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尊重

    ◎阿鸢,你连理都不想理我了吗?“不要”◎

    陆易安的语气说不出的暧昧, 说着竟直接将手中那只黄金掐丝白玉簪子插到了宋常悦头上。

    宋常悦婚后都是梳的高髻,头发团的有点紧,陆易安插上后, 还用手扶了扶。段嘉沐怕扯痛宋常悦, 也不敢动。

    整个过程陆易安脸上的表情都很认真, 眼神澄澈, 就像在毫无杂念地插花。段嘉沐和宋常悦就以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和一种诡异的气氛看着陆易安把簪子给宋常悦戴好。绿柳早受不了段嘉沐和陆易安两人气场的压迫,走到了连廊前头。

    “好了。”就像单纯欣赏完他的插花作品一样,陆易安这才又看向段嘉沐, 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段兄熟悉国公府,你抱着嫂嫂出去自有一番情趣,我就不送了。”拱了拱手, 就转身施施然走了。

    “段嘉沐!你放我下来!”宋常悦捶了一拳,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

    段嘉沐赶紧把宋常悦放下, 垂首看着宋常悦:“阿鸢, 怎么啦?”

    “你干嘛要在里面抱我出来,而且我表明了拒绝, 你还是继续抱着,这样一点都不尊重我。”

    段嘉沐没听过尊重这个词,也没心思去想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知道宋常悦是真的生气了,一时就慌了神。段嘉沐这样不合礼数地抱着宋常悦出来,只是想告诉陆易安宋常悦是他的女人,但他不想告诉宋常悦这样隐秘又有些卑劣的心思。

    “阿鸢对不起, 你别生气了。”

    宋常悦没接话, 睨了段嘉沐一眼, 气汹汹的冲前面走了,到了国公府门口,段二早把马车赶来等在了门口,看到他们的小将军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夫人后面,好像还在认错。一群侍卫赶紧转开眼睛,假装没看到。

    宋常悦当然看到了,这才停下来,算了,回家再调教吧。她猜到段嘉沐应该是下值后就直接来了国公府,语气也软了下来,“吃饭了吗?”

    刚宋常悦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一路上也不理他,段嘉沐真的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虽然宋常悦看着很温柔,但是他知道宋常悦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段嘉沐看宋常悦终于愿意理他了,松了一口气,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没有。”

    “走吧。”

    “去哪?”

    “西市。”

    昨天宋常悦说想吃水盆羊肉的时候,段嘉沐就计划今天从教场回来再带她去,段嘉沐这才把刚刚压着的笑容放开,俊美的五官更加明朗。

    *

    宋常悦一定还在生气,脸都气鼓鼓的,但是她还是主动问段嘉沐吃饭了吗,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了段嘉沐的手心,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上了马车。

    陆易安站在国公府大门边的花窗边,看着段嘉沐把宋常悦扶上马车,陆易安知道自己不该跟上去,但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

    坐在街对面的茶肆二楼,陆易安能刚好看到正对着他的宋常悦,在段嘉沐面前,她一会嫣然浅笑,一会又假装嗔怪,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灵动鲜活。

    段嘉沐也在给宋常悦做羊肉泡馍,他没有仔细的撇去浮沫,舀完了也没有在碗里再打走多余的油花,那汤喝着肯定不清爽。掰月牙饼的时候也马马虎虎,肯定不是均匀细碎的小块。

    陆易安心想,照顾宋常悦,他会做的更好。

    但陆易安看着宋常悦一勺一勺吃着羊肉泡馍,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甚至就着段嘉沐的手,咬了一口段嘉沐正在吃的饼,然后就将那个饼抢了过去,一边吃一边笑弯了眼。

    陆易安一手支额,低头苦笑,心中一片颓凉。

    *

    余记的小二今天也是遇到怪事了。

    今天中午,一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带着两个女子来用膳,其中一个女子生的蛾眉皓齿,花容月貌,但是梳着高髻,应是成了婚的妇人。那白衣公子眼中只有那高髻女子,一直在照顾她。但直到走了,两人都一口没吃。

    而过了一个时辰,这高髻女子又来了,还是和段小将军一起来的。段小将军经常来西市给夫人买小食,大多摊主都认识,小二也被人指识过,当然不会认错。而刚刚那个女子和段小将军亲密无间,恩爱有加,应该就是段小将军很宠爱的夫人了。

    刚看那个高髻女子一点没吃,还以为她不喜食羊肉,但这次再来,吃的倒是挺香。刚送走段小将军二人,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还在回味着这怪事,就看到中午那白衣公子又来了。

    他没等小二收完桌子,就坐在了刚刚段小夫人的位置上。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已经没了其他人,不一会小二就端来了这白衣公子的餐食。

    小二看他慢吞吞的吃着,觉得更怪了。

    陆易安一个人吃着羊肉汤,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

    就像他八岁到了长安过的第一个生辰,他一个人孤零零吃的那碗生辰面,他吃不出味道。还有那年的除夕,他一个人孤零零吃的那盘饺子,他也吃不出味道。

    之后,陆易安再也没有吃过生辰面,也再也没有过过除夕。

    *

    晚上将军府的归山苑里,沐浴完的段嘉沐没有穿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给宋常悦用毛巾绞干了头发,就又打横把宋常悦抱起,放在了床上,倾身用手撑在宋常悦耳侧,把她圈在身下。

    宋常悦看他已箭在弦上,踢了段嘉沐一脚,“快去拿那个。”段嘉沐抚上宋常悦的脸,吻落在了她耳侧,“阿鸢,以后不用羊肠衣了,好吗”

    宋常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成婚前她给段嘉沐说了不想那么早生孩子,段嘉沐同意了。从洞房那一日到现在,段嘉沐还是配合的,就算一晚上折腾几次,段嘉沐也每次都不嫌麻烦地用着羊肠衣,这才成婚不到半月,今天怎么就变了。

    但宋常悦没有生气。

    女性的身体该自己掌握,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生几个,都该是女性自己决定,在宋常悦上一世生活的现代社会,有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宋常悦知道古代男子对传宗接代的想法还是根深蒂固的,她也不奢望段嘉沐能理解。

    宋常悦伸出手,抓着段嘉沐放她脸上的手,柔声说到:“再等几年好吗?”

    段嘉沐内心还是想要他和宋常悦的孩子的,一个混合了他们两人血肉的孩子。

    自段嘉沐喜欢上宋常悦,开始关注宋常悦,她天生丽质,耀眼夺目,身上总是吸引着几乎所有男人的目光。但段嘉沐家世尊贵,仪表堂堂,本身就是天之骄子,在万众瞩目中长大,不会妄自菲薄,也没有把其他男人放在眼里。

    现在段嘉沐知道了陆易安的不轨之心,虽然陆易安除了那张脸,其他样样都不如他,但段嘉沐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想找到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办法,所以他觉得可以要一个孩子。

    但既然宋常悦不愿意,他也可以等。宋常悦其实不知道,她说什么段嘉沐都会听的,因为他太爱她了。

    段嘉沐躬着身子,用额头抵着宋常悦的额头,默了一会,还是起身去拿了羊肠衣。

    一阵飘摇,风雨初歇。

    段嘉沐把宋常悦抱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揉着宋常悦刚刚快被他掐断的细腰,完美的曲线和滑腻的触感让他欲念又起。

    他听见宋常悦软软的声音:“嘉沐,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别再去找陆小公爷了,好吗?”

    段嘉沐第一反应是陆易安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情,立刻紧张了起来,欲翻身坐起:“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宋常悦趴在段嘉沐胸前,用手轻轻安抚着他:“没有。”

    “如果你有什么担心,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不要自己在心里焦虑和猜疑,也不要在不告知我的情况下,幼稚的像个小孩,把我当成一个物件做标记,这些都会让我不舒服,好吗?”

    “嘉沐,我喜欢你,所以我只看得见你。你是我坚定的选择,这是别人不能撼动的。你知道陆小公爷喜欢我,所以你这段时间会这么反常。不要做那些无谓的事情,直接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就好。”

    段嘉沐没想到自己担心焦虑这么久,又不好直接宣之于口的事情,就被宋常悦这么简单的说破,心中既轻松又尴尬。

    但还是问了想问的:“阿鸢,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

    “你夫人又不是笨蛋。”宋常悦不想细说,也没有说今天去南五台山发生的事情,只要问题解决就好了。

    “是啊,我夫人最聪明。”段嘉沐捧起宋常悦的脸,看着宋常悦嘴角小小的破口,那是他刚刚情不自禁时咬破的,心中不无惭愧。

    “阿鸢,对不起。”

    “嗯,我原谅你,以后要学会尊重我好吗。”

    段嘉沐又听宋常悦说了尊重,他看着宋常悦认真的眼神,问到:“什么是尊重?”

    宋常悦默了一会,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就是尊敬、重视,平等地对待我,考虑我的想法,不要让我难堪。”

    “阿鸢,我很重视你。”

    “不光光是重视,还有尊敬,像对待男子一样尊敬我,不要觉得我是你的妻子就是你拥有的私人物品。”宋常悦不知道这样说,段嘉沐能不能理解。

    段嘉沐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阿鸢,我明白了。”

    宋常悦竟摸了摸段嘉沐的头,“乖。”

    段嘉沐看她在他头上作乱的手,失笑道:“那夫人叫声夫君来听?”

    “夫君……”却换来又一阵柔风细雨。

    *

    风雨停歇,刚刚两人讨论的那人却站在围墙和院子的间隔处,背靠在墙上,两手紧紧握成拳头。一颗心仿佛被人放在手中揉捏,疼的陆易安快吐出鲜血。

    他是他们两人口中的“别人”,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不再理会的人。

    陆易安打开窗户,一个闪身就进了房间,洞房时房内的很多红色装饰已经收好,房内不显奢华,简单而温馨,是宋常悦会喜欢的样子。陆易安看到洞房时看到过的那张雕花楠木拔步床,挂的还是洞房时的红色百子帐。

    陆易安撩开床帐,走上了步榻。

    “阿鸢,你连理都不想理我了吗?”

    拇指指腹抚摸着宋常悦脸上乳脂般光滑的皮肤,看到了刚刚被段嘉沐咬破的嘴唇,陆易安低头吻了上去,细细舔/舐。

    “不要。”

    32   男妖

    ◎一看到宋常悦,陆易安的心就变得柔软了◎

    这一吻陆易安没吻太久, 他怕宋常悦觉得疼。现在她和段嘉沐吸了迷烟,就算真的疼也不会醒来,但陆易安舍不得宋常悦受一点点伤, 看她皱眉他都会觉得难过。

    虽然事实是宋常悦总让陆易安难过, 但是是他自找的, 不是吗?

    下午看着宋常悦就算生气, 也会主动把手放在段嘉沐手心,心中酸涩也忍不住跟上去。看到宋常悦在段嘉沐面前鲜活灵动的样子,之前的酸涩变成了根根带刺的藤蔓, 绞紧了他的心。

    但是就算这样,晚上陆易安还跟来了将军府,好像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承受多重的痛。直到陆易安听到宋常悦说知道他喜欢她,还不想再和他接触。听到这些话, 陆易安竟然比听到那些风雨飘摇声更难过。

    可一看到宋常悦, 陆易安的心就变得柔软了, 一点怨一点恨都没有, 爱还越涨越多。虽然不曾拥有过宋常悦,但是陆易安已经开始害怕宋常悦的远离。

    在国公府第一次听到宋常悦对段嘉沐说“尊重”这个词的时候, 其实陆易安就懂了是什么意思,刚刚听到宋常悦的解释,陆易安更加明白,如果他要尊重宋常悦,是不是应该主动远离宋常悦呢?陆易安做不到。

    陆易安抬首,一手捧着宋常悦的脸,拇指指腹爱怜地摩挲着那个破口周围。

    突然, 陆易安的眼神和动作都停滞了, 他定定地看着宋常悦左肩, 那里有一个鸢尾花形状的胎记。

    段嘉沐提亲那一天,在宋府后院的花墙下,陆易安听见宋常悦主动告诉段嘉沐她的闺名叫阿yuan,还用手写在段嘉沐手心告诉他是哪个yuan,那才是她和段嘉沐第二次见面。

    而那天,是陆易安第五次见到宋常悦,陆易安却不知道那个yuan字该怎么写。

    宋常新成亲那天,段嘉沐和宋常悦在水榭亲吻之后,陆易安梦到了几次宋常悦。

    陆易安也唤她阿yuan,但是他只知道宋常悦闺名叫阿yuan,不知道是哪个yuan。在梦里的时候,陆易安想亲宋常悦,但是宋常悦就是不抬头。

    “阿鸳”

    “阿圆”

    “阿媛”

    陆易安说了几个名字,应该都没有说对,宋常悦没有抬头,陆易安用手去抬她的脸,宋常悦就往他怀里钻。陆易安在梦里都不敢使劲,怕弄疼宋常悦,只能拥着她,亲吻她的发。

    看到这个胎记,陆易安明白了,原来是这个鸢。

    “阿鸢…”陆易安伸手抚上那个胎记,深情呢喃。

    陆易安用的迷烟是卢云研制的,对人无害,只会让人深度沉睡,但他下午看宋常悦在南厢房醒了之后扶了一下额,掏出一个鼻烟壶放在宋常悦鼻下闻了闻。

    沉睡中的宋常悦闻到了一股薄荷脑的味道,稍微有了点意识,她好像听见窗户响了一声。不过这是将军府,侍卫都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比她在宋府的院子安全多了,思及此,宋常悦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时了,平时这个时候已经用完早膳的段嘉沐还没动静,每天跟着他去上值的段二急得不行,不得不到院子里让绿柳去叫人。

    绿柳进了房,隔着帐子叫了好几声姑爷,段嘉沐才醒来,还隐隐觉得头晕。他看宋常悦还睡着,轻轻的穿衣起床,就匆匆忙忙地去上值了。

    昨天自找到宋常悦,段嘉沐都陪着宋常悦,今早去上值的路上,段二才给段嘉沐汇报了昨天的事情。

    上山时,陆易安想去牵宋常悦的时候,段二走在前面没看见,那一截山路最陡最窄,跟着的两个侍卫坠在后面,也没看见。

    所以段嘉沐只听说了在南五台山时,宋常悦和陆易安没怎么说话。又听说陆易安下山就带着宋常悦去吃了水盆羊肉,虽然知道宋常悦当时没吃,段嘉沐手中的缰绳还是攥紧了,他想到之前的那些事情,不知道陆易安是什么时候就有了那些不轨的心思。

    不过,想到宋常悦后来还主动又和他去了一次,还抢了他的饼,段嘉沐心中也觉得满足和安慰,嘴角不自觉的也带了笑。

    段嘉沐再没去找过陆易安,日子就那么平静又甜蜜的继续过着。只是这段时间,段嘉沐总有三四个清晨睡也睡不醒,非要段二差人来叫,醒了还是觉得头晕,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问题。

    还以为是房内用的熏香所致,但宋常悦又没有这样的情况。这样几次,段夫人急得不得了,连宋常悦都有点担心了。段旭请了老御医到家里给段嘉沐把了脉,倒说段小将军身体康健的很,可能进了五月,天气渐热,湿热之气入了身,睡不清醒,给他开了几服药。

    段夫人又请老御医给宋常悦把脉,自然是想问她身子是否适合开枝散叶,老御医把了脉,笑着捋了捋胡子:“段小夫人身子也康健的很,这种子好,地也肥,将军府马上就要添丁啦。”段家父母喜的眉开眼笑,谢过老御医,封了个大红包。

    宋常悦听着老御医的话,又看段旭和段夫人两人的反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段嘉沐在旁边捏了捏宋常悦的手,对着她悄悄说了句“有我呢”,宋常悦才轻松下来。

    既然身体没问题,只能先不在房间熏香试试,看看是不是因为熏香的原因,之后这两天的确也没那样的情况了。

    本来人们认为五月是一个恶月,而五月五日是恶气的极盛点,必须用一个节日去冲击、压制,才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这是端午节的来源。但在陶朝,端午节是一个欢乐和热闹的节日,还有一天假期,官员都休沐。

    这一天有很多风俗,不仅有吃粽子赛龙舟,还有喝艾草泡酒和带五色丝等等。

    端午前几天,绿柳就拿来了丝线,提醒宋常悦:“小姐,你该给姑爷编五色丝了。”

    “为什么要编?”

    “你给姑爷编了带在手上,给姑爷除邪祟、止恶气。”

    宋常悦这才取过那些丝线,跟着绿柳学着编,不是起线起错了,就是绕错了节,学了一下午还没学会,还越坐越烦躁。

    段嘉沐从教场回来,进了院子,看到的就是宋常悦嘟着嘴把手里的一团丝线扔进编篓,脸上藏了笑,走到了宋常悦身边,问她怎么了。宋常悦站起来,钻进段嘉沐怀里,抱着他的腰抬头幽幽说到:“嘉沐,你端午想要我编的五色丝吗?”

    段嘉沐看着宋常悦,精准地读出了她眼中表达的信息:“我不喜欢这些,我不要。”

    宋常悦这才笑了起来:“那嘉沐你不想要,我就不编了啊。”

    “嗯,有你我就百毒不侵,长命百岁。”

    *

    到了端午这天,太宗带着百官在太液湖看龙舟。而最热闹的地方却是曲江池。

    端午的曲江,花草繁茂、烟水明媚,长安城的民众倾巢而出观看这里举办的龙舟比赛。每年都有富贵人家在上巳节办观花宴的樱花林那搭上帐篷和凉棚,世家子弟在花草间铺上坐席,贵女们进了帐篷,抢先占领最佳观赏地。

    今年的端午宴是郑王妃办的,郑王妃已经快要四十,本是无心操办这类宴席,但是郑王最宠爱的女儿溧阳郡主今年及笄了,还没定下亲事。

    虽然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溧阳郡主心有所属,但是郑王和郑王妃都看不上那人,他们甚至觉得就算找个清苦的读书人也比那人好,也就办了端午宴,来给溧阳郡主看看,还有没有看得上的世家子。

    段嘉沐和宋常悦到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今日宋常悦没有坐马车,骑的是段嘉沐送她的那匹白沙。他们一起去乐游原骑了马,到的时候宋常悦发丝散乱,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

    绿柳先找了个帐篷给宋常悦擦了汗、换了衣服,才去了曲江池边。

    还没到水边,宋常悦就被一人抓住了:“常悦!”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陆思安。

    宋常悦知道今天在这种场合,应该会见到陆易安兄妹,不过她对陆易安没什么感觉,见到了也就见到了,只是在出门前告诉了段嘉沐看到陆易安该怎么做。

    现下倒是没见着陆易安,宋常悦也不感兴趣。一见面陆思安就已经絮絮叨叨说开了:“常悦,再过几天,我就要回益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了。”

    “怎么突然要回益州了?”

    “我也不想回去,但哥哥说阿耶阿娘来了信,一定要我回去。”

    “没事的,思安,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古代交通不便,陆思安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女子嫁人了更是没有自由,宋常悦说出这句话,心中也不免有些伤感,便挽着陆思安往曲江边走。

    只见曲池边的一颗柳树下,铺着一张足以坐上六七人的坐席,上面摆着一张矮桌案。天气已有了暑气,有一人穿着白色交领锦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略显苍白的胸口,外面套着一件同色薄烟纱罩衫,这薄烟纱柔软清透,本是女子爱穿的衣料,但是却很适合他这种邪魅的男子,更是衬的这人面如冠玉,潇洒倜傥。

    他左手撑在桌案上,因身材太过颀长,所以稍微歪着头,一双长腿闲适的撑在一边,右手随意的摇着折扇。

    不知道是他的折扇扇的,还是河风吹的,垂在肩上的墨发轻轻飘动。这人明明是笑着的,嘴角上扬,唇红齿白,一双微长的桃花眼却又似笑非笑。一个男子竟担得起媚眼如丝,勾魂摄魄,要不是青天白日的,真怀疑是遇见了精魅,还是个男狐妖。

    这男狐妖身边还围了几个妖精,全围着他巧笑嫣然。他虽然和她们保持着距离,但也说说笑笑,竟没冷落下一人,有几个女妖精脸都红透了。

    宋常悦第一次见着陆易安的这个样子,明白了为什么陆易安纨绔浪荡的名声会传遍长安了。

    但宋常悦的眼光只落在了陆易安身上一眼,就移开了,或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本就风流成性,所以前几次才会对她示好,可能是把她也当做了撩骚的对象。

    不过,宋常悦没兴趣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因为她已经决定远离这样的人。

    远处那男狐妖收到了宋常悦的目光,发现她只一瞬就收走了,过后脸上也没什么变化,就像看到路边随意的一个人。陆易安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依旧和身边的女子调笑着,但拿着折扇的手明显捏紧了几分。

    33   避嫌

    ◎陆小公爷,你越界了◎

    陆思安也看到了, 恨恨地看着那边,宋常悦当然知道她恨的不是陆易安,陆思安气呼呼地说道:“哥哥平日里不这样的。”

    宋常悦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是她哥哥选择的生活方式, 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说, 她哥哥那样也不是女子的错, 只轻轻地拍了拍陆思安的手背,拉着陆思安走了。

    陆思安还想继续说,但是看了眼一直跟在后面的段嘉沐又不说了, 宋常悦回头对着段嘉沐说到:“嘉沐,你先去找个帐篷坐着吧,我和思安走走就过来找你。”

    段嘉沐看了看远处那还在和别的女子打情骂俏的陆易安,他好像也没注意到他们, 也就放心的让宋常悦和陆思安走了。

    陆思安和宋常悦找了一处偏僻的凉亭坐下, 陆思安的小脸皱成一团, “哥哥收到阿耶的信, 说家里已经在益州给我找好一个相看的了。”

    “先回去看看吧,说不定你喜欢呢?”宋常悦不好多说, 古代没有婚姻自由,但幸好陶朝女子婚前还能有个相看的机会,万一陆思安不喜欢,希望卫国公夫妇能稍微顾着点陆思安的意愿。

    “一个文弱书生,连骑射打猎都不会,更不要说舞刀弄枪了,我才不会喜欢。”陆思安继续抱怨。

    他们聊天的时候, 青桔一直踮着脚朝着曲江边张望, 陆思安看了几眼, 终于忍不住说了句:“青桔,你在瞅什么?”

    “女郎,早就听说长安曲江池的龙舟赛是最好看的,虽然还没开始,但是现在就有下水的龙舟了,我就站在这看看。”今日陆思安本就是带着青桔和红果一起来看赛龙舟,她只带了青桔跟过来,早就让红果自己去看龙舟赛了,所以青桔肯定着急了。

    陆思安还想和宋常悦聊聊,“左右我这边也没事,那你去找红果吧。”

    “谢女郎。”青桔也是个刚及笄的姑娘,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开心地快跳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又转了回来,对着绿柳说了句:“绿柳,你去吗?”

    站在宋常悦后面的绿柳没想到青桔会问她,还没说话,就听到宋常悦说:“绿柳你也去吧,我和思安就在这里,差不多你们就回来吧。”

    待青桔她们走了,宋常悦和陆思安又聊了起来。

    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开,两人都有些伤感,话也说个不停,没发现才走没多久的青桔又回来了,青桔对着陆思安耳语了几句,陆思安眉毛都拧了起来,“常悦,我先去处理点事情,你在这等着我吧。”

    “怎么啦,思安。”

    “红果她那边出了点状况。”

    “我和你一起去吧。”

    陆思安听青桔说了那边的情况,肯定是不能带着宋常悦去的,“不用,日头晒,人又多,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好吧。”宋常悦也不强求,一个人坐了下来,拿出袖袋里一团五彩线绳。

    她之前嫌麻烦,没给段嘉沐编五色丝,早上见段二手上都带着一根,虽然段嘉沐说了不需要,也没有在意,但是宋常悦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编一条。出门的时候拿了几根线准备在马车上编的,没想到段嘉沐提议她骑马来。

    现下看了看周围没人,准备赶一下工,还能赶上今天送给段嘉沐。

    “宋二小姐。”

    正在回想绿柳怎么教她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宋常悦像做贼被抓了一样,连忙把那团乱糟糟的线团塞进了袖子里。

    “陆小公爷。”宋常悦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压下的慌张和尴尬。

    宋常悦终于不是最近几次看见他冷漠的样子了,陆易安看着宋常悦的表情,眼里已经浮了笑意,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甜意。

    “宋二小姐,陆某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陆某向来放浪不羁,如在无意间冒犯了宋二小姐,那陆某道声抱歉,也希望不要影响段兄和陆某这么多年的交情。”

    宋常悦看陆易安脸上还是带着他平时那种清淡的笑意,声音还是往常一样的清清浅浅。

    “没有什么误会。”宋常悦的眼睛深处依然是一块寒冰,陆易安的心中的甜意被寒意冲散,也凉了下来。

    “那你为何避着我?”宋常悦觉着陆易安这句话说的有点急切,失了清浅,不像他平常的语气,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陆易安的眼里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衬的他的笑都有些破碎。

    宋常悦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心中却不为所动,她是段嘉沐的妻子,不管陆易安是真的喜欢她,或者只是单纯作为撩骚,他的行为都让她不舒服了。就算是她真的误会了陆易安,那天在南五台山的举动,他也越界了。

    “陆小公爷,我已成婚,理当和其他男子避嫌。现在陆小公爷在这里单独和我说话,都不合礼数,要是被人撞见,陆小公爷倒是不怕风言风语,我还是怕的。”

    “那是陆某考虑不周了。”陆易安垂眸,唇边的笑都僵了点。

    “陆小公爷不用道歉,可能我之前也不懂规矩,我先走了,告辞。”

    陆易安看着宋常悦离开的背影,袖子里的手轻轻捏着一个东西,很是珍重的样子。

    等她走远了,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阿鸢,端午安康,吉祥如意。”

    *

    段嘉沐本在帐篷里坐着品茶,看见宋常悦一个人走了过来,急忙迎了过去,“怎么啦,阿鸢?”

    “没事。”

    “绿柳呢?”

    “她去看龙舟了,我先来找你了。”

    段嘉沐觉得狐疑,还想问些什么,陆思安也进了帐篷。

    “常悦,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不是叫你在凉亭等我吗?”陆思安去凉亭看了没人,才在这个帐篷里找到了宋常悦和段嘉沐。

    “思安,红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样啦?”

    陆思安爽朗一笑:“无事,竟然敢惹我们益州女子,我到的时候,红果已经把那个登徒子打跑了,听说他鼻血都出来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宋常悦知道陆思安是去帮忙,没想到是去帮忙打架的。宋常悦作为山城人,她的很多朋友外表白白净净、文文静静,可一张嘴就知道是个炮仗,但是她们都豪爽又仗义。宋常悦不太典型,比别的女生稍微温柔话少一些,但一样的,朋友有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站出来。

    看着陆思安这古代的锦城姑娘,和她那些朋友差不多的性子,宋常悦又生出了那种亲切感:“思安,真是舍不得你离开。”

    “舍不得我的话,那我走之前,让哥哥在国公府设宴请你们来。”

    宋常悦看了一眼段嘉沐,回了句:“再说吧。”

    陆思安凑过来:“别说什么再说了,我在长安朋友不多,最喜欢常悦你了,也最舍不得你了。”

    宋常悦正在想该怎么回复,帐篷外面有几人一边讨论一边往江边走。

    “溧阳郡主和吴三小姐打起来了。”那人的语气掩饰不住的兴奋,虽然陶朝女子性格泼辣,但是世家女子在这种宴席大打出手,那也是闻所未闻的,况且其中一个还是郡主。

    “怎么回事啊?”

    “还不是因为那位啊。”

    “谁啊?”

    “陆小公爷呗。”

    “都知道溧阳郡主喜欢陆小公爷,今日那吴三小姐就一直追着陆小公爷,刚刚竟然想靠在陆小公爷身上让陆小公爷喂她喝酒,溧阳郡主看见了,冲上去就挠了吴三小姐一把。”

    “我怎么听说的是陆小公爷要喂吴三小姐喝酒啊。”

    “管他是什么情况,反正这陆小公爷真是浪荡的很。”

    其中一名贵女看着年纪稍大些,她笑道:“妹妹啊,你是不懂,浪荡子自有浪荡子的妙处……”

    说到这,几人往四周看了看,议论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不是听说陆小公爷那方面不行吗?”

    “没试过怎么知道,就算传出了这说法,想主动爬床的姑娘家都不知道还有多少。”

    陆思安自听到陆小公爷就坐不住了,也跑出了帐篷,正要越过那几人往江边去,听到后面几句火大了起来:“瞎说什么呢?滚一边去!”要不是赶着去看她哥哥怎么样了,陆思安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几个嚼舌根的人。

    34   绝情

    ◎常悦不理你的时候,你眼里掩不住的难过,根本骗不了人◎

    陆思安到的时候, 溧阳郡主和吴三小姐早被人拉开,一个脸上被挠出了白丝,一个头发扯的乱七八糟,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陆易安旁边, 都拉着陆易安的袖子让他安慰。

    陆易安白衣胜雪, 站在两个女子中间, 更显得身姿颀长,玉树临风。他一面给溧阳郡主整理碎发,柔声安慰着, 一面轻轻皱着眉头,疼惜地看着吴三小姐的脸,但又不甚热络,若即若离。

    围观的人群里, 好几个贵女都挪不开眼, 特别是平常没机会看见陆小公爷的普通百姓的女儿家, 更是挪不开眼。

    陆易安看到陆思安过来了, 后面只跟着青桔,借着看地上的桌案,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掩盖了他靠心性已经压制不住的情绪。

    刚才在凉亭宋常悦那么绝情,闹成这样宋常悦都没有过来,看来真的是对他一点兴趣、一点情面都没有。就算陆易安故意在她面前往泥水里跳,用了混淆视听这一招也没有打消宋常悦的怀疑。

    看来也不需要借给陆思安践行这个借口来请宋常悦了,她不会来的。

    陆易安突然就觉得了无生趣,对着身边的两个女子招呼了一声就走了。

    “哥哥!”陆思安追了上去, 留下青桔在一旁守着, 不由分说拉着陆易安去了树林里。

    陆思安见周围都没了人, 才说到:“你喜欢常悦,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故意这样?”

    陆易安转过身,只给了陆思安一个背影,听到陆思安说的话好像僵了一下:“思安,你在瞎说什么?”

    陆思安看着他微垂着的肩,往前走了一步,从斜后方看过去,陆易安散在耳后的头发掉了几缕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你看着常悦的时候,完全是不一样的眼神,她笑的时候,你不自觉就笑了,而且是你难得真正的笑。常悦的喜好你记得那么清楚,最重要的是,她不理你的时候,你眼里掩不住的难过,根本骗不了人。”

    陆易安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转过身看着陆思安:“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思安。她已嫁了段嘉沐,别和我这样的人扯在一起,免得污了她名声。”

    陆思安看陆易安一脸坦然,但眼眸幽深,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是啊,最好是我想多了。常悦已经嫁给了段嘉沐,就算哥哥你真的喜欢她,也别扯在一起。”说完准备甩手走了,又留下一句:“也别在她面前故意作贱自己,常悦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是啊,她不吃这一套,她什么招数都不接。陆易安苦笑了一下,也出了树林。

    到了午膳的时间,郑王府的人来请宾客入席,这次是郑王夫妇给溧阳郡主挑贤婿,所以来的宾客都坐在一个凉棚里。

    郑王夫妇的位置在最中间的主桌,两侧都是宾客的桌子,男女宾客没有分开,可随意入座。

    段嘉沐带着宋常悦进了凉棚,还没入座,就看到陆易安摇着折扇施施然过来。段嘉沐立即全身紧绷起来,像看到另一只雄狮走进他领地的雄狮。

    宋常悦感受到了段嘉沐动作和情绪的变化,把手搭在段嘉沐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段嘉沐侧头看了看宋常悦,记起了出门前宋常悦给他说的:“见着陆小公爷,不用刻意避开,也不用故意甩脸,就像平时那样相交,但不热络就行了。”

    陆易安淡垂着眼,只看了一眼宋常悦的动作,以及两人默契十足的对视,微微勾唇,先招呼了两人:“段兄,嫂嫂。”

    “务之。”段嘉沐微笑回礼,好像两人之前的较量没有发生过。

    “陆小公爷。”宋常悦也礼貌一笑,好像两人刚刚没在凉亭单独见过。

    之后没再寒暄,段嘉沐带着宋常悦坐了一个桌案,让宋常悦坐在了另一侧,段嘉沐隔在中间,陆易安根本看不到宋常悦。宋常悦看了一圈,也没见着陆思安。

    陆易安旁边的位子还空着,落了座就倒了茶喝着。

    “易安哥哥。”陆易安身旁的空位坐下来一个人,是梳洗好了,又换了件华服的溧阳郡主,她端起酒壶,亲自给陆易安斟满了酒。堂堂一个郡主竟对着陆易安俯首作低,但陆易安却兴趣缺缺,并不热络。

    郑王和郑王妃看了,都蹙着眉头,本来就是不想溧阳郡主沾着陆易安,要给她选婿,才搞的这端午宴,没想到刚刚溧阳郡主因为陆易安和人打了一架,现在又主动贴上去,又不好当众叫走溧阳郡主。

    凉棚里的人都看着两人窃窃私语,段嘉沐也正大光明看了过去。

    虽然宋常悦告诉段嘉沐她只喜欢他,对陆易安不要过于在意,但段嘉沐总觉得陆易安给他的威胁让他不能忽视,刚偷偷地观察着陆易安,发现他今日没往他们这桌看,现在还和溧阳郡主坐在一起。又看见他上午蝶舞花丛的样子,可能陆易安只是把宋常悦当成了花丛中的一朵花。

    陆易安其实一直不着痕迹地在留意宋常悦,只是她一眼都没看过来,还一直语带笑意地和段嘉沐说着话。陆易安手中的酒越喝越涩,干脆倒扣了杯子,不再让溧阳郡主斟酒。

    “易安哥哥,这艾草酒是不是太苦了,我让人去取果酒来可好。”平时刁蛮泼辣的溧阳郡主难得地施展温柔。

    陆易安看都未看溧阳郡主,只盯着倒扣的酒杯:“不劳烦郡主,什么酒对我来说,都是苦的。”

    溧阳郡主探上陆易安的手臂,媚眼如丝:“这里人多口杂,不如我们换个清静的地方喝酒。”

    陆易安收回手,挑了一下眉:“郡主,陆某浪荡惯了,实在不该入郡主的眼。今日世家子这么多,希望郡主你好好挑个良人,我看大理寺卿家的二少爷就不错。”

    溧阳郡主早就喜欢陆易安,虽然知道陆易安风流倜傥,但她有自信能让陆易安浪子回头。

    陆易安对溧阳郡主一直若即若离,虽然偶尔会含笑看着她,但溧阳郡主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隔着山、隔着水,看不真切。刚刚在外面,陆易安帮她整理了头发,她觉得应该是陆易安终于能承了她的心意,所以又主动来找了他。

    没想到陆易安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竟是直接戳破了那张窗户纸,还带着拒绝。溧阳郡主瞬间涨红了连,拂袖而去。

    陆易安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一手撑着桌案,一手优雅地端着杯子品茶。他闲散地往旁边桌看了一眼。

    段嘉沐看到溧阳郡主生气地离开了,还在思索。突然发觉宋常悦在弄他的衣袖,转过头去,发现宋常悦低着头,正把一根五色丝,或者说几根五色彩线更贴切,绕在他手上。

    宋常悦感受到了头顶的视线,不好意思抬头,但还是嘴硬到:“这是我编的五色丝,好看吧。”

    “好看,阿鸢编的最好看,你不是不喜欢弄这些吗?”

    “别人有的,我夫君也得有。”

    陆易安有点怨自己耳力太好。

    “咔哒~”周围的几桌宾客都听见了陆易安重重把杯子磕到了桌案上。

    “陆小公爷这是怎么啦?”

    “没看到溧阳郡主刚刚生气地走了吗?要不然是把溧阳郡主拒了,要不然是溧阳郡主把他拒了。”

    “看这气性,估计是溧阳郡主把陆小公爷拒了。”

    “或者是两人都有那意思,但是郑王不同意。你们没看到,郑王和郑王妃刚刚看着他两人的眼神,真是吓人,啧啧啧。”

    这几人讨论着,不知不觉宴席也结束了,宾客都移步去曲江边看龙舟赛。

    段嘉沐每年都看这龙舟赛,也没什么稀奇,宋常悦没见过,兴致盎然,挤在人堆里给船队加油。段嘉沐紧紧跟着宋常悦,护着她,免得她被人潮挤着。

    看完了龙舟赛,回了帐篷,段嘉沐才发现手上的五色丝不见了,想回去找,被宋常悦拉住了。

    “刚刚去了好几个地方,人挤人的,肯定找不到了。”

    “应该是我编的不好,接口太松了,我回府再给你编一根吧。”

    段嘉沐才不再坚持。看完了龙舟赛,来参加端午宴的宾客都各自回了府。今天骑马虽然比坐马车尽兴,但着实累人,宋常悦到了房间就睡午觉了,段嘉沐却没有睡,把绿柳遣了出去,坐到了房间里的圆桌旁,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

    因是节日,段嘉沐夫妇和段成夫妇一起用了晚膳,吃了应景的粽子。今天晚上在临安门前会燃放烟花,所以晚膳后,段嘉沐就带着宋常悦去了临安门。

    戊时两刻,“咻~”一颗烟花炸开在临安门上空,照亮了整个长安城,之后朵朵银花绽放在空中。

    原来古代也能有这么漂亮的烟花,宋常悦窝在段嘉沐怀里,背倚在段嘉沐的胸膛,看着满天火树银花,眼中的光彩比烟花还绚烂。

    段嘉沐根本没看天上的烟花,只看着宋常悦眼里的烟花。

    在一旁有间茶肆,二楼一间没有点灯的包房,窗户那也倚着一人。他也没看天上的烟花,隔的太远,就算他眼力很好,他看不见宋常悦眼里的烟花,只看得见宋常悦笑弯的眉眼。

    35   密谋

    ◎宋常悦是陆易安第一次生出的渴望,也是他唯一的执念,他不会放手◎

    烟花终于快放完了, 天空中弥漫的硝烟被残存的的烟花照亮,好像布满天际的火烧云。

    宋常悦还沉浸在节日的热闹气氛中,突然觉得手上绕过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 是一根五彩丝, 段嘉沐从后面拥着宋常悦, 将她纤细的手握在手里,帮她系好接头:“阿鸢,你不用给我编了。别人有的, 我夫人也要有。”

    宋常悦举起手,这五色丝虽然不像绿柳编的那么好,但是比她编的是好多了,随口问到:“谁编的啊?不都是女子编给男子吗?”

    “时间不早了, 我们回府吧。”段嘉沐没回答, 拉着宋常悦作势要走, 宋常悦看着他红了的耳垂, 实在不能想象段嘉沐这样的小将军编五色丝的样子。

    宋常悦拉住段嘉沐的手,投进了段嘉沐怀里:“嘉沐, 我们都会百毒不侵,长命百岁。”

    陆易安看着宋常悦在段嘉沐怀中幸福的样子,差一点点就想让她就那么幸福下去吧。但宋常悦是陆易安第一次生出的渴望,也是他唯一的执念,陆易安不会放手。

    第二天早上,段嘉沐又是过了卯时还没起,被绿柳叫醒还是晕乎乎的。没有熏香了之后, 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段嘉沐生出了疑惑。

    宋常悦起来时段嘉沐已经走了, 她躺在床上,先抬手举起来,看了看手上的五色丝,好像比昨天晚上看着更精致,流苏也她记着的更长更细,越看越喜欢,不过又觉得都不像同一根儿了。

    *

    端午之后,天气越来越炎热,宋常悦不怎么出门了,国公府给陆思安践行的宴席宋常悦果然拒了。陆思安走的前一天,宋常悦请她在香满楼用了午膳,把自己亲手做的一根翡翠珠串送给了陆思安,两人依依惜别。

    陆思安回了国公府,就又揪着陆易安闹起来:“哥哥,为什么现在就让我回益州,阿耶下个月就到长安了,不能等着阿耶来了,我和他一起回去吗?”

    陆思安因为这个已经闹了很多次,对于陆家父子的谋划,陆思安和陆夫人都是不知情的。让陆思安提前回益州,也是对她的保护,万一事情露败,陆夫人和陆思安可以第一时间从益州被送到吐蕃避难。

    “阿耶让你现在回去,自然是有他的安排。别闹了,快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明天就出发了。”陆易安说完看着陆思安手上带着的翡翠珠串,“今日去买的吗?的确该多买点首饰回去,益州肯定没有那么多时兴样式。”

    “你让我给阿娘买回去的首饰我早就买好了。”陆思安朝陆易安挤挤眼睛,炫耀到:“这是常悦送给我的,她自己串的。”

    陆易安看了一眼那珠串,赶走了陆思安:“我还和玄真道长说点事情,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出城。”

    国公府密室内。

    玄真道长铺开布防图,和陆易安做起事前的密谋,明日他就要带着陆思安一起回益州,辅佐陆天立做最后的准备。

    “务之,从益州潜到长安的四千精兵,除在路途中发生意外的几十人,其余都已到齐,图中标黑点的位置,就是他们接收信息的位置。所有信息都靠反切法①传送,这是密本,我走了之后都由你传令和指挥。”

    陆易安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点了点头:“罗刹门的三百门众也已得令到了长安。但为了不泄露消息,他们只管执行自己领到的任务,并不知道最终的目的。还有百余门众六月会在江夏,到时候尽量拖住段成父子。”

    玄真道长看了一眼陆易安:“务之,你为何断定段嘉沐一定会随着段成去江夏。”

    “段嘉沐现为四品武将,虽在他这个年纪已是高位。但段家对他期待更高,希望他能早日封将加爵。六月本就要从江夏派兵运粮到长安,到时候我们使计在江夏闹匪,现在长安的兵,除了十二卫就是段家军。六月二十二就是太宗生辰,各藩王和节度使都要到长安庆贺,太宗肯定不会动十二卫。近年来,段成和太子来往密切,太宗也疑了太子早等不及上位。之后我会散点消息,让太宗疑心太子会在他生辰时起事,太宗就不会让地方上的兵去助江夏剿匪,一定会让段成率段家军去江夏剿匪保粮,提前剪了太子的这一助力。这个军令不像去边关打仗那么危险,时间又不会太长,还能荣立军功,段成一定会让段嘉沐同去。”

    听着陆易安的分析,玄真道长连连点头:“那算着时日,你觉得该怎么安排?”

    陆易安指着图上江夏到长安的官道,看着两地之间的秦岭:“六月初五左右闹匪,消息四五日就能到太宗那,最多六月十二,段成他们就会离开长安。”

    玄真道长疑惑道:“长安到江夏,大军开拔,肯定是要十天半月。但如果快马加鞭,五日之内也能赶回长安。为何要让他们那么早离开长安呢?我觉得可以将闹匪的时间往后,过了六月十五再调离他们最是稳妥。”

    陆易安垂着眼,隆起的眉骨在灯光下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的眸子:“只要保证六月二十二他们不在长安,最好还被拖在江夏,就可以了。”

    玄真道长看了看陆易安,但看不清他的眼睛,捋了捋胡子说到:“务之啊,越到最后,越要求稳。事成之后,很多事情才能如愿。”

    陆易安拱手说到:“徒儿谨记。”

    第二日,两辆马车和一队侍卫出了长安城,陆易安立在马上,直到看不见车队的影子,才调转马头回了国公府。

    半个月之后,陆思安回到益州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宋常悦送的手串了,当然这是后话。

    *

    就这么到了六月初五,期间不管是段嘉沐还是宋常悦都没见过陆易安。段嘉沐是知道陆易安因为之前遇刺留下的遗症,怕暑热,一到夏天就身子弱,不怎么出国公府。宋常悦是根本不在意。

    段嘉沐最近几日回府,脸上都带着虑色,今日更甚。晚膳的时候,宋常悦忍不住问到:“嘉沐,怎么啦?”

    段嘉沐从不对宋常悦隐瞒:“军中连续几日,每日都有将士腹泻,军医熬的止泻药倒是有用,但是腹泻的人越来越多,现在止泻的草药已经快没了。”

    夏季军营人员密集,容易发生传染病,虽然药快没了,但是最紧要的是找到发病的原因。宋常悦问到:“这么多人发生腹泻,是什么原因呢?”

    “怪就怪在这点,军医看了,也不是瘟疫和疟病。如果是瘟疫和疟病,太医院都会惊动了。”

    听段嘉沐这么说完,宋常悦陷入了沉思。不是瘟疫,也不是疟疾,古代的医生对于这两种病症应该是能判断的,这种大范围的人员发生腹泻,那应该就是食物或者水源发生污染了。腹泻已经在几天前就出现,那肯定已经对食物进行过排查,并且尽量的不进生食。

    但是古代的人只有富贵人家能随时喝煮过的水,普通老百姓除了饮茶时煮水,其他时候都直接喝生水。军营中的将士更是,哪里有喝茶的时候。之前都没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大概率是这段时间水源突然发生污染了。

    思及此,宋常悦问到:“嘉沐,你能带我去军营看看吗?”

    “阿鸢,这……”虽然段嘉沐一直记得宋常悦给他说的尊重,重视她,还要像对待男子那样尊敬她,他也做到了。

    但是带着宋常悦去军营,段嘉沐还是有点为难,一是带着女子去军营不成体统,二是想到上次去教场带宋常悦骑马,军中那些将士看宋常悦的目光,段嘉沐就不舒服。“阿鸢,你还学过医术吗?”

    “我不会医术,但是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将士们会发生腹泻了,只有去看看才能确定。应该是喝的水出了问题,军营中是喝井水吗?”

    “是的,军营中一共有三个伙房,各有一口井。”

    “应该是井水出了问题,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段嘉沐感觉宋常悦的判断还是有些依据:“好吧。”

    第二日,宋常悦穿着胡服,带了帷帽,骑着白沙和段嘉沐一起去了军营。去了三个伙房后面的院子,将每口井都挨着看了一遍。军营是在平坦的洼地,加上教场有几十亩地,东面和南面各有几座小小的丘陵。

    宋常悦和段嘉沐带着人骑马到了东面最高的一座小山上,从高处俯瞰整个军营的地形,浅层的地下水流向也该是遵从地形,从现在她站着的这处高地流向军营。她根据自己的判断牵着马往军营走,在半路上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循着气味,在这座小山的山脚处,发现了有一处田地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宋常悦已经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村长早就被请了过来,宋常悦指着那处问到:“村长,请问这里是怎么回事呢?”

    村长刚被一个军长请了过来,还以为是有村民犯了事,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是让他带着人进山,领头的是骑着一匹名贵五花马的公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穿着胡服,带着帷帽的女子,虽然看不见脸,身形就能看出亭亭玉立。这下听到帷下美人儿的声音也温柔清丽,但一路上看着那公子对这个女子多加照顾,肯定也身份尊贵,不容肖想,村长才回过神:“每年入了夏,总难免有家禽犯瘟病,这些病死的家禽不能吃,我们都是在村子离得远的地方挖坑埋了。”

    宋常悦点了点头,和她的判断一致,想了想该怎么对着这些古人解释清楚:“这些病死的家禽被埋后,腐烂的血肉进入泥土,加上这个季节多雨,进入泥土的雨水带着那些血肉和病体渗入地下,污了军营井水的水源。军中将士喝了井里的生水,虽然家禽的瘟病不会让人染上瘟病,但是那些病体会让人腹泻。这就是为什么军营中没有出现瘟疫和疟病,但是腹泻的人还层出不穷。”

    段嘉沐听着,不由得点了点头,但是看着宋常悦的眼里,却浮上了疑惑。

    36   坠崖

    ◎他永远会为了宋常悦奋不顾身◎

    宋常悦对着村长说到:“让人把这个坑的周围都洒上石灰, 再把坑挖开,把里面埋着的家禽尸体都放火烧了,再把坑底也撒上石灰再埋土。来挖土的人都带上布条遮住口鼻, 干活完了用皂基净手净身。这段时间, 周边的人都尽量喝煮开过的热水。”

    调查完了原因, 宋常悦和段嘉沐又回了伙房, 看了看井水。伙房的大师傅并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小将军夫人,还有点不服气:“我们一直喝这个井水多少年了,也没出过问题, 而且现下也闻不到什么味道啊。”

    宋常悦耐心说到:“那些腐烂的血肉和病体经过细密的泥土,大的颗粒已经被过滤了,只会有非常小的病体成分,早就没有味道了, 但是水已经被污了, 水煮过之后就能消除病体, 以后你们都把生水煮开了再喝, 所有人都不能再喝生水。”

    大师傅继续嘀咕:“这样多麻烦,这么多人每天要喝多少水……”段嘉沐和他的下峰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凌厉的眼风透过帷帽扫到大师傅脸上,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大师傅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感,不由自主地就开了口:“是。”

    段嘉沐领着宋常悦走出了院子,挥退了其他人,“阿鸢,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宋常悦笑了笑:“阿耶的房间里有很多书, 我从小就喜欢在里面看书。《墨子》中的《墨经》里讲过相关的。”

    “《墨经》是讲了光影、辩证、律法, 但没有讲过水文和地理。”

    好吧, 原来武将也要读书,不太好忽悠。“哦,还有《黄帝内经》《齐民要术》。”宋常悦希望段嘉沐不要再追问了,不然她也想不起来还有哪些古书讲过地理了。

    这几本书里的确讲了关于地理和农学的内容,段嘉沐看着宋常悦不再说话,但是还是紧抿着薄唇。

    宋常悦知道,段嘉沐从上次画地图开始,就已经有了疑惑,应当给他一个解释了,回家了再慢慢说吧。穿越这种事情给他说的太清楚明白,估计段嘉沐还以为是骗他,到时候就半真半假的说吧。

    想明白这个,宋常悦也没了压力,反正已经出来了,就一起把事情解决了。现在已经找到将士腹泻的原因,上次听段嘉沐说止泻的草药不够了,宋常悦也有办法。

    现代腹泻常用的对症药物是蒙脱石散,就是一种叫蒙脱石的矿物细小粉剂颗粒,进入人体后通过吸附作用带走肠道内的病毒和细菌,是基性火成岩在碱性环境中风化而成。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高岭土,是景德镇烧制陶器的原料。

    去了几次南五台山,宋常悦都注意到了路边出露的玄武岩,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基性火成岩,所以有很大概率在南五台山能找到蒙脱石,制成粉剂,冲水服下,就可以作为止泻药了。

    宋常悦拉上段嘉沐:“嘉沐,走吧,我们去南五台山找能止泻的‘药’。”

    “什么药?”“一种‘石头’。”宋常悦眨眨眼睛,神秘地说到,反正段嘉沐已经有了疑惑,就让他多疑惑一会,多疑惑一点吧。

    段嘉沐的确疑惑,就算宋常悦从小读书进学、博识强闻,但是这些明显超出一个女子的认知范畴了。但是他确定宋常悦肯定没有坏心思,他也想等宋常悦主动给他解释,段嘉沐带上几个侍卫,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南五台山。

    宋常悦带着人,到了她穿越那天马车翻车的地方,宋常悦记得那里就有一个巨大的玄武岩。下了马,宋常悦围着那块巨石找了几圈,又看了看周围出露的基岩,都没有发现蒙脱石,应该是这里处于山谷,植物茂盛,风化作用不强烈。

    宋常悦记得上次和陆易安他们进山来画地图的时候,在山顶看到过前面不远处有个悬崖,当时她注意到那里,是因为悬崖上还挂着一条瀑布,风景不错。

    悬崖上的岩石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又有流动水的作用,是风化作用强烈的位置,应该会发现蒙脱石。

    宋常悦指着那条瀑布:“我们往那处悬崖去吧。”

    段嘉沐点点头,看了看路线,指着玄武岩巨石背后的那条小路:“从官道绕到悬崖的山脚下太远了,到了山下也要走小路,不如我们从这条小路上山,沿着山脊到瀑布那。”

    宋常悦看着那条山路,心中闪过一种奇怪的感觉,点了点头正准备上马,段嘉沐到了她身后,一把把她抱了上去,她突然想到,在段嘉沐面前她根本没有机会自己上马下马。两个侍卫打头,段嘉沐骑马在宋常悦前面,后面还跟着其余侍卫,就这么上山了。

    因为已经走过一次,宋常悦这次骑马上山倒是稳当多了,而且这次是和段嘉沐一起,宋常悦一边骑马一边和段嘉沐聊天。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山脊上有猎户和柴夫踩出来的小路,骑着马也不算难走。转过两个山头,就到了悬崖边。宋常悦看了下,悬崖边出露的还是玄武岩,因为在山顶经受风吹日晒,又被水长期冲刷,风化作用非常强烈,果然在边缘处发现了蒙脱石。

    宋常悦用指甲扣下一点,用拇指和食指很轻易的就碾碎成了粉末,“看,嘉沐,这就是‘药’。”

    “这个不是石头吗?怎么做药?”

    “把它碾碎后冲水喝了,就能吸附肠道内的脏东西排走,腹泻就好了。”

    段嘉沐半信半疑,但是还是指挥侍卫按照宋常悦的要求采集了不少“石头”。

    宋常悦检查了一下采集好的蒙脱石,质量和数量都没问题,“好了,回去吧。”

    段嘉沐自然地上前一步,刚把宋常悦抱上马。不想白沙突然发狂,“咴儿~咴儿~”,掀起前蹄嘶鸣了一声,段嘉沐还算镇定,准备拉住白沙的缰绳让它平静下来,结果白沙不仅没有平静,还往悬崖边冲了过去。

    段嘉沐想把宋常悦拉下来,但是没有抓住。在白沙发狂的第一时间,宋常悦下意识的就想翻身下来,但是她两只脚已经套进了脚蹬里,一时之间也不能跳下来。

    段嘉沐眼睁睁地看着白沙带着宋常悦掉下了悬崖。

    “嘉沐!”“阿鸢!”段嘉沐情急之中叫出了声,他的心跳都滞了一下,赶紧跑到悬崖边。“小将军!”“小夫人!”侍卫们也跟了上来。

    悬崖太高,大概有二十丈高,半山腰有一个被瀑布冲出来的深潭,下面就是一条水流极为湍急的小河流向山脚。人根本不能直接跳下去,那宋常悦掉下去又会怎样?段嘉沐想到这个,纵身准备也跳下来。

    “小将军!跳不得!”却被身后的一个侍卫抓住了:“这个悬崖太高了,跳下去肯定没命了。”侍卫本以为自己拦住段嘉沐是立了功,没想到小将军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段嘉沐也冷静了一点,看了看脚下的情况,有几块巨石参差不齐的伸出了悬崖,相隔的距离也有的远有的近,但是能通过这些石块跃到崖底,虽然不能直接到底,但是也比顺着坡下到深潭边快多了。

    段嘉沐用轻功顺着悬崖跃到第一个伸出的石块,正准备往下一个伸出的石块上跳,他听见旁边又传来一个巨大的落水声。段嘉沐停下步子,左右看了看,又往下看去,都没看见什么,心中更是焦急,继续沿着悬崖的巨石下落。

    宋常悦被白沙驮着跌下悬崖,在强烈的失重感下她只能紧紧抓住缰绳,扑在白沙身上,和白沙一起掉进了瀑布下的深潭。幸好白沙帮她挡了大部分入水时的冲击力,但是进去水面时,还是快把她拍晕了。

    为了避免白沙入水后把她伤着,宋常悦入水前就松开了手里的缰绳。在水里,宋常悦迷迷瞪瞪的往下沉,又被潭底的暗流挟裹着往下游冲去。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让宋常悦稍微恢复了点意识,但还是睁不开眼睛,想挥动手臂浮到水面,但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这瀑布落差太高,巨大的势能转换为动能,使深潭里的水极速的往下游流去,暗流涌动,失去行动力的宋常悦只能在潭底打转,根本到不了水面。

    这个悬崖这么高,段嘉沐下来肯定要花不长时间,那个时候她都不知道要被冲到多远了,而且深潭下去的小河里有很多巨石,被冲撞到上面的话,大概率就直接被拍死了。残存的意识知道自己被救的可能性极低,尝试了几次发现身体还是不能动,看来这回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宋常悦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只有保证了自己安全才去救人,她在心里甚至还有点害怕段嘉沐会不顾自身安危来救她。如果她真的死了,宋常悦希望段嘉沐能好好活着。

    宋常悦甚至还在想,不知道这次死了能不能回到现代,还是会再次发生玄学事件,穿越到其他时空。宋常悦脑中走马灯的闪回这两世的经历:

    妈妈去世的时候,别人告诉宋常悦,她没有妈妈了,七岁的宋常悦看着妈妈的遗体,并不能直观的感受到什么叫“没有妈妈了”;

    宋常悦爸爸不管她,很快就没了踪影,宋常悦把家里能吃的都吃完了,在被邻居接济几天之后,宋常悦的亲戚接走了她,宋常悦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第一次被接到亲戚家的时候,亲戚那夹杂着同情、嫌弃和防备的眼神,到慢慢只剩下嫌弃和防备;

    高考完宋常悦就去打工了,拿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她已经打工一个月,学费已经攒够了,再打一个月工,前两个月的生活费也有了,她永远记得那种“这是自己挣的钱”的底气带来的安全感;

    以及这次穿越后,宋常悦睁开眼看到宋夫人的时候,宋常悦看着阿娘眼里的宠溺,明白自己又有妈妈了;

    遇到段嘉沐之后,宋常悦由最开始的好奇,到心动,再到相爱。第一次在段嘉沐的眼里看到那份炙热的爱意的时候。和段嘉沐婚后的点点滴滴,宋常悦体会到了最美好的爱情……

    脑中画面不断转换,上一世的不圆满都在这一世圆满了,只是,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宋常悦也没什么遗憾,本来这一世的幸福就是额外的附赠。宋常悦觉得前方好像有道黑色的门在慢慢打开,吸着她进去。

    突然,宋常悦被一双大手抓住了,将她拉入了怀里,也将快要堕入黑暗的她拉回了光亮。

    那人抵抗着暗流的拉拽,艰难的抱着宋常悦往水面游,好像她是他的无尚珍宝。

    宋常悦刚刚已经快失去知觉,在水下是下意识的憋气,快撑不住了,被人一拉卸了力,张开了嘴。

    在她觉得水就要淹没她口鼻之际,那人轻轻地用手扶住她的脸,贴到了唇间给她渡气。

    在冰冷的河水中,那人的怀抱坚实有力,让宋常悦瞬间有了安全感,宽阔的胸膛让宋常悦感到特别温暖,在她脸上的手都仿佛带着依恋,也给了她一些力量,宋常悦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他的腰,脸也贴在了那人怀里。

    嘉沐,你不该来的,这样跳下来救我太危险了。

    在宋常悦彻底昏过去之前,她这么想到。

    37   掉马

    ◎“你是罗刹门门主?”两个男人间的对峙◎

    一同上山的侍卫没有段嘉沐那么好的轻功, 都顺着山坡下来,被段嘉沐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悬崖上伸出的巨石越靠近瀑布,越湿滑, 他的注意力都在怎么更快的下到崖底, 没看到水潭里冒出了两个脑袋。在跳过几个石块之后, 段嘉沐一个趔趄, 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晃动间,他瞄到水潭的岸边多了两个身影。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两手撑在另一个人身侧。从段嘉沐的方向,他只看得到背影,那男子身材颀长,宽肩窄腰, 他觉得有点熟悉。

    那男子身下的另一个人躺在河岸上没有动静, 烟灰色的胡服打湿后, 紧紧地贴在身上, 那是宋常悦今天穿的衣服。

    “常悦!”段嘉沐喊了一声,宋常悦没有反应, 那个男子没有转身,像听不到他的呼喊。

    段嘉沐见那个男子用手探了探宋常悦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看着那人的动作,段嘉沐觉得宋常悦情况应该不妙,也大概知道那人准备要做什么,段嘉沐心中更焦急了。

    “常悦!”段嘉沐又叫了一声, 那个男子转过了头, 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段嘉沐, 就埋首到了宋常悦唇间给她渡气。

    段嘉沐也看清了那人是谁,心中巨震。段嘉沐往脚下一看,这里距离水潭还有七八丈高,他急得直接跳了下去。

    段嘉沐落水的地方到岸边的距离并不远,但水流湍急,他游的不算快。游到快一半的时候,段嘉沐看到陆易安横抱着宋常悦起了身,顺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陆易安!”段嘉沐一边喊,一边加快了速度,陆易安停了下来。

    段嘉沐看着陆易安抱着宋常悦,站在岸边垂着眼睛睨着他,一双黑眸淡漠地投在他身上,却有无声的威压,段嘉沐觉得自己都游的慢了些。

    陆易安脸色苍白,久经沙场的段嘉沐一看就知道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段嘉沐确定,陆易安受了伤,他担心宋常悦受伤,但陆易安把宋常悦紧紧护在怀里,段嘉沐看不清楚宋常悦是什么情况。

    段嘉沐看到陆易安的右边衣袖破了一个大口子,整条衣袖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出水之后还流了这么多血,一定是很重的伤。一般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就站不起来了,陆易安还能抱着宋常悦走得轻松,所以陆易安会武功,而且内力还很强。

    此时的陆易安和平时那随时都带着浅笑,温润清隽的陆小公爷完全不一样。段嘉沐心中本来散乱的些许猜测,在陆易安这样的眼神里拼接在了一起。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眼神无声地交锋。陆易安这么看了会段嘉沐,就转身继续走了。

    陆易安感觉得到右上臂的伤口很深很长,流的血也很多,应该是跳下来入水之后,被锋利的石片划伤了,其实并不好过,他还抱着宋常悦,所以段嘉沐一上岸没一会就追上了他。

    段嘉沐看了眼宋常悦,衣服没有破口,除了挨着陆易安右手的地方有血,其他地方没有血迹,呼吸也算平稳。“陆易安,你把常悦给我。”段嘉沐的声音听得出来是压制了怒意。

    “你不仅照顾不好她,你连保护她都保护不好。”陆易安连身子都没转过来,声音中似有轻讽,“还有,不要说把她给你。”

    段嘉沐听不懂陆易安的弦外之音,他愤怒于陆易安在他过来了还把宋常悦抱在怀里的行为:“你知道常悦醒了最想看到的人是谁吗?”

    陆易安脚下一顿,他垂着头,看着怀里宋常悦的脸,如果不是全身湿透,她跟之前在他怀里睡着了是一样的,只是双唇比平时苍白,陆易安心揪的生疼。

    段嘉沐从陆易安背后走上前来,脱下外袍,拧干了水,盖在宋常悦身上,从陆易安手里接过了宋常悦。他笃定陆易安不会有动作,果然,段嘉沐接过宋常悦之后,陆易安垂下了手。

    “你是罗刹门门主?二月初一在南五台山,也是你救的常悦。”段嘉沐问到。

    陆易安没有说话,浓密的睫羽还没干,遮住了刚刚还很摄人的黑眸。段嘉沐已经知道了答案:“你两次救了常悦,这个恩情我还了,我不会把你的这个身份说出去。”

    长安著名的病弱浪荡质子陆易安会武功,竟然还是罗刹门门主,这背后掩盖的一定是巨大的秘密。段嘉沐觉得他愿意为陆易安保密,的确算是还了恩情。

    “用不着你还。”二月初一在南五台山,陆易安救宋常悦,根本不是恩情,其实那算是陆易安的偿还,是因为陆易安之前对宋常悦曾有过亏欠。

    而这次救宋常悦,只是因为她是宋常悦,她会是他陆易安的女人。陆易安看到宋常悦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他没有犹豫一秒,就直接冲过去跳了下去。

    况且就算是恩情,陆易安也不需要段嘉沐替宋常悦还。陆易安是罗刹门门主的秘密,终有暴露的一天,但还有一个秘密是指定不能提前暴露的,所以他早做好了万一罗刹门门主身份暴露的准备,并且不会影响另一个秘密。

    陆易安嘱咐到:“阿鸢没有受伤,应该等一会就醒了,只是可能会吓到,回去给她喝一点安神汤。”陆易安感到自己的右手开始发麻,应该是失血太多了,他抬起左手,拨开沾在宋常悦脸上的一缕湿发。

    他怎么能叫宋常悦阿鸢!段嘉沐转了一下身子,把宋常悦和陆易安的手拉开了距离,怒斥到:“陆易安!你不能这么叫她!”

    陆易安抬眼看着段嘉沐,轻笑了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和往常一样,但那笑却没有一丝温度,“好好照顾阿鸢,照顾不好就我来照顾。”说完又留恋地看了一眼宋常悦,就转身走了。

    段嘉沐明白了,陆易安平时掩盖的不仅是身份,还掩盖了他的本性。将军府的侍卫终于下到了崖底,往这边跑了过来。当务之急是带着宋常悦回府,段嘉沐看了一眼陆易安的背影,抱着宋常悦朝他们走了过去。

    后面跟着的侍卫牵来了银雪,段嘉沐抱着宋常悦上了马。

    刚刚在水里的窒息感没了,能顺利呼吸了……颠簸……好像被阳光照着,全身暖烘烘的……身体一侧好热,好像在谁的怀里……怀里,对,刚刚她被段嘉沐抱在怀里救起来了。

    宋常悦在混沌中醒了过来,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确被阳光照着,她看见了段嘉沐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现在她的确在段嘉沐怀里。

    “嘉沐……”宋常悦刚醒,声音很沙哑。

    “常悦,你终于醒了。”段嘉沐低下头,眼里是藏不住的激动,虽然他刚刚检查了宋常悦没有受外伤,但是看到她昏迷,段嘉沐还是很担心。

    宋常悦看着段嘉沐:“嘉沐……刚刚你不该跳下来救我,这样真的很冒险。”宋常悦声音很虚弱,但段嘉沐听出了其中的责备。

    “我……”段嘉沐欲言又止,转眼看向了其他地方。

    宋常悦以为是段嘉沐怕她批评她,没在意到段嘉沐其实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宋常悦稍微动了一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只是全身酸软无力,却没有明显痛感,应该是没有受伤。她转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肩膀的衣服上有血,“嘉沐,我有受伤吗?”

    “我刚刚检查了,应该是没有外伤。”

    “那我衣服上怎么有血,是你受伤了吗?”

    段嘉沐下山的时候,的确被树枝刮了几个很小的破口:“应该是有点小伤。常悦,你刚醒来,先别说话,再休息一会吧。”

    宋常悦的确没什么精神,轻轻点了点头,靠在段嘉沐胸前闭上了眼睛。

    回了将军府,先行一步回来的侍卫已经请来了老御医,也让丫鬟备好了热水。段成夫妇听说宋常悦坠崖了,着急的不行,也早就在归山苑等着段嘉沐带宋常悦回来。

    “沐儿,怎么回事?你们没事吧?”看到段嘉沐抱着宋常悦进了院子,段夫人迎了上去,看到两人的衣服还湿着,也注意到了宋常悦衣服上的血,“常悦,你受伤了吗?”

    没等宋常悦回答,段嘉沐先开了口:“阿耶,阿娘,我们都没有事。”就抱着宋常悦进了前厅,所有人也都跟着进去了。

    丫鬟请了等在前院的老御医进来,老御医先后给宋常悦和段嘉沐把了脉,捋了捋胡子,微微点了点头:“段小将军和小夫人真是吉人自有天相,都没有大碍,给小夫人喝点驱寒和安神的汤药,再多歇息几天就可以了。”

    老御医不便给宋常悦检查外伤,段夫人让绿柳将宋常悦扶到净房,细细地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伤,再好好泡个热水澡。又让老御医处理一下段嘉沐身上的伤口。

    老御医刚刚就注意到了宋常悦身上的血迹,都是粉色的血迹,那是血混着水的颜色,不管是水里,还是出水了打湿的衣服,要流很多血才能混成这样。老御医在深宫和御前混了那么多年,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看着段嘉沐身上这些细小的伤口,没有说什么。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段成也注意到了,深深地看了一眼段嘉沐。

    38   坦白

    ◎他为了段小夫人,完全是不要命,这才是最要命的啊◎

    绿柳帮宋常悦脱了湿掉的衣服, 检查了她身上,的确没有受伤,绿柳服侍宋常悦下水后, 就回禀了段夫人。待老御医走后, 段嘉沐梳洗更衣完了, 便被叫到了段旭的书房。

    段旭刚年过不惑, 身躯伟岸但长相偏斯文,看着不像个武将,但周身都散发着威严肃穆:“沐儿, 你告诉我今天是怎么回事。”

    “阿耶,今日我带着常悦去南五台山,到了一个悬崖边,常悦的上马的时候白沙突然发狂, 带着她跌下了悬崖。所幸找到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碍。”

    “突厥马性情温顺, 白沙是那一批突厥马中的精品, 又在教场训了那么久, 突然发狂定有蹊跷。”

    段嘉沐点点头:“阿耶,我也这么认为, 我已让人着手调查。”

    段旭突然问起:“你们去南五台山干什么?”

    段嘉沐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但是并没有说宋常悦去调查井水被污和找蒙脱石,只说是去山上找止泻的药。

    段旭好奇地问到:“哦?常悦还会医术?”

    段嘉沐垂着眼,摸了摸鼻子:“她不会医术,常悦说之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类似的故事,在平朝的时候,也有军营中出现很多将士腹泻的情况, 书中记载有个神医用石头做药治疗腹泻。常悦听说止泻药不够了, 就想去找书中记载的药品。”

    段旭看了眼段嘉沐:“常悦倒是与普通世家女子不同, 听说你也不拘着她。”

    “是,常悦她虽为女子,但心性自由,熟读诗书、博闻强识,很能为我分忧,我也不想拘着她。”

    段旭默了默,才说到:“嗯,不错。好了,沐儿你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好好照顾常悦。”

    段嘉沐听到段旭这么说,突然想起陆易安离开之前说的那句话,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是,劳烦阿耶记挂了。”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

    今日宋常悦和段嘉沐去军营的时候,陆易安就带着陆风跟着了,军营地形开阔,当时只能远远跟着。进了南五台山,有了树林遮挡,他们就离着十多丈,不远不近地跟着。

    宋常悦坠崖的时候,陆风还没反应过来,陆易安就已经飞身下马奔了过去,直接跳下了悬崖。等陆风顺着山坡下来,看到的却是陆易安一个人过来,段小将军抱着段小夫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主公!”陆风看到陆易安面色苍白如纸,紧抿双唇。他右手衣袖已经被血染红了,有血顺着手臂往下滴。陆风赶紧过去扶住了陆易安,看到他右手上臂有个很大的伤口,一直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液。

    陆风撕烂身上的衣服,紧压着伤口绑了起来。陆风听到陆易安虚弱的声音:“去清平乐。”

    长安城群贤坊清平乐乐坊。

    卢云拿出药箱,用剪刀剪开陆易安的衣袖,纵使她作为罗刹门的第十卫,善使毒,更善医术,经常为主公和十二卫治伤,但她今天也是惊着了。陆易安的右手顺着手臂有一条快一尺长的伤口,深可见骨,并不是被利器所伤,也不是人所为,所以破口不规整,创面很大。按说依陆易安的武功,应该很难受这样重的伤。

    她压下心中诧异,端来了一碗汤药,“主公,这是酸枣仁和龙骨粉熬的药,有轻微麻醉的作用,等下处理和缝针的时候会没那么难过。”陆易安盯着那碗汤药顿了会,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用左手接过喝了下去。

    卢云拿出烈酒浇在伤口上,清理掉凝固的血迹,又用烧过的小刀挑开伤口,给伤口深处消毒,再刮掉有的地方磨的稀碎的皮肉。再次用烈酒浇清理一遍之后,卢云拿出了羊肠线,用火烤红了铁针,开始缝合。

    陆易安带着面具,卢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额边止不住的冷汗,深深嵌入掌心的手指和发白的指节,起伏不定的胸口,还有咬紧牙关忍住的粗喘。虽然不是陆风在缝针,但是他在面具下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好像能感知那种疼痛。

    直到缝好了针,卢云都没听见陆易安发出一点声音。陆雷赶来了马车,将陆易安接回了国公府。

    陆易安十分虚弱,还不忘给陆风安排:“陆风,你去查一下,今日是谁在背后搞鬼。”宋常悦跌下悬崖,是因为白沙突然发疯,这种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名贵马种,还是宋常悦自己去选的,好马认了主,是不会这么突然发狂的。

    “主公,我自会去查,您先好生歇着吧。”陆风一脸的担忧,不仅是大将军马上要来长安了,主公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到时候大将军问起,该怎么交代呢?最主要的就是今日他算是知道了,主公这为了段小夫人,完全是不要命,这才是最要命的啊。

    *

    晚上的将军府归山苑。

    段嘉沐端来熬好的安神汤,等宋常悦喝完,又剥了颗饴糖在她嘴里。

    “嗯,好甜。”宋常悦下午泡了个热水澡,又睡了一觉,感觉已经没事了。

    段嘉沐看着宋常悦:“阿鸢,你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

    宋常悦垂着眼,摸了摸鼻子:“我之前在一本书里看过一个神医的故事。在前朝,有一支军队去边关打仗,在一个湖边扎营后,军中很多将士突然出现腹泻,但又不是瘟疫和疟病,和你所说的情况很像。一个神医路过那里,发现是湖水被污了,沾了病体。书面还记载了这个神医用石头当止泻药,有奇效。你说止泻药不够了,我就想去找找这本书里记载的石头。”

    “……”段嘉沐叹了口气,“阿鸢,不要哄我。”

    宋常悦也叹了口气,拉着段嘉沐做到了圆桌旁边,“我不是哄你,我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段嘉沐不说话,给宋常悦倒了一杯茶,递到她嘴边,表示他做好了好好听她说的准备。

    宋常悦就着段嘉沐的手喝了口茶:“我五岁那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就变得痴傻了。直到前几年才开始慢慢好一点,今年春节过了就完全好了。痴傻的时候,我有时候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有时候却又像在看别人的生活。还会梦到很多奇怪的人和事,在梦里,那些人穿着和我们不一样的衣服,吃的、住的也不一样,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工具。我就像个隐形人,他们看不到我,也感觉不到我,我在一旁观察他们,记住了很多事情。”

    宋常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穿越,说了段嘉沐可能也会觉得她还在骗他,说点怪力乱神的事情,估计段嘉沐还更容易接受。

    段嘉沐静静听着,蹙着眉头,似乎还在思考,但是宋常悦观察了段嘉沐的神色,她知道他相信了。“嘉沐,我现在很多事情,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等我理理,再和你细说好吗?”

    “好,等你想好再说吧。”段嘉沐想到宋常悦今日受了些罪,也不想她多费心神,就带着她歇息了。

    *

    第二日,陆风和陆雷来给陆易安送药,顺便带回了消息。陆易安坐在书案旁,陆风看着他还是苍白的脸色说到:“主公,那日在南五台山,除了我们跟着段小将军他们,应是还有其他人跟着。”

    “根据段小……”陆风突然感受到了陆易安那突然凌厉的眼神,赶紧改口:“宋二小姐坠崖位置的痕迹,找到了几个特别的小石块,那碎掉的痕迹,应该是由人的内里催发碎掉的。”

    陆易安埋头思索了一会,宋常悦没有什么身份,父亲宋成只是鸿胪寺卿,不是核心权力部门,应该是冲着段嘉沐去的。每次宋常悦要上马、下马,都是段嘉沐抱着,那些人一定是看段嘉沐往马边走去,才动了手。

    既然发现了小石块,应该是那些人看到段嘉沐和马都在悬崖边上,用内力将石块打在马上,巨大的疼痛使马突然发狂,让马带着人跌下悬崖,只是他们不知道段嘉沐只是抱宋常悦上马,所以使宋常悦跌下了悬崖。

    一想到宋常悦受的罪是段嘉沐招来的,陆易安就火大。要是他昨天没有跟着去,宋常悦要是出了什么事,陆易安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就算把段嘉沐杀了都不能泄愤。陆易安血气翻涌,伤口又疼了起来。

    陆雷在外面不爱说话,但是在自己人面前就咋咋呼呼:“那他们一定发现我们了。但我们却不知道他们是谁。”

    陆易安顺了顺呼吸,压下了怒气。右手还不能怎么动,左手手指有节奏地轻敲在圈椅把手上,宋常悦没事了,陆易安最大的担心就没了。但是人是冲着段嘉沐去的,虽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但是范围也不大,既然对方发现他们也在跟踪段嘉沐,接下来他们就按兵不动,就看谁还会继续行动,或者沉不住气来找他们就行了。因为对方的目的,可没有陆易安的目的单纯。

    陆易安看着陆雷轻轻摇头,让他别急:“接下来我们别再有多的动作,调查的时候要更加小心,不能惊动任何人,别打草惊蛇。”

    两人领命:“我们一定小心调查清楚。”

    陆风看陆易安喝了药,收拾了药碗就和陆雷一起走了。出了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看到陆易安从暗格一一拿出了那根玉石,金箔和金丝,刻刀和砂纸等工具。

    陆风无奈的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主公,您的手昨天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再好好养几天再做吧。”

    陆易安头都没有抬,“我自有分寸,你们走吧。”

    39   离开

    ◎段嘉沐暂时下线,陆易安上号◎

    自从玄真道长走后, 陆易安一直很忙。借着影卫的掩护,对外称病呆在国公府,其实陆易安每天都在外面奔波。

    益州来的四千将士和罗刹门的门众散布在长安, 虽然有玄真道长给的藏身图, 用密本传递信息, 也不用陆易安亲自去做, 但一级一级堆上来,陆易安要察看和决策的事情也挺多。

    更难的是和宫中禁卫的结盟,进了六月陆易安就和禁卫统领见了面, 正式立了盟约。禁卫统属十六卫,共五千人,都是全国选出来的精锐,其中八百人是太宗的贴身侍卫。

    作为太宗的禁卫和侍卫, 还要参与谋反, 那必定是对太宗不满。这几年陆易安花了很多心思做调查, 利用他们的仇恨攻心策反, 许于重诺。

    但禁卫不是陆家父子的部下,两方只是利益共同体, 还掺杂着防备和不信任,而且禁卫中有些并不是自己人。

    所以陆易安和对方的交流既是交锋,必须分外小心,棋差一着,都是死路一条。陆易安还谋划着怎样打消对方最后的顾虑,想再烧一把火,让禁卫死死地站在他们这边。

    前段时间, 陆易安寻出了之前珍藏的一块极品翡翠原石。这半个月以来, 陆易安每天忙碌完了之后, 晚上都会在密室切割、打磨那块原石,已经磨成了一指粗、一拃长的玉杆,又找了些金丝和金箔片,好像是在做首饰。

    陆风当然知道陆易安是给谁做的,但是他的右手昨天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最重要的是歇着,今天就又拿出来做了。本想再劝,但陆风太了解陆易安的性子了,知道劝不动,只能关门出去了。

    *

    宋常悦落水之后的第二天,段嘉沐就让人把蒙脱石磨碎了用水冲散,给腹泻不止的将士喝了,当天就见了效果。加上所有人都不喝生水,也再没有出现腹泻的情况。段嘉沐这边的调查也没闲着,那天白沙为什么发狂没找到原因,倒是陆易安那边查出来了。

    陆天立当初不仅被封卫国公,还是治益州的节度使,兼支度使,益州所有税收由陆天立统一管理,用于军费等支出。不像有的州或者道,收上来的苛捐杂税还不够军费,只能增加赋税,百姓怨声载道。

    而陆天立虽有八万统兵,军费需求很大,但益州土地肥沃,气候湿润,粮食高产不说,还产盐产茶,税收收益巨大,除去军费,留到陆天立手上的也是一大笔钱。而且普通百姓赋税不重,生活富足安逸,虽远离长安,也是一片盛世欢歌之相,人称天府之国,人口和经济愈加兴旺。

    长安国公府的开支都是陆天立送来的银票。陆易安身体羸弱,不能习武,只擅长诗词歌赋。但也是这个原因,因诗会友,交的却是一帮狐朋狗友。陆易安一个人在长安,无人看管,从十四岁开始就花天酒地,风流成性。

    四年前陆天立夫妇得诏后到长安,发现了陆易安的胡作非为,陆天立怒斥了陆易安,但他不但不改,还和陆天立吵了一架,陆天立就断了陆易安的银票,只维持国公府的基本支出。这件事情段嘉沐好像还有印象,但是后来怎么解决的他当时也没关注。

    原来陆易安知道了赏金杀手这种行当,不知道从哪和黑市搭上了线,他没了银票,只能变卖国公府的好物件换钱,招了几个杀手至麾下,接起了活。但陆易安不能暴露自己身份,从最开始就带着面具示人。

    没想到陆易安就这么做出了门道,慢慢发展成了罗刹门。陆易安也跟着罗刹门内的两个高手修了内力,习了武,身体也好了很多。

    段嘉沐从教场回了府,细细捋着得到的消息,仿佛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还没搞清楚。

    段嘉沐刚到了前院就被段旭请去了书房。当段嘉沐听说是要他跟着段旭去江夏剿匪,而且两日之后就要出发,段嘉沐作为武将,得令就该即刻执行,但今天他迟疑了。

    “阿耶,常悦这才刚发生坠崖,背后究竟是谁在暗算还没找到,对方难免不会再有动作。”段嘉沐斟酌着用词,“去江夏剿匪保粮,我就不与阿耶您一同前去了。”

    “沐儿!”段旭提高了声量,虽然没有发火,但是已经让人心惊,“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重,成婚了也该如此,怎么能沉心于儿女情长。”

    段嘉沐站了起来,对着段旭躬下了身子:“阿耶,这一来一去最少一个月,我实在放心不下。江夏的流匪不难对付,阿耶英明神武,自是不在话下。”

    段旭摇了摇头,用深思的眼光看着段嘉沐。他这个长子什么都好,骁勇善战,武艺高强,颇得他的真传,可就是性子太好,又过于单纯。

    将军之位不能世袭,能传下去的只有爵位,陶朝的大多数爵位都是虚封,只是听着光彩,没有封地也没有实权,很少有像卫国公陆天立那样实际有封地的。长安城好几个空有爵位的侯伯,钱袋里空空,还要强撑着侯伯的阔气,徒增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段嘉沐虽然已经是四品武将,但他本就有良将之风,大将之材,段旭希望段嘉沐能趁年轻扬名立万,早日封将。这样段家的基业,还能再上个台阶。

    太宗一直不喜武将,和段旭也说不到一处,近两年段旭跟太子走得近,也是为了段嘉沐的将来打算。现今少有战事,近几年段旭带着段嘉沐去边关也只是常规巡视。这次去江夏剿匪保粮,任务简单,段旭都奇怪为什么太宗让他去剿匪,不过这也算好事,到时候把战功都算在段嘉沐头上,太宗能认当然最好,不认的话,那就等太子……

    段旭缓了缓神,才又开口:“沐儿啊,今日下了朝圣上给我布了任务,我已经回禀了圣上,说要带着你一起去。”

    段嘉沐还拱手低着头,听了这话知道已没有转圜的余地,双手都捏紧了,又听到段旭说到:“常悦坠崖的事,我已有了眉目。”段嘉沐猛然抬头:“是谁!”

    段旭招了招手,让段嘉沐上前,指头沾了茶水在书案上写了个字。

    段嘉沐心事重重地回了归山苑。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离开长安了,陆易安会来找宋常悦。本身段嘉沐就觉得陆易安是个威胁,现在知道他是罗刹门门主,更是担心他对宋常悦不轨。

    段嘉沐也知道那天宋常悦坠崖,是冲着他来的,不过后来他还是找了四个武功高强的女护卫,让她们随时跟着宋常悦。段嘉沐还决定等他走后,不仅要绿柳睡到房里,每天晚上还要一个女护卫守在房里。

    用晚膳的时候,段嘉沐将要去江夏的事情告诉了宋常悦。

    宋常悦听说要让女护卫在房里守着,觉得段嘉沐有点小题大做了:“不用这么夸张,绿柳在房里陪着我就行了,她也会武功的。”

    “绿柳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上次坠崖的事情,的确有蹊跷。而且我这一走最少要一个月,我不想你再有任何危险。”

    “好吧。”反正段嘉沐走了,绿柳也要守在房里睡,多一个人也不多。

    “阿鸢,我最放心不下你,加上天气也热了,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你就尽量不要出门了。我让厨房的人去西市那家冰酪铺子学了手艺,你想吃的话,让他们做就行了。”

    宋常悦没想到段嘉沐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内心感动,又想逗一逗他:“那我还想吃羊肉串怎么办?”

    段嘉沐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天气热了,少吃这种燥的。”

    “那我还想吃臊子面怎么办?”

    “等我回来带你去吃。”说到这,段嘉沐弯起的嘴角淡了下去,把宋常悦拉进了怀里:“可惜这次不能陪着你过生辰了。”

    宋常悦抬起头细细凝视着段嘉沐,笑得单纯:“嘉沐,正事要紧。也就这一个生辰,以后还有很多个生辰能和你一起过,我等你回来。”

    这次去江夏,段旭父子要带两万将士。大军要开拔,准备的东西很多,还要提前做好计划和布防,段嘉沐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晚上回府后才能和宋常悦温存一会儿,段嘉沐只觉得心里不踏实,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个牵挂。

    转眼就到了六月十二。

    段嘉沐自是舍不得宋常悦,这两天晚上都折腾地挺狠,今天一早就把她搞醒了,拉着她的手吻了又吻。“阿鸢,我真的舍不得你。”

    宋常悦虽然也有些不舍,但是从小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对于这样的短暂分别,倒是比较淡然:“好了,嘉沐,一个月很快的,我在家里等着你,快走吧,别让父亲等着你。”看着段嘉沐像只大金毛一样眼巴巴的看着她,又觉得不忍,哄了句:“我会每天都想你的。”这才和段嘉沐一道起了身。

    宋常悦和宋夫人一起送段嘉沐他们出了将军府,直到他们走过转角看不到人了才回了房。

    段嘉沐找来的女护卫都身强力壮,但少言寡语,也不探究段小夫人的生活。除非宋常悦主动问话,不然不会发生一点声音,白天在宋常悦身边高度戒备,晚上坐在房里,像个雕塑。

    前两天已经有两人在房里守过了,真的是一晚上没睡,宋常悦才知道段嘉沐说的“守在房里”是什么意思,她以为就是多一人睡在房里。早上宋常悦看到她们通红的双眼都觉得于心不忍。

    宋常悦盥洗完了,其余三个护卫去了外面,留下今天晚上守夜的护卫。宋常悦迟疑了会,还是开了口:“杜秋,那还有个卧榻,你还是歇息吧,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在一旁的卧榻上躺着的绿柳也说到:“对啊,杜秋姐姐,你们这样守一夜太辛苦了,在房里睡着,有事也不怕。”

    杜秋立即躬身行礼:“多谢小夫人和绿柳关心,这是小将军吩咐的事情,我们必须执行。”

    宋常悦没有强求,她睡眠极好,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宋常悦感觉到有一只强健的手臂横到了她腰后,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宽厚的胸膛,结实的臂膀,怀抱是熟悉的,让她安心,但是却不似段嘉沐往常的气息,似乎更加强势和冷冽。

    段嘉沐走了之后不仅给宋常悦配了四个女护卫,还单独给归山苑增加了一队侍卫,白天晚上的巡逻,宋常悦倒是不觉得有登徒子敢摸黑来将军府采花。

    宋常悦在梦中都感到了一丝羞怯,不会段嘉沐才走两天,她就要想他想地做春/梦了吧。

    40   生辰

    ◎阿鸢,生辰快乐。那段小夫人对你有什么恩情?◎

    陆易安左手揽住宋常悦的腰, 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将将填满陆易安躬身形成的空当,就像本身成对的榫和卯。可惜就是陆易安的右手受伤了, 不然还可以让宋常悦的头枕在他手臂上。

    陆易安往下瞄了一眼, 抓住宋常悦的右手放到了他的腰上, 脸上难得地浮上明朗笑意, 才又把手搭在宋常悦身后。陆易安心中满是幸福和慰藉。原来抱着心爱的人躺在床上是这种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洒在他胸前, 宋常悦温软的呼吸。

    凝视着宋常悦沉静的睡颜,陆易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有着深不可测的情感,陆易安先是落了一个吻在宋常悦额上,带着十足的虔诚, 然后是眼睛、鼻尖, 吻到了她的嘴角。陆易安吻的温柔, 舌尖轻轻地扫过宋常悦微翘的上唇, 感受着柔软的触感,唇畔相贴, 鼻息交/ 缠。

    这个吻虽深远而悠长,缱绻而亲密,但却不带有一丝情/ 欲。

    突然陆易安全身都僵住了,今日陆易安还是用了迷烟,但为什么他感受到了宋常悦微微张开了嘴,舌头伸了出来,勾了勾他的舌尖, 好像还舔了舔他嘴角。

    陆易安脑袋里面仿佛有烟花炸开,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就沸腾了, 他的气息也和血液一样灼热滚烫。陆易安仰起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喉结滚动,拼命压抑着自己疯狂的欲/ 望,紧闭双眼,眼皮和睫羽都因隐忍而微微颤动。

    可陆易安知道宋常悦回应的是谁,所以就算这样不清醒,她还是会对段嘉沐做出反应吗?口中刚刚攥取的香甜也渐渐苦涩,陆易安比想象中更快地平静了下来,睁开眼睛,刚刚翻涌着情/ 欲的眸子恢复了清明。

    陆易安微微后仰,身下也退开了一点,却发现宋常悦还在熟睡,没有动静。他嘴角微微上扬,曲着手指摩挲着宋常悦的脸,深情地看着他深爱的女人:“阿鸢,生辰快乐。”

    *

    宋常悦早上醒了一坐起来,就看到杜秋在床边跪着,看她醒了,赶紧低下头一手握拳一手交叠:“夫人请责罚,昨天晚上我不知怎的睡了过去。”

    宋常悦本来被她这阵势吓到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这有什么,你们白天要跟着我,晚上还要整夜值守,就算能休息半天也不容易缓过来,睡着很正常。”

    “小将军说过,无论何时都该打起十二分精神,请夫人责罚。”

    宋常悦听到门外传来绿柳的声音,倾身扶起了杜秋:“那罚你明天晚上再多值守一夜,你先去休息吧。”

    看着杜秋出了房门,宋常悦又倒在了床上,拍了拍自己绯红到发烫的脸,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也太真实了吧,火热的躯/ 体、炽热的亲吻、真实的触感,一切都太清晰了。这才分开几天,自己是不是太想段嘉沐了。

    “小姐,老夫人早就差人送来了生辰贺礼,还请小姐去她那用午膳呢。”绿柳一进来看宋常悦已经起来了,就自顾自说到,打断了宋常悦的羞涩。又给她递过了今日要穿的衣服,宋常悦自己能做的事情都自己做,一般不用绿柳服侍她换衣服。

    “啊?人都来了又走了吗?”因为没人管她,宋常悦依然保持着辰时才起床的习惯,段旭和段嘉沐都说了不让她每日取请安,但是至少她睡懒觉的事儿只是归山苑的秘密,这样不就被段夫人他们知道了吗。

    绿柳心想小姐都嫁过来这么久了,将军府里的事儿,还有老夫人不知道的吗,只是不想管或者姑爷不让管罢了,不过也没把这话说出口。

    宋常悦换好了衣服坐到梳妆台前,等绿柳给她梳头。突然看到桌子上有根黄金掐丝蝴蝶玉簪。

    宋常悦拿起那根簪子,翻来覆去的细看,簪身是老坑冰种翡翠,水润通透,宋常悦不喜欢祖母绿,觉得太过于贵气,这只簪子刚好是她最喜欢的正阳绿,一头还带着点紫,刚好雕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鸢尾花。鸢尾花边上有一只用金丝和金箔做的蝴蝶,栩栩如生,宋常悦一拨,那蝴蝶还能扇动翅膀。

    这古代啊,好东西就是多,宋常悦简直爱不释手。这个簪子她之前没见过,从镜子里看着绿柳问到:“这是哪里来的啊?”

    绿柳就算不识翡翠,光看那做功和蝴蝶的造型,也知道这簪子是顶好的:“是不是姑爷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啊?让护卫在今日给你放在桌子上,给你一个惊喜。”一边给宋常悦梳头,一边感慨:“姑爷对小姐可真好,什么都想的周到,要是能带家眷去江夏,姑爷肯定会把小姐你带着去。”

    宋常悦嗔怪地拍了一下绿柳,拿着这根一看就很贵的簪子,陷入了沉思:段嘉沐的私房钱,是不是太多了。

    去段夫人他们的院子用了午膳,段夫人让人上了茶,她性情直爽,宋常悦对她敬重,但也不藏着掖着:“母亲,今日我想回去看看我阿耶阿娘。”

    “总归沐儿他也不在,我也陪你过了生辰了。你就回去吧,用了晚膳也不用急着回来,就在宋府住一宿,明早再回来吧。”

    宋常悦见段夫人这么明事理,心中感动,不过她现在四个女护卫完全不离身,出门还会跟着将军府的侍卫,也不可能住在宋府。不过她实在欢喜,又陪段夫人说了会话才回了归山苑。

    歇息了一上午的杜秋也来了,刚好在院子里碰上,宋常悦直接问到:“杜秋,嘉沐有让你昨天晚上放了东西吗?”

    杜秋脸上少见地有了柔和的表情:“是,小将军走之前特意让我在夫人您生辰当日置于房中。”

    都知道段嘉沐和宋常悦恩爱有加,杜秋这次虽没怎么见着两人相处,但段嘉沐走之前对她们四个护卫嘱咐了很多,还特意提前准备了贺礼,让六月十四晚上守夜的杜秋提前放在宋常悦枕边。

    杜秋这次和宋常悦朝夕相处了几日,也知道为什么段嘉沐待宋常悦那么好了。

    说完,杜秋瞄了瞄宋常悦的颈上,却没见宋常悦带上段嘉沐送的那串水晶项链。

    只是她们都不知道,那串华贵的水晶项链已经被扔进了护城河。只是陆易安也不知道,这次的迷烟是陆雷去清平乐拿的,卢云当时正在忙着炼药,让陆雷自己去架子第一层上拿,粗心大意的陆雷在第二层上拿了就走了,那是比陆易安往常用的稍微轻缓的迷烟。

    很多事情,都无人知晓……

    宋常悦睡了午觉起来,就带着绿柳和四个女护卫,还有将军府的几个侍卫回了宋府。

    “阿耶阿娘!”宋常悦一见到宋夫人就扑到了她怀里,这两个月她也回过宋府,但是今日是宋常悦的生辰,能见到自己家人分外开心。

    吴青看了看跟着宋常悦的一大串,咋舌道:“常悦,你这阵势颇为吓人啊,回个娘家都跟这么多人。”

    宋常悦当然不会给家里人说她坠崖的事,也早跟绿柳和护卫们说过不能告诉宋家人,她:“嘉沐去了江夏,不放心我,这才多了几个人。”又说了其他事情打了马虎眼过去。

    当晚宋府言笑晏晏,国公府也失了往常的平静。平时呆在偏院的下人们都忙前忙后,因为明天,卫国公陆天立就要回国公府了。

    节度使应诏到长安,按例应当住在城外的官驿,陆天立在长安有府邸,当然是住国公府,但益州跟来的兵马只能扎营在城外。

    陆易安心中也难得地有些激动,不仅是陆天立明日就到了,他母亲陆夫人也随着来了。

    第二天看到了陆天立,以及后面跟着的马车,一股异样的情愫涌上陆易安心头,但和看到宋常悦心中涌上的情愫不一样。陆易安还在分辨是哪里不一样,就看到陆天立从马车里牵下了陆夫人。陆易安压下那股情愫,迎了上去:“阿耶阿娘,路上辛苦了。”

    “务之……”陆夫人看到陆易安,眼睛就湿了。四年未见,当年那青涩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青年,身量已经比陆天立还高,眼中是超出年龄许多的沉稳。陆夫人看到这样的陆易安,都不敢细想他是过的怎样的日子,又欣慰又心酸。

    “先进去吧,阿耶阿娘。”陆易安扶着还在抹眼泪的陆夫人,将二人和少数几个随从请进了府。

    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在了长安,其乐融融地用了晚膳,陆易安又和陆夫人说了些体己话,就送陆夫人去歇息了。陆易安和陆天立这才去了密室。

    陆天立带来了益州的赵坡茶,陆易安煮着水,问到:“阿耶,思安一个人在益州,安排好了吗?”

    陆天立高大威猛,身形魁梧,五官英挺,说话低沉有力:“没想到太宗这次还让你阿娘随行,不过就算思安一个人留下,其他一切还是按计划行事,吐蕃那边已做好了准备。”

    陆易安烧开了水,将水冲到了汝窑盖碗里,那盖碗一看就养的不错,有着完美的冰裂纹,嫩芽炒制的片片茶叶被水冲开,热气冒了起来,氤氲在两人之间。

    陆易安在白雾中,显得眉目更为从容舒展:“段旭他们已经出发了几天,现在应该快到东都了。因为太宗多疑,所以虎符必须他一半阳符,主将一半阴符才能调兵。这次带了两万人去江夏剿匪保粮,段家军的阴符在段旭手上。所以,现在长安剩下的这三万段家军,想动也动不了。”

    陆天立点了点头:“这是长安最多的兵力,只要段家军动不了,我们的计划就成了一半。那宫中的禁卫呢?”

    “宫中禁卫头子张宣最不好对付,之前阿耶你许的安西节度使才让他下定了决心。但他试探了我几次,直到前段时间我们正式立了盟约,他依旧没有彻底定心。张宣在军中征选禁卫和近身侍卫一事上,贪污受贿,买官卖官。前段时间我将这个消息散了出去,但没到太宗耳里,只让张宣慌了阵脚。太宗一是多疑,二是最不喜贪贿,张宣将手都伸到了太宗身边,那就是触了太宗最大的霉头。一旦太宗知道了,张宣就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他现在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们,所以他后来主动找了我。”

    陆天立眼中露出赞赏之意,又问到:“太子一方呢?可有动作。”

    陆易安笑着摇了摇头:“太子最近都没有动作,他和段旭的结盟应是还没定下,段旭性格保守又圆滑,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太子只有十二率卫在手上,前段时间又受了太宗的敲打,不敢随意轻举妄动,倒是给我们造成了便利。”

    陆易安将茶水从盖碗倒到公道杯,说话间给陆天立倒了一杯茶,“我放出了消息,有说太子最近改过自新,会在太宗生辰献上一份大礼尽孝,又说太子会在太宗生辰那天起兵。真真假假,太宗在长安耳目众多,都能传到他那,他生性多疑,肯定会选择相信对他最不利的消息。生辰当日,太宗肯定不会用太子的十二率卫,只会在宫中用禁卫布防,还会格外防着太子,为我们引开了太宗的视线。”

    陆天立和陆易安的通信用的是玄真道长的另一种密本,只是肯定不能写的这么详细,他没想到陆易安竟做的这么细致和妥帖,连连点头:“务之,你做的不错。那长安还有哪些异动?”

    陆易安喝了一口茶水,眸色暗了些:“前几日郑王派人对段嘉沐动了手。”

    陆天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诧异:“郑王是太子的拥趸,段旭是太子要拉拢的兵力,为什么郑王要对段嘉沐下手?”

    “郑王虽然拥护太子,但端王手握安西道,那是去西域的必经之路,两人相交多年,所以太子最信任和最依赖的却是端王。郑王的母妃老太妃和端王的母妃斗了一辈子,他们俩一直是面和心不和,我猜郑王也不是真心支持太子。”说到这,陆易安停了下来,为陆天立添满了茶,才继续说到:“上次段嘉沐成婚的时候,郑王的嫡子李淑对……段小夫人不敬,当晚就被人打折了双手。段嘉沐不仅没帮忙,甚至连问候都没一声,郑王父子对段嘉沐也有了恨意,可能是想除了段嘉沐折了太子一党的势力。”

    陆天立深深地看着陆易安:“我可听说不仅仅是折了手,还听说郑王怀疑过你,还把你拉到郑王府问过话?”

    陆易安没说和郑王父子是如何周旋的,倒是直接认下了:“阿耶,李淑的事,是我做的。”

    陆天立已听玄真道长说过,但是依旧不解:“为何?”

    “李淑坏事做尽,作恶多端,早该受到惩罚。况且……段小夫人对我有恩,我只是顺势而为。”

    陆天立声音高了一个度:“好一个顺势而为!就算该惩戒李淑,也不是这个时候!”说完看着陆易安,想到他做了那么多,性子又向来沉稳,陆天立重重的呼了口气:“不过做都做了,也就算了,处理干净了吗?”

    陆易安语气倒没有起伏:“处理的很干净,阿耶你不用担心。况且那日在悬崖边,郑王的人发现我也在跟踪段嘉沐。后来还派人来试探我,我让他们认为我和段嘉沐有了间隙,郑王又差人来请我去喝酒,不过我称病拒了。这两日总要去会一会他,免得他生出多的怀疑。越是快到最后一刻,越是不能放松。”

    陆天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看了会杯中茶汤,默了一会,才问到:“你跟踪段嘉沐干什么?”

    陆易安端起一直煮着开水的陶壶,倒进了盖碗,又一阵白雾腾起,陆天立看不清陆易安的眼,只听他说到:“当日,段嘉沐带着人,先去了军营,在周围的山上看了一圈,又去了南五台山的悬崖,我怕他们发现了我们的部署。”

    陆天立不再说话,幽幽地看了一眼陆易安,等他把一杯茶水都喝完了,看陆易安还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才问到:“你说那段小夫人对你有恩,她对你有什么恩?”