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村长还在检查开荒的地,估摸着还得开几天才能弄完,到时候看怎么分。

    上河村的开荒都是一起开,开出来的地自然也是一起分的,分完地,有些户家里人口多房间不够的,结了婚的就可以分出来自己修个小家,到时候再根据选址用名下的地互相换一换。

    总之基本上匀下来,每家每户都会有几块儿离自家近的田地。

    “你弄这么多这玩意儿干啥?”

    临着夜色,村长去了许易水家,才上坡就看见许易水正在折腾一大捆斑茅杆子。

    修长有力的食指和拇指在两三股斑茅里一翻,动作麻溜又快速,这是在编席子?

    檐下有一小团人影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守着许易水,应该是那个小罪奴。

    村长十分欣慰,这画面看着就温馨,多有人气儿啊!

    “村长?”顺着声音抬起头,许易水看见了来人。

    这个时间点村长过来,应该是找自己有事,红光满面的,许易水猜是好事。

    果不其然,村长半蹲在许易水身边,开了口:“你还记得开荒的半边坡上的那片斑竹林不?”

    她今天特地翻看了一下,开荒出来的土还不错,今年就能耕种,离全村人都能吃饱饭又进了一步,村长心里很高兴,又想起了许易水这几个村里重点关注的人。

    许易水回想了一下,点头:“记得。”

    “你之后,多花点时间,把那一片也给开出来。”

    村长拍了拍许易水的肩膀,视线在她和苏拂苓身上来回转悠,红润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揶揄和期望:

    “过一阵儿分田地的时候,我给你按两个人算,你修新房,就能修到那个位置去。”

    “怎么样?婶待你不错吧?”

    新房?!!!

    许易水眼里带这些惊喜。

    手底下快速将席子收尾,脑海里却在回忆村长说的那个位置。

    她记得那个位置是还不错,如果拿来做宅基地的话,背山面水,后面是斑竹林,但前面的视野还挺开阔的。

    “就是离村子的主路这边可能有点远,”村长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拿了颗小石子,在旁边的地上给许易水比划,“不过也不算大事。”

    上河村大体依着河谷而建,本身范围也大,如果是严格的按照零散算,村前到村后,起码要走上整整一个时辰,官府的主路只是通了村子的中心区域。

    “你勤快点儿,到时候用锄头挖一挖平一平,从这个位置弄个小路接过来,也很快。”

    “就这么修,差不多。”

    “那边儿好像没有井,”许易水看了几眼村长画得十分抽象的地图,难为她竟然一眼就看懂了,不过她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是不是不太好取水?”

    无论哪家哪户,用水可是大事。

    “井你怕什么?”

    村长道:“山腰的地儿,你整个竹子钉到石头缝里去,自己弄个泉眼,都能把水引回家里,不比挑水还方便嘞!”

    大狸山的山顶还有泉水和瀑布,半山腰土层里的水,也绝对不会少。

    “还是您想得周到!”许易水已经想到新房修好后,将山泉水直接引回家里的场景了。

    到时候水再分两股,一股做成能截断的引到厨房的缸里,一股做成自然流动的,往池塘放,还能随时在边上洗菜洗衣服!

    “是吧!”村长也笑了起来,十分满意自己出的主意,丢了手里的石子,又拍了拍手上的泥。

    “屋里有水,”许易水的斑茅席子也弄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您等着,我打点水出来洗洗。”

    村长当即摆手推拒:“我马上就回去了,回家洗也是一样。”

    “我也正准备洗手的。”这点人情世故许易水还是知晓的,已经麻利地拿了葫芦瓢,将洗手的水盛了出来。

    “那行。”村长痛快伸手,在水盆里搓洗。

    视线和边上的小罪奴对上,之前就知道这人好看,没想到擦干净之后,这么白净,就是可惜了那双灰白的眼珠子。

    村长摇了摇头,这人要是眼睛能看见的话,指不定村里好几家都得抢着买,价高者得的话,说不定一两银子也能卖得起的!

    “你……”村长下意识想打个招呼,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罪奴叫什么。

    “你这娘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

    许易水正在把做好的席子往屋子里拿:“还没取。”

    官兵们把罪奴带来的时候,都是批次和号数,到了新人家,都会由妻主重新取名字,也有断了前尘,重新做人的意思。

    大部分取名都是随妻主姓,也比较简单,她总不能告诉村长,这人叫苏拂苓。

    “还没取?!”

    “对,”村长想起来了,“扶桑水你们也还没喝呢。”

    “我知道这个罪奴眼睛不好,”村长表情有些为难,“对你来说,是亏了些,但……”

    “没有的事。”许易水赶忙打断村长。

    她听出来村长的意思了,估计是白天村里那些人开玩笑,说村长把瞎子给了她,是村长欺负她是孤儿,或许当时村长还没太往心里去,但现在一看她还没给罪奴取名字,大概是觉得自己对这件事很不满。

    “因为在开荒。”

    想了想,许易水找了个理由:“我想修了新房再娶亲,也好些。”

    修了新房再娶亲?

    是了,这样要重视很多。

    听许易水这样说,村长松了口气。

    “你这是准备养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村长也准备回去了。

    许易水:“啊?”

    看着许易水把刚才做的席子放在了柴火堆边,还特地弄了一个凹下去的形状:“看着稍微有点儿大啊。”

    村长建议:“你看要不要改小一点儿,不然不挡风。”

    许易水:“……”

    给狗睡的话确实得改小一点儿。

    问题是……那是……给人睡的。

    许易水看着自己放在柴火堆边,苏拂苓经常蜷缩的那一块儿的斑茅席子,沉默了。

    这样看好像是有点儿像狗窝。

    “行,事儿我说完了,回了!”

    “您慢走!”许易水冲村长摆了摆手。

    狗窝?

    听着声音,人已经走远。

    一直坐在房檐边的苏拂苓动了动,慢慢摩挲着站起身,走到了自己在柴火堆边的“归属地”。

    触手微凉,但是一片很平整的东西,像是席子,但又比一般的席子摸起来要软很多。

    所以这就是许易水刚才忙活的事情?

    是为自己做的?

    芦苇的味道。

    苏拂苓低头,鼻尖微微耸动。

    所以是特地编的芦苇席子?

    “谢谢!”

    坐在席子上的苏拂苓小小的一团,一双纤细的手动按一下,西按一下,像小孩子得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天色已经黑沉了下去,许易水点了油灯。

    苏拂苓那双灰白的眼睛就那么黄亮亮地望着她,脸上还带着惊喜和满意的笑容。

    很怪。

    许易水的心情有点复杂。

    她又想起了梦里的许易水,对梦里的小瞎子那样好,可当她从局外人的视线去看时,就能知道,在那些肢体接触与接受好处的某些瞬间,小瞎子是嫌弃的。

    小瞎子对许易水的付出接受得心安理得,明明是许易水买来的娘子,除了那档子事儿之外,却几乎拿许易水当佣人使唤。

    如果不是扶桑水,如果不是梦里的许易水太过渴望总来硬的,或许连那档子事儿都没有。

    现在自己对苏拂苓疏远,这人反而乖巧得很。

    ……

    晚饭是吃癞皮面条。

    红薯粉加食量的盐和水,搅拌成有些稀但又能挂糊的液体,再加上一颗鸡蛋,搅拌均匀成面糊。

    锅里烧了火,刚烫了一点,许易水就将所有的柴火都抽了出来。

    做癞皮的关键就是面糊和火候。

    锅底放一点点油,将面糊沿着锅边往下倒,再用铲子将面糊均匀涂抹在锅上,摊成一张薄饼。

    灶里的小火煨着,面糊被铁锅炙烤过后,会起一些细密的小泡。

    两面都这样煎过后就可以将一整张饼捞出来。

    因为饼皮上有细细密密的小泡,像是癞蛤蟆的皮一样,所以得名癞皮。

    烙好的癞皮卷起,用刀切成细条,放在滚水里煮,再加点青菜,一碗滑嫩弹牙的癞皮面条就做好了!

    苏拂苓第一次吃这种口感的面条,热热乎乎,因为煎过,带着些许油香,很筋道但又不会很难嚼。

    太好吃了!!!

    女孩儿小口小口的吃着,食物消失的速度却并不慢,最后连汤都喝掉了,脸上红扑扑的,额间带着点汗渍,很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没吃饱?

    许易水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的,顿了顿,三两口吃完了。

    给苏拂苓吃?不可能。

    饿着谁也不能饿着自己。

    下次再多做一点吧。

    “你……”听到许易水放下筷子的声音,苏拂苓抿了抿唇。

    “你能帮我洗一下头发吗?”

    刚才吃饭的时候,许易水说后天要带她去镇上。

    脸和身上她都自己尽可能摩挲着擦了,但头发,她确实有些无能为力。

    娘子顶着脏兮兮的头发,许易水会因为她被人笑的。

    已经因为她是瞎子被人嘲笑了。

    越想,苏拂苓的头越低。

    洗头发?

    许易水的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的,浮现出了梦里花烛夜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