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秋风萧瑟。

    树林跌宕起层层树影婆娑声。

    湖面倒映着漆黑浓重的树影夜色,犹如一汪无尽深渊。

    不知何时,湖面映出些许橙黄微光,在晚风中摇摇晃晃,似是有人经过。

    光影越来越近,伴随着笃笃马蹄声响彻在偌大的南凌池边。

    直待它走到某处,丛林里突然飞出一枚流箭,正中奔跑的马!

    受伤的马长鸣一声,发狂地将马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人在地上滚落一圈,但光影未灭。

    树林里几个太子暗卫迅速跃起,拔剑出鞘,追赶过去。

    暗卫拨开灌木树丛,只见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看身形确是曹兴,二话不说将长剑刺入曹兴胸口。

    刀剑入血肉,暗卫才察觉到异样。

    其中一人将曹兴翻过来,赫然对上他甚至未闭上的眼睛。

    胸口一个偌大的窟窿,里面的油和灯火近乎要将他的胸腔烧透,他整个身体都泛着浅淡的橙黄。

    暗卫这时才意识到不对,“糟了,中计了!”

    他们正要撤离,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高呼,“大人,有人灭口!”

    太子暗卫蒙住下半张脸,转头却发现去路已经被兵部来人全然堵住。

    兵部为首的男人闻言大喊,“快!抓住他们!”

    他身后的侍卫疾步追上!

    南凌池边骤然爆发出一阵打杀声,兵部来人和太子暗卫打成一团,冷兵器相撞发出一阵刺耳翁鸣。

    吵得封行渊眉眼微眯。

    怎么看都没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间,看到那个纤细窈窕的影子。

    太子暗卫忙着应付兵部兵马,但却又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很快就占了下风。

    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曹兴肚子里的火苗越烧越旺,逐渐开始蔓延,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封行渊眼底已经染上了几分不耐烦。

    凌一看了半天,确认,“夫人好像不在这里。”

    封行渊扔下一句“无趣”便离开。

    他们回到封府,意外地撞见一辆马车停在后门。

    马车帘幕被一只玉藕般的手臂掀起,鹿微眠探身出来,迎面对上封行渊的视线。

    封行渊看见也当没看见,转身进院。

    他没有捉奸的喜好,况且她是不是还心系太子也与他无关。

    他们本就是陌生人,她去哪见谁都随意,只要不是别有用心要加害于他,他都能看在儿时的份上与她相安无事。

    鹿微眠见封行渊这副样子,也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转头朝着马车内伸手。

    一片死寂的门口忽然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诶呦,我老婆子要夫人亲自回家接也就罢了,怎么还敢让夫人接我下车,不用不用。”

    孙嬷嬷一个健步跳了下来,“我自己行!”

    暮云连忙道,“您慢着点。”

    孙嬷嬷下车就笑呵呵地拉住鹿微眠的手,“我跟你说了,我自己能来,哪有主子去接下人的。”

    不远处,封行渊闻言脚步微顿。

    凌一很没眼力见道,“所以夫人今晚是去接了新的管事嬷嬷,主子你看夫人不是去私会……”

    封行渊不喜欢这种自己好像很介意她私会谁的论调,慢悠悠地提醒,“嘴碎的话,可以缝起来。”

    凌一乖乖闭上嘴。

    孙嬷嬷看见他,热情地拉着鹿微眠上前,“姑爷也在啊。”

    鹿微眠拉不住她,又不好当众说她刚跟封行渊吵了架,只能不自在地站在旁边。

    “这倒也不必姑娘姑爷都来迎我,”孙嬷嬷笑眯眯地把鹿微眠往封行渊身边一推,“快,你们先进屋。”

    鹿微眠没站稳,一个踉跄被推到封行渊身边,本能地抓住封行渊的衣袖。

    封行渊被她一扯,身形朝她倾了一下,垂眸就对上那双沁水鹿眸。

    无声的对视间,鹿微眠眼底带过不满,避开他的视线。

    封行渊也偏头。

    鹿微眠规规矩矩地松开手,正要保持距离站在旁边,就又被孙嬷嬷给推搡着往屋里走,“这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休息,我老婆子自己去收拾就成。”

    鹿微眠这回直接被推到了封行渊身上,“诶……”

    “明早,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桂花春卷。”孙嬷嬷推鹿微眠一个人还不够,顺手带过封行渊,“姑爷你不知道,我们姑娘可喜欢吃了。”

    封行渊薄唇轻启,似乎刚要拒绝,接着寝房门就被孙嬷嬷直接关上。

    孙嬷嬷贴心地把他们俩关在了里面。

    封行渊话一同被堵住。

    鹿微眠还是吭吭哧哧地解释了一下,“嬷嬷她,性情直爽。”

    封行渊问,“你今晚是去接她?”

    鹿微眠看他,“不然你觉得我是去哪?”

    封行渊没有回答。

    鹿微眠直截了当地拆穿他,“我没有去见慕青辞。”

    她把桌上那封信摆在了封行渊面前,“你看过了是不是?”

    “没有。”

    “你看过了也无妨。”鹿微眠坐在桌前,“我从前是有些鬼迷心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一些傻事。”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但我嫁进来后就没有骗过你。”

    “我现在对你没有秘密。”

    “你如果不放心,慕青辞的来信,你随意取随意看。”

    封行渊很久没有说话,只在原地站了半晌。

    别的不论,他不知道鹿微眠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他轻笑,“什么东西都随意看,你就这么相信我?”

    “因为我希望你也能这样相信我啊。”

    沉默间,少年眼底流露出些许不明情绪。

    封行渊没再接话,离开了屋子。

    鹿微眠咬唇,起身去洗沐。

    临睡前,鹿微眠抱着一个贴着“封轸”字样的枕头,一拳打了上去!

    纸张连带着名字被瞬间打皱。

    鹿微眠又抚平,“听没听懂啊?”

    “说话。”

    “不说……”鹿微眠又一拳打了上去,“说不说?”

    能听得到回音的屋子只有她的声音,鹿微眠索性把枕头扔到了旁边,嘟嘟囔囔地,“烦死你了,不理你了。”

    鹿微眠将脸蒙进被子里。

    在她印象里,封行渊从小就是个冷僻的小孩。

    即便是前世也很少与她说话。

    他主动开口,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她幼时在长春宫陪公主小住时,恰好碰见慕青辞用药。

    她拿着小风车在门口等公主时,看见外间站着一个小男孩。

    不过与往日里不同,他露出了左眼异瞳,独自站在外间擦面具。

    鹿微眠一时好奇,躲在门口偷偷看他。

    就为了多看看他那多了一抹红痣的左眼。

    被他发现就缩回身子,重新躲起来。

    她以为自己躲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发间的蝴蝶钗在门口一个劲得扑闪。

    身后屋子安静了一瞬。

    鹿微眠正要探头再看,一转头撞上那双染着血色的深邃瞳孔!

    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问她,“好看吗?”

    才五岁的鹿微眠被吓得心脏停滞,扁着嘴要哭不哭得回,“呜呜好看……”

    他笑了,那个时候鹿微眠还分不清冷笑和开心。

    现在想来,应当是冷笑。

    他并不觉得她说得是真话,毕竟他们都叫他怪物。

    鹿微眠长叹一口气,从某种程度上讲,她也可以理解他。

    从小被当做药人,被当做怪物,在他身边的人都在利用他。

    他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一个又一个想要将他吸干剥削压榨的恶鬼。

    她和他的死对头有旧情,他不讨厌她、不恨她,没有借机报复她已经很好了。

    她干嘛非要强求他,能和自己做正常的夫妻。

    鹿微眠想通了。

    重生这日子,她该是过给自己的。

    再多的,就是对他问心无愧、他们两个安生度日就好了。

    孙嬷嬷正好敲门来送牛乳,鹿微眠叫她放在桌上,也没有起身。

    孙嬷嬷远远地瞄了一眼,入眼赫然是一个贴着“封轸”大名的枕头放在鹿微眠身边。

    孙嬷嬷一时羞赧,忙退了出去。

    她懂,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新妇夜里思念丈夫再正常不过。

    而此时一墙之隔,封行渊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手指撑着额角。

    对面凌一将南凌池兵部抓住太子暗卫的事禀报完,抬头对上封行渊的眼睛。

    封行渊冷不丁问了一句,“你信我吗?”

    凌一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属下自然对您深信不疑。”

    封行渊缓慢出声,不知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自问自答,“所以,我也信你能把这件事办好。”

    凌一有点感动。

    原来是表达对他的器重,“您放心!”

    封行渊看凌一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眼帘轻垂。

    好像懂了点鹿微眠的意思。

    她好像总会说出一些,他没想过的话。

    比如多年前,她偷看到他的左眼那回。

    他成功把人吓哭后,就扬长而去。

    他自然是不信她说的好看,毕竟他们都叫他怪物,说那是鬼眼。

    但他没走多远,就听见慕青辞从屋内出来,关切地问她,“怎么哭了?”

    她呜咽着回答,“没事。”

    慕青辞看见他的背影,问她,“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他听见她说,“没有,那个眼睛里有星星的哥哥没欺负我。”

    眼里有星星的哥哥。

    竟然不是怪物。

    是星星。

    此后,封行渊夜里时常会审视星空。

    以此确认星空是可怕、还是好看的意思。

    然后下了论断,星空有时也会浩瀚深沉得令人恐惧。

    *

    房门被敲响。

    封行渊回神,说了一句,“进。”

    孙嬷嬷从门外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封行渊稍显冷淡,“何事。”

    孙嬷嬷这把年纪,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没什么,就是夫人想您陪她就寝了。”

    少年端正身形微僵。

    “您许是不了解我们家夫人,她自小被养得娇,胆子小,最是怕黑。她睡觉总要人陪,不然睡不好。”孙嬷嬷不忍道,“我瞧着,您不陪她睡,她特地写了您的名字贴在枕头上陪她。”

    封行渊仍然手执书卷,“我知道了。”

    孙嬷嬷退下。

    封行渊手中书卷两刻钟没翻过一页。

    连带着鹿微眠今晚的话在脑子里不断翻滚,还有孙嬷嬷说的她把枕头当做他。

    她……当真这么想跟他做夫妻?

    为什么呢?

    他这么坏的一个人。

    鹿微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寝衣都蹭乱了些。

    她也没在意,总归封行渊又不过来。

    她想到他,又憋闷,想给那个枕头一巴掌。

    不成想她翻过身,衣襟松散地与站在床榻边的少年视线相触。

    屋内安静了片刻。

    少年入目所及之处,是一个长发铺散、雪肤和寝衣都凌乱不堪的女孩,而她身边放着一个贴着他名字的软枕。

    写着他名字的纸也皱皱巴巴,看起来被揉搓过一阵。

    不知道拿着写了他名字的枕头做了什么坏事。

    鹿微眠惊起,慌乱地拉寝衣,“你怎么走路没声?”

    鹿微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身边的枕头,脑袋一抽解释道,“我随便一贴,没有用它来做什么。”

    说完鹿微眠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为什么这么奇怪。

    她又要说什么。

    封行渊只兀自抬手灭了床头最后一盏烛灯。

    屋内瞬间一片漆黑。

    鹿微眠对黑暗极其敏感,她正要制止他,却看见他探身进了纱帐。

    她被他突然凑近的身形压得后缩,“你干嘛?”

    封行渊问,“不是要睡觉?”

    鹿微眠没忘记她刚想开,才打算跟他保持来往距离,“我点了灯就不需要你陪了。”

    封行渊绕过这个话题,想起那个贴了他大名的枕头,“抱枕头可以,不许抱我。”

    “我没有抱枕头,我那是……”鹿微眠哽住,又不能说她是想揍他,索性翻了个身背对他,“谁稀罕抱你。”

    封行渊转头看她像个蚕蛹把自己包起来,蛄蛹到床里像是丝毫不会碰他。

    确认自己安全,他也没再吭声。

    时至半夜,那仿若陷入一汪春水的触感再度袭来。

    水流顺着少年结实朝气的身体流淌,浸润,缠得他身体发沉。

    沉梦中,他听到了铃铛声混合着少女哭-吟,犹如清脆悦耳的奏曲。

    梦境里的少女始终模糊成一团,看不清脸,只有胸口一颗玫瑰红痣跌宕起伏,美艳至极。

    他被少女沾染得滑腻不堪,浑身都是污秽。

    他被弄脏了,他很不高兴,恶劣的报复着她。

    直到最后,他听到自己愉悦的伪装声音,“现在,我们两个里里外外都脏了。”

    封行渊蓦的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