塘,还是回去青州,她知道,这些地方都不会是困住自己的最终目的地。
其实,祁云渺知晓自己此番因为复仇而亏欠了相府还有侯府、晏家良多,她一开始,也是真心实意地同他们提出过想要还债之事。
只是他们都拒绝了。
且不说越群山和裴荀如今都想要她离开京城,让她走得越远越好,就算是晏成柏,因她和阿娘之事进了一趟牢狱,出来之后,也对她没有任何的怨言,而是只想她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祁云渺只得先去享受自己终于可以肆意的人生。
至于如何肆意……第一步自然是同宋潇解除婚约。
宋潇春闱高中这回事情,对于祁云渺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当初无奈和宋家定下婚约之时,宋夫人便是和她道,可以解除婚约,只是拜托她,一切都等到宋潇科举结束再说。
若是宋潇此番科举成绩并不理想,那祁云渺想,她和宋潇提出解除婚约的话,她必定会背负一些愧疚。
毕竟人家当初也是为了帮她,她却在人家最是难过之时提出退婚,那不是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吗?
幸而宋潇高中了。
他的春闱成绩,家中所有人都很满意,那她提出退婚,便是说什么也不会再有压力了。
祁云渺从前便见过很多次宋府的杏树。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她当初学这句诗的时候,也正是在宋家的学堂里。
春日,夫子摇头晃脑,带着他们在杏树底下踏春,她仰头望着落英缤纷,便同今日没有什么分别。
这日,祁云渺陪宋青语在杏花树下一共坐了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过去,终于,外头有丫鬟赶回来通报,称宋潇高中,是二甲第十九名!
能中二甲第十九名,已经很是人中龙凤了!
祁云渺和宋青语双双喜不自胜。
对于这个成绩,宋家父母也觉得很是满意,正好祁云渺和沈若竹都在,宋家便直接摆开了宴席,邀请她们母女俩一同庆祝。
祁云渺庆祝自然是要为宋潇庆祝的,只是庆祝结束,她和阿娘该说的话,也还是要对宋家说的。
用完饭后,祁云渺面对着宋潇和宋夫人,先同二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这才道明了自己今日前来的真实目的。
她要退婚。
宋潇脸颊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凝固,听完祁云渺的话,直接便站起了身,问道:“为何?”
“因为我得离开上京城,去过我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了。”
众目睽睽之下,祁云渺总不好回答,因为我并不喜欢你。
她换了一个答案,照旧是她的心里话。
“……”
她要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宋潇不知道,祁云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知道,祁云渺一开始被迫和自己定亲,只是权宜之计,他还以为,自己高中了,就能有机会真正开始留住祁云渺,不想自己高中的第一日,得到的便是她要退婚的消息。
这才不到三个月呢!他都还没开始表现呢!
“祁云渺,你要离开上京城,那你要去哪里?”宋潇又问。
祁云渺摇摇头:“暂时还不知道,先回一趟青州,再回一趟钱塘吧,外面的天地很大,我打小便想去看看,如今终于有机会了,我不想错过。”
你不想错过外面的天地,那我呢?那我怎么办?我也不想错过你啊!
若说宋潇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那便是在小的时候,在祁云渺第一次上京城的那会儿,他没有好好地和她交朋友。
那时候的他太不成器了,气量小,也没有什么骨气,浑身从上到下都没有一点样子。
若是那时候他便和祁云渺交好,宋潇难受地想,那祁云渺会慢慢喜欢上他,会愿意为了他,留在京城吗?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可是宋潇的悲伤显而易见。
祁云渺执意要退婚,温庭珧当初本就允诺了她退婚的条件,如今既然宋潇高中,她自然也不能反悔。
是以,这日,祁云渺无比顺利地便就拿到了自己和宋潇的婚书。
她当着宋潇的面,将婚书撕碎,而后爽朗地同宋家兄妹们告了别。
祁云渺要走了。
宋青语在目睹了祁云渺和宋潇退婚的全过程之后,心底里逐渐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趁着祁云渺尚未彻底离开宋府之际,她拉住祁云渺的手,悄悄问:“渺渺,你说的离开京城,是日后都不回来了吗?还是如何?”
“我兴许还是要回来的!”祁云渺道,“一切都说不准。”
宋青语眼眶便逐渐有些湿润了。
宋潇不清楚祁云渺的志向,她却是清楚的,她知道,她如今当是要去做她想做的侠女了。
侠女需要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一走便不知道该何时才能再重逢了。
即便早知有这一日,可是真到了这一日,宋青语是有些舍不得了。
就如同当初祁云渺第一次和她说要离开时一样,她和祁云渺道:“渺渺,我有些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祁云渺听出了宋青语话音里的哭腔,赶忙和自己的好朋友抱了抱。
今日只是上宋家来退婚,其实,和宋青语的告别,祁云渺是打算过一阵子正式要走的时候再过来一趟的。
今日事情实在太多了,既有宋潇高中,又有他们的解除婚约,着实不适宜做个正式的告别。
但是她都这么说了,祁云渺只能先安抚她道:“虽然我要走了,但是青语,你相信我,我迟早又会回来的,是不是?”
“嗯。”宋青语点点头,想起上回祁云渺和自己告别,不出几年,她的确是又回来了。
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回祁云渺的离去,会和上回不太一样。
上回她还是小孩子,需要定居在钱塘,所以她可以知晓她的方向,可以时不时给她写信。
可是如今祁云渺要去远游了,她若是思念她,又该如何同她联系呢?
她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唔……”祁云渺想了想,这还真是个问题。
“那这样,我保证,五年,每隔五年,最多五年,我定会回一趟京城,如何?”她同宋青语问道。
五年?
好像有点久。
但是好像也还行。
到底她是要游历山川的人,也不可能时时都围着京城走。
宋青语便点了点头:“还行吧,那你回了京城,一定得来找我!”
“好!”祁云渺和宋青语击掌为誓,“我到了京城,一定头一个来找的就是你! ”
得了她这般的承诺,宋青语总算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祁云渺便又替她擦拭了一番泪水,这才跟随着阿娘,上了回家的马车。
她们回到陵阳侯府,下了马车之后,祁云渺见到的第一个人,却就是越群山。
他特意等在侯府门前,连身上脏了的衣袍都没有换,见到她们的马车回来,他忙上前问道:“退婚成功了?”
“成功了。”沈若竹回答道。
越群山便怔仲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那便意味着,她们母女俩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上京城了吧?
越群山握拳,忽而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同沈若竹提和离的事情。
就算是皇帝会眼见心烦又如何呢?她们母女俩留在上京城,他难道还会真叫她们出事吗?
可是他又着实知道,不和离,那他便是在拿沈若竹和祁云渺的性命在赌,在拿整个陵阳侯府的前程在赌……
祁云渺发誓,自己这辈子,也没几回真正懂事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凭着自己的心意办事,我行我素。
但是今日,她看看越群山,又看看自家说了三个字之后便沉默不言的阿娘,难得懂事道:“那个,阿娘,我适才吃得有些多,如今有些累了,我想回院子里睡个午觉,便先进去了!”
沈若竹看一眼祁云渺,看见她话音刚落下,便晃着高高的马尾,甩头没了踪影。
她自然知道,祁云渺为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回头面对着越群山。
还没说话,便察觉到那只她早已习惯的粗糙大掌紧紧包裹住了她的手。
“我们也进屋说吧。”越群山道。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阿娘x越群山,最后一……
陵阳侯府主院
沈若竹自从被越群山拉回到屋子里, 便彼此面对面坐了许久,相顾无言。
她不知道越群山究竟想要和自己说什么,看着他进屋之后便一直沉默的样子, 她只能先去拢了拢自己的袖子。
袖子里,沈若竹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那封几日前便被自己藏好的信笺。
今日带着祁云渺去和宋潇退婚,但其实, 沈若竹同越群山的和离书, 她自己也早就准备好了。
自从宁王之事结束后,沈若竹知道, 自己和越群山的这场和离,必不可少。
这封信, 自从写好之后她便一直想要找机会交给越群山,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想来,今日便是她要等的时机了。
眼见着越群山还是不打算说话, 沈若竹便率先开口, 一边唤了他一声“侯爷”,一边想要将袖子里的东西给抽出来。
“等等!”
越群山却适时摁下她的手腕。
他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若竹,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 道:“待会儿再拿出来吧……”
他……知道?
他知道她的袖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沈若竹微微有些吃惊。
越群山眼神岿然不动, 注视着沈若竹, 在她的惊讶之中,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气。
到底是做了几个月的夫妻, 又同床共枕了这么多日,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如今的袖间都藏着什么呢?
这么多日, 越群山等待着沈若竹的和离书,便如同一个囚犯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刑罚一般。
他紧紧地摁住沈若竹的手腕,沈若竹便静静地端详着越群山。
眼前这个男人, 明明长得同刚认识时几乎没什么差别,浓眉大眼,身形壮硕得比一头牛还要庞大,可是沈若竹如今心平静气下来再看越群山,再想起自己当初对越群山的看法,便觉得,他始终是变了点什么。
原先见到越群山,只当他是个见色起意的莽夫,好不要脸的好色之徒,后来成婚,也是时局所迫,但是现下再要沈若竹去评价越群山,她只会道,他是个好人。
是为了美色才帮她的也好,是为了别的什么才帮她的也罢,她和祁云渺在陵阳侯府的这些日子,越群山始终没亏待过她们一点,反倒把一些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部都做到位了。
若是有可能……其实……
沈若竹摇了摇头,不经意间,眼角竟闪过一丝泪花。
那是很晶莹又迅速的一滴眼泪,快得连沈若竹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越群山,眼角带着尚来不及抹去的湿润。
下一瞬,沈若竹便察觉到,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的脑袋紧紧地贴着越群山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在自己耳边剧烈响起。
见到了,越群山也见到了沈若竹的那滴眼泪。
和沈若竹认识了这么久,越群山何时见过她在自己面前哭。是为了他才落下的泪水吗?他忍不住要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屋子里全是沈若竹今早亲自熏过的泽兰香,如同春日一般清新又淡雅的气息裹挟着两人,沁入人的心脾。
沈若竹到底是没有拒绝越群山的怀抱。她在越群山的怀里趴了不过片刻,便终于忍不住,双手抓紧他的臂膀,张嘴去咬上他的肩膀。
不这么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当着越群山的面,继续不受控制地落下更多的眼泪来。
她用自己的唇肉狠狠地隔着布料,撕咬着越群山的皮肉。
越群山全都一声不吭。
他任沈若竹又啃又咬,任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发泄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他只一味地抱紧了她,牢牢地圈住她,便像是虔诚的信徒,在拯救属于自己的圣女。
他们就这么紧紧相拥着。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沈若竹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撕咬,越群山才喑哑着嗓子问道:“你若走了,往后京城,还会回来吗?”
“……”
沈若竹不知道,她如今不能和越群山保证任何的事情。
越群山苦笑着,便从她的沉默当中得到了回答。
他用力再将沈若竹抱得更贴紧自己一些,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一丝的缝隙,但是还不够,越群山想,还不够,他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掰碎了揉碎了,塞进自己的骨血里,叫她一辈子都陪着自己,只能跟在自己的身边。
沈若竹一开始还能由越群山抱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后来,越群山实在用力得她有些难受,她意识到自己的骨骼疼痛,便难耐地唤了一声:“越群山!”
是越群山,不是侯爷。
越群山眉心一跳,终于松开了一些沈若竹。
不过也没有松多少,只是叫她没有那么疼了。
他依旧抱着她,和她面对面近在咫尺地相看。
“…………”
沈若竹如今最不能见到的就是这般的越群山。
他一拿这般近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便会忘了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
她和越群山相视了良久,才道:“你好好地去做你自己的事情,若是将来有一日,你来钱塘,我请你吃酒,为你接风洗尘。”
“……”
越群山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垂眸看着沈若竹,又过
去良久,这才终于彻底松开她的身体。
他牵着沈若竹的手,带她去到了床前摆的一只柜子前。
越群山单手打开那只柜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道:“这些原本是我给云渺准备的嫁妆。”
“什么?”
沈若竹哪里想,越群山还会提前准备这些东西。
越群山睨她一眼,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被看扁了。
“准备嫁妆怎么了?我这辈子就越楼西那浑小子一个儿子,云渺高低也算是我的女儿,我为她准备嫁妆,很稀奇吗?”
不稀奇,倒的确是不稀奇。
沈若竹抿着笑,伸手去看了看越群山到底都为祁云渺准备了一些什么嫁妆。
越群山边看着她的动作,边道:“只是如今看来,我是没有资格再送她出嫁了。也好,那丫头说想要去浪迹江湖,仗剑救人,我准备的这些东西,便送与她,供她日后走江湖开销所用吧。”
“可是这些东西太贵重了……”
沈若竹粗略看完了越群山为祁云渺准备的这些东西,便有些不想要收下。
越群山给的这些东西,比前几日宁王妃给的还要骇人。
“这有什么好不要的?她到底做过我的女儿,便是我希望她能带着我的那份去闯荡江湖,给她这些东西也不亏!”
越群山却不是宁王妃,他有相当理直气壮的理由,叫沈若竹收下这些东西。
“当然,不过这些东西,你不要一口气全都给她,暂时先替她收着,每年给她一部分,不然我怕这孩子还小,不懂得怎么用钱,路上碰到有人骗她,一口气便将全部的财产都花没了。”越群山叮嘱道。
他倒是真的操心得像个老父亲。
沈若竹失笑,知道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若是再不收下他的这些心意,反倒不好,于是便收下了他给的这些东西。
她真心实意地看着越群山,道:“能和侯爷夫妻一场,我很知足。”
单单只是知足吗?越群山挑眉,对于沈若竹的答案,似乎不是很满意。
沈若竹便踮起脚,主动在越群山的脸颊上碰了一下。
只是很轻的一下,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春日的水面上掠过。
却是他们成亲这么久以来,沈若竹最为主动的一次。
越群山震惊地张大了自己的瞳孔,在沈若竹妄图离去的那一刻,迫不及待地伸手直接揽住了她的腰肢。
他一双眼睛带着极强的攻击性,盯着沈若竹。
沈若竹却十分坦然地看着他。
终于,越群山夺去她手中握的那些东西,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床榻上走去。
马上要和离又如何。
到底如今,他还是沈若竹的丈夫,他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从宋家回来不过是半下午,如今春光正盛,他们还有很多的时日,还有很多的时间。
……
祁云渺在自己的院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她不知道自己阿娘和越群山聊得到底怎么样了,睡醒后,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如今宋家的婚事已经退了,只要再等阿娘和越群山和离,那她们母女俩便是随时想走就能走了。
在走之前,祁云渺计划着,自己还是得阿兄还有越楼西都分别再认认真真地见一面,做一些认真的告别。
这一次离开,下回想要再见面,便不知会是何时了。虽然她答应了青语每五年回一次京城,但是到时候具体情况如何,谁都说不准,等到时候她回京城,他们都还在不在,也说不准,是以的,她总是要做好日后或许再也不见的打算才好。
真是奇怪,从前年少时,和阿娘一道从相府离开,祁云渺总是坚信,自己会再度回到京城,会再度见到阿兄和青语;如今,她却是实在不敢确信,自己日后到底会如何,阿兄……她到底还能不能见到。
江湖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人生也是一条很漫长漫长的路。
祁云渺收拾好自己,便打算出门去喊越楼西还有阿兄吃饭。
只是她刚走出院门,便见到越楼西一身红衣,踏着橘红色的夕阳而来,站在她的面前。
“祁云渺,你今日把和宋潇的婚事退了?”他背对着夕阳,与她问道。
“嗯!”祁云渺点头。
越楼西莞尔,便将怀中揣的一把包裹好的弓箭扔向祁云渺,道:“喏,送给你的礼物,既然今日恰好退婚,便当是退婚贺礼好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正式离京!
越楼西这人说话, 总是不怎么中听。
不过今日这话,话糙理不糙,祁云渺便接住了他给的包裹。她捏了捏包裹的形状, 问:“这是你特地给我选的弓箭?”
“嗯。”越楼西骄傲地扬着下巴。
祁云渺如今正在用的弓箭,是越群山在她及笄的时候送的,虽然还用不到一年, 但是在越楼西看来, 祁云渺用那把弓箭完成了替父报仇的伟大壮举,那把弓箭到如今, 便也该寿终正寝了。
祁云渺即将开始自己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越楼西这段时日为了给她挑选一把合适的弓箭,可是跑遍了几乎整个上京城。
他道:“快拆开来看看, 如何?”
“我可以回来再拆吗?”祁云渺抱住包裹,虽然十分感激越楼西送自己的礼物,却并没有立即便想要拆开的打算。
她抬头看看天色, 道:“越楼西, 我今夜正好想请你和阿兄一道用个晚饭。”
“你请我和裴则用饭?”越楼西抱胸,觉得祁云渺这个想法很是大胆。
祁云渺点了点头。
越楼西便笑了。
自从宁王之事结束后,越楼西便不曾再和裴则私底下见过面了。本来他和他也没有什么非得见面的必要, 若非是祁云渺, 越楼西只觉得自己每次见到这人, 都只会多给他来上几拳。
他问:“你就不能只和我两个人用饭?为何非得带旁人?”
“阿兄不是旁人!”祁云渺据理力争道。
他不是旁人,那难道他才是旁人?越楼西略略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没有和祁云渺再争辩。
见越楼西不说话了, 祁云渺便推推他的肩膀, 问道:“如何,你吃不吃饭?不吃饭我就自己找阿兄去了!”
“去!”既然祁云渺都这么说了,那越楼西怎么会给她机会, 放她单独去找裴则呢?
他二话不说,跟上了祁云渺的步伐,难得也不骑马,而是和她挤在一辆马车里,去往了相府。
这真是举世稀罕的场面——祁云渺和裴则还有越楼西,三个人一块儿上酒楼吃酒。
祁云渺向左看看,是裴则那张素来冷清又高贵的脸;向右看看,则是越楼西那副从来都明媚又张扬的五官。
等到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率先举着酒盏,和俩人道:“阿兄,越楼西,我今日已经成功和宋家退婚了,特地请你们一道再用顿饭,是想和你们正式告个别……”
这事,裴则已经大致猜到了。
宁王之事已经结束,祁云渺又和宋家退了婚,便意味着,她在上京城中,再没有什么牵绊了。
祁云渺抬手敬他和越楼西,可是裴则看着祁云渺半晌,也没有说什么话。
越楼西亦是。
虽然早已猜到祁云渺今夜要说什么,但是她一上来便提这回事情,他脸颊上实在很难再挂起笑意。
“阿兄,越楼西,你们就一个也不愿意和我喝酒吗?”祁云渺举着酒盏等了须臾,须臾过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裴则还是没有说话。
越楼西却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道:“行,祁云渺,我敬你!祝你终于逍遥自在,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阻碍!”
祁云渺笑了。
这是她喜欢听到的话。
她和越楼西浅浅地碰了一下杯,目睹着越楼西将酒盏之中的琼浆尽数饮完之后,又道:“祁云渺,你可知晓,我这人最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祁云渺还真不知晓。
她睁着一双向来黑白分明的好奇眼睛,困惑地看着越楼西。
越楼西便道:“喜欢你想要什么,从来都不遮掩,自由自在,坦坦荡荡!”
祁云渺真是没想,今日还能从越楼西的嘴中听到有关于自己如斯真挚的评价。
她注视着越楼西,脸颊上的笑意不住加深,活像是春日里飞来的莺歌。
“渺渺……”渐渐的,祁云渺听见裴则也喊起了自己。她便又回头去,看着阿兄。
“祝福你,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裴则终于也道。
祁云渺面对着自家阿兄的祝福,眼眸之中原本便足够欢喜的笑意,一时幸福得快要溢出来。
裴则和越楼西二人坐在一起,平心而论,对于裴则,其实祁云渺如今是愧疚居多的。
阿兄对她很好很
好,好到如果他要她还债的话,她觉得自己得在相府一辈子为奴为婢,才能将自己欠下的债给还清。
而她前段时日,不过刚刚答应了阿兄,会将他同寻常男子一般来对待,今日却便要和他说,她要离开了。
她的脸颊上裹挟着一团又一团的酡颜,举着酒盏,笑了许久才凑过去,轻轻地碰了碰阿兄的酒盏。
“阿兄,我也祝福阿兄永远前程似锦,前途顺遂,步步高升!”祁云渺道。
“嗯。”裴则饮下琼浆,又道,“不过分别不代表着永远都不会再见了,我们终有重逢的那一日,是吗?”
“是!”祁云渺自然道。
越楼西在边上听着他们的对话,适时也道:“是啊,祁云渺,分开不代表着咱们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保不齐,将来我就去钱塘找你了,要陪你浪迹天涯,是不是?”
“……”
“那你是不是也太草率了?”祁云渺蹙眉反问道。
越楼西挑眉,哼笑了一声,没有接祁云渺的话。
祁云渺便警惕地观察着越楼西。
就是因为如今知晓了这俩人对自己的心思,所以祁云渺在临走之前,才想着干脆将这俩人给凑到一块儿的。
她要去找寻她的江湖,要去做她梦寐已求的侠女了,但是祁云渺并不想要裴则或者是越楼西为了自己而放弃掉自己的前程,前来陪她。
他们一个做文官,是状元出身,一上来便能红衣着锦的殿前红人,将来好好进取,未必不能跟上自家父亲的脚步,继续成为当朝的宰相,造福百姓;
而另一个做武将,比状元的起点还高,出身便是武将世家,领兵去了一趟塞北,大获全胜,回来便受封了嫖姚将军。这般年少有为,将来继承自家父亲的军队,守护一方黎民,也是指日可待。
他们都有很好的前程和未来,志向原本也都是在朝堂和疆土,若是为了她而放弃这些,去浪迹山川,那祁云渺便是说什么,良心都会过不去的。
祁云渺越观察着越楼西的神情,越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终于,她正色道:“阿兄,越楼西,我今日前来,还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忙,希望你们务必要帮助我,答应我,可以吗?”
“何事?”裴则和越楼西同时问道。
祁云渺便道:“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放弃你们自己的理想,好吗?”
裴则:“……”
越楼西:“……?”
裴则睨了一眼越楼西,神情之中,似有埋怨。
“…………”
越楼西有时候是真的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裴镜宣有如此默契。
他心虚地瞟了眼裴镜宣,又心虚地看了眼祁云渺,一改适才吊儿郎当的模样。
祁云渺一看这两人反应,便知自己今日未雨绸缪是对的。
她语重心长道:“阿兄!越楼西!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生下来便各有志向,不是吗?我不喜欢有人为了我而放弃自己的志向,一味只追随着我的脚步,那样,我一辈子都只会活在内疚之中,并且也瞧不起这种人的。阿兄,越楼西,我当你们是知己,是最理解我的人,一定也不想成为被我瞧不起的人,成为害我内疚的人,对吧?”
裴则又没有说话了。
祁云渺话音落,越楼西静静地看着她,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酒楼的雅间里是冗长的沉默。
“渺渺……”终于,是裴则先道,“我不会因为你而断了自己的路,只是,你也不能因为我将来的选择或许恰好重叠到了你的志向上,便去质疑我选择这条路是为了你,或许,那也是一条叫我自己欢喜与解脱的路。”
“阿兄!”
裴则这话怎么听都是想要为了她而放弃些什么了。
祁云渺便有些急。
但她这边急了还不够,越楼西顺着裴则的话,很快也道:“是啊,你怎知道,游历天下山川,也不是我的梦想呢?”
“……那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祁云渺反驳道。
“……”
越楼西便又心虚了一瞬。
的确,游历天下山川,先是祁云渺的梦想,再然后才是他的。
若非是祁云渺有了这等梦想,越楼西也不会将此事列入自己的余生之中。
在遇见祁云渺之前,越楼西从小到大的梦想只有一个,那便是成为冠军侯霍去病那样的少年英雄,成为堂堂的一代大将军。
只是如今朝堂边境安宁,朝廷除了黔地匪寇的事情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地方是需要用兵的,是以,越楼西便想,祁云渺的梦想,未尝不可以是他的梦想。
他便是去同朝廷请休几年,陪她一道先去游历山川,那又如何呢?
到底他是有底气的,不过片刻,越楼西便道:“总之,祁云渺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的道理,你不能因为我同你的理想重叠,便觉我是胡作非为,可明白了?”
“强词夺理!”祁云渺觉得自己有些快要被他们俩人给绕进去了。
她还想要和他们说些什么,但是仔细想想,面前两个人都是诡辩的高手,她再说怎么和他们争辩,他们总是有歪理的。
她便干脆直接放狠话,道:“阿兄,越楼西,总之,若是你们为了我而抛弃你们自己的志向,那我就一辈子都瞧不起你们!”
她这话够清晰明了了。
裴则和越楼西也都果真被震得再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
他们终于可以用饭了。
再不用饭,祁云渺都要忘记了,今日这本是她为了和他们道别而特地设的一桌宴席。
这是祁云渺第一次带着裴则还有越楼西坐在一起用饭,是夜的她喝了不少的葡萄酒,迷迷糊糊地回家,倒头就睡。
等到她再一次和越楼西还有裴则同时见面,便是十日之后,离开京城的这一日了。
人间四月,芳菲将尽。
祁云渺在城门口又一次坐上了去往青州的马车,这一趟前来与她送行的人,却比上一回多了一倍不止。
裴家父子,还有越家全家的人,还有宋家的兄妹三人……祁云渺望着面前这些前来与自己还有阿娘相送的亲朋伙伴,趴在离去的车窗上,和他们不住挥着手。
祁云渺如今短暂的人生才过去十余载,在她十余载的岁月间,一共上了京城两趟。一趟收获了裴荀还有裴则这对为人正直的父子,一趟则是收获了越家满满一大家子的欢乐与温情,还有青语,还有宋宿大哥和宋潇……这些每一个都是真诚关心她,爱护她的伙伴,祁云渺一点儿也不后悔认识。
她尽自己所能,和他们挥手告别,在京郊遍地的黄沙中,诉说自己最大的欢喜,也道尽自己最真挚的祝愿与别离。
等到马车渐行渐远,终于,祁云渺再也看不见那些在城门口相送的人,城门口的人也都看不见她了,她才将自己的脑袋钻回了马车里。
“怎么,舍不得了?”马车里,沈若竹握住女儿的手,盈盈问道。
祁云渺点点头,很快却又摇摇头。
只见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面对着自家阿娘,扬起一个最是明艳自得的笑脸,道:“可我终究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阿娘!”
第115章 第一百一
十五章 金陵晏家,阿娘vs晏……
祁云渺终于自由了。
离开上京城之后, 和上回一样,她和沈若竹率先要回青州去看一看祁琮年。
几年不见,阿爹坟头的野草已经长得快要和祁云渺一样高了。母女俩人在他的坟墓边上整理了半天的野草堆, 这才将一切都清理干净。
满打满算,她们已经快五年不曾回来过青州了,难得又回来一趟, 而且这回是真的替他报了血海深仇, 母女俩人便干脆在青州多住了几日。
她们在青州逗留了足足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 才又启程,南下回去钱塘。
这一趟离去, 下一趟再回来,又不知是何时了。
祁云渺临走前,对着阿爹的坟墓坐了许久。
有关于阿爹的牌位, 其实祁云渺和沈若竹早在上一回回来时, 便将其带去了钱塘,只是坟墓不适合迁移,况且阿爹也喜欢青州的山野, 是以, 她们便始终不好将他的墓碑一块儿带走。
青州是她的故土, 钱塘是她如今的家。从钱塘到青州,这一路祁云渺走了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回再来, 还会不会再是一个五年, 趁着好不容易回来,便想和自家阿爹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是待得再久, 她也总是要走的。
从青州回去钱塘,看似是同上回一样的路子,走水路,但在南下的途中,祁云渺和阿娘的行程,又稍有不同。
在回钱塘的路上,她们还需要在金陵多逗留几日。
无他,晏成柏在宁王死后的第二日,便被越群山从御史台的牢狱之中放了出来。
为了避免风头,自从牢狱之中出来之后,晏成柏和晏酬已,暂时都先回了金陵。
祁云渺和阿娘此番之所以能事成,和晏家也有很大的关系,是以,既然路过金陵,那自然是要登门去拜访和感谢一番人家的。
何况晏成柏和晏酬已父子得知她们母女俩要回钱塘,一早便写信,邀请她们务必在金陵多做停留。
那祁云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之前路过金陵,她还尚未有机会多逗留几日,好好玩玩,如今正好可以借机补上。
她和阿娘坐船只在金陵的渡口下,远远的,祁云渺尚坐在甲板上吹风呢,便见到晏家父子已经等在渡口处。
渡口附近排了一整排的马车,似乎全都是晏家来接她们的阵仗。
纵然早已知晓金陵晏家,出手阔绰,乃是一方首富,但是祁云渺在上京城当中,或许是权贵阵仗见多了,尚没有觉得晏家有多么夸张。
如今一路行船而来,再见到晏家的排场,那可实在是太夸张了。
她跟在阿娘的身后,和晏家父子一道见了礼。
两月不见晏酬已,祁云渺上下打量着晏酬已,只觉他比上京城时,似乎要光鲜亮丽许多。
他今日穿的衣裳,是一身祁云渺在上京城时几乎不曾见他碰过的孔雀羽色绫罗,绸缎丝滑的光泽在春日斑斓下尽可浮现,刺绣装饰,无不用心。
“晏酬已。”祁云渺忍不住道,“你今日穿的倒是好看!”
晏酬已眉眼一弯,双眸中便是有万千光阴流淌而过。
“多谢祁姑娘夸奖,我也觉得今日这身不错。”
他竟说他也觉得不错?!祁云渺双眸顿时都亮了起来。
在上京城时,她何时能听到晏酬已对自己如此自信的评价?看来这金陵城是真的不一样。
金陵是他的老家,便如同青州还有钱塘之于她的存在一样,祁云渺十分能理解,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老家,便如同鱼儿入了水,倦鸟飞回了山林。
她喜欢这般自信的晏酬已,和他肩并肩走着,不禁越发地谈笑风声,一路又说了许多的话。
待去到晏家,晏家父子已经摆好了酒席,祁云渺也算是又见识了一回,何为首富的排场。
看着晏家在金陵城中的院子,祁云渺想,若是单论财力,只怕晏家是比整个陵阳侯府和整个相府加起来还要多的。
晏家在金陵的宅子,占地足有半条街,宅子之中,各色文玩器具,大小摆件,皆是她也可以认出一二的闻名程度;至于另外的半条街……那是他们家的丝绸总坊和铺面。
也就是说,其实面前的这一整条街,都是属于他们家的。
再看他们的宴席,从如今这等时节难得一见的新鲜野生鲥鱼,再到山里最为鲜美的各种菌草,从山珍到海味,席面上是一样不缺。
纵然祁云渺在上京城,这些席面也算是见得多了,可桌上边摆的酒,她却又是不曾见过的。
晏酬已便与她介绍:“此酒名为金陵春,是金陵特有的美酒,每一坛都得在外边标记好年份时日,埋于树下十年之后,方可取出品尝。”
“每一坛都要埋十年?”
祁云渺咋舌,掐指一算,她如今还尚未活过两个十年呢。
真是有意思,一坛酒,竟就抵得过她半数的年岁。
她对于晏家,一切都很稀奇,在晏家的第一日,吃饱喝足之后,便喊晏酬已带着自己在家中转了一大圈。
这是祁云渺和阿娘第一次在金陵逗留,因为有晏家的招待,她们便在金陵待了也足有半个月。
这半月间,晏酬已带着祁云渺,几乎是把整个金陵城都给逛了一遍,从城内到城外,从大街到小巷,就连金陵城内最为昂贵的丝绸铺子,还有最为便宜的丝绸铺子,他都带着祁云渺走了一圈。
他为她介绍金陵的风土人情,为她介绍秦淮河以及栖霞山的秀美与壮丽,不论祁云渺是想要去哪里,看什么,他都能一一为她准备周全。
这半个月间,祁云渺可谓是全身心得到了放松,别提过得有多舒畅了。
当然,她这些日子,也不是全然白吃白喝,晏酬已的弓箭射术,她每日里也都对他多有督促,多有指点。
两个人时常出双入对。
若非是这一日,阿娘突然提醒她应该走了,祁云渺觉得自己在晏家,也可以过得乐不思蜀。
离开金陵是在四月底。
祁云渺跟着阿娘在晏家用过了最后一顿饭,晏家父子便又亲自送她们至渡口船上。
“对了,云渺,我过几日也得去一趟钱塘,到时可以去找你吗?”在送她到船上之后,晏酬已问道。
“你要来钱塘?”祁云渺惊喜,“那自然可以了!这几日你在金陵这般照顾我,等到了钱塘,我做东,带你四处逛逛!”
“好!”晏酬已笑得神采飞扬。
由于这半月间,两人几乎每日都在一起,晏酬已在征得祁云渺同意之后,对她的称谓总算是从半生不熟、总是带着一些腼腆的祁姑娘,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云渺。
祁云渺和晏酬已约定好钱塘相见的事宜之后,目睹着晏酬已下去船只,只留她和阿娘还有一堆的护卫在船上,逐渐离岸边越来越远。
眼看着岸边的人影又开始模糊,沈若竹饶有兴致地看着祁云渺,道:“小晏倒是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
“嗯!”
祁云渺对于此事,深表赞同。
她回头看着阿娘,忽而问道:“阿娘,您和晏成柏当初做同窗时,他是欠过您人情吗?”
“嗯?你怎么知道?”沈若竹问道。
“哎!”祁云渺叹气。虽然这几日在晏家过的很开心,但她也不是毫无察觉,晏成柏对她们招待得实在过于热情了,再加上先前宁王之事,若非是他欠了阿娘极大的人情,祁云渺实在想不到,他为何要如此盛情款待她们。
“就不能是他本就为人热情?”沈若竹反问道。
“那可不是。”祁云渺有模有样道,“我这几日都注意过了,晏伯父是个相当注重礼数与规矩之人,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十分有分寸,若真要说,他当是个儒商。若非是情况特殊,他定不会如此!”
沈若竹便抿着笑,点了点祁云渺机灵的小脑袋瓜。
她和晏成柏的事情?那其实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祁云渺都已经及笄了,晏成柏的孩子,
也已经快要弱冠,若非是逼不得已,沈若竹想,她是绝对不会再拿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去麻烦一位早已没有联系的同窗的。
虽说是同窗,但是沈若竹当年在钱塘,和晏成柏的关系可算不上好。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缘由,他们俩单纯是性子不合。沈若竹自小便偏好结交单纯的人,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她都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抱有一颗赤子之心,热爱生活,朝气蓬勃。
而晏成柏年少时为人,太过阴沉,心思极深。
“阴沉?”祁云渺边听着自家阿娘描述,边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将阿娘口中的晏成柏和自己如今见到的晏家伯父,很好地联系起来。
沈若竹便笑了:“想不到吧?人总是会变的,你见他如今一副文质彬彬,儒雅随和的样子,但是在年少时,他被家中送至钱塘念书,满肚子皆是怨气,可不好相处。”
“对了!”祁云渺听自家阿娘提到此事,忙想起问道,“阿娘,为何晏伯父明明是金陵人士,却要到钱塘来念书?”
“这正是他阴沉的原因了。”沈若竹道,“你这位晏伯父啊,是被家中继母驱赶至钱塘来的。”
“啊?!”
祁云渺震惊之余,觉得自己大致懂了。
所谓富豪之家,也不是从始至终都如她今日所见到的这般,后宅安宁。
在晏成柏还不是晏家当家的时候,他只是晏家的一个小少爷,失了亲娘,得了继母,继母待他不好,生下自己的亲儿子之后便在晏老爷的身边吹着枕边风,哄他将长子给送到了钱塘外祖家住着。
明明他们晏家在金陵家大业大,有着数不清的铺面同宅院,但是如此之大的家业,却没有一个可以容长子屈身的地方,非得把他送去钱塘。
换作是她,祁云渺想,她也得怨气冲天,这实在怪不得年少的晏成柏。
不过观晏成柏如今的模样,祁云渺问道:“那后来可是晏伯父成功得到了整个晏家的家产?他是得到家产之后,性情才逐渐变成今日这般温和的?”
“他性情是何时变成今日这般的,我不知道。”沈若竹失笑着摇摇头,面对女儿的问题,只道,“不过他得到了最终的家产,这事是真的。”
祁云渺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自家阿娘讲话说一半留一半,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吹着甲板上的江风,觉得自己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啊!阿娘,我知道了!”祁云渺道,“晏伯父挣回来的家产,有你帮忙的一份力,是以,他才这般对我们好,是不是?”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晏酬已:你是我最好的……
祁云渺的思绪实在有些过于跳脱, 没头没尾的,沈若竹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她的步伐了。
不过……还真叫她给猜对了。
见祁云渺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实在好奇她和晏成柏的过往,沈若竹便趁着江面清风,索性与她系统地告诉了一些。
因为晏成柏初到钱塘时, 正是性子沉闷不爱交际的时候, 他的样貌又同如今的晏酬已一般,不算特别出众, 是以,在俩人初做同窗那会儿, 沈若竹对于这位姓晏的同学,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很深的交集。
真正记住晏成柏这个人, 是有一回, 沈若竹同诸位伙伴们一道去钱塘郊外踏青,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钱塘的郊外, 他们几个人会碰到单独出行的新同窗, 晏成柏。
少年明明生着一副阴沉相, 在遇到恶霸欺凌弱小时,却居然也会站出来, 坚定地护住弱者。
沈若竹于是便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些, 同时, 也记住了这个人的样貌,还有他的名字。
后来再回到学堂,沈若竹才发现, 原来这个叫晏成柏的新同窗,虽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做起学问来,却是不错。
沈若竹虽是女子,但是从小在学问上的成绩,可不输男子,晏成柏的课业,在夫子口中说来,便是与她不相上下。
沈若竹记得很清楚。
夫子有时夸赞他们的文章,便会将他二人一并提起。
这又是同窗,又是成绩旗鼓相当的对手,逐渐一来二去的,沈若竹总算是对晏成柏的印象一点点清晰,又牢牢地深刻了起来。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怎么也称不上熟稔就是了。
而再到后来,沈若竹之所以能在晏成柏争夺家产时为他出上一份力,也是纯属运气。
晏成柏的父亲去世时,晏成柏还住在钱塘,他的继母有意将此事给瞒下来,带着自己生的儿子先继承了家中的产业再说。
但是家中有为晏成柏着想的老管家,想办法通风报信,还是将消息递到了钱塘。
晏成柏要偷偷回金陵,却苦于一路上怎么都会被继母发现,恰好,当时沈家有船只也要去金陵,沈若竹便将晏成柏悄悄安排进了自家的船只,喊自家阿爹带着他悄无声息地回去到金陵了。
在沈若竹看来,这只是很小的一桩事情,但在晏成柏夺回了家中的产业之后,却还是亲自到钱塘来,对她和阿爹都进行了一番感谢。
他还特地讲,他可以许她一个愿望,若是将来她有需要,他定会帮她。
……
虽然认识的年岁久远,但是沈若竹和晏成柏之间的故事,是真的没有多少。
尤其后来沈若竹不出几年,便跟着祁琮年嫁去了青州,他们之间的联系,便也可谓是彻底断掉了。
从晏成柏口中得到的承诺,沈若竹原以为自己是一辈子都用不上了,实在不想过了这十几二十年,却又派上了用场。
金陵到钱塘虽然距离很近,但水路也得走个一两日,沈若竹和祁云渺简单讲述完了自己和晏成柏的故事,故事说完,恰好,钱塘也到了。
祁云渺听得频频点头,边下船边感叹:“所以还是得多行好事,这样自己有需要的时候,这些好事也才会反馈我们,阿娘,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对!”
沈若竹牵紧女儿的手。
纵然好心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好报,但是因噎废食的事情,她不会教祁云渺去做。
多行好事,这四个字不论何时,都是值当且又正确的。
—
终于又回到了钱塘。
祁云渺和阿娘上一次离开钱塘,是六月份她过完及笄礼之后,跟着越家的人马离开,这一次回到钱塘,还不足一年。
纵然上京城不差,但是钱塘的气息对于祁云渺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下了船只,进了家门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热爱这片土地。
沈若竹已经答应祁云渺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游历四方了,此番回到钱塘,祁云渺便要开始准备接下来出门的事宜。
她和阿娘都打算好了,等到她们回到钱塘之后,先休息一个月,好好陪陪外祖父和外祖母,再接下来,祁云渺便不论想去哪里,沈若竹都不会阻拦。
祁云渺其实还尚未想好自己离开钱塘的话,要先去哪里。天下山川,她想去的地方,那可真是太多了。
这一个月的期间,她可以好好做个规划,等到规划好了再出门。
回到钱塘的初始几日,祁云渺因为有许多同窗需要相聚,便一连好几日,不是在家中陪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在出门去参加聚会的路上。
对于祁云渺去了一趟上京城的经历,她在钱塘的小伙伴们都好奇得不得了,纷纷要她告诉上京城里都有哪里好玩的,陵阳侯府里又有哪些有趣的事情。
是的,祁云渺的阿娘嫁过了宰相,又嫁侯爷,如今又同侯爷和离了的事情,在如今的钱塘城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无妨,在钱塘,可不会有人将此事当做触霉头的事情来讨论。
国朝素来提倡女子在丈夫去世之后二嫁三嫁,江南女子地位也高,一个女子,在丈夫死后,又能嫁宰相,又能嫁侯爷,不管是同宰
相还是同侯爷和离之后,对方都会派护卫护送其归家,可见其本事之大,手段之了不得。
虽然祁云渺未有多问,却也知道,她和阿娘不过回到京城几日,却已经有媒婆盯着阿娘,要上门来继续为阿娘选择夫婿了。
当然,这些人阿娘一个也没理就是了。
祁云渺和自己的同窗伙伴们聊了许多关于上京城的事情,身为同窗之中唯一去过了两回上京城的人,她如今在伙伴们之间的权威,可是高得厉害。
这日回家,祁云渺照例带了城隍庙门口的炙羊肉回家。
她原想着,阿娘今日一大早便去了铺子里,傍晚回来只怕是累了,她将这热腾腾的炙羊肉带回去,送一份给阿娘,也好为她解解乏。
却不想,她刚回到家,便见一个媒婆模样的胖女人,又坐在厅堂之中,苦口婆心地对着她的舅舅和舅母说些什么。
祁云渺以为这又是来给阿娘说亲的,便懒得理。
可人家媒婆一见到她,双眸立即焕发出无尽的神采。
祁云渺顿时后退一步,只觉大事不妙。
果听那媒婆拉着她便道:“这位便是沈夫人的女儿了吧?正好,那王掌柜的儿子也未婚配,今年马上便要弱冠了,若是母女俩能一道嫁过去,母亲嫁父亲,女儿嫁儿子,那未尝不会是一段佳话……”
好嘛,祁云渺大惊失色。往常上门的,都是为阿娘单独说亲,如今这位,竟是同时将她和阿娘的主意都给打了。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朝着这位媒婆动手,劈手夺过她今日带上门的东西,将人连东西,全部都赶出了门外。
原本好好的一日,因为这位媒婆的事情,祁云渺气的不轻,夜里饭都少吃了半碗。
但是她也不能生气过久,因为第二日,晏酬已便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到了钱塘。
她们在金陵时,晏家那般盛情款待,如今他到了钱塘,带着一堆的手下,虽然祁云渺请他住在家中是不太方便了,但是请他到家里吃一顿饭,那还是可以的。
在钱塘渡口相见之后,晏酬已便跟随着祁云渺到了沈家。
纵然祁云渺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正常,可是细心如晏酬已,还是轻而易举得可以自她的举止投足间窥出一丝不太正常的气息。
“云渺,我今日到钱塘,是否打搅到你了?”
终于等到只有他们二人相处,晏酬已跟着祁云渺坐在钱塘的河水边上,耐心问道。
“什么?怎么可能?”祁云渺回过神来,立马回答道。
“那你今日怎如此闷闷不乐?”晏酬已直截了当地问道。
“!!!”
这晏酬已回到了江南,还真是同上京城太不一样了!
不过祁云渺想了想,昨日媒婆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不能同他讲的,她便将自家昨日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给了他。
晏酬已听罢,掩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祁云渺听得那笑声,立时横眉冷对,道:“晏酬已,你笑话我?”
“我可不敢!”晏酬已一双眉眼弯弯,便同身侧的垂柳没什么分别,只听他道:“我只是觉得这媒婆真是巧舌如簧,这等主意都敢出。”
“什么巧舌如簧?”祁云渺骂道,“分明是黑心肝的!这等主意也敢打!若不是看在她也是个女人,我定将她剥皮抽筋!”
祁云渺讲话,真是别有一番气势。
晏酬已认真地听她说完话,随后笑着从自己的袖子间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串红珊瑚手串。
他将红珊瑚手串双手递给祁云渺,温和道:“好了,莫生气了,马上你的生辰便要到了,这是我这几日特地为你寻来的珊瑚手串,你看看,可还欢喜?”
祁云渺还没有得过这般明艳的红珊瑚手串!
她看了看晏酬已,又盯着面前红到刺眼的珊瑚手串,逐渐惊讶,目不转睛。
这般珍贵又大颗的珊瑚珠子,祁云渺说要不欢喜,定是骗人的。
只是……这是晏酬已给她的生辰礼物?
祁云渺摇摇头,将东西推回去道:“晏酬已,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为何不能?”晏酬已问,“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送个生辰礼,怎么不能收呢?”
但是你这生辰礼也太贵重了!
祁云渺道:“你这样的话,我会很难还礼的!你和晏伯父对我和阿娘都已经够好了,也已经帮了我们许多了,如今我们身为朋友,礼物该是互相平等的!”
“可是在我看来,只要是你站在我的面前,便是对我最好的回礼了!”晏酬已脱口而出道。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云渺,我们结伴而行吧……
“……”
晏酬已对她, 似乎还是有那般的心思。
祁云渺定定地看着晏酬已,因为这段时日在晏家过得过于放肆,晏酬已的分寸也实在把握得很好, 以至于她都快忘记,晏酬已其实也是欢喜她的。
“晏酬已……”她呢喃着,忽而垂下脑袋, 思忖着接下来要和晏酬已说的话。
如果祁云渺没有记错的话, 晏酬已的年纪和越楼西差不多大,都是马上便要及冠了。
按照国朝的习俗, 通常男子及冠,便意味着可以正式成亲了。
可是她既对晏酬已没有那等心思, 也不想同他成亲,她马上便要出门去行走四方了,祁云渺在离开上京城前, 已经和宋潇还有阿兄越楼西等人把话全都说清楚了, 如今面对着晏酬已,她想,在出门之前, 她也还是得把一切都和晏酬已再说清楚的好。
她总不能一直钓着人家, 等到将来自己出门去了, 白白耽误他还等着自己。
琢磨好了大致的话术,祁云渺才复又抬起头来, 面对着晏酬已。
晏酬已从始至终都盯着她。
祁云渺便道:“晏酬已, 我虽然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那回事情, 但我觉得我如今还是得同你再讲一遍,我对你除却友情之外,没有别的心思, 我也不想随随便便地成亲……”
“我知道。”可是祁云渺话还没说完呢,晏酬已便道,“可你不是也答应了我,只要我不逾矩,我们还是可以正常交往的吗?”
你送我这般贵重的礼物,我还不起的,还不算逾矩?而且你适才那话……
祁云渺真诚地望着晏酬已,接道:“晏酬已,我是注定要走的,我不想一辈子囿于后宅,也不想为任何的人做停留。嗯……或许我将来也会碰到自己明确欢喜之人,但那应当是我前行路上遇到的志同道合的人……”
她这话,算是又一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晏酬已。
晏酬已总算无声地攥紧了手中的珊瑚手串。
他在祁云渺坦坦荡荡的言词中,逐渐低垂下去眉眼。素来笑起来如同春风和煦的容颜,在柳树的遮蔽下,竟难得变得有几分阴翳起来。
祁云渺突然有些后知后觉,不知自己今日是否说的太直白,又太过分了。
可是不这么说,她也不知道,如何才算是
明确地拒绝。
她只能盯着晏酬已,看他寂静地坐在柳树枝下。她便陪他坐着,双脚垂在堤岸下。
他们如今头顶的,是钱塘巷陌生长了已经不知多少年的柳树,脚下涓涓流淌而过的,则是来自于钱塘江上的潺潺溪流。
微风轻拂过祁云渺的脸颊,她晃着自己的双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见到晏酬已又抬起了头来。
这是祁云渺第一次在晏酬已那张素来白净又温润的脸颊上见到了泪痕。
倏尔之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
她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晏酬已很快便又自己笑了。
他十分勉强地露出一个笑意来,道:“云渺,你今日和我说这些,是担心你将来去云游四方了,而我还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是吗?”
晏酬已真是个聪明人。
祁云渺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晏酬已片刻前还涣散的双眸,终于逐渐又凝聚出神采。
“云渺,你放心,我不会去成为你前行路上的任何累赘。”
“晏酬已,你不是累赘……”
“可我的情谊会是负担,是吗?”
他的话是那么得平静,平静得比他们脚下的涓涓溪流还要波澜不惊。
可是祁云渺听着这一句话,只觉面前是惊涛骇浪袭来。
“云渺,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叫自己成为你的负担……”祁云渺又听他承诺道。
这明明是一句释然的承诺……但是祁云渺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便蹙起了眉心。
或许是因为这句承诺,忽而之间自晏酬已的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自从回到江南之后,晏酬已的情绪便比在上京城时要外放了太多,祁云渺时常觉得自己从上京城回到钱塘,是如鱼得水,那么晏酬已回到江南,便也可称是锦鲤入池。
但他适才的那句话,叫她恍惚,觉得晏酬已又像是回到了上京城时。
他又变得内敛,叫人不知深浅。
因为晏酬已没头没尾的诺言,祁云渺坐在溪边,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只能和他一道又坐了一会儿,便先单独回家。
反正晏酬已此番要在钱塘待上十天半个月,他们往后还有好几日可以相聚。
分别之后,祁云渺在家中等了一会儿,便等到了自家阿娘回家,一道用晚饭。
眼见着晚饭正要开席,烛火摇曳下,祁云渺不想,却有丫鬟急匆匆赶来,和她道,晏家的小厮在门外等她。
祁云渺不知道晏家小厮来寻自己作甚。
出门去看,便听小厮急道,原来晏酬已下午和祁云渺分别后,便兴起独自去西湖泛舟,结果不知道为何,船只刚到湖心,晏酬已便不慎落入了湖中。
西湖边岸虽然水不算深,可是湖心的水还是够呛,若非是船夫搭救及时,只怕如今是性命都要难保了。
祁云渺一听,脑瓜子嗡嗡一片响,二话没说,便和小厮赶去了晏酬已如今在钱塘的住处。
因着晏成柏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钱塘人,晏成柏少时有好长一段时日都是住在钱塘。他们去世之后,钱塘的老宅便由晏成柏从自家表兄,也就是他们的嫡孙手中买了过来。
如今,晏酬已便就是住在自己曾经外太祖的家里,距离沈家不远。
祁云渺赶到时,晏酬已已经清醒了过来,披散着头发,虚弱地靠坐在床榻上。
他的肩膀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宽大的外袍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衬托得越发毫无血气,不论是精神还是气息,都实在和祁云渺白日里见到时,相去甚远。
“晏酬已……”纵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有所准备,可见到晏酬已的样子,祁云渺还是被惊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云渺……”晏酬已见到她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你家小厮喊我来的。”祁云渺如实道。
晏酬已便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他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明明已经虚弱到实在无力,却还在试图给祁云渺最好的笑容。
“别笑了!”祁云渺忍不住道。
晏酬已便顿时收敛起了脸颊上的神情。
“抱歉,叫你见到这般的我……”他实在是气若游丝。
祁云渺无可奈何,坐在他的床榻前,先关心道:“你如今如何了?可还有难受的地方?腹中的水可都吐出来了?”
“我已无事。”晏酬已虽还虚弱,但身体的确已没什么大碍。他道:“郎中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说是万幸救得及时,没什么大事。”
那可真是万幸。
祁云渺看着晏酬已,冷静下来之后,便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可是碍于屋中还有不少的丫鬟和小厮,她便又不好开口。
晏酬已瞧出了她的为难,很快便喊其余众人都先退了出去。
他道:“云渺,你是想要说什么吗?”
见人总算都走了,祁云渺这才问道:“晏酬已,你是故意叫自己落水的吗?”
“什么?”晏酬已听不懂祁云渺的话。
祁云渺便道:“你不是会凫水吗?怎么今日游船还能掉进湖水里?你走南闯北,海上的风浪都见识过许多,怎么会突然落水呢?”
“……所以你觉得我是自己落水的?”晏酬已荒唐地反问道,“云渺,我不至于……”
“晏酬已!”祁云渺神色严肃地打断他,道,“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你若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便无论如何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
“我真不是……咳,咳咳……”
晏酬已有些急了,直起身想要去抓床榻前祁云渺的手,可是紧随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怎么也止不住的咳嗽。
他狼狈极了,趴在床沿上。
祁云渺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见状,立马又起身去拍着晏酬已的后背。
待他总算是好受一些了,她才打算后退。
可是晏酬已趁机抓住她的双手,抬起头道:“云渺,我真不是故意的,游湖泛舟本是为了抒解心绪,谁想突然眼前一黑,我便一头栽了下去……”
“真的?”祁云渺心底里乱的很。
得知晏酬已落水的那一刻,她是担心的,但是在来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晏酬已自小便跟着他的父亲走南闯北,怎可能会这般轻易落水受伤呢?
想起她曾在越楼西口中听闻的晏酬已,又想起今日白日里他那般脱口而出的诺言,祁云渺便渐渐有些往别的地方想了。
晏酬已这般,是故意在叫她心疼吗?
她打量着晏酬已,还是有些不大信他的话。
晏酬已一口气说了许多的话,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和祁云渺道:“云渺,我是有意想你多看我两眼,想你在意我,可我绝对不会刻意使落水这般的阴招。我有旁的心思,本想今日便告诉你,但我想了想,便没说,想等着过几日再说……”
“你还有旁的心思?”
祁云渺错愕,不知道,晏酬已到底藏了多少的心思不曾告诉自己。
晏酬已紧紧地抓住祁云渺的双手,自从握住之后,便再也没有松开过。
他仰着一张仍旧苍白无极的脸,望着祁云渺,终于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如今家中生意安稳,因为宁王之事,上京城也暂时不好多去,父亲便同我道,可以暂时准许我休息个一年半载,他尚康健,家中生意,他可以多照料。”
“云渺,我也从小便是行走在山川湖海间,四处游历的,你想去各地做侠女,我也趁此机会,想再去单纯地看看外面的风光,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便一道,结伴而行吧!”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越楼西干的好事
原来, 晏酬已所说的不会叫自己成为祁云渺的负担,便是要同她一道上路,一道前行的意思。
祁云渺恍然大悟。
一道前行, 这倒的确不是她的负担了,
甚至晏酬已对外头的经历,比她要多的多, 这对她来说, 可谓是好事一桩。
但是……她要答应和晏酬已一道上路吗?
这事情太突然了,祁云渺道:“晏酬已, 此事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晏酬已对于这答案,似是意料之中。
他温柔道:“你且回家去, 好好想一想,我说过,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便定会说到做到。若是你愿同我一道上路, 那我们便结伴最好,若是你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 我也会去找寻我自己的路。”
同样都是承诺, 晏酬已这回的承诺, 终于叫祁云渺再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压力。
她欣慰地看着他,用力点点头, 道:“那好, 你等我好好思索一番, 不日之后,定给你答复!”
“好。”
晏酬已安静地看着祁云渺,抓着她的双手, 纵然再有不舍,但到底还是缓缓松了开来。
—
和晏酬已约定好之后,祁云渺回到家中,对于他提出的事情,便当真深思熟虑了许久。
和晏酬已一道出门的利弊,她其实已经全都知晓了。晏酬已可以帮助她,教导她许多走南闯北的知识,两个人结伴而行,一路上也会更加安全。
但弊端就在于,和晏酬已一同出门的话,祁云渺无法保证,他们同行的路上会不尴尬。
毕竟如今晏酬已对她的心思,她已经是全盘知晓了,那万一路上再有今日这般的情况,祁云渺便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思来想去,在屋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便只能在第二日天亮之后,去征询了一番自家阿娘的意见。
沈若竹听到晏酬已打算陪着祁云渺出行时,略有惊讶。不过旋即,她便觉得晏酬已的想法其实不错。
虽说已经答应了祁云渺出去闯荡,但到底她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姑娘,十六岁的生辰礼,还尚未正式度过呢。
沈若竹自从答应了女儿独自出门之后,便一直在考虑,是否在她前几次出门时,为她再聘两位武婢,贴身保护着,以防万一。
但若是有了晏酬已,那她的担忧,便全部可以迎刃而解了。
晏酬已的出行经验十分丰富,自小跟随着他的父亲走南闯北,遇事处理的方式,也都比祁云渺老道了不知道多少。
祁云渺跟着他出门去,她很是放心。
只是……祁云渺和晏酬已两人之间对于彼此的想法,沈若竹也是知晓的。
“你怕同小晏之间尴尬?”沈若竹问。
祁云渺点了点头。
沈若竹便了然,祁云渺如今的处事原则,应当都是跟她学的。
对于同自己有好感,但她却没有什么情谊的人,沈若竹素来都是保持着干脆利落的态度,不喜欢的人和事,那就全部都算得清清楚楚才好。
祁云渺学着她的样子,也不想要同任何人欠下任何的情债,是以迄今为止,便和每一个曾同她表达过心思的人都要划清界限,说得越明白越好。
孰不知,这世间的许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用单纯的界限便理清楚的。
当初建议祁云渺同晏酬已快刀斩乱麻的是沈若竹,如今建议祁云渺给他一个机会,与他同行的,还是沈若竹。
“渺渺,你需要通过小晏去明白,什么对你而言,是真正的喜欢。”沈若竹道。
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祁云渺想要反驳,喜欢一个人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清楚呢?她只是迄今为止都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有男女之情的那个罢了。
“是吗?”沈若竹对于女儿的心思,不说能窥到百分之百,但是百分之九十,还是足够的。
她道:“若是你愿意听阿娘的,阿娘便建议你,和小晏一道出门试试看,一个月也好,十五日也罢,或许你便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所以阿娘的建议,还是她应该答应晏酬已试试。
祁云渺听完了自家阿娘的话,是日,捧着自己的脸颊,在屋中又坐了许久。
其实,祁云渺在晏酬已来之前的那一日,正想好了,她若是出门去,第一目的地便是扬州和姑苏,还有豫章等地。
她想将钱塘附近的山水都先转一圈。
毕竟这是她的第一次出门,她也不好一来就跑太远,这样阿娘会担心。扬州、姑苏,还有豫章,都不算是太远,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和家里联系也方便。
但若是有了晏酬已的话,她便似乎想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思来想去,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很好地下定决定,终于,她拖着拖着,日子便到了晏酬已即将离去的最后一日。
祁云渺要请晏酬已再上酒楼吃一顿饭,当做他的践行宴。
这是一家祁云渺自己也没有吃过的酒楼。
据说是新开的,除了做传统的钱塘风味外,这家酒楼的厨子,还擅长自己研发,做一些新式的贴合钱塘人吃的菜肴。
近来酒楼新推出的菜肴,便是一道名为西湖醋鱼的菜。
祁云渺和晏酬已都还没有吃过,是以,一上来便对其抱有了极高的期待。
“据说这道菜很是不错,我一直想来尝尝,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正好,这鱼听闻都是西湖里撒网现捞的呢!”待到醋鱼上桌,祁云渺便赶紧邀请晏酬已和自己一道尝个鲜。
晏酬已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双筷子齐齐对着桌上的鱼肉下手。
须臾过后,不论是祁云渺还是晏酬已的筷子,却都双双举着筷箸,停了下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水。
祁云渺心虚地笑了笑,心中将介绍她吃鱼的人暗自骂了一通。
“晏酬已……”杯水下肚之后,祁云渺想了想,也不打算再耽搁什么了,便正式同晏酬已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正事。
“上回你说的事情,我考虑好了。”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正式和晏酬已面对面道,“接下来我想要走一走江南附近的几个城池,你若是当真得空,我们便一道出发吧!”
晏酬已笑了。
他似是早便知晓祁云渺会有今日的结果,听罢她的回答,立马便又举起面前的茶盏,道:“好,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先回金陵,具体事宜,我们这几日便在信中好好商量,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你也不必太迁就我。”祁云渺道,“我之所以选择近一些的地方,是暂时也没有什么经验,独自出门不想叫家中太过担心。但我们结伴便不一样了,你若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尽可以提出来,我们商量着,说不定我也会愿意去!”
“好!”
祁云渺都答应要同他一道出门了,那晏酬已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祁云渺的呢?
前些时日落水造成的苍白早已没有了,他自从恢复好了之后,便早早地又变回了当初那个一说话便言笑晏晏的人少年。
祁云渺果然还是喜欢见到晏酬已如春风一般的笑意。
是骗她的又如何?背地里阴沉又如何?左不过她见到的晏酬已,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和他用完午饭之后,便送他去往渡口。
待到亲眼目睹着晏家的船只离去,祁云渺这才独自骑马,从渡口慢悠悠地晃荡回家。
自渡口回家,祁云渺挑了一条近路。
当马儿经过陵阳侯府越家的老宅时,祁云渺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定睛看着面前越家的牌匾。
自从回到钱塘后,这还是祁云渺第一次路过越家的门口。明明两家就在附近,但就是很凑巧的,祁云渺不曾再经过过。
越楼西……她看着面前的牌匾,忽而想起了他。
也不知道他最近过的怎么样了,祁云渺想,听闻越群山在她们走后没几天便启程去了黔地,而越
楼西则是继续留在了京城,在军营之中练兵。
这对父子,是如今武将之家当仁不让的典范。
骑着马儿在越家门前停留了好一会儿,祁云渺这才甩着缰绳,继续前行。
只是马儿刚又挪动了马蹄没两步,祁云渺便见到,一侧巷子里迎面而来,也有人骑着马。
她便忍不住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看模样分明还是个少年,一举一动却皆可瞧出有军中训练过的痕迹。再看他的腰间,果然有钱塘水军的标识,祁云渺便知晓,这名少年,大抵是钱塘水军中的人。
倒是难得,能碰上水军里的人。
祁云渺和少年相视一笑,骑马擦肩,正欲离去,不想那人掠过她的身侧,却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祁姑娘?!”只听那人惊喜道。
“嗯?”祁云渺回头,不解地看着少年。
她和这人认识吗?
“我,是我,祁姑娘!”少年见祁云渺几乎是不认识自己了,忙指着自己道,“我是从前清风堂的学生,我从前在这条巷子里被欺负,祁姑娘还帮过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清风堂……?”祁云渺呢喃着,复又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的眉眼,终于,她想起来了!清风堂!当初她在这条巷子里,的确帮过一个清风堂的学生!
那是她和越楼西在钱塘重逢的第一日,她在巷子里见到了一群学生正在欺负一个比他们都瘦弱的少年,便忍不住出手相救了。
面前之人……便就是当年的少年?
祁云渺眼神逐渐涌现出错愕,不敢相信,他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
“你去参军了?”她好奇问。
“是。”少年摸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道,“那日之后,便一直没有怎么见过祁姑娘,实在羞愧,今日真是难得碰到,实在多谢祁姑娘当初搭救之恩!”
“这没有什么的!”祁姑娘浑不在意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她只是欣慰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万万没想到,那少年会选择去参军。
参军好啊,参军不仅有稳定的前程,而且观他如今的身形同体魄,估计是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其实,这还得多亏了越小侯爷。”少年见祁云渺对于自己参军一事好奇,便解释道,“实不相瞒,那日祁姑娘帮过我之后,后来那群人找准时机,又将我堵在了巷子里,想要打我,幸好是越小侯爷路过,救了我。”
“什么?”祁云渺竟全然不知,还有此事。
少年便点点头,又道:“小侯爷救了我之后,了解我的困境,便主动问我要不要去参军,学一身本领,将来也好保护自己同娘亲。”
“我自然是愿意的,但说来惭愧,我和我娘皆是贱籍,其实我是没有资格参军的。但是小侯爷说了,只要我愿意,他便可以送我入钱塘水军,我这才得以进入水军之中。”
“如今我靠自己本事,在军营中也算是有了军职,脱了贱籍,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原是如此……”
祁云渺咋舌,越楼西在背后做的这些事情,她竟一件也不知晓。
“真是太恭喜你了!”她回神之后,立马又同少年恭喜道。
“还得多谢祁姑娘和小侯爷相帮!”少年强调道。
“我没帮什么。”祁云渺摆摆手,“都是越楼西帮你的。”
“可若非是祁姑娘第一次帮了我,越家小侯爷后来也不会帮我。”少年清醒得很,道,“祁姑娘,你是好人,越小侯爷也是好人!无论如何,我都十分感激你们。”
他执意要感谢,还特地下马,和祁云渺行了礼。
祁云渺受宠若惊,实在拗不过,便只能收了人家的礼。
是日一路从越家的老宅回到自家门前,祁云渺满脑子还是惊叹,越楼西竟会瞒着她,做这等好事。
不过这好似也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祁云渺感慨着,在自家门前下了马之后,便将马儿交给了门房,想要进屋。
门房却正好拦下她,将手中的一只木匣子交给她,道:“小姐,这是今日刚从京城送来的东西,说是相府来的,祝小姐生辰如意!”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阿娘为何要同晏伯父成……
祁云渺今日事情实在是太忙了。
回到家竟还有阿兄的生辰贺礼等着她。
她接过门房给的匣子, 忙不迭进屋去看裴则今年又给自己送了些什么好东西。
这已经是裴则给她送生辰贺礼的第五年了。
祁云渺拆开匣子,从中掏出一只看似圆润实则表面又是凹凸不平的象牙猛犸球。
凹凸不平的球?
祁云渺对着手中差不多有自己脑袋大小的球体转了转,便见到, 这球体的外观虽然摸起来是凹凸不平的,但实际上,是有人在球体上用相当精湛的手艺雕琢出了各种不同的山川飞鸟。
山川和飞鸟没有颜色, 却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借着球体的形状连成一片,绘成一幅完整的百鸟迎春图。
祁云渺边惊叹, 边借着球体上的镂空,又向球体的正中去看。
原来这球体还并非是实心的, 通过最外层的镂空可以见到,球体的里头还是一层又一层的小球。
祁云渺试着拨弄了一下,果然每一层的球体又皆是可以单独转动的。
这是鬼工球!
祁云渺顿时反应过来。
此球对于工匠的技艺要求极高, 她此前只在宋青语的家中见到过一颗。宋青语曾与她介绍, 这鬼工球是以鬼斧神工而闻名,外头的表象无论怎么变,其内里的转动都不会改变。
她爹当年求娶她娘的时候, 花重金才买了这一颗。
而最最要紧的是, 这鬼工球看似层层叠叠, 但是其间的每一个球,其实都是始于同一个出发点, 同一个核心, 故此, 此球还被叫做同心球。
所以……阿兄今年给她送的生辰贺礼是同心球?
祁云渺抱着球,意识到之后,面色微滞, 盯着这球好一会儿,这才将它又放回到了匣子里。
阿兄对她还有那等意思。
祁云渺也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明确告知过阿兄很多次,为何他还要如此坚持。
这便是欢喜吗?这便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吗?
可是她没有办法去回应阿兄,她并不觉得自己对阿兄有超出兄妹情谊之外的地方……祁云渺是夜,趴在自己的床榻上,对着烛火又思索了一整个晚上。
—
答应下晏酬已的事情之后,祁云渺接下来几日,都有和他往来书信,只为了沟通接下来出门的行程。
她具体的生辰是在晏酬已离去之后的第三日。
上回晏酬已送的珊瑚珠串,祁云渺觉得太珍贵了便没有收,在他走之前,他便又为她挑选了一样价格适中,但又实在很适合祁云渺的东西——马鞍。
那是一套全新的马鞍,为了夏日可以透气,马背上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用光滑却又细腻的竹篾做的,祁云渺收到的时候,别提有多满意了。
这是她十六岁的生辰,钱塘家中从外祖父和外祖母,再到表弟表妹,每一个人都在为她庆祝。
随着年岁的增长,其实祁云渺过生辰,已经不大喜欢总是铺张,请许多的朋友们来弄出豪华的排场,是以,这回的生辰,她并不曾邀请别的伙伴。
一家人一块儿在厅堂里吃顿饭,再有一碗阿娘亲手煮的长寿面,对她来说,生辰便可以过去了。
只是在她生辰结束的隔日,她开始彻底准备和晏酬已一道出门的事宜,准备着准备着,祁云渺便听自家阿娘过来道,过几日她出发去往金陵,她得同她一道去。
“一道去?”祁云渺不明白,自家阿娘为何突然又要去金陵。
沈若竹道:“晏成柏找我帮个忙,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总不好一点儿也不答应吧?”
原来如此 ,那祁云渺便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晏成柏是想要自家阿娘具体帮什么忙,但祁云渺总是相信晏成柏的人品的,想他要阿娘帮的忙,只怕也不会是什么特别麻烦的事情。
既如此,母女二人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便一起出发去往金陵了。
祁云渺去到金陵,是为了和晏酬已紧接着一齐出发去往扬州,至于沈若竹……在她们抵达金陵的当日,晏成柏便道:“不若云渺和思远都等到喜宴结束之后再走吧。”
思远是晏酬已的字。
“喜宴?”祁云渺不解,“什么喜宴?”
晏成柏顿了顿,旋即看向沈若竹,问道:“你还不曾同云渺说吗?”
沈若竹笑了笑,这才牵起祁云渺的手,道:“前几日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此番来金陵帮你晏伯父的忙,便是帮他来完成一场假成亲的。”
“假成亲?”祁云渺有些不理解,这是什么帮忙。
“云渺千万别误会!”晏成柏见祁云渺神色不对,忙解释道,“都是家中的宗祠族老们害的……”
他轻叹一声气。
原来,自从晏酬已的母亲过世之后,身为金陵晏家的当家人,晏成柏每年都会遭到家中族老们隔三差五的催婚。
他们希望他能娶一个续弦,希望他能继续为晏家开枝散叶,发扬光大。
之前这许多年,因为需要时常外出经营,晏成柏还可以借此脱身,阻挡一些催婚,但今时今日,他因为宁王的事情,还得在金陵避上一阵子的风头,一开始还好,渐渐的,不仅是家中族老,便是连金陵的媒婆们,都时不时上门,想要为他做续弦的主意。
晏成柏近几日简直不堪其扰,便喊沈若竹前来,替自己做一场戏。
不必是真成亲,只是做一做样子,待到成亲那日,她逃婚离去,这般他便可以用心灰意冷来回绝那些还是打算喊他迎娶续弦的人。
“为何不能直接拒绝了?”祁云渺不明白,既不想成亲,直接向那些催婚的人说一句不想成亲,日后谁都不许再烦他,以晏成柏如今的地位,这难道很难吗?这难道不比假成亲之后还有可能要继续面临被催婚的风险来的好?
晏成柏失笑,面对着祁云渺的问题,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了。
他去看沈若竹。
祁云渺便也去看自家的阿娘。
倒不是她不愿意阿娘再同晏成柏成亲,祁云渺想,今日阿娘若是同晏成柏两情相悦,誓要结发,她定是不会阻拦。
只是可惜不是。
先前为了阿爹的事情,阿娘已经改嫁两次了,如今晏成柏的事情在她看来,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即便是假成亲,在她看来,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或许因为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所以祁云渺觉得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应当都可以用坦诚二字来解决。
婚丧嫁娶,乃是人生大事,实在没有必要这般。
沈若竹看看女儿,又看看晏成柏,渐渐的,终于和晏成柏面面相觑,笑出了声。
她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祁云渺。眼看着祁云渺如此倔强,沈若竹无奈,当着晏成柏和晏酬已的面,终于是俯身,同她说了实话。
“渺渺,你可知你晏伯父如今虽为晏家的掌权人,但实则,他的背地里还要供养着一堆的家族宗亲?”沈若竹先问道。
祁云渺点头,这她自然是知晓的。家族以姓为天,同姓同源的宗族血脉相连,只要不闹到分崩离析,便是一辈子都要彼此根深蒂固的。
除了她阿爹那种生来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的,剩下的百姓,包括他们沈家,全都是这般的。
“你晏伯父这么些年,是既要供养着家族里的人群,却也要感受着家族的制约。”沈若竹便又道,“渺渺,你又可知,在你晏伯父的父亲去世前,曾要求宗族阖老替他掌管着一笔巨大的财产?这笔财产对于他们晏家来说,至关重要,唯有你晏伯父成亲方可由宗族长老们交给他。”
祁云渺纳闷了:“可是晏伯父不是已经成过亲了吗?”
“但是他们不认。”沈若竹道。
祁云渺便古怪地看了看晏酬已。
什么叫……他们不认?
晏家的宗族不认晏家原先的夫人?那晏酬已又是怎么来的?
沈若竹没有办法,这便是她适才不想要同祁云渺说出实话的原因了。
她也跟着瞥一眼晏酬已那孩子,想要开口再说,却听晏酬已忽而自己开口,道:“因为我娘是奴仆贱籍出身,并非是晏家宗祠愿意承认的良人。”
祁云渺诧异地看着晏酬已。
晏酬已却兀自笑笑,说起这些事情,也仿佛浑不在意,道:“是以,当初我爹迎娶我娘的时候,他们宗族开会,做出了决定,暂时仍旧替我爹保管着那份钱财,至于何时归还,还得看我爹和我娘的表现。”
而后来结果显而易见,不等晏成柏和夫人表现完毕,晏夫人便先一步去世了。
于是那笔财产便一直遗留在了所谓的宗族手中。
原本这笔钱,晏成柏也不是很急着拿回来,他们愿意扣着便扣着吧。
是近来,晏家负责看管钱财的最后两个宗族长老,突然也传出了病重的消息,晏成柏便担心,这笔钱若是再不拿回来,等到他们正式去世之后,估计就要不清不楚,落入不知谁的手中了。
这才是他们想要假成亲的真实目的。
饶已经是首富之家的当家人,但是该他拿的东西,晏成柏还是一样都不想落,要尽收入自己的囊中才是。
祁云渺听完真相之后,原先反对的情绪总算是没有这般激烈了。
若是为了争夺钱财,那她觉得,假成亲倒似乎的确可以试一试。
只是她还是觉得阿娘辛苦。
“辛苦什么?”沈若竹私底下和女儿走在了一处,笑问道,“你可知道为你晏伯父干一趟活能挣多少?”
“多少?”祁云渺问。
沈若竹便让着她的面,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依据他金陵首富的阔绰程度,祁云渺直接猜道:“两百两!”
沈若竹抿唇笑开,知晓依照女儿的经验,还是不够敢想。她便点点祁云渺的脑袋,旋即告诉她答案,道:“是他此番所能获得的财产的两成!”
“呵!!!”
祁云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我阿爹说,愿千金请夫……
晏成柏的阔绰, 叫祁云渺咋舌。
这下她便是说什么,也没有理由再阻止自家阿娘去同他假成亲了。
俩人成亲的日子,便就定在三日之后。
虽然是假成亲, 但是喜宴家宴什么的,定是要办,做给外人看。祁云渺便照晏成柏的意思, 要到时候在金陵吃过了“喜宴”, 这才和晏酬已一道出发。
由于上回来金陵,祁云渺基本已经将金陵该玩的都已经玩了, 此番再来,她干脆和晏酬已一连三日都相约, 跑去栖霞山上打猎。
正好晏家在栖霞山上也有山庄,他们便索性在山庄中住了两日。
说起来,晏酬已跟着祁云渺学习箭术, 也已经有大半年了, 这回打猎,祁云渺自己身心舒畅的同时,正好也带着晏酬已体验了一番平日里真实使用弓箭的情况。
往日里的弓箭练习, 靶心永远都是在那里不会动的, 而山间的猎物可是不同, 它们不仅会动,而且有些体型又小, 跑起来又十分得迅速。
祁云渺带晏酬已一共打猎了整整两日, 在第二日的傍晚, 总算是见到晏酬已猎到了自己人生之中的第一只兔子。
身为晏酬已的师傅,她比晏酬已本人还要高兴多了,激动地在林间一蹦三尺高, 还撞到了树梢。
晏酬已自己纵然高兴,但是见到祁云渺为他兴奋,他脸颊上的笑意,才算是打心底里发散出来。
他拎起兔子,是夜和祁云渺一道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兔宴。
“如何?吃到自己亲手捕到的兔子,感觉怎么样?”其间,祁云渺问他。
“感觉……很是不错。”晏酬已对着自己捕到的兔子,咬了一大口,转头和祁云渺笑道。
祁云渺便也跟着他笑,从小跟着阿爹在山间混迹,祁云渺第一次亲手捕到兔子,是在她六岁那年。
那年,她便也跟晏酬已一样,吃着自己亲手抓回来的野兔,心底里的成就感,别提有多充盈了。
两日打猎结束,第三日,祁云渺总算是跟晏酬已下山,打算回去金陵城中。
从栖霞山回去金陵城的一路上,需要路过曲水的渡口。
祁云渺这两日从山上带回家的猎物有些多,但是河里的东西,倒是还没有,如今又正值盛夏,她眼珠子一转,便拉着晏酬已陪自己在曲水的渡口下游,又抓起了活虾活鱼。
她喜欢闹,晏酬已便也陪着她闹。
俩人一道撸起袖子,褪去鞋袜,双脚浸在清凉的河水间。
渡口往来船只如梭,但是祁云渺混不在乎,她只专心地捕捉自己的猎物,待到傍晚时分,才带着满满一堆的收获回到晏家。
明日便是喜宴了,如今晏家的门前,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祁云渺尚未进家门,便被火红色的灯笼给晃了晃神,拎着手中的鱼虾,正要进门,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祁云渺!”
那声音,曾在过去的几年前,频繁响起在她的耳侧,祁云渺便是说什么都不会忘记。
她猛然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一身红衣,还有骑马在红衣边上,同样风尘仆仆的清冷白衣。
“阿兄,越楼西?”
祁云渺满目诧异。
—
祁云渺实在没想,自己离开京城之后,这么快又会见到裴则还有越楼西。
她和晏酬已分开之后,便带他们进了晏家她和阿娘如今住
的院子。
他们站在院子里,夏日里一片翠竹青葱遮掩,她则是径自进屋去,找出了自家的阿娘。
祁云渺直觉,他们此番是来找阿娘的。
果不其然,沈若竹一出现,裴则还有越楼西便都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同时俯下身去,道:“夫人!我阿爹说了,愿千金请夫人回去,望夫人回心转意!”
他们这阵仗实在是大,而且难得一次,如此得异口同声。
沈若竹刚出门,什么准备都没有,不禁被吓了一跳。
直到看清面前两人是谁,她才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她瞥一眼祁云渺,知晓她是刻意没告诉自己外头站的是谁。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吧!”她瞪一眼特意作怪的女儿,旋即亲自下了台阶,想去扶俩人起来。
但是不论裴则还是越楼西,俯身之后,都不肯轻易起身。
越楼西道:“夫人!我爹临走之前说了,务必要看顾好钱塘的一切,如今夫人若是又遇到了什么难题,只管同我讲便是!”
“是。”裴则紧跟着也道,“若是有什么难题,相府也定当竭力相帮,夫人还请三思而后行!”
“……”
这都什么同什么。
沈若竹无奈之下,笑了笑,见着这俩平日里如同冤家似的人,难得也沆砀一气,不禁摇了摇头。
她又睨一眼边上看戏的女儿,点了点她的脑袋,问道:“还不打算同你两位阿兄说实话么?”
祁云渺吐吐舌头。自从见到裴则还有越楼西的第一面,她便猜到,这俩人是来做什么的。
也是难得,叫她有机会将阿兄和越楼西俩人都同时戏耍了。
如今在阿娘的责备下,她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假成亲的事情,别人告诉不得,但裴则和越楼西,还有什么不可告诉的吗?
她便终于和俩人将此番沈若竹和晏成柏成亲的真相合盘托出了。
得知真相的刹那,裴则和越楼西双双都松下了气来。
原是如此。
祁云渺看着俩人的模样,特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摇头晃脑,又道:“二成!阿兄,你们可知晓这是多少的财产数目?”
越楼西不屑:“往日怎么不见你有如此在意钱财的时候?祁云渺,这可不似你。”
“往日不在意钱财,不代表我今日也不在意啊!”祁云渺都已经说笑到了这份上,又特地笑着和越楼西道,“越楼西,我如今可是个俗人,见钱眼开,爱财无度,这才是我的本性!”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越楼西要是还听不出她话里的玩笑,便是傻瓜了。
他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好歹沈若竹是长辈,不好在她的面前表现的太过放肆。
但那一双素来凌厉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在越来越昏暗的天色底下,逐渐亮堂得要比尚未出现的月色还要皎洁。
—
既然裴则和越楼西到了金陵。
虽并非是她们的老家,但沈若竹和祁云渺身为半个地主,还是要请他们吃顿晚饭才是。
沈若竹明日还有成亲这等要紧的事情,便不去同他们小辈凑热闹,安排了祁云渺去宴请她的两位阿兄,钱财和酒楼全都随意,只管吃就是了。
祁云渺得了阿娘的叮嘱,自然是答应得痛快。
只是刚带着裴则和越楼西走出院子,尚未出门呢,她又见到,晏成柏匆匆赶来,喊她停下了步伐。
原来,适才晏酬已和祁云渺分开之后,便和晏成柏告诉了裴则和越楼西前来的消息。这俩人,一个是相府的儿子,一个是陵阳侯府的儿子,最要紧的是,他们都曾是沈若竹的继子,那晏成柏便是无论说什么都怠慢不得的。
他道,家中已经安排好了酒席,就等几人过去。
裴则其实不大想在晏家用饭。他同晏家非亲非故,此番只是为了沈若竹和祁云渺而来,同晏家并没有任何的交情,也不想要有任何的交情。
越楼西也是一样。
他不喜晏酬已,不会因为他也为祁云渺做了许多的事情,便就去将他看得顺眼。
何况,他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沈若竹,还有一些事情要同祁云渺告诉。
其实,越楼西此番之所以能在得知沈若竹的婚讯之后,这般迅速地抵达金陵,是因为他在昨日便已经抵达了钱塘。
原本今早,他是要去祁云渺的家中给她一个惊喜,顺便将她的生辰礼物亲手交给她的,不想却碰上了沈若竹的事情。
他便快马加鞭从早到晚,终于从钱塘赶到了金陵。
俩人都不是很愿意留在晏家吃饭,但是因为此番沈若竹同祁云渺是在挣他们晏家的钱,是以,俩人即便再不情愿,还是答应了晏成柏的宴请。
他们在晏家用了一顿晚饭。
同祁云渺初来时一样,晏家几乎是用最大的规格去接待了这两位自金陵而来的贵客。
宴席上,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只是祁云渺自然而然地和晏酬已坐在了面对面,又十分自然地然地能够喊出每一个晏家丫鬟和小厮的名字。
这叫裴则和越楼西的心底里都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越楼西。
明知道她并非是真的要长住晏家,但是见到她对于晏家如此熟悉,他看向晏酬已的眼神,几乎冷到可以直接端出寒冰来。
终于等到晚饭用完,晏成柏自然又要邀请二人住在晏家。
这回裴则和越楼西终于都没有同意。
从前的继母明日出嫁,他们俩就住在她明日要嫁的“夫家”,这算什么?难道是要送她出嫁么?
裴则的母亲娘家柳家祖宅就在金陵,他今夜可以住柳家的宅子;至于越楼西,他打算随便在外头找一间客栈住。
得知俩人的想法之后,祁云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这两个大男人,自己应该先送谁回去,便索性一个也没送。
待用过晚饭之后,她便送二人至晏家的门口。
但是裴则还有些话想要同祁云渺讲,并不是那么愿意先行离去。
越楼西也是一样。
俩人在晏家的大门外,大眼瞪小眼耗了不少的时辰,终于,他们都知道,今夜他们便是谁都没有机会和祁云渺单独
说话的,俩人这才同样地不甘心,又同样地不得不离去。
祁云渺站在门口,目睹着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对于这俩人幼稚的执着,都很是无奈。
她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进屋去。
不想她人刚回头,便又听到一阵熟悉的叫喊。
“祁云渺!”
祁云渺转头回去,见到果然又是越楼西。
明明她是目睹着他骑马离去的,不知他又是何时折返的。
她定定地看着越楼西,越楼西便也骑马在明晃晃的月色底下,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月多未见,祁云渺不知是否错觉,她今日见到越楼西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似乎又高大了些许。
红衣灼灼在他的身上,浓眉烈焰,他永远都是苍穹底下最为明显的那轮圆日。
终于,祁云渺见到圆日朝着自己走来,他的身上背了一地的霜华,道:“祁云渺,我此番前来,其实还有事情要同你告诉。”
“何事?”祁云渺问道。
越楼西轻笑,双手抱胸,自信道:“祁云渺,你如今要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是吗?我同你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